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剛過,墓園里到處都是鮮花果品,當然,垃圾也遍地都是。這種小城市的墓園,大多疏於管理,環境髒亂差是常事。
把手里的兩束鮮花放到墓前,趙虞便又彎腰拾起剛好被風吹到自己腳邊的塑料袋子,慢慢處理著墓前的垃圾。
薛湛同樣捧著兩束花,是他自己准備的,將花束放下後,他又仔細看了看墓碑上的小字。
兩人都是在四年前的三月二十三號去世的,趙美茵的墓碑上,清楚地寫著她女兒叫唐曦,而虞瑾的墓碑上不僅有父母的名字,居然還有未婚夫宋懸的名字。
名字,時間,年齡,人物關系……這些完全造不了假的證據,全都在向薛湛透露一個信息:趙虞和宋懸不是在做戲。
扔完了垃圾回到墓前,呆呆地站了好久後,趙虞才突然開口:“其實,過年的時候,我來看過他們,和干爸干媽一起來的,也就是……小虞的父母。”
薛湛與她並肩站著,側頭看著她,靜靜聽她說。
“不過宋懸說的是對的,我心虛,一直不敢來見他們,上次,是她們去世以後,第一次來,有干爸干媽在,我竟然連一句對不起都不敢說,我不敢……讓任何人知道……我才是凶手。”
看著她臉色慘白的模樣,薛湛緩緩伸出手握住她的:“你不是故意的。”
“有區別嗎?她們都走了,是我害死的。宋懸說得沒錯,為什麼我們三個一起摔下來,只有我活著?我就該陪她們一起去……”
“趙虞。”將她冰涼的手握得更緊,薛湛想開口安慰,卻又不知能說什麼,只能這樣安靜地陪著她。
天空依舊是陰沉沉的,不見半點陽光,甚至開始飄起了小雨。
趙虞穿得單薄,薛湛松了手,准備脫下外套給她披上,無意間一回頭才發現,宋懸不知何時已站在他們身後。
薛湛頓了頓,道:“他也來了。”
趙虞猛地回頭,確定是宋懸時,還是震驚了一下。
這並不是他們提前商量好的劇本。
只是仔細想想,就也覺得沒什麼可吃驚的,畢竟他們之前一直都只在微信和電話里聯系,他應該早就等不及要與她當面談了。
“我想和她單獨聊聊。”話是對薛湛說的,可宋懸的目光一直在趙虞臉上。
薛湛看向趙虞,見她點頭,他才轉身大步離去。
宋懸則是走向墓碑,把手中的鮮花和虞瑾最愛吃的糖果認真擺放好,又對著趙虞母親的墓鞠了個躬,恭敬地叫了聲“干媽”。
他把虞瑾的所有親人,都當成了他的親人,包括面前這個他從未見過面的干媽。
這些年,每逢春節和清明,他都會給趙虞的母親掃墓,做的比趙虞這個親生女兒還要好。
趙虞自嘲地笑笑,問:“你現在,一定很恨我吧?”
宋懸沒答,而是轉身確認了薛湛已經走向墓園外的停車場,才又問:“他信了?”
“除了不能把莊曄的事說出來,別的,都是真的,他要如何不信?”
薛湛疑心太強,不管演得多逼真,他都不會完全相信,要想萬無一失,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她真實的傷痛赤裸裸地呈現在他眼前。
這是從她確認薛湛對她起疑後,輾轉反側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計策。
她相信薛湛遲早會把她從前叫唐曦的事扒出來,與其被他揭穿,不如先下手為強,讓他在宋懸的故意誘導下,誤以為她就是個為了錢拋棄男友心機叵測的女人。
她要讓薛湛先對她生惡,先對她造成傷害,這樣等他發現“真相”的時候,他才會愧疚,才會更加同情和憐惜她。
薛湛和商陸不同,商陸知道她曾經的悲慘經歷是因為一個男人,如果他要查唐曦,肯定會從她以前的戀情著手。
而薛湛在意的是她有沒有另一幅面孔,只要把從前那些事實全都展現在他眼前,讓他相信她沒撒謊,他未必就會把唐曦的戀情當作重點探究對象。
她和莊曄在一起那幾年,兩人都一直很低調,應該沒留下太多线索,只要薛湛不知道她和莊曄的關系,就不可能聯想到她接近他的目的。
置之死地而後生,本就是很危險的一招棋,但看目前的情況,她應該算是賭贏了,取得了初步勝利。
只是這樣做的代價太大,在不得不找宋懸幫忙時,她也必須把當年的事和盤托出。
那個她從來沒有勇氣告訴別人的真相,不僅讓好不容易才勉強走出來的宋懸再次回到悔與恨的漩渦,更將她自己也捅得鮮血淋漓。
在她以為宋懸不願意回答那個問題時,他卻說了一句:“我不恨你。”
頓了頓,他又補充:“因為,小瑾不會希望我恨你。”
趙虞扯著嘴角笑笑,目光落到墓碑那兩個大字上。
又是許久的沉默後,宋懸道:“放心,我不會告訴小瑾的爸媽,讓他們也受這種煎熬。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我不會衝動去找莊亦晴,不會誤你的事,但報仇這件事,必須算上我。”
他轉過身,直視著她:“唐曦,我恨不恨你不重要,重要的是,小瑾不會怪你,她把你看得比她的命還要重要,她會希望你好好活著。我沒法說服你放下仇恨,因為知道真相後,我也恨,但我希望,報仇不是支撐你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天越來越暗,雨越下越大,看著宋懸離開的身影,趙虞才忽地癱坐在地,放聲痛哭。
為什麼不恨她呢?她更寧願,他恨她,寧願小瑾和母親也恨她。
可是她知道,不會的。已經化作骨灰躺在墳墓里的這兩個人,都曾視她重於生命,哪怕因她而逝,她們也不會怨她。
唯有她對自己的怨恨,唯有她的悔與痛,日益劇增,深入骨髓。
細雨澆在身上的同時,一件寬大的外套罩了下來。
趙虞抬起頭,愣愣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和幾個月前那個夜晚一樣,他彎腰把她抱起,慢慢走在雨中。
“薛湛……”淚眼朦朧間,她突然低低地叫了聲他的名字,環住他脖子埋首在他頸間,靜靜靠著。
薛湛沒出聲,只將她摟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