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送我去學唱歌,我五音不全,被關在小黑屋里好久。
——《飼寶日記》
莊城的風吹不到北平,四九城里寒意更濃。
陸斯年成績固然優異,但能在上千名尖子生中拔得頭籌,成功獲得保送名額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在那所頂級名校的錄取通知書發下來時還是讓尤嘉又驚又喜。
她對莊城早已再無留戀,如今打定了主意要換個城市生活,只當是一切重新開始。
兩人臨走前去給阿婆磕頭,她葬在莊城郊外的陸家祖墳里。
如今這一支人丁凋敝,他們這一走,估計往後只有清明才能趕回來祭祀,故而准備的尤為鄭重。
那天風很大,要不停用火鉗子壓著,讓花花綠綠的紙錢紙衣化作一團飛灰。
“阿婆,我以後會照顧好姐姐,您別擔心。”
說不欣慰是假的,雖然後來的事情令人措手不及,但眼下的溫情都是真的。
該賣的賣,該扔的扔,姐弟兩個帶的東西不多,飛抵四九城後先住了幾宿酒店養精神,隨即開始了找房之旅。
中介一張嘴舌燦蓮花,把他們看的每套都夸得天上有地下無。
“您瞧瞧,最新的小區,安保齊全,南北通透,六號线馬上就通了,貫通東西,你們姐弟倆坐一趟地鐵就能見著。”
中介素來的技能,只報喜不報憂,雖說是離地鐵不遠但還要倒公交,新小區周邊配套不全,生活起來不算很便利,房子南北固然通透,但格局一般,客廳太大,廚房太窄,洗手間的位置也有些奇怪,可勝在價格合算,幾乎是近日所見性價比最高的一套。
叁證齊全,押一付叁,尤嘉拉著陸斯年看了幾天,糾結幾番最終還是定下這間,姐弟倆總算有了個落腳的地方。
兩人收拾了幾日搬進去,不過到底是租來的房子,舍不得買貴家具,大多都是宜家的極簡組裝款,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索性一起拼。
機械性的運動分散精神還解壓,只是依舊睡不著。
在帝都買房賠不了,房價又有起飛的意思,尤嘉有些意動,不過萬事急不得,她現在連這里的方向都辨不清,總得仔細看看再做決定。
她在歌會上跳舞後失蹤,期間除了陸斯年,最擔心的人要屬顧盼。
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顧盼聯系不到尤嘉,向導員反應卻得到了她請長假的消息。
顧盼將信將疑地應下,四十八小時音訊全無後終於再也坐不住,去報桉卻被攔下來,導員把她領進辦公室一臉諱莫如深,讓她不要多管閒事,最後還是趕上姓周的過來把她放走。
顧盼從前以為他們是男女朋友,至少有些曖昧在,如今看來事情好像沒有她想的那麼簡單。
但尤嘉去了哪里,發生了什麼她都一無所知。
隔天,尤嘉發了條消息給她報平安,但手機一直都是關機狀態。
直到隆冬時候,尤嘉終於出現了。
顧盼行李都沒怎麼收拾就從家中趕過來,見到她全須全尾的站在眼前,心里那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她人生得熱鬧,做什麼事情動靜都不小,每天霹靂乓啷的,與其說是幫忙不如說是逼著尤嘉對她進行再教育,什麼時候都是一拍腦袋說走就走,拉著尤嘉滿京城逛,晚上也要手拉手一起睡,根本不給她憂郁的機會。
陸斯年最近忙著走手續,見到有顧盼無縫連接,終於也松了口氣。
他不敢讓尤嘉一個人待著,那是他最後的親人,他承擔不了失去她的後果。
兩個姑娘包裹嚴實,披著大圍巾在後海滑冰,沒過多久就捂了一身汗,只余鼻尖和耳根被凍得發紅。
又冷又涼的空氣吸進肺里,呼出的哈氣騰起陣陣白霧,是很北的地方才有的風情。
顧盼好吃,拽著她去下蒼蠅館,倆人坐在小板凳上圍著泥爐烤肉,先把五花肉烤到滴油,然後再去焙煎羊腰,看著盤里滋滋冒油的五花,尤嘉甚至懷疑那七天只是一場噩夢,但又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沒有人能開口提及,這是她最為隱秘的傷疤,凡是觸碰就要傷筋動骨,鮮血淋漓。
所以她選擇把這一切都壓在心底,假裝無事發生。
“嘉嘉,嘉嘉?”顧盼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尤嘉回過神來,溫柔道,“怎麼了?”
“這衣服怎麼越洗泡沫越多……”
尤嘉不明所以地走過去,最終舉著袋子一秒破桉,“那麼多洗衣液,你都倒了?!”
顧盼知道自己又惹禍,支支吾吾不說話,連忙拔腿往外熘,“你先忙!我下去買點水果!”
等她回來的時候那堆衣服已經在過第二遍水了。
尤嘉插著胳膊翹著二郎腿等人,顧盼悄默聲地鑽進來,半句話不敢多說,把車厘子和草莓洗好用玻璃碗盛上端來跟她膩乎,“小嘉嘉,還生氣呢?”
她知道尤嘉撐不住,沒晃幾下就“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顧盼拈起一顆草莓遞到她唇邊,尤嘉咬了一口,結果還沒等咽就匆匆衝進衛生間,吐到眼淚都要流出來,嘴巴發酸發苦。
天邊懸著一彎淺淺的月亮,或許明天就會隱藏在深重的霧霾之下。
顧盼接水給她漱口,一邊輕輕拍著尤嘉的背順氣,最後怎麼合計怎麼難受,晚上起夜時發現身邊空了,心里咯噔一下坐起來,才發現尤嘉正坐在飄窗上看月亮。
此時是半夜叁點二十一,尤嘉又失眠了。
糾結了許久,顧盼終於跟陸斯年合計著要送尤嘉去看醫生。
心病還須心藥醫,然而尤嘉不覺得自己生了病,也就更不要提治愈一說。
但她知道這是顧盼在關心自己,總歸要去一次,才能讓人安心。
叁個人來到精神科,最初要抽血,然後做腦圖,要用“大”和“花”組詞造句,看起來有些匪夷所思的各項檢查都輪了一圈,最後回到診室,醫生看看單子,幾乎沒問幾句就開始給尤嘉開藥。
“失眠是吧?”
“有點,不過還好。”
“懂得懂得,年輕人嘛,壓力大。”
“這幾個按時吃,一個月後來復診啊。”
他們拿著單子去藥房取藥,貴倒是不貴,只是陸斯年盯著上面寫的副作用一欄,頭疼,惡心,嗜睡,幻聽……著實把他們給嚇到了,當即覺得似乎這藥是不是也不用吃。
隔天又換了家醫院,依舊是老一套,哪怕安定醫院也不過是問得更詳細態度更溫柔,甚至還有推薦尤嘉直接住院的,看了眼病房內群魔亂舞的情況,陸斯年和顧盼陷入了深思,這和她想象中的那種心理治療大相徑庭。
這不太對,他們想找的是那種心理醫生,不是治精神病的大夫,否則這樣搞下去只會把人逼瘋。
連著多少天無用功,最後還是一個安定的大夫打電話回診時給他們推薦了一家私人心理診療室。
據說對方留學歸來,經驗豐富,證件齊全,如果想要做心理咨詢的話,去那邊最合適不過。
抱著最後試一試的想法,尤嘉敲響了那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