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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告別與重逢

石庫門 亭子間文人 2493 2024-02-29 22:04

  火車開走了。一堆堆看熱鬧的人,一隊隊持槍的軍人,一群群哭泣的家人。

  “吳老師,你看到你太太了沒呀?”鐵皮火車里,杜大壯拼命的貼在鐵板之間的縫上,瞪大一只眼向外張望。嘴上還不忘詢問一邊的吳文俊。

  “沒,沒有,你呢?”車廂中人擠人,到底是大上海。提籃橋死了那麼多,等到真去發配勞改還能有滿滿一車皮的‘犯人’。

  “沒呀,哎呀,我的寶貝兒子哦,怎麼辦哦……”杜大壯又變成了‘祥林嫂’,自從兩人徹底‘認罪’後,除了天天開批斗會,日子比之前的嚴刑拷問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被拉出去索性也就成了‘上班下班’。

  杜大壯靠著想兒子,天天精神催眠自己,管你台上台下罵什麼,老子想老子的兒子。

  “唉……我們還擔心別人……”垮了脊梁的讀書人腦子里也無非就一件事,活著,只要自己活著那就比什麼都重要。

  沒見到張愛麗算什麼,沒見到父母又算什麼,只要自己還能喘氣就比什麼都強,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哎?哎!哎!!”好死不如賴活著的吳文俊忽然肩膀被抓住,貼在鐵板上的杜大壯頭也不回的搖著他,狀若癲狂的大喊起來。

  “老杜,老杜!你叫什麼啊。”

  被抓的生疼的吳文俊擼掉自己肩上的髒手,他也探頭向門縫張望,黑黑藍藍白白,一簇簇,一排排,天曉得這個成天發癔症的老杜看到了什麼。

  “兒……兒子,我兒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回過身來的杜大壯,雙手重新抓住吳文俊的肩膀,老淚縱橫,又哭又笑,面相滑稽。

  但沒人笑的出,大家都看著他,有羨慕的眼神,有嫉妒的眼神,也有可憐的眼神。

  只有杜大壯自己曉得那是真的,他看著兒子被人吃力的半舉著,而舉著他的是自己的前小姨子秀蘭;所以那是真的,要是看到的是桂蘭,那才真是白天見鬼了呢。

  “好了,好了,老杜。你要多保重,改造好了,重新做人,才能回來看兒子,啊。”吳文俊當他是瘋魔了又,溫言相勸,至情至理。

  “兒子啊!兒!”

  在沙漠渴久的人,突然見到附近的水源,欣喜若狂;心中的一股想要找到水的執念頓時沒了,人也沒了力氣,在水源附近,就那麼幾步,徹底的倒下。

  見到了兒子的杜大壯,提籃橋的沙漠旅人,心跳加速了幾下終於再也跳不動了,倒在對面人的懷里,再也沒起來。

  “老杜,老杜!停車!停車!停車啊!”火車的轟鳴,人聲的鼎沸,吳文俊的呼喊都傳不出這車廂。

  “有關響應黨的……各位同意的同志請舉手!”

  市禮堂,工會書記講話,慷慨激昂。

  五十多歲的老黨員,一切都要積極向黨,向‘紅太陽’靠攏,包括發型以及開會時指點江山的氣勢。

  用朱鐵男副主席的話說‘他以為自己是在天安門閱兵。’

  “嘩啦啦!”台下‘演員’全部舉手,整齊劃一,場面蔚為壯觀。不同意?不同意你試試,這年頭‘士大夫’到‘階下囚’也就一步之遙。

  “好!全體通過!接下來,我市……”一個議題,分四板塊,每板塊八個重點。

  說到最後他老主席喝掉了五杯茶,老花眼鏡快掛不住了才散會。

  中間,我們的朱大主任去了休息室,‘休息’了好一會。

  在秘書張軍的嘴里放完尿,再叫他用狗舌頭清理干淨了,才有了耐心坐到結束。

  “就這副老棺材板,還想進中央,做你媽的春秋大夢。”第二個走出大廳的朱鐵男望著身前的老男人,心里暗暗嘲諷。

  “唉,小朱啊,怎麼樣,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哎呀,你工作真是太積極了,以後再有這種事,叫你身邊的那個小張來請個假不就行了。”

