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早早醒來,昨晚想了很久,我決定要跟父親坦白,我知道他們已經離婚了,也想知道為什麼他們之前那麼珍惜彼此,今天會走到這一步。
也許我不那麼關心父親和媽媽的婚姻,我關心的是媽媽那麼傷心的緣由。
雖然之前就一直想問,但是始終沒有結果,但是這次我要搞清楚了。而且,我也好奇在這個事情里,有哪些是跟我有關的。
雖然是個漫長的故事,但我還是有耐心去聽完的。
這個故事說起來有些離奇,屬於那種可以上新聞的故事。
我自己知道一些,但是其他部分還需要我媽媽才知道,有些是需要父親來補充。
有的則是干爹干媽他們才能確定的。
目前的話,我能夠確認的事情是這樣的。
2002年8月6日,我出生了。
巧得很,那一天,有一個男孩也出生了,我叫陳俊熙,他叫葉一帆。
我們都是在東合市人民醫院出生的,出生的喜悅衝擊著兩對年輕的父母,而且兩個小小嬰兒都是滿身血汙就被帶到了育嬰室進行細心呵護著。
孩子出生後的兩三天,兩對父母都沒見到兩個長時間都在呼呼大睡的嬰兒,兩個小小的嬰兒也都由醫生和護士的照看著。
但是,育嬰室里,除了陳俊熙和葉一帆,還有好幾個嬰兒,都處在安靜得睡眠中,餓了的時候會揮動肉乎乎的小手招呼護士過來喂食。
然後,等到出院的時候,我跟隨著葉元奎、林婉晴夫婦回家了,而葉一帆則是跟著陳建勛、李娕回家了。
是的,我和葉一帆都走錯了。
我們都回錯家了,我們無法確定。
我們各自的父母也都沒法確定,因為我們在被抱著離開的時候,父親都一個心思撲在剛剛生育的媽媽身邊,而我們在被抱著離開的時候恰好滿身血汙。
在育嬰室的日子里,也許是哪個護士的疏忽吧,這個都不重要了,但是我確確實實是跟著葉元奎、林婉晴回家了,葉一帆則是跟著陳建勛、李娕回家了。
我無憂無慮地過了四年,每天都在“爸爸”、“媽媽”悉心照料下,像一只對什麼都好奇的小獸,對著這個世界充滿好奇,也像一棵小小樹苗每天都在歡樂成長。
父母給我起名葉一帆,是希望我以後的人生可以一帆風順,沒有打敗我的挫折,不經歷埋沒我的坎坷。
然後,某一天,有一個帥氣的叔叔找上門來,跟“爸爸”、“媽媽”談了很多,還拿了什麼幾張紙什麼的,一一給“爸爸”、“媽媽”看,我很好奇,但我那個時候不知道那些紙應該是報告,鑒定報告吧。
接著,“爸爸”、“媽媽”帶我去醫院抽血,取了頭發,我記得那個時候很奇怪,不知道“爸爸”、“媽媽”怎麼的,表情陰沉沉的,感覺我好像犯了大錯似的。
過了兩天,我看到那個年輕帥氣的叔叔和一個超級好看的阿姨帶著另一個跟我差不多的小朋友來我家了,“爸爸”、“媽媽”看到那個小朋友之後,就好像自己被搶了心愛的玩具似的,哭著就跑到那個小朋友面前,那個小朋友明顯有些呆滯,不怎麼說話。
同時,那個超級好看的阿姨跟那個年輕帥氣的叔叔也衝過來抱著我,我很害怕,因為“爸爸”、“媽媽”經常給我說要遠遠離開陌生人,因為陌生人里有好多是要吃小孩的壞人,這兩個向我衝過來的叔叔阿姨就像那種要吃小孩的陌生人一樣,那個阿姨好像哭了似的,我很害怕,雖然也覺得那個超級好看的阿姨有種親切的感覺,但是我還是不喜歡有人這麼突然接近我。
“爸爸”、“媽媽”在抱著那個小朋友親了很久以後,才回過神來安撫已經哭了好一會的我,雖然超級好看的阿姨一直在安慰我,拿東西給我,但是我還是止不住的害怕,也許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就要在今天發生了。
“爸爸”、“媽媽”告訴我,那個年輕帥氣的叔叔是我的爸爸,那個超級好看的阿姨是我的媽媽,這,怎麼可能呢,我爸爸姓葉,我媽媽姓林,這是“爸爸”、“媽媽”每天睡前都會提醒我記住的,而且在上幼兒園之前也會提醒我記住,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我搖搖頭,我不信。一定是“爸爸”、“媽媽”不要我了,要把我賣了,我好害怕,不知道怎麼辦,就一直哭泣。
