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老君想到那回,他亦與今日一般,掀袍跪在她膝下,那回說的是他心悅鶯鶯,求她莫要偏心阿驍。
今日卻問她鶯鶯是誰。
她原是驚喜嫡幼孫兒無恙歸家,現下想來又是出了甚麼問題。
她掩起隱憂,未動聲色,道:狸奴,你連鶯鶯都忘了。
她是二房在安源的親眷。
你以前在天寧寺,同你二叔一起回京,路過安源之時還曾在安府住過。
故而你也識得她。
他淡淡道:哦?
是麼?
我倒是不曾記得。
我只記得我在天寧寺的事。
祖母,我頭顱曾受傷,昏睡一覺,別無異樣,便又護著蜀定王、急著趕路。
後來遇到安陽郡王,才知自己竟忘掉了好些事。
老太君道:明日我便遞了牌子進去,讓御醫來你給好好瞧瞧。
他在湖廣安定下來後,安陽郡王又遣了大夫為他仔細診斷過,並無旁的不妥之處,只時有些頭疼,不記得一些事。
但他順著老太君話道:好,便讓御醫再看看。
老太君心中說不出是甚麼滋味,原是擔心兩兄弟間會出甚麼齟齬,現下狸奴干脆將鶯鶯忘了個精光。
她嘆一口氣,又摸了摸他粗糙的頭發。
祁世驤自福安堂出來後,便去了父親書房。
祁尚修正送季淮出來。
父子二人一起送他出至垂花門,季淮戴上兜帽,道:世叔、阿驤,莫再送,屆時我再上門拜訪。
祁尚修點頭,道:一切小心。
二人目送安陽郡王離開,往書房行去。
祁尚修與自己幼子長談至深夜,祁世驤正要離去,他忽地道:郡王此次回京,隨行之人中都有誰?
祁世驤道:都是郡王貼身侍衛,做了喬裝,扮做鏢師護院。
祁尚修正奇怪,又聽自己幼子道,還帶了個女眷,是郡王的姐姐。
祁尚修更詫異,又想許是宗室中哪一個藩王的女兒,便也沒再問。
次日一早,祁世驤便御馬前往莊子上尋祁世驍。
他吃了好些苦,雖丟了些記憶,但好些少時之事卻愈加清晰。
他已知自家大哥雙目失明,便更加迫切地想要見到他。
這條通往山莊之路,他從前御馬馳過多回。
這莊子他大哥很少來,他來的多些。
如今道旁草木葳蕤,黃蝶紛飛,他擡眼看山腰間莊子,碧瓦白牆掩在新綠翠葉間,隱隱有深深淺淺、紅紅紫紫花樹開得正艷。
他一揮馬鞭,馬兒答答蹄響,上了山道。
莊中老管事聽了守門小廝來稟,忙迎了出去,驚喜道:三公子!
他還記得三公子少時背著老國公來莊子上搗亂之事,如今再看,那小小頑童早已經了事,長成祁家男兒的模樣。
他看著眼前英挺青年,眉眼面龐與世子那樣相像,周身氣度又不太一樣。
他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把他迎進門道:三公子何時回來的?
祁世驤道:昨晚才到。我大哥呢?他可還好?
好!好!世子他很好。他在觀景亭,我這就帶你去。
錢伯不必為我領路,我自己去尋我大哥。
老管事欲言又止,但祁世驤早已邁步朝景觀亭方向行去。
祁世驤一路走來,見莊子確實多植了好些繁盛花樹,又有大片的花圃,紅粉粉、黃澄澄,招蜂引蝶,香氣襲人,他不知他大哥甚麼時候多了這樣的癖好。
忽又想起大哥欲要娶妻,莫不是為了討好那未婚妻子?
他進了正院,轉出月洞門,沿碎石小徑前行,忽見亭邊立著一道月白錦袍身影,他方欲喚大哥,便聽一聲軟濃濃、甜若蜜的聲兒道:阿驍,你聞聞看,香不香?
他循聲望去,見那頭一嬌嬈純美女子手捧幾支春海棠,飛快撲進大哥懷中,將海棠花湊近他大哥鼻端。
見他大哥果低頭嗅,她忽地揚起笑臉,嬌媚面龐上穠麗之色更甚海棠三分。
他腦中一陣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