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在夫妻上床後,炎荒羽一反尋常地沒有和阿玉嬉鬧。
看著炎荒羽在床上焦躁不安的樣子,阿玉便知道,丈夫不是為了思念九公,而中別有隱情。
既然知道不是為了九公,那麼另外一個原因便自然呼之欲出了。
“阿羽,是不是在想阿瑤?”阿玉輕舒玉臂,從後面抱住了炎荒羽,試探地柔聲問道——雖然她很有把握肯定他是為了阿瑤。
果然,炎荒羽聽她突然這麼直穿入心的一句問話,登時全身便僵住了!
阿玉暗暗嘆了一口氣,還是被自己料中了。
她也知道丈夫同藍星瑤之間從小青梅竹馬的深刻感情,也知道藍星瑤目前面臨的處境,但更知道,在這方面,自己是怎麼也幫不上忙的……
“阿羽,你不要這樣一個人悶著頭想,這樣會傷身體的……有心事就說出來,大家一起來想辦法麼……”阿玉還是忍不住關心,又柔聲勸道。
長長地嘆了口氣,炎荒羽將身子轉了過來。
一見丈夫轉過身來,阿玉立刻乖覺地抬起頭來,讓炎荒羽的健臂伸過來圈在自己的頸後,然後再放下頭,任他將自己擁進懷里。
“是啊,阿玉你說的對,我是在為阿瑤的事情煩哩……”炎荒羽輕吻著鼻下散發著幽香的秀發承認道。
“我知道你煩,可是老悶在心里頭也不是個事啊!咱們好歹是夫妻,有什麼事情兩個人商量總比一個人要管用吧?”阿玉輕輕地又道,同時柔軟的纖手在炎荒羽的胸膛上輕柔地來回撫摸,仿佛這樣就能讓他的煩躁平靜下來一些似的。
“可是能有什麼辦法呢?我想過了,那狸子皮都送過了,可是現在看起來不怎麼管用呐!阿瑤還不是被她阿爸阿媽給鎖起來了?”炎荒羽郁悶地道。
“這我知道……可是阿羽,你有沒有替青叔和青嬸想過呢?她們為什麼一定要把阿瑤嫁到山外面去呢?如果能不出去,為什麼要出去呢?”阿玉嘆著氣勸解丈夫道。
炎荒羽聽著一言不發,但卻頗為動容。
“其實依我看,兒女都是父母的心頭肉。雖然說起來是為了小兒子阿峰,但是若不是因為山外面的生活比山里要好,女兒嫁出去後不會吃苦,他們何必這麼麻煩地托人出去呢?在我看來,他們一方面固然是為了小峰,但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女兒能有一個好的出路……”阿玉輕輕緩緩地說道。
炎荒羽聽著心里一動,忍不住問道:“聽你這樣說,好象去過阿瑤家里?”
“唉——”阿玉輕嘆一聲,苦笑了下,從炎荒羽的懷里抬起頭來,痴痴地看著丈夫的臉,聲音柔柔地道:“阿羽啊,你是我的男人呐……你的事情,做婆娘的哪能不放在心上呢?……我今天一大早忙完手里的事情後就卻了阿瑤家——好在青叔青嬸他們不知道我和你的關系,又知道我平時是一個人的,所以只以為我是平常來串門子的,就一五一十地全告訴我了……”
“他們都跟你說了些什麼?”炎荒羽忍不住追問道,同時呼吸也不自主地急促了起來,熱熱的鼻息呼到阿玉的臉上,弄得阿玉好一陣閉上了眼睛。
“他們就說了那些啊……”阿玉苦笑了下,又道:“你知道,我現在和你又沒有什麼名份的,我也不好勸他們——我男人阿羽和你們阿瑤情投意合,早就想在一起了?”
炎荒羽聽了不禁一愕,卻沒有笑出來。
他天道阿玉能這樣做,已經是很難為她的了,自己又怎麼好對她要求太多呢?
兩人沉靜良久,黑暗中只聽見二人的呼吸聲輕輕地此起彼伏,
“對了,我看不如這樣,”阿玉象是想起來什麼,開口說道。
炎荒羽一聽,忙問她:“怎樣?你說不如怎樣?”
“依我看,不如把那五張皮子一並給了青叔青嬸,說不定他們是嫌一張太少了!你看呢?”阿玉揣度著青叔青嬸兩口子的心理道。
炎荒羽一呆,本想說“這倒是個好主意”,轉而一又想不對!
