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等父親出來以後,我跟他說我要去找朋友打球。
他沒說什麼也就同意讓我自己打車回去了,他應該是著急著要去見自己的當事人吧。
也許是,也許不是,但我好像已經沒有耐心去關注了。
雖然自己說不上原因,但是有個事情確實是一直存在的,每次我覺得自己很壓抑很不開心的時候,在跟父親談心之後,好像總能被開解,心里的郁結也總能一一消散。
而這次,或許父親還是那麼認為的吧,只要好好地跟我談一次,把所有我關心我好奇的事情全都說出來,就能減緩我的心理負擔。
就又能讓我繼續輕裝上陣,活血在他看來,我應該已經毫無壓力了,也不需要去做什麼心理輔導了。
其實我去接受心理輔導是假,我只是希望有人去幫助我媽媽而已。
雖然父親沒深究我怎麼不去繼續心理輔導,而是准備去打球。
於是,我在門口看著他開車遠去,自己打車去見媽媽和我的心理醫生。
剛剛接收的信息在我大腦里不斷翻騰,奇奇怪怪的情緒在不斷進攻著我。
不知不覺,就快到了。下車的時候,司機問我“小兄弟,你怎麼了?”
我有些納悶。
把錢付了之後,下車。下車之後,在關車門的時候,卻看到車窗玻璃上,我已經滿臉都是淚水了。
想說些什麼,想說句沒事,但是發現沉重萬分,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用袖口擦干淚水,簡單整理了下,看到沒什麼不正常之後,接著努力做好表情管理,去找我媽去了。
在那個房間找到她和心理醫生洪玥婷之後,感覺自己多少有些支撐不住了。
在看到媽媽之前,我感覺我自己一直走在陰冷的地道里,看到她的時候,總算覺得自己闖入溫暖的所在了。
我什麼都沒說,只在看到她的瞬間衝過去,抱著她。
她很自然地把我的頭放在她的肩上,然後輕輕拍了拍我,低聲說“沒事沒事,熙熙乖”。
過了好一段時間,我才平復下我的情緒。
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旁邊的心理醫生,然後坐在旁邊,聽她們兩人聊起天來。
洪玥婷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在我跟她對視的時候微微一笑。
聊了好一段時間之後,洪玥婷起身說准備要回去了。我看了看時間,也不早了,今天知道的東西需要很多的時間來消化。
在我跟媽媽到家之後,看到洪玥婷給我發的消息。
“你小時候遇到的事情又來了嗎?”
…………
…………
…………
…………
…………
在第一瞬間,我沒反應過來。但是馬上,我明白過來了,她在問我什麼。
我小時候的事情,是啊,我九歲那年。
那短時間的經歷顯得有些奇幻,那些經歷讓我不想再去體驗了,只是腦子生出這個念頭,我真的又遇到了那個時候的事情了嗎?
