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旁,季玖伏在案上作畫。
因天氣轉暖的緣故,一些小昆蟲也出現了,它們鑽過門窗的縫隙,也或者根本就是在屋內從未離開過,這一會兒它們都繞著油燈飛舞著,仿佛那火焰帶有某種神秘的感召,甚至讓它們無懼被燒灼的危險。
它們飛的很瘋狂。
這是季玖抬起眼來看到那些繚亂而細小的影子時,浮在腦中的想法。
忍不住,季玖用筆杆撥動了一下火苗,焰火搖晃了一下,有數只飛蟲在瞬間殞命。
其余的先散了散,季玖收回筆杆時,它們又圍攏了過去。
飛蛾撲火。季玖看了許久。
伊墨走了過來,施了個小法術,原先昏暗的光线瞬間亮堂起來,宛如白晝。
季玖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繼續作畫,這一回畫的是山水,在明亮的光线下,他稍微挺直了一些腰,不用再趴在桌上。
伊墨站在一側靜靜望著,看著他的手,他的筆,漸漸有遠山近水浮與紙上,還有小小村落,炊煙裊裊。
等季玖快要收筆,才問:“畫的是哪里?”
“我娘的家鄉。”季玖說,補了最後一筆,才想起來問:“你的家鄉在哪里?”
伊墨想了又想,很久才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季玖微怔,很快道:“這種事都能忘得掉,怎麼就忘不掉沈清軒?”他脫口而出,並未多想,說完兩人俱是一愣。
“你想我忘掉?”伊墨問。
“忘了他,你該去做你自己的事。”季玖說。
“做什麼?”
“成仙才是你該做的。”
伊墨緘默了。
墨跡未干的畫卷,在他的緘默里漸漸干了,季玖將它卷起放到一旁,又重新鋪開一張白紙,提起筆,卻遲遲沒有落下,仿佛並不知道該畫什麼。
伊墨這才說話,道:“我記不太清得家鄉的樣子,我只記得每年桃花開的時節,它的模樣。”說著,他從筆架上取了一支筆來,季玖見狀讓到一旁。
伊墨微傾著身,低著頭,長發流瀉下來,擋住了他的臉,也遮掉了所有的神情,握著筆在紙上認真作畫。
季玖的視线被他長發擋住,看不清筆鋒走向,卻隱約覺得,這妖連畫工也是絕頂的。
耐不住好奇,走到了對面去看。
白紙上先是出了黑,而後又點了紅,小小的紅點,個個圓潤且形態不一。
他沒有畫一朵桃花。
季玖卻分明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桃花骨朵。
伊墨放下筆,說:“你過來。”
季玖走過去,被他拉到身前,伊墨從身後擁著他,道:“看。”說著,長袖一揮。
那紙上紅點仿佛被風拂過,微微顫著,而後,徐徐綻開。
漫山遍野,十里桃花,燦若雲霞的綻放了。
季玖從未見此奇景,低低的“啊”了一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太美,美到極致,便無話可說。
桃花依舊開著,一朵朵競相開放,開到極致,便落下了花瓣。
落英繽紛,美不勝收。
伊墨在他耳畔低聲問:“美嗎?”
季玖一眨不眨的盯著畫卷,點了點頭。
“可是,”伊墨摟緊了他的腰,輕聲道:“我只想在你身上畫滿桃花。”伊墨說,放在季玖腰上的手,伴隨著他極低的音量,緩緩的摩挲,並漸漸下移,移過塌下的腰线,撫上弧形隆起的臀,隔著長袍與底褲,他的手指滑進了臀縫里,低低道:“然後從這里進入你的身體,就像回到故鄉。”
伊墨的聲音是低沉的,卻又平緩,並無生動,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而是這樣想的,就如實的說了。
季玖的身體在他撫摸的一瞬間呈現出本能的僵硬,耳根卻隨著那句話落音,驟然紅透。
伊墨不知,這是季玖這一生聽過的,最淫囗邪,也是最美的情話。
——你是我的家鄉。
季玖回神,很快推開了他,臉上紅著,眼底卻有一種異樣的明亮。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髒是以怎樣一種急速的頻率在跳著,像是要跳出嗓子一樣,壓也壓不住。
可是等他走到窗前,推開木窗後,那擂鼓般劇烈的心跳就慢慢平復了。
季玖道:“那個讓你仿佛回到家鄉的人已經不在了。你就打算用這樣的戀鄉之情一直找下去嗎?”略頓,又道:“找到了,也不過數十年,轉眼還是會分離——他來世若是轉成撲火的飛蟲,朝生暮死。你又去哪里找?”
季玖說:“放過你自己吧。”
伊墨愣了愣,才道:“我以為今天的事,你會讓我放過你。”
季玖轉過臉,靜靜望著他,道:“你困不住我,困住我的只能是我自己。”
卻不知,這句話與一百多年前,在論到妖之生死時,與伊墨那句“殺死妖怪的只能是他自己”有異曲同工之妙。
季玖沒有記憶,伊墨卻記得。
伊墨說:“因為對我有愧疚?這愧疚困住了你,是嗎?”
季玖想了想,卻出人意料的搖了搖頭。
季玖說:“我不欠你什麼。無需愧疚。”
“嗯?”
