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還有公司的事要忙,不可能時刻陪著趙虞。
他在的時候,趙虞好歹還會被他拉著去樓下散散步,在家里看看電影聊聊天什麼的,他一去上班,她便又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整天就懶懶地窩在屋里。
這天她正一個人蜷在沙發上發呆,施羽的電話打了過來。
從許承言的婚禮之後,她和施羽便沒怎麼聯系過,後來有幾次施羽給她發消息,她都很好地敷衍過去了,但這次看著來電顯示,她突然有種預感,可能跟紀隨有關。
果然,剛接通電話施羽就問:“紀隨最近沒出什麼事吧?”
趙虞登時覺得心中有些不安,但還是隨口答道:“沒啊,怎麼了?”
“他向一個戰友預支了一大筆錢,說什麼為莊家還債,莊家的事我知道,可就靠他一個人完全是杯水車薪。”
施羽嘆息一聲,“他這個人就是太固執了,你勸勸他,量力而為,年紀輕輕就背一身債,他以後用什麼還?”
趙虞低聲應了句,施羽大概也發現不對勁了,問道:“你和他沒事吧?”
實在不知如何回答,趙虞只能笑笑:“沒事啊,就是最近莊家出了事,他太忙了。”
兩人又聊了幾句,聽著施羽對紀隨的碎碎念,趙虞忽然問:“你從來都……沒恨過他麼?”
那邊一下子沒了聲音,趙虞也意識到不該問這種問題,正想開口說抱歉,卻又聽到施羽笑了一下:“恨不至於,不過剛出事的時候,是真的介意過,要不是為了救他,我也不會失去丈夫,瀟瀟不會失去父親。”
所以,干爸干媽肯定也是介意的吧?若不是因為唐曦,他們不會失去唯一的女兒。
長長地嘆息一聲,施羽道:“可介意了又如何?失去的怎麼也回不來了,他又沒做錯什麼。我不怨他,也是跟自己和解,讓自己別活那麼累。更何況我知道,換作是他,也會不顧一切去救我老公,既然我老公用命換回了他的命,肯定不會希望我把他當仇人。瀟瀟從小就很喜歡他的紀隨叔叔,我更不願意讓他失去父親後,再失去這麼一個疼他寵他的親人。”
這應該也是干爸干媽的想法吧?
因為知道虞瑾不會希望他們恨唐曦,因為唐曦已經是他們唯一的親人了,所以想恨不能恨,只能嘗試著去諒解和寬容。
盯著手機上的號碼看了好半天,趙虞卻還是沒有撥出去的勇氣。
已經好些天沒和干爸干媽聯系過了,她想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想親耳聽聽他們說話,可他們沒打過來,她根本就不敢主動,每天只能從保鏢的匯報里確保他們還平安。
手機鈴聲再次將她的思緒拉回,看到是薛湛的電話,她愣了幾秒,還是按了接通。
薛湛語氣平靜地道:“我往你賬戶轉了一筆錢,應該快到賬了。”
趙虞不解:“什麼?”
“紀隨的事我知道了,這些,是替你還給他的,我給他他肯定不會要,轉你賬戶,你想辦法給他吧。”
所以,他是在幫她還債麼?怕她知道紀隨的事會更加愧疚?可還來還去,到最後她又是欠了誰的?
趙虞咬了咬唇,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嗯。”
“我中午給干爸干媽打過電話了,他們一切都好,還說讓我們抽空回去看看,你可以放心。”
眼淚猝不及防地落下,趙虞狼狽地抬手拭去,“嗯。”
他聽到她的哭腔和吸氣的聲音了,但什麼話都沒說,也沒掛斷電話,就這麼沉默了許久才又道:“如果你不想一個人回去,給我打電話。”
“嗯。”
“那……我掛了。”
“薛湛!”聽他說要掛斷,她又不由自主地急急叫住他。
“還有事?”
“我那天……”她仰起頭,把又要溢出的淚水憋了回去,“那天說恨你……”
他笑笑:“我知道,不是真心的。”
掛了電話沒多久到賬短信就來了,盯著上面的數字呆了好一會兒,趙虞才從沙發上起身,換了身衣裳出門。
她不敢再與紀隨有任何瓜葛,也深知他肯定不願見她,可就像施羽說的,不能讓他年紀輕輕就背上一身債,她已經毀了他之前的人生,不能再讓他後半生為那些債務而奔波。
她的手還沒法開車,只能用手機隨便叫了一輛,但等她走到小區門口才發現,凌見微的車依舊在那里,而且車上居然還有人。
與車里的人四目相對,她不解,他卻一臉平靜,打開車窗問她:“要出門?”
