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住院部極其安靜,除了偶爾從走廊傳來幾道腳步聲,病房里便再無半點動靜。
透過窗簾看了看外面,趙虞估計現在應該快天亮了,再把頭稍微往旁邊一偏,她便能隱約瞧見黑暗中那道身影。
就和前一晚一樣,薛湛說等她睡了他就回去,但她一直沒半點睡意,而他也不曾離開。
其實她很清楚,她的身體沒什麼大礙。
吃了那麼幾次緊急避孕藥肯定會傷身,最後一次被薛湛強行喂下,她也確實感覺有些不舒服,但還遠遠沒到住院的地步。
甚至別墅里那些嘔吐物,都是她故意摳喉造成的,目的只是為了讓他更加觸目驚心,將他的恐懼與悔恨拉到最高值。
她的確是用盡心機,不擇手段,可所有手段背後隱藏著的,是一路伴隨她而來的不安…
畢竟這世上最可靠的永遠都只有自己,而她卻沒能力靠自己。
尤其她早已習慣了偽裝,習慣了謊言與欺騙,如今把一切和盤托出,手上再無半點籌碼,就像是將她整個人由內到外都赤裸裸地呈現在他面前,那種毫無遮蔽又被徹底窺破的感覺,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知道,此刻坐在床邊的薛湛,肯定也和她一樣毫無睡意,肯定也在黑暗中凝視著她,在認真思考這些天發生的事,認真思考他們之間的關系。
她早已過了天真爛漫的年紀,不可能真的因為男人幾句好聽的話,便一下子全身心地信賴他,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何況他這陣子的異常反應,全是被她刻意算計的結果,不管是盛怒的他,還是面對她的脆弱時特別心軟的他,都只是他理智失控後的一種特殊表現,等他什麼時候徹底剝離了這種狀態,對她還會是現在這種態度麼?
他所謂的願意幫她,又能幫到哪一步?
剛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他的聲音便傳來:“睡吧。”
“嗯。”她低低地應了聲,“你也回去休息吧。”
薛湛又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才從椅子上起身,慢慢拉開門走出去。
長時間適應了黑暗,被走廊上的燈光一照,他下意識地眯了眯眼,這才感覺一股從未有過的疲憊感鋪天蓋地地襲來。
縱橫商場那麼多年,也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可他卻突然覺得,商場的那些風浪,全都不及這些日子的起起落落折磨人。
記不清有多久沒闔過眼了,眼睛干澀得厲害,身子也輕飄飄的,甚至連思緒都有些沒法集中,但他還是直接去了公司。
等把昨天下午余留的事情處理完,才陸續有人前來公司上班。去浴室匆匆洗了個澡,換身干淨的衣服,他又拿起手機給凌見淵撥了個電話。
趙虞是在早晨九點多才實在撐不住睡著的,但沒睡多久,就又被床頭不斷響動的手機鈴聲驚醒。
她睜眼看了看,是個陌生的號碼,但看這一直呼叫她的架勢,也不可能是打錯了。
“您好。”
“是我。”凌見微的聲音。
趙虞詫異:“你怎麼知道我電話?”
“找秦意要的。”他的語氣聽上去很急,“你在哪?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你。”
趙虞一愣,心里突然涌上種不好的預感,難道是凌見淵把她的事捅給莊家了?可是三天時間還沒到,他不像是會言而無信的人。
一小時後,凌見微急急地出現在病房,一開口就問:“為什麼要去華璨?”
“那你為什麼這麼問?”
“四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和莊家……是不是有什麼恩怨?”
趙虞也緊緊盯著他:“你都知道些什麼?是你大哥跟你說了什麼?”
凌見微頓了頓,小聲道:“我怕他找你麻煩,監聽了他的手機。”
趙虞一陣錯愕,完全不敢相信這是他這個以乖巧聽話著稱的人會做的事。
凌見微繼續道:“我聽到薛湛打電話約他見面,就先藏去了他辦公室,他們的談話我都聽到了,你是不是要……報復莊家?”
見趙虞沒答,凌見微取出手機放到她面前,播放了一段錄音。
“薛董就這麼肯定,我會答應你的提議?”這是凌見淵的聲音。
“因為我們是一類人。”這是薛湛的聲音,光從語氣也能聽出他那種自信與傲然,“利益至上。”
凌見淵似乎是輕笑了一聲:“我怎麼覺得,薛董這不像是利益至上,反倒是……美色至上?”
薛湛也笑:“魚與熊掌既可兼得,我為什麼要舍其一?這和當年凌總娶陳小姐,同時並購其美,是一樣的道理。凌總現在需要做的,只是等待而已,幾個月的時間,對藝源不會有太大損失。”
短暫的沉默後,凌見淵的聲音再次響起:“趙虞和莊家,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不過我更加好奇,那位趙小姐究竟有多大魅力,能讓薛家叔侄都甘願為她冒這麼大的險?”
“這個問題,凌總去問問您那位弟弟,不就很清楚了?”
後面兩人又談了什麼,凌見微沒再錄,趙虞也不得而知。但從這麼段掐頭去尾的錄音里,她也能大概知道,薛湛是直接找凌見淵攤牌去了。
他是已經想好幫她對付莊家了麼?那麼短的時間里,他一個人做的決定?可是明明什麼規劃都沒有。
而且他居然就這麼跑去凌見淵面前孤注一擲,這種自信與魄力,也著實讓她驚訝。
見趙虞一直發愣,凌見微又問了一遍:“四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哥說的深仇大恨……當時我們……我們被莊曄發現後,你就失蹤了,莊家沒對你做過什麼,不可能是深仇大恨,是不是之前……”
趙虞定定地看著他,仍然沒吱聲。
凌見微一把抓住她手腕:“唐曦,你告訴我好不好?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為什麼會突然和我……那天當著莊曄的面,你說是因為他那段時間一直沒在你身邊,你才想找點刺激,才跟我……可你明明不是那種人,我不相信你是那種人。”
趙虞倏地笑了笑:“那你覺得,我是哪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