如果這樣做的話,那麼阿媽和阿玉明年的生活就會有問題了。
要知道,家里實在是緊巴了——由於地少,就連米糧都要跟鄰居們借啊!
“不行,這不成!”炎荒羽斷然否定了阿玉的提議。
這一回反輪到阿玉呆了一下。
但是她隨即便想了過來,知道炎荒羽是在顧及家里,心里頓時一陣感動,忙道:“阿羽,不要這樣,這次給了,以後還會有的麼——要是這回阿瑤走了,那可就沒有機會啦……”
炎荒羽終於長嘆一口氣,道:“阿玉,你們都把事情想得簡單啦!青叔青嬸並不是因為這些錢的問題,而是為了地方啊——他們是想讓阿瑤到山外去生活!給他們再多的狸子皮,也不能改變這個窮山坳子啊!”停了下,他又道:“除非我到山外去,然後再回來娶阿瑤,否則是怎麼都不成的哩!”說完這些後,炎荒羽越想越沮喪,竟忍不住又深深嘆了一口氣。
阿玉這回真的是無話可說了。
過了一會兒,她想起一件事來,便對炎荒羽道:“對了,阿羽,我忘了告訴你了,今天地質隊的劉隊長讓他們隊的華醫生來給坳子上老小上下都檢查了一遍身體,可惜你們出去的人都沒輪上……”
“那沒關系啊,明天我們可以再補嘛,”說到這里,炎荒羽便知道自己這句話是廢話,因為明天他們還要進山,又哪里會有空去讓劉隊長他們檢查身體呢?
念頭一轉,想起了一直身體不怎麼好的阿媽,便又問道:“那麼阿媽檢查的結果怎麼樣呢——對了,還有你,也都沒事吧?”
聽丈夫問起婆婆,阿玉的臉色禁不住一郁,聲音也低了下來:“阿媽她不太好……”
炎荒羽一聽,頓時心里一緊,忍不住一下箍緊了她,沉聲問道:“阿媽她怎麼不好?快告訴我!”
阿玉頭一回感到丈夫的緊緊擁抱是件苦事——她都有些氣喘不過來了。
“那個華醫生說了,阿媽因為常年操勞過度,把身子累壞了……”阿玉低低地說著,剛說了一半便被炎荒羽打斷:“那不要緊,以後這家里的事情就我們做好了,讓阿媽歇著就是了!”
卻聽阿玉又搖頭道:“不單是這個問題……重要的是,華醫生說阿媽的肝有問題,而且很重……”
炎荒羽聽得頭腦登時“嗡”地一片響,同時心里不停地默念,老天爺啊,千萬不要讓阿媽真的有病啊!
但他也知道,這種祈禱根本沒有用處——因為在九公還活著時候,就曾經說過阿媽的身體不是很好。
為此九公還專門精心開了一副藥方子,著他按上面的開列進山采藥給阿媽熬了喝。
可是現在那個華醫生居然還說阿媽身體有病,而且更明確地指出是肝有病,這如何不讓炎荒羽害怕呢?
一時間,炎荒羽只覺得周身發冷,心神不定,總覺得阿媽似乎會發生什麼事情。
阿玉明顯地感覺到了丈夫的變化。
炎荒羽那驚悸的反應立即沿著兩人緊貼的肌膚傳到了她的心里,那冰涼的感應令得她的心里不禁一陣一陣的發顫!
“阿羽……阿羽你又怎麼啦?你……你的身子怎麼這麼冷啊……”阿玉終忍不住驚叫起來,同時將自己柔軟的身體更緊緊地貼著炎荒羽。
“阿玉,我……我有種不好的感覺……”炎荒羽的聲音也澀啞了起來,更顯得他的精神極為緊張。
“什……什麼不好的感覺……”阿玉本能地緊跟著問道。
受炎荒羽的影響,她的身子也開始顫栗起來。
“我……我好怕……我怕阿媽她會……”炎荒羽再也不也說下去——應該說他不敢再想下去!
“不不……你不要亂說……阿媽不會……不會有事的!”阿玉急不停地搖頭道,到最後一句時,聲音竟不覺也大了起來!
阿玉陡然失控的聲音一下將沉浸在心悸中的炎荒羽喚醒了過來,他猛然意識到,自己這麼做,不但於事無補,相反,還會影響了阿玉!
