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需要祭祖上墳,這也是闊別三年多以後,趙虞第一次前來墓園。
她和干爸干媽已經來得足夠早,但兩座緊挨的墓碑前,已經放上了新的瓜果和鮮花。
趙虞微愣,轉頭去看干爸干媽,干爸道:“應該是宋懸來過了,這些年,他時常都會來看小瑾,也會去看我和你干媽。”
趙虞沉默,緊緊盯著墓碑上的兩個名字:趙美茵,虞瑾。
干媽彎腰放好精心准備的糕點,嘆息一聲:“宋懸那孩子是真不錯,這麼多年了也沒忘記小瑾,要是小瑾還在,他們指不定都已經結婚……”
猛然被丈夫用手肘拐了一下,干媽及時住嘴,對盯著墓碑發呆的趙虞道:“曦曦,給你媽拜年吧。”
按照當地習俗,上墳是要磕頭行禮的。趙虞在母親墓前緩緩跪下,認真磕了三個頭,然後移到虞瑾墓前,同樣跪下准備行禮。
干媽一把拉住她:“這可使不得,你和小瑾平輩,來看看她就行了,用不著這種大禮。”
可趙虞依舊堅持,彎腰,伏身,行禮。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沒再說什麼。
起身後,又盯著虞瑾的墓碑看了好一會兒,趙虞才輕聲問:“干媽,干爸,你們……怨過我嗎?”
夫妻倆愣愣地站著,好半天後干爸才沉聲道:“那是意外,不怨你。”
“可小瑾……是去我家找我才出的事。”
“都十幾年了,你和小瑾哪天不會互相串門?真要出事的時候,擋都擋不住。”
干媽又嘆息了一聲,“與其怨你,還不如怨我自己,連青陽寺的大師都說小瑾那年有血光之災,要是我多重視一點,可能就……”
墓園里人來人往,很多還不明白祭祀是何意的小孩甚至在追逐嬉戲,一邊打鬧一邊爭搶著給逝者的果品。
可身處這般熱鬧的景象里,籠罩在難得和煦的陽光下,趙虞卻越發覺得冷了。
無數次想破口而出卻又總是卡在喉嚨里的話,這一次也毫無意外地,說不出口。
她沒有勇氣說出當年的真相,沒有勇氣告訴他們,那不是意外,她才是罪魁禍首。
干爸干媽還要回鄉下老家祭祖,趙虞沒跟著去,而是一個人留在墓園,陪著那兩個從前她最親近的人。
“對不起。”
這三個字,她在心里說了無數遍,對著兩座墳墓也說了無數遍,可惜,於事無補。
離開東郊墓園後,她魂不守舍,開著車毫無目的地游走,不知不覺間,竟是去了西郊。
梧城的西邊從前發展得很慢,十幾年前到處都是被閒置的荒地,母親便是在那時候趁著政策不緊價格便宜,省吃儉用買下了一小塊地皮,後來自己找人建了棟還不錯的三層小樓。
那是趙虞和母親輾轉租房了無數次後終於迎來的完全屬於自己的房子,是她們真正意義上的家。
可現在,房子空了,家也沒了。
把車停在街邊,對著已然破敗了很多的房子呆愣許久,趙虞終於鼓起勇氣下車,緩緩走到大門口。
一樓的兩個商鋪裝的都是卷簾門,鋪滿了灰塵的卷簾門緊鎖著,也將通往二層和三層的樓道封閉,任何人都進不去。
趙虞是有鑰匙的,可是,放哪里了呢?
她不記得了。
就算記得,她應該也沒勇氣上去。
這片沾滿了無數鮮血的樓道,曾經夜夜都會出現在她的噩夢里,那種絕望而窒息的感覺,她不敢再去親身體會。
“姑娘,你是要看房子啊?”
一個中年婦人從隔壁那棟樓的五金店里出來,好心地給趙虞指了指另一個方向,“看房子可以去那邊,那里好幾家都出租,這棟房子連主人都不知去哪了,你租不了的。”
趙虞捏緊衣角,努力擠出個微笑:“謝謝。”
剛從店里買了東西出來的另一個女人指了指閒置多時的房子:“我記得這好像是凶宅吧?就三年前有人摔死那個?”
老板娘點點頭:“可不是嘛,三個一起摔下來,兩個當場斃命,太慘了。”
“我怎麼聽說死的是三個人?難道還有一個救活了?”
“是死了三個,這不是……”老板娘左右看了看,稍微壓低了些聲音,“我聽我房東說,這家的女兒啊,不知被哪個野男人搞大了肚子,摔下來的時候,大人沒死,孩子死了,這不就是死了三個人嘛?”
兩個女人又湊在一起說了些什麼,趙虞已經聽不到了。
等她逐漸恢復些意識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一路飆車上了高速。
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她要回去,回到東海,親手殺了莊亦晴。
那股憤怒,和三年前一樣,從五髒六腑,從她的每一滴血液里溢出,讓她發了狂,著了魔。
可等她一路以一百二十碼的速度趕到東海時,看著這座夕陽下繁華絢麗的城市,那股沸騰的熱血又逐漸平靜了下去。
那還不夠,遠遠不夠。
她要那個女人,把她經歷過的所有痛苦,都經歷一遍。
不,要比她經歷過的,痛苦十倍,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