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玖沉默了,他的沉默令伊墨懷疑,他的醉,究竟醉到了什麼地步。
這人的酒量一向很好,雖是四十年的陳釀,灌倒他也不該這麼容易才是。
可是,頃刻間季玖就抬起頭來,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問:“怎麼陪?”又站起身,搖晃著去桌案取了一把匕首來,凶神惡煞的威脅:“若是去床上,今晚我就騸了你。”
伊墨的表情復雜的轉換了一下,出言提醒,“該是閹。”
“你是蛇,禽畜猛獸不是人的都該叫騸。”季玖抓著匕首,神態端肅,像一個老學究在與弟子爭論問題。
伊墨這下確定,這人真的喝醉了。
連這種話都能說得出來,不是醉才有鬼了。
季玖握著匕首,因剛剛起身太快,眼前又暈眩起來,看伊墨,怎麼看都是兩個,左邊一個,右邊一個。
他搖晃著匕首說:“我好像喝多了。”
伊墨笑了,問:“為什麼這麼說?”
季玖指了指左邊,又指了指右邊:“現在兩個你。”
伊墨只好走過去,抓著他的手腕,輕易取走了那搖來晃去的匕首,將武器卸下,才問道:“現在看,是幾個?”
季玖聽懂了他的話,就認真湊近了看,只是脖子仿佛支撐不住腦袋,他的腦袋一會歪向左邊,一會又歪向右邊。
伊墨捧了他的臉,問:“幾個?”
季玖努力瞪著一雙泛滿霧氣的眼睛去看,看不清,就貼近一些。
再看不清,就又貼近一些。
等他看清了,卻不說話了。
伊墨望著眼前放大的臉,布著霞色,睜著略顯遲鈍的眼睛,呼吸里帶著陳年的酒香,仿佛一瞬間回到一百五十多年前與沈清軒在一起的日子。
只是沈清軒,從來沒有真正醉過。
季玖正在說話。
明明在眼前,伊墨卻覺得他的聲音像是穿過了時光的間隙,越過了遙遠的冰河世紀,透過了忘川河畔,才裊裊傳入耳膜,耳膜又震動著,將他的聲音放進了他的心髒里,輻射出強大的顫動。
季玖說:“你……好看。”
他的聲音很輕,有著含糊不清的語音,是醉酒人的喃喃自語。
伊墨卻分明聽見心髒跳動的聲音,隨著他這句話落音,動蕩的愈來愈瘋狂。
幾乎是一個忍耐的姿勢,伊墨前傾少許,嘴唇離對方只有一线之隔。
“你……再說一遍。”
季玖望著他,仿佛被酒精麻痹了理智後成為他的提线木偶,如他所願的重復了一遍:“你,好看的很……”
話還沒有落音,最後一個字在空氣里飄灑的時候,伊墨終於攫住了他的嘴唇。
凶狠的,盲目的,激烈的,帶著生吞活剝的瘋狂。
與此同時,還有巨大的酸楚的委屈,從仿佛皴裂的心里,汩汩流出來。
季玖一動不動,仿佛並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站在原地,只有些呆滯的看著他的眼睛。
直到嘴唇被吮的麻痹,連舌尖都傳達出痛楚來,季玖才眨了一下眼。
唇分開,他們怔然相望。
季玖啞著嗓子,說:“叫我的名字。”
伊墨頓了頓,道:“季玖。”
“再叫。”季玖加重音量。
“季玖。”
“再叫!”