自己的反應實在是太過失常了!
一旦意識到這點,他便立刻有意識地將神思內映,觀照體內“混沌真氣”的運行。
僅片刻間,便因奔騰不息的內元而逐漸平定了心神……
感覺丈夫身上的溫度一下又回升,並且不再悸栗,阿玉受其影響,也不覺心神稍安。
“阿羽,你……”她忍不住奇怪道。
她實在想不通為何丈夫會有前後如此巨大的變化。
“不要緊……我沒事……”炎荒羽的心神重新回到身邊的阿玉上來,雖然不安的感覺仍然存在,但畢竟要好得多了。
他緊緊地摟著阿玉,心里想著該如何排解兩人之間的驚惶氣氛。
想著想著,他的手不覺習慣地摸到了阿玉的乳房,心中一動,便一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
然後在阿玉的耳邊低聲道:“阿玉,不想得太多啦……想不想要……”說著運功催動勢柱勃了起來,在阿玉的股間探探戳戳。
阿玉哪里會有心情做這檔子事呢?
但是由於是丈夫想要,便也只好輕輕“嗯”地應了一聲。
炎荒羽立即挺槍便入!
豈料那里面的干澀緊張竟迫得他進入的勢子為之一阻,居然使他一時間無法竟克全功!
在接連兩三次的努力後,才總算盡根沒入了。
但已經是興致更乏了……
一面挺動,炎荒羽一面竭力把心神放在阿玉的身子上來,放到兩人敦倫的事情上來。
然而現在雖阿玉親熱著,但是那種心驚肉跳的感覺卻愈發的強烈,強烈得令他居然一直都不能成功地堅挺起來。
以致於同阿玉成親以來第一次,兩人的交接半途而廢。
黎明時分,他那越來越難受的感覺終於得到了應驗。
阿媽出事了。
在小阿屏驚慌的啼哭聲剛一響起的時候,炎荒羽便“騰”地坐了起來!
身邊一直沒有睡沉的阿玉也被他的動作給驚醒了過來,也跟著坐了起來,同時緊緊地偎在丈夫的臂膀上,緊張地顫聲問道:“怎麼啦?阿羽?”
炎荒羽渾身一片冰涼。
“不好!阿媽有事了!”話音剛落,他便迅速翻身下床,連外衫也未及穿上便徑直向阿媽的屋子跑去!
一種撕心裂肺的感覺在炎荒羽的周身迅速漫延。
這種清晰的感覺明白無誤地告訴他,阿媽是真的出事了!
他的預感一定是對的!
一進門,炎荒羽便先撲到牆洞上的油燈處,摸著火折子點亮了油燈。
隨著燈光明起,炎荒羽看到,床上的阿媽正渾身抽搐痙攣,蜷縮成了一團。
小阿屏哭著喊著在搖晃她的身子,嘴里兀自含混不清地直喊:“奶……嗚……奶……嗚……”
炎荒羽心如刀絞地急撲上前,卻見阿媽原本臘黃的臉上正泛著難看的青灰色,上面大顆大顆的汗珠正不停地沁出。
“阿媽!阿媽你怎麼了?”他一面顫抖著手將阿媽緊緊地摟進懷里,一面不迭口地失聲叫道。
可惜阿媽沒有回應他的問話,只是在那里沒口地低聲呻吟……
炎荒羽見她手手緊緊地摁在腹部,忙將她手移開,自己去替她揉——
他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天哪!這是什麼啊!
他看到,在阿媽的手捂著的地方,竟是一只茶杯!
那茶杯尤自深深地陷進了她的身體!
炎荒羽本能地拿起那只茶杯,登時驚得頭皮發栗!
天啊!
阿媽的這個地方怎麼是個深深的洞啊!
這個洞居然足有他小半個拳頭大小!
而其它的地方卻異常地鼓凸了出來……
炎荒羽頓時手足無措,他不知道怎麼會是這樣的!
這時阿玉也趕了過來,不過卻一手端著一碗藥,一手拿著炎荒羽的衣服,一進來後,便先給他披上了。
“阿羽,來快些把衣服穿上,當心著涼,再把這藥給阿媽喝了——呀!這是……”阿玉剛說了半句,便看見了炎荒羽手下的那個深洞,也不禁失聲驚叫了起來!