“你怎麼還在這?這幾天都在?還是……”
“我沒想騷擾你。”他垂下頭,低聲道,“這是公共場所,誰都能來。”
趙虞一時無言。
極力壓下心底那股局促不安,凌見微深呼吸了兩下,道:“上車吧,去哪兒我送你。”
趙虞道:“我叫車了。”
“網約車不安全。”他一邊說一邊從車上下來,自顧自為她打開車門,一副她不坐都不行的架勢。
“凌見微。”趙虞定定地看著他,“我們……”
有鳴笛聲傳來,是打開的車門擋住後面那輛車了,凌見微扣住她雙肩小心地把她塞進去,再快速將車門合上。
一系列動作下來,她沒罵他也沒抗拒,他這才偷偷松了口氣,回到駕駛座偏過頭幫她系安全帶,問:“去哪?”
“東方名廷。”施羽說才帶瞿思瀟去那兒看過紀隨,他傷還沒好,應該每天都在公寓里。
凌見微動作一頓:“你要去……找紀隨哥?”
“嗯。”看著他的反應,她笑了笑,“所以你送我,真不合適。”
見她要下車,他眼疾手快地將安全帶扣了進去,急急忙忙地直起身啟動車子,道:“我路熟,沒什麼不合適的。”
趙虞好奇地轉過頭打量著他,總覺得這個人好像哪里不一樣了。
凌見微知道她在看他,越看他越覺得心里沒底,感覺心髒都快蹦出來了,可就像大嫂說的,除了死纏爛打,他根本就沒別的計可施。
大嫂說他必須比平時主動比平時強勢,但也要保持平時那股卑微勁,繼續扮著小可憐,這樣趙虞才會不忍心推開他,也不容易引起她的反感。
現在她確實是沒推開,但有沒有反感,他心里完全沒底。
小區的地下室不好找公用車位,凌見微把車停在門口,又緊緊跟在她身後走進小區,到了紀隨那棟樓前才停住:“我在下面等你。”
趙虞並未理會他,輸了門禁密碼直接進去,本來是想上去按門鈴的,誰知在大堂就遇上了下來扔垃圾的紀隨。
他還穿著家居服,踩著棉麻拖鞋,臉色依舊不太好,下巴上甚至掛著短短的青色胡茬,身上透著一大股酒味,與穿戴整齊的趙虞相比,顯得頗為狼狽。
震驚地看了她半晌,他才開口:“你……來找我的?”
“嗯。”趙虞點點頭,干脆直接遞上手機,“把你賬戶給我吧。”
本來還覺得去他公寓不合適打他電話只怕他也不會接,現在倒好,不用進門就能把事情辦了。
紀隨已然明白過來,淡淡地道:“跟你沒關系。”
他早就承諾過莊家要把這套公寓還回去,如今他想留著房子,自然只能還回同等的錢。
“放心,我跟莊家已經兩清了,以後就算他們債台高築,也跟我沒關系。”
“可現在債台高築的是你。”
趙虞低低地嘆息一聲,“紀隨,就當是幫我一次,行嗎?我原來以為,欠你的,等我死了就一筆勾銷了,可現在我沒死成,施羽姐說你跟朋友預支了一大筆錢,她既然告訴我這件事,我就沒法當作不知道。”
紀隨定定地看著她:“所以,如果我收下,你心里就會好受些?我們之間,也算……兩清了?”
“是。”
他忽地笑了笑,拎著垃圾袋的手指緊了緊,又緩緩松開,隨後把東西放到地上,向她伸出手。
她把手機遞給他,他接過去輸入自己的銀行賬戶,趙虞低頭看了看地上的垃圾袋,里面大半都是酒瓶,也難怪他身上酒味這麼重了。
可她又有何資格說什麼?
接過手機,趙虞道:“網銀轉賬限額,我待會兒去櫃台辦。”
她說得平靜,說完便自然地轉身往外走,略顯纖瘦的身影漸行漸遠,很快就消失在他視线內。
這次,算是永別了麼?他們都已經兩清了,以後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了?
看著那扇隨著她離開又重重合上的門,紀隨握緊的拳頭猛然舒展開,幾步跨上去拉開門就往外走。
“趙虞!”
她還沒走遠,聽到他的聲音,猶豫了一下才頓住腳步,轉身看著他:“還有事?”
看著她同樣憔悴蒼白的臉,他動了動唇,倏地衝上前擁住她。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突然有些害怕,害怕這真的是永別,害怕這是最後一面。
趙虞愣住,一時間不知是該推開,還是該摟緊他。
但紀隨摟緊了她,越擁越用力,將她死死鎖在他懷里。
“我……”
我不想兩清,我寧願你一直欠著我。
可這句話,他說不出口,也沒機會說出口。
因為一抬眸他才發現,凌見微居然也在,而凌見微旁邊,還站著莊曄。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擁在一起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