哭了很久,嗓子沙啞的時候,“媽媽”和阿姨一直在我身邊輕聲安慰我,後面,“爸爸”、“媽媽”告訴我,要我去叔叔阿姨家做客,我雖然害怕,但是不敢說出來,因為害怕叔叔阿姨要把我煮了吃了,因為他們真的很像那種要吃小孩的陌生人。
奇怪的是,那個小朋友一直都沒怎麼說話,很安靜,感覺我們在的不是跟他的一個房間一樣,就好像,我對著電視里的人打招呼,電視里的人不回答我一樣,那個小朋友就安靜得像一個電視里的人一樣,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們。
“媽媽”在看到那個小朋友安靜得很,不說一句話的時候,“媽媽”反而又不斷落淚了。
後來,我跟著叔叔阿姨到他們家做客了,而那個小朋友則是留在我家了。
這段經歷,我在十歲以前經常做夢夢到,一直回去。醒來的時候,總覺得害怕,害怕被人拋棄,害怕又被人帶走。
等我完全懂事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和葉一帆被抱錯了,雖然我以前叫葉一帆,他以前叫陳俊熙,但是我們各自回到自己的家里之後,經過父親、媽媽和干爹干媽的商量之後,他們決定都不改名字,我不叫葉一帆了,我的名字是陳俊熙,而那個比較安靜、遲鈍的男孩則是被他們叫做葉一帆了。
後來,我又一次問媽媽,我是怎麼被發現已經被抱錯了的。
媽媽有些不自然,她頓了頓之後,說是我父親發現的。
這里有個有意思的事情,父親和媽媽都是雙眼皮的,而葉一帆是兩只單眼皮,父親那段時間剛剛好在打那個類型的官司,2006年,那一類的官司少的很,所以父親惡補了很多知識,然後有一天突發奇想地看看自己“兒子”——“陳俊熙”跟自己像不像,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安靜得“陳俊熙”不但跟他沒啥相同點,反而單雙眼皮這一點跟他區別很大,但是他很相信媽媽的,但是這跟自己所接受的知識是衝突的,所以,他又覺得很奇怪,於是帶著“陳俊熙”去做了親子鑒定,結果可想而知,“陳俊熙”肯定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雖然媽媽沒給我說,父親在那個時候跟她說了什麼,或者在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我能夠猜測也許有什麼不對勁的事情發生過。
這個,也是我想從父親那里了解的。
然後他們想了好久,總算想到了可能有抱錯的情況,然後父親又花了一段時間,通過醫院一一詢問,最終在葉元奎、林婉晴家里找到那個每天正歡樂玩耍的我,見到我的時候,父親就確定了。
於是,後面帶了我媽媽過來,接著,就是再次去做鑒定。
完了之後,就有了上面我經常做夢的素材了。
是的,我是一個差點被爸爸媽媽搞丟的人,慶幸的是我還是找回來了,比起新聞上那個被報錯了28年之後才知道自己親生父母的,我感覺自己稍微幸運一點點。
媽媽在跟我講起這些的時候,又有種想笑的表情,又有些哭腔,也許她是在遺憾已經錯過我的那四年吧。
我後面也覺得遺憾著呢,我的那四年,雖然自己什麼都不太記得,雖然自己也很開心,也很快樂,每天都耍的很開心,但是後面才知道原來自己身上會發生那麼離奇的事情。
其實我那些時候都沒有考慮過,是不是在找到我之前的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讓她現在想來還有些委屈呢。
所以,她在跟我說起那些事情的時候,多少還會帶著些哭腔。
然後我在跟父親的通話中,確定了這些事情,父親在發現了自己“兒子”是單眼皮之後,又做了鑒定,確定自己的“兒子”不是自己的“兒子”之後,確實很疑惑,而且也思考過合理的可能,但是作為正常人,當發現自己的兒子不是自己的兒子的男人,會是什麼態度呢,自然而然,那段時間,父親的所作所為應該傷透了媽媽的心吧。