“怎麼……阿媽怎麼會……”她不禁也驚駭地結舌起來。
這時阿媽的呻吟聲突地大了起來,嘴里還含混地喊著什麼。
夫妻二人忙湊上去細聽。
只聽阿媽斷斷續續地呻吟道:“阿羽……阿玉……”因為“羽”“玉”二字實在含混得分不清楚,二人便忙齊齊應了一聲。
似乎是聽到了兩人的回應,炎女吃力地睜開了因疼痛而緊閉的雙眼。
無神的目光在兩人面掃過一遍後,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似乎兩個孩子在她身邊,痛苦也減輕了好多,她漸漸止住了呻吟。
見她止住了呻吟,兩人趕忙扶她起來,把泛著熱氣的藥汁給她喂下去。
“阿媽……阿媽你好些了嗎?”阿玉忍不住顫聲問道。
阿媽腹上那個深洞給她的震駭實在太大了。
“唉……我看我是不行了……”重新躺下後,炎女微弱地嘆了口氣,自家事自家知地道。
炎荒羽頓時一顆心猛地一抽,脫口叫道:“不!阿媽你不會有事的……”說著,眼淚早滾滾地傾泄而出了。
這里只見阿媽身子陡地一顫,突又呻吟起來,那大顆大顆的汗珠再次從額角沁了出來!
想不到九公配制的那一向都很管用的藥汁這次竟然沒有了效果!
“阿羽,我們不能光這麼看呀,你快想個辦法啊……”阿玉登時急得不停地流淚,只在一旁雙手緊緊地抓著炎荒羽的骼膊搖晃。
“對了,快!快去地質隊找劉隊長——叫他們的華醫生來!”腦中靈光一現,炎荒羽想起了地質隊的華平醫生,脫口而出喊道。
阿玉經他這一提醒,也想了起來,忙抬手抹了把眼淚,不迭地點頭應道:“喔!我知道了,我……我這就去喊他們!”說畢便急站起身來,朝門口拔腳跑去。
此時小阿屏早哭得一臉的涕泗,滿臉都是驚恐之色。
“乖,阿屏乖,不怕,啊?大大在,不用怕……”派發了阿玉後,炎荒羽又開始手忙腳亂地哄哭個不停的小阿屏。
這時阿媽又開始痛得呻吟了起來。
那陣陣呻吟直聽得炎荒羽揪心地難受。
有什麼辦法能讓阿媽不痛呢?
看著阿媽痛苦的樣子,炎荒羽緊張地在腦子里飛速搜索可能的方法。
驀地!
他想起了已逝的九公曾經告訴他的一個特別的方法——循經走穴!
據九公所教的,每個人的氣血流注都是按照一定的時辰、規律運行的,而這種運行又是循著人體各處的經絡進行的,那穴位,便是集聚人體氣血精華之所在,點擊適當的穴位,將會刺激人體相應的經絡氣血運行,進而在人體產生酸、麻、痛、癢、脹、澀、緊等不同的反應。
炎荒羽竭力平息心緒的浮躁混亂,努力調整“混沌六知”的的平衡,然後先將雙掌平平按在阿媽的身上——一只按在腹脘部位,一只按在膻中部位。
當真是關心生亂。不探則已,一探之下炎荒羽的心又是重重地沉!
他沒有想到阿媽的周身氣脈竟然紊亂虛弱至斯!
那種雜亂無章的感覺,就象是有萬千蟻蟲四散無頭奔行,那原本應該按部就位的經絡,甚至都已經出現支離破碎的跡象,那血脈自然無法暢通行止。
尤其是阿媽的肝髒部位,根本就已經失去了髒器應有的生發氣息,變得死氣沉沉。
更叫炎荒羽驚悸的是,阿媽的心脈居然也開始出現死寂的趨向!
那本來應該是人體最有生機的心氣血脈竟然阻滯斷續,再無法供給人體應得的熱元之息!
心緒煩亂下,炎荒羽的“混沌真氣”也受到影響開始起伏波動,“混沌六知”更是為之散亂不聚。
“呃……”阿媽一聲痛苦的呻吟將炎荒羽從煩亂的神思中驚醒。
他忙重新靜定心神,開始替阿媽循經走穴。
替阿媽循經走穴實在是件艱難的工作。
因著她體內無緒的經絡,他根本無法將散在各處的人體內元聚起來來。
在再三嘗試無果後,他終於決定放棄循經,直接進行走穴。
由於無經可循,這走穴也自然變成了空泛之舉。
不過炎荒羽已經顧及不到這點了,他要以自身的真元強行替阿媽聚經注穴!
