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已經過去,天氣卻依舊寒冷,沒到上下班高峰期,街上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但也全都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對抗著冷風。
瞧了眼趙虞單薄的衣服,紀隨道:“找個地方坐一下吧。”
他本是想讓她去他車上的,但又擔心有些不妥,而且她率先從法院大門走了出來,他只能默默跟上。
“好啊。”抬眼就能看到對面有家咖啡館,趙虞笑道,“去喝杯咖啡吧。”
人行橫道的紅燈亮起,兩人就這麼站在路口等著,看著變了綠燈,紀隨下意識去牽她,手伸了一半才反應過來,又趕緊狼狽地收回。
她什麼都沒發現,只靜靜跟著前面的行人走上人行橫道,到了咖啡館點了自己的,又問他:“喝什麼?”
語氣平靜自然,眼神也毫無波瀾。
咖啡館很小,沒有單獨的包間,但這個點人不多,兩人上到二樓挑了個臨窗的位置相對而坐。
本是他主動提出要和她談的,但真的面對她,紀隨反而不知如何開口,還是趙虞先問道:“你在那家射擊俱樂部上班?”
“嗯,我和那邊的人熟,他們老板邀請我,我就去了。”
這些,是凌見微告訴趙虞的。
雖然最後莊震沒有牢獄之災,但整個莊家都垮了,莊震和翁若華一無所有,同樣一無所有的莊曄與紀隨各自找了工作,每個月都會給他們贍養費。
薛湛和商陸都提過,讓莊曄和紀隨重回斕璽管理公司,這倒不是出於什麼同情心,只是因為他們二人熟悉斕璽。不過也都被他們拒絕了。
“你說的莊曄的事,是指他不願意去看心理醫生吧?”
紀隨點頭,並不意外她會知道。
趙虞看著窗外冷清的街道,沉默了許久,才自嘲地笑笑:“就算我勸他,他也未必會聽,而且,也未必有用。”
要是心理醫生真能有用,她早去看了。四年前商陸就為她找過,可很多問題,是再好的醫生也解決不了的。
“我知道。”紀隨在桌下扣緊了雙手,“我只是有些擔心他,這些年,他從來就沒好過。”
又靜默了許久,趙虞道:“我會去看看他,但我不能保證,能對他有用。”
他笑笑:“多謝。”
東海的天氣多變,兩人也不過是喝杯咖啡的功夫,外面就已飄起了小雪。
出了咖啡廳,紀隨猶豫再三,還是脫下身上的外套給她披上,趙虞伸手抓住衣領想要還給他,他卻緊緊扣住她的肩:“沒事,我不冷,就一小段路。”
回去法院停車場,確實只有一小段路,但兩人走起來又似乎格外漫長。
感受著外套上的暖意,趙虞問:“你之前,去過梧城?”
紀隨動作一頓,沉默幾秒,答道:“嗯。”
“凌見微應該把什麼都告訴你了。”
“嗯。”
就在他從薛子昂口中得知她和薛湛一起回了梧城那天,他就去找過凌見微了。
凌見微不是一個擅長撒謊的人,也不可能騙他什麼,所以他知道了,她並沒有選擇任何一個男人,她現在不想要感情。
知道這個消息,欣喜嗎?似乎是有一點,他甚至還產生了一種跑去梧城找她的強烈衝動。
可他心里更清楚,他去找她,無論對她還是他,都無濟於事。
趙虞笑笑:“我現在挺好的。”
“嗯。”除了這個字,他居然都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我也希望,你能好。”
她站在紅燈路口抬眸看著他,“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你該擁有你的幸福,我想,你以後肯定會成為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丈夫?父親?
這樣的身份,從前確實是他期冀的,他想要一份平淡卻真摯的感情,想要一個完整的家,而她,是這個家里他唯一的親人。
那現在呢?
有雪花落到她頭頂,白白的幾點,與蓬松的黑發形成鮮明對比。
他忍不住抬手拭去,對上她的目光,微微愣了會兒神,又匆忙將手收回,定定地看著對面的紅燈。
如果那個家與她無關,還會是家嗎?
認定她以後,他從來就沒想過這個問題,現在,同樣想象不出來。
坐進他的車子,趙虞道:“去找莊曄吧,你知道他住哪?”
“知道。”紀隨發動車子,“大學城。”
趙虞有些愣住。凌見微告訴過她莊曄在一家普通的小公司上班,也告訴過她莊曄沒再接受心理治療,但她沒問過他現在住哪兒。
原來,還是那間公寓,那個從前承載了他們無數美好回憶,後來又成了他噩夢的地方。
法院離大學城有些遠,他們到的時候天早已黑了,紀隨問:“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沒事,我不餓。”
於是他直接把車開到了小區門口:“我在這等你,等一下……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打個車就好,你先去吃晚飯吧。”
他看著她進去,卻沒啟動車子。
熟悉的樓棟,熟悉的綠化帶,熟悉的便利店,就連門口的保安里居然也還有熟悉的面孔。
一步步往里走時,趙虞越發恍惚,好似又回到了多年以前,她和莊曄一有空便跑來這個小家過二人世界,一起做飯,一起學習,一起玩游戲,一起看夜景,同床共眠。
深紅色的木門兩邊還貼著春聯,那是大四那年寒假他從國外回來,和她一起去逛年貨市場時買的,如今這麼多年過去,除了顏色褪了些,竟依舊保存得完好。
蓬門且喜來珠履,侶伴從今到白頭橫批:天賜良緣這是莊曄選的。
當初她還覺得太直白,想要買一幅含蓄些的,他卻笑說就喜歡這麼直白,他覺得寓意很好。
她一邊嫌棄,一邊又忙著把春聯攥進手里,生怕被別人搶了去。
脖子仰得有些發酸,大概是盯著這些字看久了,眼睛也有些發熱,趙虞垂下頭,吸了吸鼻子,緩緩抬手敲門。
他沒裝門鈴,一開始也沒用密碼鎖,每次他忘帶鑰匙的時候,總會一邊胡亂敲門一邊高喊“老婆開門”,她也每次都要警告他動靜小點,他便痞里痞氣地看著她問:“在床上的時候你動靜怎麼不小點?叫得全小區都聽到了。”
等她生氣地追著他滿屋子跑時,他才會舉手求饒,跟她保證隔壁幾間都是空的,他們吵不到人。
敲了兩下沒回應,趙虞不確定他在不在家,看著門上的密碼鎖,她突然鬼使神差地把拇指覆到識別指紋的地方,隨即只聽“嘀”的一聲,門開了。
她嚇得一愣,准備將自動彈開的門關上,但還沒等她觸到門把,整道門就已被拉開。
與里面的人四目相對,她一時無措,他滿臉震驚,好半天後才低聲道:“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是幻覺。”
除了他,她是唯一一個能打開這道門的人,但他沒想到她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