四歲多的時候,我回到自己的家中,沒有人叫我“葉一帆”了,都叫我“陳俊熙”,雖然我覺得兩個名字對那時的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但是讓小小年紀的稚童從一個熟悉的地方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並且一直在被告訴,你來到了你自己的真正的家里了。
“真正的家,那我以前是在哪兒呢?或者說,現在有人在騙我嗎?還是爸媽把我賣了。”
那個時候的我,每天都在這種疑問、這種困惑中,但是我一次都沒有問出來,多少知道這種問題問出來不好(那個時候,腦袋里沒有不適合這個評價)。
四歲的懵懂小孩,突然進入到一個新環境里。我不屬於那種早慧的孩子,也不屬於痴傻的幼兒,但是真的很害怕,也很難去適應。
每天都有新的玩具買了回來,每天都有自己想吃的東西。
零食,辣條堆在我房間里。
那個漂亮阿姨,一開始是每天傍晚就陪著我,早上親我一下出門。
不知道吃了多少零食之後,那個漂亮阿姨每天也不出門了,就一直守著我,陪我吃東西,陪我搭積木,陪我玩警車玩具,陪我玩手槍,隱約記得那個時候有種特別想要留在那一刻的感覺。
後來我才知道,媽媽接我回來之後,一開始是正常工作的,後面已經把工作辭了,每天都待在家里守著我。
讓我在家里待了很久了之後,才決定送我去讀幼兒園。
我現在都還記得,跟媽媽一起上了公交車的時候,人很多,沒有座位,媽媽用她自己的右手吊著她頭頂的吊環。
而我太矮了,什麼也碰不到。
“抓緊我,牽我的手啊,熙熙。”她溫柔又關切的聲音從我耳畔傳來。
記憶中的我,不知所措地抱住媽媽的腿,就好像我們在玩老鷹抓小雞的時候那樣緊緊拽住,生怕不經意間就會被老鷹叼走似的。
因為緊張,所以能記住當時的情形。
媽媽身上的香氣,有洗衣液的香味,有暖暖的體香,一直在我記憶深處,躲藏在記憶深處的鼻子里。
現在嗅到那個味道仍覺得心安。
兩只手臂卻環得更緊了,那份小時候的不安仿佛隨時都可能從過去的那段時光里竄出來,突然嚇我一跳。
在那個時候,我幾乎是每天都在媽媽身邊。跟她一起吃飯,一起逛街,一起選玩具,一起看動畫片,一起玩游戲,一起睡覺,也一起洗澡。
只是隱約記得,我看媽媽的時候總是看到她身上滿是泡沫,看不到光溜溜的身子,小時候很奇怪。
後面我開始讀書之後,媽媽也慢慢地恢復工作。
到五歲,到六歲,到七歲,到八歲,我沒有跟媽媽產生半點疏離,反而越來越親昵,我不喜歡跟班上的同學玩耍,只想等媽媽下班陪我玩游戲。
我不太喜歡奶奶,覺得她太嚴肅,聲音不好聽,有時候還喜歡大聲說話,我只想媽媽在我周圍說話,或者在床上給我唱搖籃曲。
有幾次,我在媽媽一起玩游戲的時候,看到父親也來玩,但是他總是很笨,游戲也玩不好,所以我也不怎麼喜歡跟他玩。
直到快到九歲的時候,父親老是跟媽媽吵架,我一開始還不明白怎麼回事,後來偶爾聽他們說“熙熙沒事”,“熙熙有問題”之類的。
我一直沒搞明白。
很快,我弄清楚了。
原來,一個人如果一直想跟自己的媽媽親近是不對的,是有錯的。
那個時候我不明白,這都是我見到的心理醫生告訴我的。
一開始我不認可這些觀點,我一度以為我要被出售了。或許我又得換一家生活了,恐懼、不安重新充斥了我。
在父親和媽媽吵了很久以後,他們決定送我去看心理醫生。是的,我這種算是心理疾病。
一直對心理疾病沒有概念的我,在接受治療期間一直被灌輸過度依賴自己的母親是一種不正常、不健康的心理,所以需要接受治療。
慢慢的,我也知道我自己患了什麼心理疾病。
戀母。
在九歲的那個時候,我對這些東西完全不能理解。
我甚至不能接受每天不能跟媽媽待在一起,所以,我反抗所有施加給我的安排。
因為不配合,我被送去一家心理醫院觀察了一段時間。