隨著腹脘一帶的穴道被炎荒羽強行注入真元,那原本阻滯的氣血終於開始煥發出隱隱的生機——雖然僅僅局限在腹脘一片區域,但是對阿媽來說卻已經大大地減輕了痛苦了。
但是炎荒羽卻知道,他的方法只能暫時壓住那疼痛的產生而已,於根本的救治沒有絲毫的補救幫助。
因為阿媽肝區的生機已經完全地死去,沒有一個地方存在生發的希望。
他甚至能感覺到,那壞死的肝髒正在急遽影響擴散到其余的內髒,大量的腹水雖因著他的努力而暫時有所抑制生產,但卻仍在緩慢而無助地滲出……
門外響起一片鬧哄哄的聲音。
炎荒羽知道,劉隊長他們終於來了!
他還聽到坳子里其他人也趕來了,其中就有村長老龍叔。
眾人緊張地看著隊醫華平,看著他擺弄著一大堆發亮閃爍的小玩藝。
忽然之間,炎荒羽覺得那些長長短短、方方圓圓的物件充滿了神奇的魔力,他的內心誠摯地祈禱這些神奇的東西能夠帶來奇跡,令他那相依為命,吃了一輩子苦的阿媽好轉過來……
診斷終於結束了。
華平緊鎖著眉頭,從耳上取下聽診器,站了起來。
“怎麼樣?到底怎麼樣?炎女她會不會有事啊?”老龍叔搶先回道。
看著滿屋子期待的眼神,華平苦笑了下,慢慢地搖了搖頭,道:“事情很棘手……老人得的是肝癌晚期並發嚴重肝腹水和心力衰竭……”
“不要說這些,說說到底還有沒救!”隊長劉江勇一口打斷了華平文縐縐的專用術語,直切主題地截然問道。
炎荒羽立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這時劉諾文也早已經緊緊站在他的身邊了,再過去就是玉版——只是少了藍星瑤……
“這個……恐怕要打開腹腔,動大手術。先得把腹腔里的積水作引流,然後再把里面的癌變腫瘤切除,這樣還能再看看。不過……”說到這里華平猶豫了一下,一旁坳子里的村民雖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但是聽語氣還是聽得出來的,見他遲疑,但耐不住紛紛催叫了起來:“不過什麼呀?快說呀,別象個娘兒們——有屁快放!”這最後一句粗話卻是老龍叔一嘴炮制出來的。
華平聽了不禁面色一變,但阿媽便理解地苦笑了下。
不再看其他人,他只看著隊長劉江勇,道:“不過要動手術的話,在這里恐怕是不行的了——只有到山外鎮上的醫院去,那里的醫療條件怎麼說也要比這里好……”
“那還等什麼呢?趕緊送走啊!”劉江勇終於急怒起來。
華平看看他,張了張嘴欲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說出來。
“是,我知道了——來,大家來幫個忙,小王,你趕緊把咱們隊里的那副合金擔架拎過來!你們,”他又轉向旁邊的眾人吩咐道:“你們去准備抽出十個人——要身體壯實的男人,再准備好足夠的干糧和錢——只有半個小時,大家要盡快一點!”一邊說著,他一邊從隨身的藥箱里取出針筒,和一支藥水。
見炎荒羽不解地看著他,便向他解釋道:“這是局部止痛劑,打了以後你阿媽就暫時不會痛得很厲害了。”說著手腳麻利地一手捋起了炎女的衣襟,用沾著消毒藥水的棉花在肌膚上擦了兩下,便將注射器推了上去。
注射了止痛劑後不久,因病痛折磨了大半夜的炎女終因過度疲倦而沉沉地睡了過去……
炎荒羽本來以為見到阿媽腹部的深洞時,華平會露出驚訝的表情,豈知他竟然視若無睹,正驚異間,卻聽他說道:“從你阿媽這腹上的洞就可以看出來,她得這個病已經有好多年了!諾,這個洞就是她每次疼得厲害的時候用東西頂著的,時間長了,就慢慢地壓進去,形成了這個深洞……”炎荒羽這才明白過來,但隨即心里更是酸楚——想不到阿媽痛苦了這麼多年,卻始終沒有告訴他這個做兒子的,只是一個人默默地忍受這種病痛……
“可是很奇怪呀,象這種程度的病症的話,應該撐不到今天的啊?怎麼能堅持這麼久的呢?”華平一面以指測量那個深洞,一面不解地自語道。
“哦,是這樣的,九公以前曾經給阿媽配過藥——以前每次喝了他的藥以後,阿媽都會管好多天都沒事的……可是這一次,怎麼喝都沒用了……”炎荒羽唏噓著道,他的雙手一直緊緊地握著阿媽冰涼的一只手。
“喔……是這樣啊,難怪會撐這麼久呢……”華平又仔細替炎女檢查了一番後,嘆了一口氣,道:“唉,九公給阿媽配的藥說不定就能治好她的病的,只可惜……唉!”他搖了搖頭,又嘆息了一聲。
“只可惜什麼?”炎荒羽忍不住追問道。
“只可惜你阿媽操勞過度了,致使這藥效大大地打了折扣!”停了停,華平替炎女合上了被子,又道:“要知道,這肝病的最大忌諱就是勞累。得了肝病最好的治療方法就是休息,再配合以有效的藥物治療手段,那麼這種病應該問題不會很大的!可是從你阿媽同時並發的心力衰竭的症狀來看的話,她分明是沒有得到良好的休息,完全是勞累過度的跡象!”
