暑往寒來,又是一冬。
一扇落地窗,外面是藍汪汪橫無際涯的海,美人嬌臥鵝絨羽被之間,目光倦怠懶散,憑添幾分疏離。
那是一張和尤嘉極為相似的臉。
是了,和尤嘉。
賀季妍睡眼惺忪,枕著男人的胳膊,心中一片迷茫。
曾幾何時,她想逃離賀家,逃離那個心思深沉的大哥,喜怒無常的二哥,誰料自己出走一圈,發現自己早被豢成了一只金絲家雀,越不過海。
他真毒啊,算准了人心,怕自己飛出去,便早早養廢了她。
任她能,任她賢,任她高潔如月,不過是任他裝點織就的玩意兒,就連那些能耐,都是她自以為有的,離了賀伯勤,她就什麼都不是了。
她不過是一根藤蔓,只能依附著男人而生。
眾人稱道她是畫壇新秀,可只有自己才知道,她有多討厭這些東西。
被母親逼著,被賀伯勤逼著,她不得不喜歡,看似自由無牽掛,其實不過是一只提线木偶,過成了他們想要的樣子。
那些束縛,以愛為名,可也確實是對她的保護。
郵箱里的信件將過往樁樁件件地寫下來,附贈一應作證,尤嘉不是小性兒的人,但也不是聖母,她不料理自己,只是因為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忙,一旦騰開了手,就是她的死期。
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隱去姓氏把她之前遭受過的那些都經歷一遍,還是拼著往後的名聲不要和尤嘉死磕到底?
曾經賀季妍不屑與她相提並論,畢竟一個皎若雲間月,一個汙濁鞋底泥。
如今的賀季妍不敢同她並論,畢竟那個人已經生出了利爪,只等自己反抗就能撕碎了她。
她恨寶儷生而不養,恨自己鳩占鵲巢,恨做了贗品這麼多年的替身。
最初賀季妍什麼也沒做,但有些人出生就注定帶著原罪。
更何況自己為了留在賀伯勤身邊,把她最後的一點驕傲碾碎。
催命似的鈴聲響起,賀季妍悚然一驚,最後還是搖搖晃晃地起身。
她自以為動作很輕,卻還是驚醒了床上的幾個男人。
他們朝賀季妍笑著翻身上來,到底是年輕,總有發泄不完的精力。
吟哦聲漸起,她沒辦法抵抗,只好用力絞著男人的陽物,希冀早些結束。
身體在藥物的操縱下變得敏感異常,高潮一波波地涌上來,她眼泛淚光,竟然有些懷念賀伯勤還在的時光。
曾經她以為那是噩夢,沒想到已經是自己最恣意暢快的時候。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熬過的那七年,游輪出海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然死過一回了。
但是兩個人到底是姊妹,無論怎樣境地,都會強挨過去,雜草一樣生長。
賀家四小姐結婚不到叁年,再次離了婚,和上次一樣,離地悄無聲息,只不過這次沒有高門大宅給她回。
尤嘉不許她來港島,揚言只要見她,必要叫她好看。
賀季妍不准備觸她的眉頭,灰熘熘地寓居泰國。
她的手已經不怎麼中用了,平時生活里看不出,但決計做不了精細活,指頭僵得厲害,一碰畫筆就止不住地發顫。
財產大抵在股市里賠的血本無歸,從前不懂,如今反應過來就連自己身邊的顧問都是內鬼,哄她成了窮光蛋。
她不敢再信人,尤嘉每月會讓人匯錢給她,一點點,少的很,還不如自己平日的一只耳墜子貴。
尤嘉要她成為一個普通人活過今生,她起初以為這是憐憫,然而沒過多久才意識到,這才是最後的懲罰。
她自詡非池中物,卻要在凡塵里度過一生,只有死亡才能讓她解脫。
——可她不敢。也舍不得。
哪怕是這樣無望的一生,她也想活著。
人早已在富貴中養的嬌貴,她吃不得苦,更待不得那樣狹小的公寓,四面灰白的牆壁上滿是蚊子血的斑駁痕跡,炊煙順著縫隙飄進來,耳邊是俚語村言,髒的人不堪聽。
她在陽台上張望近在咫尺的高樓,心中無限感慨,先前在路上與一個開著敞篷車的女郎險些碰到,那人戴著墨鏡,車也沒下,便讓副駕駛上的男人丟了一卷錢下來。
從前她必要爭鋒,如今卻低下頭,一張張撿起來。
女郎身材曼妙,輕哼了一句“雜碎種”。
她心里一刺,絲絲縷縷的澀苦自舌底漫起來。
她不甘,也不解,人踉蹌著跌在地上,男人以為他被撞到骨頭,怕惹上是非,最終還是下了車。
馬路上的女人目光如水,一雙眸子里似蘊著無限春情,只銷一眼,身子立馬酥了半邊,心猿意馬起來。
……
那是寶儷留給她們的遺惠。
她終於再度眾星捧月,尤嘉那邊便也不給她匯錢了。
搬離那間逼戾房子,往後燈紅酒綠,活在霓虹之間,賀季妍不知道這是她為自己設定的結局,還是所謂的咎由自取……
夜色深沉,她穿上一條墜滿流蘇的裙子,搖搖晃晃地出門。
她是藤蔓,只有依附於人才能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