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際的天空,蒙蒙的亮了。
溫泉地處山頂,所以第一縷光线自天邊出現時,就落到了溫泉里。
沈清軒只覺得有一股力量托住了自己,讓他浮在水面,不曾沉下去。
浸泡在天然溫泉的滋味同方寸大的逼仄木桶不可同日而語,沈清軒浸在水中,舒適的只想嘆氣。
稍後伊墨也解了衣袍,步入水中。
水波蕩漾著,沈清軒微微睜開眼,看著那披散長發的男人踏水而來,緩緩靠近,彌漫著硫磺味道的空氣多了一股冷冽的氣息,近在咫尺。
沈清軒張口欲言,突然想起自己不能發聲,周圍又無筆墨,竟是連交談都不能了。
好心情頓時敗壞了一半。
畢竟這麼長時間未曾謀面,終於又可面對面了,卻不能交談,實在是掃興的很,沈清軒神色陰郁起來。
伊墨泡在水中,看了他片刻,終於抬起手來,冰涼的五指閃爍著一道幽幽綠光,撫上了他的喉頭。
沈清軒看著他的動作,只覺嗓子里仿佛被薄荷汁從里到外淋了一遍,說不上是火辣辣還是涼颼颼,那股過於鮮明的感覺逼的他眼淚都溢了出來。
待伊墨收回手,他只覺得眼前金光閃閃,仿佛窒息般難受的滋味讓沈清軒摁著嗓子,拼命咳嗽。
先是無聲無息的咳嗽,而後嗓子里發出嘶啞的怪異聲音,逐漸變重,最後每一聲咳嗽,都發出與常人無異的動靜。
他——咳出了聲。
沈清軒意識到這點,說不上是驚是喜,只知道一道道濕潤水流從眼角蜿蜒流淌而下,伴隨著咳嗽的聲音,一聲接一聲,響徹在著孤寂山峰,霧氣繚繞的溫泉上空。
似乎要把肺都咳出來一樣,沈清軒咳的兩眼通紅,弓著腰好幾次險險喝了溫泉水,渾身力氣盡失的伏在突出的石頭上,大口大口直喘。
伊墨靠在他對面的岩石上,橫著臂膀隨意的搭在兩側,眼神淡漠的看了他一會,最後閉上眼休憩,任由沈清軒趴在對面,咳喘的死去活來。
一盞茶功夫,沈清軒終於停下咳嗽,緩了緩後,捂著嗓子回頭去看,看到的便是這幅場景。
霧氣繚繞的溫泉水里,伊墨倚在一方突出的岩石上,大字型般橫著臂膀,閉目仰頭,神色從容,仿佛身外一切事物都與他無關。
只有那披散的長發,浮在他身前的水面,偶爾隨著水波微動。
除此之外,他仿佛只是個雕塑,冰冷、淡漠、無動於衷。
沈清軒看著看著,心里莫名難受起來。
因這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沈清軒知道自己恢復了聲音能力,卻始終沒有開口,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
兩人距離不遠,卻也有幾步之遙,溫泉蒸發的霧氣如薄薄輕紗,若隱若現的橫隔在兩人中間。
輕紗後是伊墨的臉。
沈清軒依舊像第一次見到他面容般,轉不開視线。
自忖這世間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來,這般風華絕代。
正觀望著,伊墨緊閉的眼睫顫了顫,隨後睜開了眼。
眼眸且幽且深,靜如千尺寒潭,無一絲波瀾。
伊墨淡淡問他:“怎麼不高興?”
沈清軒心道你怎知我不高興,卻沒有出聲,依舊看著他,好一會,才回道:“自然高興。”
時隔近二十年,他首次出聲,聲音帶著些啞澀,連他自己都陌生至極。
須得側耳細聽,再仔細回憶幼時童聲,才敢確定這聲音著實是自己發出來的。
“我……”沈清軒又試探著開口,被自己嗓子里冒出的聲音唬了一跳,片刻後告誡自己說的熟稔些,緩緩道,“我以為你還要兩月才能回來。”
“事情辦完了,自然回來。”伊墨說。
沈清軒“唔”了一聲,低下頭,思忖片刻再開口:“不知為何,我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已經能說話了……”
伊墨點了點頭,表示知曉。
“他們若問我怎麼恢復的,我又不怎麼會扯謊。”沈清軒斟酌著字句,一邊練習發音一邊道,“所以先不打算說了。”
頓了頓,他又道:“你取回蛇蛻了嗎?”
伊墨說:“嗯。”
“那就好。”沈清軒說。
說完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低頭沉默。
伊墨收回手臂浸在水中,也緘默半晌,才開口問:“這回怎麼生病的?”
沈清軒沒料到他問這個,遲疑了一下,才將過程細細說來,中間自然省去了綺夢那一節,只將事故推諉到飲酒上,飲醉了,沐浴時睡了一覺,水涼了也不知道。
這就病了。
伊墨聽完,抬起眼來凝視他片刻,不知做何感想,開口道:“閨閣中的小姐,也不過如此。”
他說的沒頭沒尾,沈清軒卻立刻領悟出他話語里的揶揄之氣,神色又添羞憤,他竟拿他比作閨中嬌滴滴的女兒家!