內心深深的自責和愧疚如同毒蛇蝕咬一般,華平這番話說得炎荒羽心如刀割!
他好後悔,後悔沒有能在家里多為阿媽做些事情!
後悔沒有能多照顧關心阿媽,以致於今後可能他再無法再盡到自己的人子之孝了!
因為他知道,姑且不論華平醫生的診斷如何,就他自己的探查結果來看,依著阿媽那亂如破麻的脈息,她根本就是沒救的啊!
其實剛才華平在說那番話的時候,炎荒羽已經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只是做為一名醫生,他仍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救治一個病人而已!
這時,旁邊傳來了玉版和阿玉的對話:
“阿玉嫂,幸虧你發現了,不然阿媽不知道會怎麼樣子……”
“唉……”
“對了,阿玉嫂,怎麼會是你發現阿媽生病的呢?阿羽他怎麼沒有先發現……”
炎荒羽不禁心頭一緊,知道細心的玉版對他和阿玉產生了懷疑。
心下正為阿玉擔心時,卻聽她道:
“哦……你說這個啊……這樣的,昨晚阿屏鬧著要跟阿婆玩,我就只好帶著她和阿媽一起睡了,結果就發現她……”
炎荒羽不禁大大地舒了一口氣。心道阿玉果真是機敏過人。
“玉版,你來一下!”生怕玉版再多問什麼,炎荒羽忙把她叫過來。
看著炎荒羽面色蒼白,神情憔悴的樣子,玉版不禁心頭一痛,忙道:“阿羽,你有什麼事情就盡管說吧……”
炎荒羽嘆了一口氣,眉頭緊鎖道:“麻煩你幫我出去招呼一下叔伯嬸子們……我要陪著阿媽……”
玉版一聽,心頭頓時一喜,知道炎荒羽這麼說,就是不把自己當作外人看了,忙應聲去了。
深深和阿玉對視了一眼後,炎荒羽轉回到華平醫生身上。
華平正在整理他的藥箱。
“對了,華隊醫,要是我阿媽開了刀了,應該就沒事了吧?”畢竟對醫術不是很懂,盡管從脈象上已經知道阿媽很危險,但是炎荒羽仍對真正的醫生抱著崇敬的心理,認為他們一定很行的。
“這個……我也不好說……”停下了手里的事情,華平想了想,正視炎荒羽道:“阿羽,我想有件事情你應該有個准備,”炎荒羽聽得心里“咚”地劇跳了一下,只聽他接著道:“你阿媽很可能這次過不了關口……”說到這兒,華平停了下來,看著炎荒羽,觀察他的反應。
巨大的悲痛如潮水般迅猛地將炎荒羽淹沒……
一直在一旁忙著准備被褥的阿玉也震駭得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但是,出奇的,雖然悲痛到了極點,炎荒羽卻反而頭腦更加的清醒了,全不似不久前九公去世時他昏昏噩噩的樣子。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內心的痛苦是如何地翻騰!
但是令他更加驚駭的是,在他感覺到內心痛苦變化的一點一滴的同時,那痛苦竟然隨著他的感覺而迅速地消減,變成了一種無悲無喜的情感!
不!不啊!怎麼會是這樣的呢?