“季、玖——”
季玖抓著他的衣襟,將他拉到自己身前,貼緊之後,傾身咬住了他的唇。
他是咬的。
用潔白而堅硬的齒緣,在他涼薄的唇上撕咬著,像是要咬下他的肉來,然後吞下去,將這個喚出他名字,清晰精准叫出他名字的部分,吞進肚子里去。
仿佛這樣,就能被救贖。
伊墨伸手抱住了他,將這具散發著高熱,似乎隨時會燃起來的身體更緊的抱住了。
唇舌糾纏在一處,比身體貼合的還要緊密,互相纏繞著,卷住了對方不肯放開,大力的吮吸伴隨著咬嚙,有液體被他們吸出來,彼此吞咽,又急急渴求著繼續吮吸。
像是沙漠里游蕩了千年的人終於找到自己的水源,又像是干涸潭里無處可逃的兩尾魚,嘴貼著嘴,以彼此的唾液維生,因為他們早已無處可逃。
人類的佳釀,就是千千萬萬,也醉不了伊墨。
伊墨卻分明感到了眩暈,仿佛醉酒的人,身在人間,靈魂已經踏上了雲朵。
他知道摟在身側的手臂是結實的,結實而有力的環繞,以一個需要並渴求的姿勢,將他摟著,禁錮著,仿佛鐵臂,卻不會疼痛。
伊墨以更緊的力道還回去,雙方都在調整姿勢,恨不得緊點,再緊點,緊到融為一體,不用死亡,不用消失,不用尋覓,也就沒有了掙扎。
他們翻倒了木桌,打碎了酒壇,連桌案一起傾倒,那些文書筆墨灑了一地。
完整的白紙變了碎片,凌亂的碎頁飛起來,又落下,無秩序的灑著,他們翻滾在其中。
季玖扯著他的衣袍,在伊墨同樣撕扯自己時,擒住了他的手腕,往上固定住。
膠著的唇瓣沒有分開,他們再一次睜開眼,對視著,對峙著。
一個酒醉,一個清醒。也或許都醉了。
明知道會發生什麼,伊墨也沒有說話,沒有收回被壓制的雙手。
季玖單手分開他的膝蓋,將自己置於其間,彼此俱是裸裎相向。
滾熱的身體沒有猶豫的覆蓋住身下的冰涼,那一刹那,像是冰與火發生碰撞,千年冰川被熨燙成水流,裹進像滾燙的岩漿里,變成灼目的紅,仿佛混亂的天地裂出的一道巨大的傷口,而他們卻不約而同,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季玖松開了對他的壓制,雙手下移,握住了他的腰,而後分開了他的臀。
低下頭,他傷痕累累的唇貼上對方同樣泛著血絲的嘴唇,季玖再一次道:“叫我的名字。”
“季玖。”
“不夠。”
“季玖。”
“還是不夠。”
——季玖。
——季玖!
——季玖!
伊墨一聲一聲,重復他的姓氏,重復他的名。
叫到最後,歇斯底里。
心底的酸楚也隨著這樣的喊叫流淌出來,像是割裂的傷口,伴隨著喊叫的引導,導出了里面黑紫的淤血。
季玖的眼角在他的聲音里逐漸濕透,沉下腰,他緩慢而堅定的,一寸一寸推進,直到完全而徹底的進駐這個身軀。
季玖停頓了一下,抬腰退出稍許,又一次狠狠扎進去。
有水珠“啪嗒”一聲掉下來,砸在伊墨的眼皮上,伊墨還未來得及看真切,又是一道水珠墜落,滑過銀亮的光,落在他的唇上,伊墨舔了舔,咸苦的味道在味蕾上蔓延,接著是第四滴,第五滴……那樣咸苦的味道,將他徹底淹沒。
直到最後所有的動作停下,季玖貼著他的額頭,水滴才默默的干涸。
他們頭頂著頭,鼻尖相對,嘴唇相貼,而後一動不動,靜靜擁著。
像兩只傷痕累累的小動物,貼在一起取暖。
即使明知道這些傷,都是對方給予,也沒有推開。
“明天走?”許久,季玖才發出聲音,猶帶啞澀。
“嗯。”
“不送了。”
“好。”
兩人沉默著,伊墨翻過身,將他抱進懷里,覆在身下。
季玖沒有說話。
伊墨將他的身體打開,而後低下頭去,咬著他的唇,一直往下,咬過尖尖的下顎,咬過突出的喉結,咬在他的鎖骨上。
季玖抱著他,手指偶爾從他發絲里穿過,直到身體被徹底打開,被進入,被填滿,幾乎要撐壞的感覺,才瑟縮了一下,有些僵硬。
伊墨注意到他的僵硬,停下來,親著他的臉,低聲道:“放松,不怕。”
季玖咬著牙,好一會兒,才緩過了那種長久以來對這種事的畏懼感以及本能的排斥,重新抱緊了他。
伊墨仍然停滯著,沒有動作。
季玖深吸一口氣,抬起腿,繞在他的腰上。
伊墨才心領神會,緩緩動作起來。
“伊墨,”中間,季玖低聲問:“你明知道會遇到什麼樣的情況,但是還是要找,就真的沒想過面對上了,怎麼解決嗎?”
伊墨咬著他的耳廓,回道:“想過。但不知道怎麼解決。”
季玖躲著耳部的戲弄道:“不對,你根本不知道你要什麼。”
季玖說:“你要沈清軒是不是?”