  工會主席以為朱鐵男來了月事,不然怎麼一去那麼久。

  秘書不上台,他也不曉得張軍跟去‘伺候’。

  但話里的意思嘛—‘老子是你領導,不要以為自己手里現在有點權了就能怎麼樣,馬王爺我三只眼,看你往哪跑。’

  “謝謝領導關心,這革命工作嘛,該堅持就要堅持,我沒事,您放心!”

  老娘要你管?

  權力我有了還用得著鳥你這個老東西。

  別被老娘抓到把柄,公是公親是親,別以為都是工會的你就能壓老娘一頭。

  “呵呵,好好,代我向朱總問個好啊。”

  你有什麼本事?

  還不是靠你家那個老頭子。

  沒上過前线,沒開過槍,沒挨過餓,沒受過傷。

  老子打下的江山你來坐,哼!

  正他媽老天瞎了眼,讓這麼個東西為虎作倀。

  當年國民黨的飛機怎麼就沒把你炸死!

  “好,一定一定,您走好。”

  就你這種貨色,上去了又怎麼樣。

  我老頭子在一天,你就是要對老娘客客氣氣。

  快點滾吧,別在老娘跟前磨磨唧唧的。

  說完話,朱鐵男撇了張軍一眼,後者心領神會的去了。朱副主席雙手一背,肚子一挺,再向休息室邁去。

  “哎呀,朱組長,您好您好!”一進休息室,王建國滿臉堆笑快步走上前,伸出雙手,要與‘權力’握手。

  “你好!”放下報紙,緩緩站起身,朱組長紋絲不動,就伸出一只手,禮節性的點了點頭。

  “朱組長,我早就想來向您匯報工作啊。這不,張秘書說您現在有空,我就厚著臉皮來打擾您啦。”

  王建國這一路的‘組長’其實叫的朱鐵男很滿意。

  誰願意總想到自己是個‘副’的?

  還有那副諂媚的臉,以及討好的態度,就是對面是座冰山,老王也要把它融了。

  “好。哎,這位是?”

  誰知醉翁之意不在酒,朱鐵男輕輕閃過那個小鐵廠工主席的似火熱情。

  手一松,頭一探,望向他身後跟張軍一起進來的那個朝思暮想。

  “哦,這是我們廠的工會委員,管龍同志。”

  熱臉貼了冷屁股。

  沒事,要知道他王建國雖然在廠里說一不二是個人物,但到了市里,也就是個國營廠里的小人物。

  他今天能單獨覲見朱鐵男,要是能抓住機會徹底投靠……

  “組長,這位就是我跟您說過的……”這戲讓張軍演的多少有點心不甘情不願,現在還滿口是你的尿騷味,你就讓我幫你介紹新‘面首’。

  “哎呀,就是你呀!”

  好似那王府上董卓見貂蟬。

  朱鐵男快步迎上,驚的對方一臉錯愕;王建國也看呆了,再聰明的腦子也想不到兩人有什麼關聯。

  “哦,王同志,管同志,是這樣。我們組長小時候在老鄉家里避難,國民黨飛機的炸彈把房屋震塌了,多虧了這位管同志,救了我們的朱組長。”

  盡管不樂意,該說的台詞還是要念完.非但如此,張軍還露出了很職業的笑容。

  “哦……樓下城!”管龍盯著眼前這位早已變形到自己認不出的‘小妹妹’,聽到張軍的話突然有了影響。

  “對!二十年前!龍……管龍同志!”一臉麻子抖了抖,朱鐵男激動的扶了扶眼鏡,保持儀態,努力不讓自己流下淚來。

  正是江南好風景,花開時節又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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