炎荒羽在內心深處狂呼道。
他對這種從未經歷過的莫名的事情感到了恐慌!
一股巨大的精神壓力如山崩地裂般撲面而來,在昏過去的前一刻,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吧……”
炎荒羽是在不停的顛簸中醒來的,
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行動中的擔架上。
獵獵的山風吹著他露在外面的頭發——他身上居然還蓋著被子!
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會在這里?我怎麼會躺在這個東西上面?
隨著一連串的疑問,記憶如潮水般涌了回來。
阿媽……阿媽!
炎荒羽陡地睜大了眼睛,“呼”地從擔架上坐了起來!
由於事出突然,前後抬擔架的兩個人一時沒准備下,身子重心不穩,手上便一歪,擔架傾斜了過來。
但炎荒羽此時既已清醒,又豈會摔著?
在一陣驚呼聲中,他順勢就著擔架的傾斜一滾,然後雙足一伸,腰一挺,便穩穩地站在了地上。
“哎呀!阿羽醒過來啦!”身邊立即響起一片歡呼聲。
最先映入他眼簾的便是劉諾文那揉和了焦急、關切和欣喜的小臉。
“阿羽哥哥,你總算醒過來啦——你把我們嚇得可不輕啊!”劉諾文劈面便是一句。
但炎荒羽的心已經放在了阿媽的身上,哪里會注意到她對自己關注的心情呢?
當下他只隨口應了一聲,便沉聲道:“我阿媽呢?她怎麼樣了?”
走在山道上,炎荒羽緊緊地跟在炎女的身邊,時不時為阿媽掖掖被角。
由於被華平醫生周期性地注射止痛劑,沒有了病痛的折磨,她的臉上精神看起來要好多了,這也令炎荒羽生出了不實際的幻想,幻想著阿媽這次去山外的鎮上能把病治好。
劉諾文一直都緊隨身邊——出乎意料的,劉江勇這次沒有阻止女兒和炎荒羽接觸。
從劉諾文不停說的話里,炎荒羽終於得知了發生在自己身上事情的前前後後。
令他大感心愕的是,事實的情況跟他內心的感受竟然大相徑庭!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在昏過去前所有的心理變化。
然而從劉諾文嘴里,他當時的情況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據劉諾文說,當時華平醫生和阿玉看到,在華平醫生說出“阿媽可能過不了關口”這句話的時候,他立刻痛哭了起來,一面還不停地說著對不起阿媽,沒有照顧好阿媽等等的話,最後竟哭昏了過去!
本來大家憐憫他,想把他留在家里的,還是地質隊隊長劉江勇提出應該把他也帶上,不然要是炎女想兒子,抑或是炎荒羽想阿媽了,見不著面的話,豈不很悲慘。
因此才決定另外扎了一副擔架把他給一起帶上路了。
炎荒羽這件怪事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他當時的感覺分明不是如此的啊……
驀地,他想起當時自己在昏過去之前,好象聽到有人說過一句話,好象是說什麼“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吧……”
想到這一點,他忍不住問劉諾文道:“那文文,我昏過去前,可有人在我耳邊說話?”
劉諾文一愣,隨即一笑道:“你這人真是的,那個時候在你耳邊說話的人多著哩!”
炎荒羽一聽,精神一振,忙問道:“那都說些什麼,你還知道嗎?”
對炎荒羽問出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劉諾文不禁呆了一呆,不覺反問道:“阿羽哥哥,你怎麼忽然會問起這個問題來呢?你……你是不是不舒服?”說著,她便拿手去試炎荒羽的額頭。
炎荒羽自然不會讓她這麼摸一下,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問題問得很奇怪,但他也知道,只有把這個問題問清楚了,自己才能判斷到底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因此,出於這個目的,他只好硬著頭皮又問道:“不啊……我只是想知道——你就告訴我,好不好?”
隊醫華平也一直跟在一邊,聽他老這麼問,便搖搖頭答道:“當時我們就是不停地搖晃你,說要你醒醒的話啊,也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啊?”