伊墨停滯了一下,很快道:“是。”
“不對,”季玖說:“你還是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伊墨雖未與他爭論,卻抬起腰,又狠狠撞進去,季玖差點失聲叫出來,又咬著牙遏止下去,雖然聲音未出口,腰卻止不住的顫抖著,季玖低低喘著氣,一口咬在他頸側。
“你不服?”松開口,季玖喘息著,貼在他耳畔道:“你要和沈清軒長相廝守,他死的時候你就該隨他而去。如今你說你要沈清軒陪在你身邊,就該不擇手段把他綁在身邊。但是你,兩樣都沒有選。”
“綁?”伊墨停頓了一下。
季玖說:“你問我,是不是還有別的辦法,其實辦法有。”
“什麼?”伊墨問。
季玖笑了一下,扯了他的腦袋下來,嘴唇貼過去,低低道:“如果我是你……”
——如果我是你,而你是我。那麼第一次見面,我不會凌辱你。
——我會帶你走。你不走,我綁你走。
——我把你囚禁起來,日夜對你好。
寵著你,慣著你,所有事我都讓著你,但是你要在我身邊。
——然後我會讓你的家人以為你已經死去,我抹殺你在這個世界上的存在。
——最後,我讓你無處可去,斷了一切念想,只能依賴我,信任我。
當我的沈清軒。
——甚至,我都不必告訴你,曾經有一個沈清軒。
——但是,你只能當我的沈清軒。除此之外,你無路可走。
季玖放開他,揉著疼痛不已的頭部,又恢復安靜。
伊墨道:“那你呢?”
季玖說:“我?綁我?我會死在你面前,因為我已經知道這個世上還有一個沈清軒。”
“那你說的,無用。”伊墨說。
“白痴,”季玖不屑的道:“對季玖沒有用,對下一個陳清軒李清軒就沒有用嗎?”
伊墨想了想道:“若是不成呢?”
季玖抬起身來,幾乎是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望著他,“你白痴嗎?這場局輸贏你都不賠。你輸了,死一個沈清軒可能幾百次輪回中的一個人,你贏了,得幾十年快活時光,憑什麼不賭?!憑什麼不成?!”
盡管早就知道他的秉性,但對待自己的轉世都如此瘋狂,還是讓伊墨呆了一下,忍不住問:“他的轉世死了,就那麼死了嗎?”
季玖也呆了一下,突地笑了,拍著他的肩道:“別開玩笑了,你要的是沈清軒,在你決定在他的轉世身上尋找他的前生時,那個轉世就已經失去意義了。只要沒有變成你的沈清軒,他的死活與你何干。”
季玖玩笑般的說著,泛泛而談,眼神卻黯淡下去,似有悲愴。
過了片刻,季玖又道:“所以,我說你並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如果你真的想好了去要,以你的力量,有什麼做不成呢?如果你真的知道自己要什麼,決定去拿,你就會有所謀劃,斬釘截鐵的執行下去。可是你沒有。但是你也沒有放手,去靜心修仙,而是在這萬丈紅塵里迷失到今天。伊墨,你的尋覓是盲目的,沒有明確的目的,也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明日你要走,我給你指條路吧。修仙,離開這萬丈紅塵。或者尋覓,創造你的沈清軒。”頓了頓,季玖說:“你也可以選擇死掉,就不用難過了。”
伊墨看著他,終是忍不住,低下頭來,親上那張嘴,舌尖舔著季玖唇上的齒印和血絲,喃喃著問:“你喜歡我?”
季玖臉上紅了,望著他,許久才道:“對你有意義嗎?”
伊墨同樣看了他許久,一模一樣的答案:“我不清楚。”
季玖笑了笑,重新躺下,腿又回到他的腰上,不再說話。
伊墨埋在他體內的根部這時緩緩抽離,離開些許後又深深刺入,季玖吸了口氣,臉上看不出是歡愉還是難受,但伊墨卻知道,他的身體是喜歡的,就不再壓抑,連番抬起腰又撞進去,讓那處緊閉的地方為他綻開,讓原本的僵硬為他柔軟,讓干澀轉為潮濕,讓這具從未回應過他的身體開始回應。
伊墨將他翻過身去,趴在床上,緊緊握住季玖的腰线,讓自己再次闖入他的體內。
季玖不肯發出聲音,便喘的越來越急促,身上也逐漸泛紅,偶爾身後的人實在太蠻橫,也會忍不住的溢出一聲鼻音,又很快被咽回去,忍耐的臉上布滿苦悶。
終是要攀到頂峰了,季玖忍不住,反手抓著腰上的手臂,將他往自己身上扯。
似要伊墨抱著他一般。
伊墨的身體,因為他這個動作,微不可見的凝滯了一下。
這一刻,他眼前浮現的,是那個人咬著唇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抓著他的手臂,喚著:你抱抱我。
——伊墨你抱抱我。
腦中突然傳入曾經的聲音,明知道是幻覺,明知道不該,明知道不能,但還是鬼迷心竅一般,伊墨俯下身將他抱進懷里,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忍耐的細喘中響起,說:“沈清軒。”
他懷里的身體瞬間僵硬,連呼吸聲都一並消失,為他熱起的溫度正在為他冷去,像是一具正在變涼的屍體。
而“屍體”的體內,伴隨著那個名字的出現,有伊墨正在瀉出精華。
季玖趴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等他結束,等他抽離,等他怔怔的抱起自己,卻說不出一句話。
伊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季玖也沒有話說。
因為季玖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伊墨終於還是決定殺死季玖,並挫骨揚灰。
季玖閉上眼,他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