而那家醫院對我的心理治療,對我來說不是治療,只是用酷刑逼迫我不去想我媽媽。
我後來特地去查了那家醫院,據說因為市場需求大,已經由心里醫院變成了戒網癮中心,我記得那個時候,醫院的負責人叫楊什麼信來著。
九歲。
我不知道自己遠離自己的同學,遠離自己的家庭,最重要的是不在自己媽媽的身邊。
然後被一群人用點擊恐嚇我,讓我自己重復我不想跟自己的媽媽待在一起,讓我重復自己想要好好學習。
奈何我生來是個硬骨頭,吃軟不吃硬,那些電擊我的時候,非但沒有讓我說出那些話,反而讓我更加思念我媽媽。
有時候,對她滿是埋怨,想不明白為什麼媽媽要拋棄自己。
於是,自己一個人偷偷落淚。
父親去醫院看我的時候,我半句話也不會說,就告訴自己是個堅強的大人。
媽媽去看我的時候,我就一邊流淚一邊告訴她我很想她。可是,一個九歲的孩子能做什麼呢,除了不說話,除了不吃飯變消瘦什麼都做不到。
後來,媽媽見我情形不對,就把我帶離了那個所謂的醫院。但是,沒有放棄對我的心理矯正。
接著,輾轉了好幾家心理診所,接觸了好幾個心理醫生,我認識了洪玥婷。
准確的說,洪玥婷不是在治療我,她是在教導我,教導我怎麼偽裝自己,如何去獲取大人們的信任。
我雖然年紀小,但是我並不笨。
於是,在洪玥婷的治療下,我康復了,或者說,我的表現能讓父親和媽媽不覺得異常了。
而那些體罰、那些電擊的經歷,反而讓我明白,我應該去做一個堅強的人,軟弱的話反而對我的境遇沒有半點幫助。
差不多十歲的時候,我又回到了學校,繼續上課,繼續學習。
有時候,很想媽媽,很想跟媽媽說話,很想跟媽媽分享。但是,我不會,我沒有。
我變成熟了,我變乖巧了,或者說,我變得表里不一了。
我的行為跟我的心理完全不一致,我心里一直渴望跟媽媽親近,但是我自己就越跟她疏離。
在那段時間,我嘗試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其他東西上。
籃球、吉他。
父親看到之後,很高興。於是我報了吉他班,於是給我請了籃球教練給我進行訓練。
這也許是我喜歡籃球的根源吧,這也許是我哪怕覺得自己遭遇了挫折也覺得自己可以挺過去的原因吧。
在練吉他的時候,我都練到左手手指出血為止,那個時候手指上的肉很嫩,自己近乎自殘地練琴總算讓自己平靜了些。
在初三的時候,我偶爾去吉他班里聽課,那個時候我認識了段美凜。
因為自己彈奏吉他確實比較熟練,容易引得女生喜歡。
於是,過了一段時間,我跟她開始談戀愛了。
跟她談戀愛的時候,我很痛苦。
但是過了好一段時間之後,我總算從那種像是愧疚的痛苦中走了出來。
接著,父親和媽媽也知道我談戀愛了,他們非但沒有因為我早戀而指責,而多少有些松口氣的感覺。
當時的我沒注意,後面自己想了想,也許他們是在慶幸我沒有戀母情結了吧。
我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其實跟段美凜談戀愛的時候,我的初衷根本不是喜歡。
我只是想找替代品,想找一個媽媽的替代品罷了。
我沒有告訴過媽媽,因為不敢。
也沒有告訴過段美凜,因為這樣也太渣了。
所以,今年我在跟段美凜分手的時候,我多少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不否認,剛剛跟她分手的時候,確實感覺很痛苦。
但是痛苦,有一部分是因為自己在跟她分手之後沒多久,她就馬上跟陳袁丁好上了。
我這種一直欺騙別人,一直隱瞞自己內心真實想法的人確實不適合談戀愛。
所以我感到如釋重負。
因為可以不用欺騙,因為可以不再欺騙別人,我反而覺得自己更好受些。
到了現在,我明白自己該做什麼事情了,我只需要好好保護好媽媽就好了,好好陪好媽媽就夠了。
至於洪玥婷發的消息,我自然用我擅長的方式去恢回復了。
“怎麼可能?”