炎荒羽這下無言以對了。
“那……華醫生謝謝你了——還麻煩你們把我阿媽送到鎮上去。來來回回的……”炎荒羽又回憶起當時地質隊熱心幫忙的情景,忙對華平等人感激道。
“哪里呀!阿羽,其實我們這次正好也要回去的——順便把你阿媽帶到鎮上去進行治療的,你不用多在意的啦!”華平笑笑解釋道。
“你們要回去了?”炎荒羽喃喃地念道,眼中不覺漾起一片迷茫。
他看到,劉諾文正有意無意地避開他的視线……
天亮了。又是一天到來了。
約摸還有十來天的路程……
“阿羽……阿……羽……”耳邊忽然傳來炎女微弱的呼喊聲。
心神一直掛在阿媽身上的炎荒羽急忙彎腰附耳上前,輕聲道:“阿媽,有什麼事嗎?”
卻聽阿媽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了句:“阿羽……阿媽……阿媽……”那聲音卻是越來越微弱。
炎荒羽的心禁不住連連劇跳!他預感到,該來的終究來了……
“阿媽!阿媽!”他失聲連連大叫起來,但看著阿媽平靜地合上的眼睛,他知道,阿媽終於還是走了……
炎荒羽呆呆地站住了。
這一次他的心情很平靜,他又體會到了那種無悲無喜的感覺……
……
……
“痛苦積累到了極致,會是怎麼樣的呢?”在一次艱難的訓練結束後,幼小的炎荒羽喘著粗氣,按摩著酸痛無比的肌肉和關節,苦著一張扭曲過分的小臉向一旁的九公提出了這個問題。
“對啊,痛苦積累到了極致,會是怎麼樣的呢?這個答案恐怕要阿羽你用自己的切身去體會了——相信以後你會找到答案的。”
……
……
炎荒羽感到,自己現在的感受,大概就是他當時提出的那個幼稚的問題的答案了吧……
一旁的地質隊員和坳子里的漢子們早已經開始忙碌起來。
在一番確切的診斷後,華平終於宣布了大家早已猜到的結果——
炎女死了。
所有人的目光在華平宣布結果的同時,一齊轉向了炎荒羽。
人人的心里都在為這個從小就不知道父親,不久前失去了九公,現在又沒有了母親的孩子而感到憐惜。
“阿羽哥哥……”劉諾文心里實在擔心炎荒羽,忍不住開口輕喚了一聲。
炎荒羽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阿媽安祥的臉容,輕輕地抬起一只手,揮了揮。
然後目光轉到華平臉上,一字一句地問道:“華醫生,我只想知道……阿媽她臨走的時候,有沒有感到痛苦……”
看著炎荒羽出奇澄澈發亮平靜的眼眸,華平竟反而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對……她沒有痛苦——止痛劑的效果很好……”華平無法再面對眼前的這個少年,急轉過了身子——他的眼圈已然發紅了……
“嗯,這樣就好。”炎荒羽仍是用出奇平靜的語氣說著。
然後便在阿媽遺體面前跪了下來,將她扶起來,然後把那兩只尚未硬僵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膀,微一用力,便將阿媽的遺體背在了背上。
一切弄妥後,他又輕輕地道:“好啦!阿媽,阿羽帶您回家去啦!”
圍在一旁的眾人都看得呆了。
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炎荒羽竟然會用這種方法來表達對母親的感情!
要知道,這山路可不是好走的!
他們已經過了好個個險窄的危崖棧道,十多個人輪流抬著擔架,過了十多天的時間才到達這個地方的!
炎荒羽這麼一個半大的孩子背著母親回家,談何容易!
“不行!阿羽你不能這個樣子——你會出事的!”老龍叔首先站了出來,攔在炎荒羽的前面。
緊接著坳子里的其他漢子也圍了上來,紛紛出言勸阻炎荒羽。
然而無論他們怎麼說,炎荒羽卻始終是那副平靜的神情,目光只是平視前方,似乎周圍的一切言語只是過耳的山風一般。
“阿羽哥哥——”劉諾文終忍不住哭了出來,一把撲在炎荒羽的身上。
炎荒羽的眼神終於動了一下,轉到了面前這個文秀纖弱的少女身上。
他動了動嘴唇,卻終究沒沒有說出話來,而是忽地一昂首,分開眾人,弓著身子,背著阿媽的遺體,大踏步地向回家的路走去……
看著炎荒羽執拗前行的背影,在場每個人的視线都變得濕潤模糊起來……
炎荒羽低著頭執著地在山道上行走著,他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他必須把阿媽帶回家去。
但是他卻沒有想到,命運的多桀並不會因為某個人遭受的痛苦多而放過他,正所謂“禍不單行”,在坳子里還有著不幸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