抽了一晚上,給父親打了電話,我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自己想問什麼,同時又有些害怕,害怕今天把那些事情說出來之後,就徹底回不到從前了。
照例跟父親匯報了考試成績,然後說了我最近在接受心理輔導,他說他知道的,應該是從媽媽那兒知道的吧。
怎麼把話題引到我關心的事情上來,我提起接受心理輔導是通過干媽介紹的,然後順帶提了幾句以前還在干媽家里的時候的事情。
又插了幾句,之前問過媽媽跟父親在大學談戀愛的事情。
父親笑著鼓勵我,說也支持我念大學的時候找到自己喜歡的人,找到可以跟隨自己一起進步的人。
“那你在找到我之前,是怎麼跟媽媽相處的?”雖然有些突兀,但我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我那個時候說的話,做的事現在看來確實很過分,你媽媽其實很無辜的,這個事情不是她的錯,也不是我的錯,但是發生了這個事情之後,我沒有妥善地處理,我後來想起來覺得很愧疚。”
父親在電話里這麼給我說。
雖然不能確定,但是我猜測,也許葉一帆去見自己的親生父母的時候看起來那麼沉默,也許就是看到自己的“爸爸”“媽媽”經常吵架吧,也許是冷戰,這些事情對於一個聰明的孩子來說是很明顯的。
但這都只是我猜測罷了。
“那後來呢?”我接著問。
“後來我發現是個誤會之後,我就一直在向她道歉。也試圖去挽回,雖然那個時候花了很久的時間,但是她還是原諒我了。”
父親現在說起來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想來那個時候重新取得媽媽的原諒應該很不容易吧。
聽到他這麼說,我忍不住問了“那現在呢,現在你跟媽媽的關系怎麼樣?”
“我們還好啊,就希望你可以健健康康地長大,你媽媽還專門去那邊陪你上學,我們的最關心的就是你了。”
他在電話里的語氣一如往常,平靜得很。
我皺了皺眉頭,我很想當著他的面告訴我已經知道他們已經離婚了,但是在電話里怎麼告訴他我就看不到他是什麼表情了,總覺得有些不甘心。
不,我還是要親眼看著他,看著他答復我。
於是,我找借口要他到林縣來,雖然借口很一般,但他在電話那頭好像斟酌了一下還是決定來了。
這次我要問個究竟了。
周末,在學校外面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戴著那副金邊眼睛,看起來儒雅斯文,我一看到他就還是衝上前去給他打招呼。
“我在這里等了一會兒了,走,我帶你去吃點東西。”他平靜聲音在我身旁響起。
“那我媽呢?”我問到。
“我來之前已經去找過她了,她讓咱爺倆好好聚聚,之前你不是壓力很大嗎,來,今天給我說說,看看我能不能幫你解決一些問題。”
他那沉穩的語速總有有種讓人信服的魔力,我不由得點點頭,跟他上車去了酒店。
“鑒於你晚點還要去接受心理輔導,我今天就只陪你吃飯,等你之後時間寬裕一點的時候,想去哪,就給我說,我帶你去。”
在飯桌上,一邊點菜他一邊這麼對我說。
我好像好一段時間沒見著父親了,他還是那麼自信,他的活力還是那麼充沛,他好像在全身心底關注這個世界,他對誰好像都是彬彬有禮的。
看著他微笑地向服務員表示謝意之後,他正視著我,用他那雙深邃的、極具有穿透力的眼睛看著我,雖然臉上的笑意讓他的那雙眼睛看起來稍微柔和了一些。
但是,想著最近自己知道的事情,感覺眼前的這個我稱為父親的人看起來陌生得很。
“爸,你當初把我接回來之後,媽媽說了什麼你印象比較深刻的話沒有?”我不等他把話題打開,想先了解自己好奇的事情。
“有,很多。很多我的印象都比較深刻。”他一邊沉思一邊說到。
太籠統了,“最深刻的呢?”