洪玥婷在後面也沒有追問,她對這些事情應該不好奇了。
於是我跟媽媽一起煮飯,一起炒菜,一起燉湯,接著一起吃飯了。
吃完飯之後,我先把碗筷洗了。
媽媽正坐在沙發上看短視頻,現在很多短視頻軟件都很火,什麼抖音啦、什麼快手之類的。
坐到她身邊,看了看她刷的內容,原來是做菜的視頻。
我整理了下思緒,然後盡量用平靜的聲音告訴媽媽,我知道她和父親的事情了。
她轉過頭看著我,也用溫柔的聲音回復我。
“俊熙,你答應過我的,你說你會好好學習,你說你一定會考上自己想去的學校的。”
瞪著眼睛,我服軟了“我沒有說自己會放棄學習啊。”
“哦~”她松了口氣似的。
“媽,我以後想多陪陪您,可以嗎?”
“熙熙,媽媽沒事。”她理了理飄到臉上的頭發,將它們就順到耳後。
接著說到“你以後也不用多陪我,我只希望你好好用功學習,希望你考上想去的學校,現在媽媽已經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了,也沒什麼美好的希望了,只希望我的熙熙可以過得好,可以過的幸福。”
說完之後,她親昵地撫著我的頭發。
兩只黑眼睛里點著鑽石一般的亮光,好似在問我為什麼還不趕快答應她的要求。
我也跟她兩眼對視,鄭重地對她說“媽媽,您放心,我一定可以做到的。還有,我以後多陪陪您,跟我的學業保證沒有半點衝突,甚至您都可以一直監督我。”
我笑了笑。
“當然,如果您覺得我的表現很優秀,您也可以獎勵獎勵我。”
“哈哈”聽到她的嬌笑聲,我覺得媽媽已經稍微不那麼沉溺在那份悲哀中了。
我們兩個好像已經遠遠離開那個她獨自在窗邊點燃煙的那個夜晚了。
她又跟我說了好多話,到後面,她又摟著我一邊啜泣一邊低聲埋怨起父親來。
我明白,我們好像還在那個可怕的漩渦里。
但是,我有信心帶著媽媽逃離這里。
突然,之前因為媽媽處在抑郁症的邊緣,我自己十分擔憂。
現在對於幫助媽媽,我也充滿信心了,我有充分的信心可以讓媽媽回到自己的正常生活中。
因為,她的中心一直都是我,只要我將她的注意力合理引導,再加上那位心理醫生的適當的開導,媽媽肯定可以很快恢復正常的心理狀態的。
後面,她自己說得差不多了,她就讓我給她說說我自己的學習計劃,讓我給她匯報我自己的復習計劃。
我自然很樂意去講這些,雖然平時覺得很枯燥,但是現在慢慢講起來,倒覺得很有意思,也頭一次覺得原來學習這件事情這麼有意義,學習可以讓我考上大學,可以讓我去到想去的地方啥的,但是對我來說,這些都不是學習的意義,與我而言,能讓媽媽開心才有意義。
於是,我給介紹起來。
我最多的時間都是花在英語上,其實其他的科目對我來說都是復習,所以不會占用我過多的時間,而且再去重復可能也沒有多大的意義。
或者說,對我來說,英語也是重復,我英語老師在跟我溝通的時候,也告訴我,我的英語其實是有一定基礎的,但是距離高分還有不小的距離。
英語老師以一種玄學的說法告訴我,說要花時間去悟,去好好理順,她總結的是,我學英語沒什麼問題,可能考英語有障礙。
不管老師是不是在安慰我,但是我還是很認同。
跟媽媽介紹完我的情況以後。媽媽突然開玩笑似的給我說,只要我英語考好了就給我獎勵。
我其實並不需要什麼獎勵,只是如果這樣能讓媽媽高興的話,我自然高興還來不及。
於是滿口答應了。我們就把考試的類型,考得好的標准都一一談好了。她這麼認真,搞得我都好奇她會給我什麼獎勵了。
後面看著時間不早了,我跟她一起聽了聽音樂,有各自去休息了。
我知道,從明天開始,我跟她都有要好好努力的理由和方向。也許我們之前一直都有,只是我們偶爾會忽視罷了。
睡之前,我刷了刷B站,關注的一個講詩詞的UP主,發了一首詞。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
笑了笑,我躺下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