可恨他自己口舌功夫不如人家,兼之又是剛剛才能張口出聲,與這活了千年的大蛇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只有被欺負的份。
思索了半天,沈清軒也才憤憤回了一句:“自是比不過你鱗實甲厚。”
言外之意,他無他皮厚,百毒不侵。
兩人打著語言官司,在水中泡著,也不覺乏味。
夜色逐漸退隱,光线愈發明朗起來,一輪紅日磅礴升起,照的水中兩人眉眼分明。
沈清軒話語說的越發熟練流利,說的愉悅了,也借著水中浮力將自己挪移至伊墨處,想如往常那樣,靠近著交談。
益發靠的近了,才察覺日頭朗朗,照的水色明澈,兩人皆是身無寸縷,水下一切物事通通在這明澈水中,纖毫畢現。
沈清軒立時滿臉通紅,他自慚身體殘疾,比起伊墨的精實身軀更像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細手細腿著實難看,連忙低下頭,扶著岩石借著浮力又退開兩分。
這一番來來去去,手慌腳亂,指尖在那被泉水浸泡的光溜無比的岩石上打滑了一下,沒有攥住,失衡的身體就猛地跌進水中,溫熱泉水瞬間滅了頂。
伊墨眼見他在水里來來回回挪騰,那些心思早就猜到幾分,又見他失手沉下去,在水中撲騰,心覺好笑,促狹心起,也就沒有立刻去救。
反正溺不死人。
沈清軒溺在水里,只伸手亂抓,又急伊墨怎麼還不搭手,混亂中竟在水里睜開了眼。
入目卻是一雙矯捷下肢,修長有力,小腿肌肉微微賁起,曲线分明。
視线沿著小腿一直往上,結實的大腿中間烏黑一叢毛發,如水草般與水流中微微漾動,毛發間卻是靜靜蜷伏的性器,即使未曾發情,因水中光线迷離,那物事看起來也異常碩大。
隱約可見露出柔軟皮外的形狀飽滿的蘑菇頭,甚至中間細孔,也看的清清楚楚。
沈清軒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手撐住了石壁,“嘩啦——”一聲,自水中抬起身來。
臉上通紅,心如擂鼓。
不知是嗆的或是其他。
一手扶著石壁,一手抹開臉上的水,沈清軒對上的,便是一雙似笑非笑的眼。
沈清軒心跳的幾乎抑不住,加上嗆了幾口水,連忙低頭又悶悶的咳嗽,借此平復心跳。
此時只聽伊墨的冷清聲音,頗帶揶揄的在耳旁問:“沈公子,這溫泉水的味道可比得過你那中秋佳釀?”
沈清軒現在已曉這蛇是喜歡捉弄自己的,他問的並無他意,真正的調侃罷了。
腦中卻不爭氣的瞬間想起那晚冷水浴中,糾纏著自己的冰涼肢體。
以及剛剛眼前所看到的景物。
眼角下意識的瞟進水中,因這一場鬧劇,兩人已不知不覺靠的極盡。
沈清軒這一眼,又一次將水中那碩大物什看的清清楚楚。
腦中陡地浮現出四個字來:蛇性本淫。
這四個字仿佛蠱蟲,霎時鑽進了他的心髒,牽引了不知從何而來的念頭,一時間欲念乍起,來勢洶洶。
沈清軒分明感到正在平復的心跳又一次亂了節奏,如山中傾盆大雨砸在瓦礫上的混亂無序,聲響卻越來越大,越來越急。
再也招架不住,只眼睜睜看著他多年的清心寡欲,都被滌蕩了去。
沈清軒猛地回過身來,倒吸一口涼氣,慌忙背過身伏在水面外的岩石上,將自己抬頭的腿間藏進陰暗水光里。
又推說身體不適,在此處趴上一會。
說完埋頭藏進自己臂彎間,細細的急喘,遏制奔騰的欲念。
伊墨一動未動,目光幽深的看著伏在岩上的細瘦身軀,那身軀蒼白消瘦,仿佛受了極大的驚嚇般,正在簌簌微顫。
他周圍漾動的水紋隨著身體的顫動擴散著漣漪,若無形的細线,導引著伊墨將這水中些微動靜、奔騰欲念、乍起的驚亂,全部攬入眼底。
如神祗俯視眾生。
長久的靜默過後,沈清軒終於緩緩自臂彎處抬起頭來,也不敢看向伊墨,依然垂著眼瞼,低聲道:“你送我回去吧。”
伊墨久久不應。
沈清軒此時正是六神無主,突然肩上一涼。
伊墨不知何時繞到了他的背後,伸出冰涼涼的手,制在他的肩頭,將沈清軒掰過來,面對著面。
又似不夠,繼續逼近。
轉瞬,兩人面頰已近在咫尺,呼吸噴發在對方臉上,沈清軒又是面紅耳赤。
“沈公子。”伊墨的聲音依舊冷清,並無任何情緒流露其外,似是在談論別人的事一般,不徐不疾的道:“人妖自古殊途,你可要想好。”
沈清軒臉上乍紅乍白。
可不待他做出更多反應,只覺眼前一花,耳畔風聲呼嘯起來。
眨眼之間,他已回到山莊中,躺在自己的床上。
像是被丟擲回來的一樣,沈清軒臉上紅潮頓時褪去,換成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