他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應該是‘現在你知道我沒有對不起你了吧’。”
父親說著露出了一個有些尷尬有些苦澀的笑臉,然後自嘲到“也是我們當父母的不小心,才讓別人把你抱錯了,抱錯了之後我們都很著急,又花了好長的時間、費了很大的精力才把你重新找到並接回來。”
頓了頓他接著說:“那段時間真的比較艱難,不過既然已經過來了,後面也就沒有什麼特別困難的事情了。”
到現在都還說著這一套一套的讓人厭倦的話語。我忍無可忍了。
“所以,沒有什麼特別困難的事情了,你們就要離婚了是嗎?”我有些顫抖的聲音問到。
“嗯?”他有些懷疑自己聽到的內容。
“熙熙,你說什麼?”
“我已經知道你們離婚了,而且已經離了好一段時間了。”
這下我聽真切了,我的聲音確實沉重而喑啞。
而他也聽真切了。
“熙熙,首先要告訴你的是,不管我和你媽媽怎麼樣了,我們兩個人都很愛你,都特別希望你健康成長,希望你能成為你自己想成為的人。我和你媽媽最大的心願就是看著你不斷地實現你自己的人生目標,去收獲屬於你自己的幸福。”
我看著他,一言不發。
“我承認,我們不願意告訴你,是怕你知道了以後,對你的學習有影響,我一直都希望自己是個開明的父親,但是我卻始終擔心我的孩子對待自己父母感情的事情上不夠開明。俊熙,這件事是我和你媽媽做得不多,我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
早點告訴我,我要的不是早晚告訴我啊。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好好的一家人會走到這個地步呢。
“你們為什麼離婚?”
“俊熙,大人的事情很復雜,你也是大人了,你對很多事情也有你自己的看法,婚姻就是讓兩個有不同看法的男女能夠盡量保持一樣的看法去看待世界的這樣一種關系。但是,現在,我的看法跟你媽媽的看法出了偏差,我知道問題在我,但是我沒辦法去調整了,我們都知道不應該在這種事情上去為難彼此,所以我們選擇了離婚。”
何必這麼復雜呢。
“你做了什麼?”我冷冷質問到。
“俊熙,我雖然一直都希望你去了解我正在了解的事情,但是我又覺得有的事情告訴了你之後對你不一定是好的,但是我願意把我接觸的事情跟你分享,讓你自己在思考後自己做出判斷。由你來判斷,事情的正確與否,依照你自己的觀點來看。”
我靜靜地坐著,想要看著他把整個事情介紹清楚。
“在說這些之前,我還是跟你說說以前的事情。”他捋了捋思路之後說到。
我有些納悶,為什麼要跟我介紹以前的事情。或者,以前的事情跟現在他們離婚有什麼關系嗎?
但是聽他說完以前的事情之後,我感覺有的事情好像是已經注定的。
就好像他們兩個人注定會分開,兩個人都有些驕傲,不願意妥協,父親看似理智,實際上很自我的;而媽媽雖然溫柔,但是是別人待她溫柔,她才會用柔和一面待人。
父親那種驕傲的姿態,媽媽那種溫柔表面下面的倔強,兩個人相處了多年,都沒有磨平彼此的棱角的。
所以,看了過去,看了父親是什麼樣的人。我明白,走到今天一點都不意外。不讓我意外吧,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