“你與沈清軒好是你的事。你尋了一百多年,尋他轉世,也是你的事。不成仙,沉迷人間,是你自己的選擇。這其中,沒有季玖的教唆,甚至沒有季玖。所以我並不欠你什麼,自然毋須愧疚。”看他一眼,季玖知道白天的話都被他窺聽了去,雖然非禮勿聽,但這種標准似乎與妖行不通,也就作罷,只道:“我是不想與夫人糾纏在這件事里。”又道:“與其說是愧疚,不如說是難過。”
只是這話,說給夫人聽,她聽不懂,必會反復糾纏,不若簡單些解決。
就是真有愧疚,那份愧疚也不是對伊墨,而是夫人。
因為伊墨的突然出現,讓他犯了心病,從此連正常的男歡女愛都不能再給她,不愧疚是不可能的。
只是這些話,季玖誰也不能說,這一輩子,只能藏在心底。
伊墨問:“難過什麼?”
季玖卻道:“說不好。我雖知道不欠你什麼,卻覺得難過的很。對你好,我覺得是該,對你惡,我也覺得該。但‘好’是有底线的,‘惡’卻無限,你還是趁早絕了念想修仙去罷,我也陪不了你幾年,就算再有一個輪回,季玖死,沈清軒也不會生,你找到也是一個陌生人,一樣有底线的待你。”
伊墨還要說什麼,季玖卻掩上窗戶走去床邊鋪被,不想再繼續談下去了。
這個夜晚,是注定要發生點什麼的。
多年明槍暗箭的生活,讓季玖養成了一種能察覺出危險潛伏的本能。
所以說那麼多話,不過是想緩和這種危險。
他並不能清楚得知具體的危險,但也許能僥幸避免。
如能避開,這樣的日子或許還能持續下去,持續著,讓這妖持留在自己身邊,給予有底线的好。
盡量,不去傷他。
但這晚,季玖從睡夢里醒來,察覺到身後人的動作時,就知道,這樣的日子,結束了。
季玖喊:“伊墨。”
他的聲音沒有太激烈,力持鎮定,甚至有一絲請求,更多的是隱忍。
被強迫的記憶盡管他想忘卻,卻已經深深刻在身體里,被潛意識自發記住了。
他做不到與他歡好,被抱住的時候尚能忍耐,當里衣被解開,長褲被褪去時,埋葬在黑暗角落里的屈辱與羞恥的記憶又一次蘇醒,並破土而出。
季玖死命掙扎,同時盡量遏制著自己不要失控,試圖與他商談,道:“放開我。”
伊墨卻將他牢牢禁錮住,與此同時低聲道:“你喜歡,為什麼不?”
季玖又一次被他提醒,即使被同性用強時,他也是有感覺的。
那力圖保持的一絲理智,就這麼化為雲煙,忽而不見。
伊墨知道他不情願,卻不打算就此罷休。
這麼久的時間,只要他稍微親昵一些,這人就會僵硬,連身體都會變冷。
他的抗拒從來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有一點消退的跡象。
伊墨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即使能隱隱猜出一點,也是不願意深想,不願意承認的。
伊墨將瘋狂掙扎的季玖翻過去,而後緊緊壓在身下,讓他再也不能動彈,更無法逃脫。
他抱緊了季玖,腦中浮現的卻是在他身下紅著臉,卻從不抗拒的沈清軒。
哪怕繁忙一天,疲憊到無法睜開眼,也盡量打開身體包容他的沈清軒。
在股間磨蹭的硬物讓季玖噤了聲,最後掙扎了一次仍是徒勞,他就知道身上人沒有放過他的打算。
季玖幾乎都能感覺到從自己毛孔里外溢的寒氣,散著輕若雲霞的白霧,將他從內到外徹底凍僵。
季玖腦袋以一種無力的姿勢歪在枕上,最後喃喃了一句:“別逼我。”便閉上了眼。
伊墨怔了怔,垂下眼簾,吻咬著他的頸項,仿佛安慰般道:“別怕。”
季玖沒有回應他。
最後伊墨放棄了,沒有像以前一樣強行要了他,而是用自己的根部磨蹭著他的腿間,在臀縫與雙腿內側磨蹭著,卻不知道這樣的動作對季玖來說,並不比直接侵入好多少,反而更添三分猥褻。
結束後伊墨覆在他身上,頭埋在季玖的頸窩里,用嘴唇在那片肌膚上制造著痕印,一個又一個,連綴不絕,深深淺淺。
但是這樣的吻痕,很快就會褪去的。
就像歡好,無論過程多麼纏綿或激烈,最後隨著精水瀉出一切都會戛然而止,如水流滑過身體,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熱起的溫度會消退,留下的吻痕會失蹤,陪伴的人會死去。
伊墨不知道自己還能留得住什麼。
就在這時,一直默不吭聲的季玖終於在他的一個疏忽間翻身而起,將背上趴著的男人掀翻在一側。
這個夜里季玖的眼睛像一只悲憤欲絕的獸,蘊著一種驚心動魄的絕望。
所以當他的巴掌抽過來時,伊墨盯著那樣的眼睛,竟忘了躲。
季玖的手是殺過人的。挽起長弓,可百步穿楊。
他用殺人的力道,抽了伊墨一巴掌。
伊墨的頭偏向一邊,等他再轉過臉來,他看到季玖灰暗的眸子,聽到季玖說:“你讓我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