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雲雨晴並不覺得自己和別人有什麼不同。
“我有最愛最愛我的媽媽,有最愛最愛我的阿雅姐姐,每天早上我都很開心,中午很開心,晚上很開心,一整套都很開心。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這是年幼的雲雨晴用歪歪扭扭、一半是漢字一半是拼音的鉛筆字寫在作業本上的內容。
她是那樣自豪的把這篇稚嫩的作文拿給了老師,也得到了老師的表揚,拿到了大大的紅花,但就在她准備把這篇作文拿回家里給媽媽和阿雅姐姐看的時候,班里的男孩子卻拿走了她的作業本。
“還給我!”
雲雨晴不依不饒地追在那個男孩子的身後,她最後還是把作業本搶回來了,但已經看到上面寫了什麼的男孩卻問了她這樣一個問題:
“雲雨晴,你沒有爸爸嗎?”
“爸爸……”
年幼的雲雨晴因為這個問題而愣住了。
她記得老師在課堂上講過,一個幸福的家庭是由爸爸、媽媽和“我”三個人組成的,如果加上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那就是四個人,加上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就是四個再加上四個人。
雲雨晴有媽媽,有姐姐,所以她不覺得自己和其他小朋友有什麼不同……就算只有三個人,她們也一樣是幸福的一家。
但那一天,她明白了一件事。
只有和自己同一個媽媽的姐姐,才是真正的姐姐。
阿雅姐姐有自己的姐姐,是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大姐姐,阿雅姐姐也有自己的媽媽,雲雨晴記得要喊她姨姨,大姐姐和姨姨她都很喜歡,但另一個也住在阿雅姐姐家里的人卻很可怕,那是一個很高很高的人,聲音粗粗的,頭發短短的,臉黑黑的。
那個人,是阿雅姐姐的……爸爸。
阿雅姐姐的爸爸,阿雅姐姐的媽媽,阿雅姐姐的姐姐,阿雅姐姐。他們四個人,是幸福的一家。
媽媽,還有“我”。
只有兩個人。
那一天,雲雨晴記住了兩件事——
兩個人,不是幸福的一家。
而她的家里,沒有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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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晴,雨晴?”
隨著阿雅的呼喚,雲雨晴的瞳孔中恢復了神采,她眨了眨眼睛,看向一臉關切的阿雅。
“嗯?怎麼了?”
“你剛才突然就開始發愣了,是不是覺得哪里不舒服?”
“沒有……”雲雨晴開口反駁,但阿雅已經將手伸了過來,未經她的允許就觸碰著她的額頭。
“是不是發燒了啊?”阿雅的另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額頭上做著對比,而雲雨晴也停下了所有動作,仔細感受著這肌膚相親的觸感。
“也不燒啊,是不是我的手太熱了,都摸不出來了。”
“我沒事的……”
“你家里應該有體溫計吧?回去記得再量一遍啊,要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就趕緊去醫院,記住了嗎?”
雲雨晴輕輕地點了點頭:“嗯,我記住了。”
“唉……你要是真記住了就別再讓我那麼擔心了。”阿雅說著,臉上依然掛著一幅憂心忡忡的表情。
“阿雅。”
“嗯,怎麼了?”
“我剛才,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了。”
“小時候啊……”阿雅也陷入了回憶中,她看著面前的托盤,突然一笑道,“你還記得咱們兩個小時候曾經自己做過炸薯條嗎?”
雲雨晴看著托盤中裝在包裝盒里顯得頗為精致的炸薯條,點了點頭。
“啊啊,我記得土豆還是我從家里拿來的,但我害怕被我媽罵,就跑到你家里借了鍋,還把大半桶的油給灑了。”
“那一次,我們都挨罵了。”雲雨晴聲音輕輕地補充著細節。
“是啊,我是第一次見琳姨生那麼大的氣。”
阿雅說著,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但我還記得,她生氣的原因不是我弄灑了油,而是我們不經她的同意就動了刀和火,她怕咱倆會受傷。”
阿雅的眼中似乎有光芒在閃爍,她的聲音也變得沙啞起來:“琳姨,一直都是這麼的溫柔,對我就像親生女兒一樣好……”
雲雨晴則沉默著,似乎不願打斷阿雅的回憶。
“好了,不說這些了。”
阿雅吸了吸鼻子,又不留痕跡地擦了擦眼角。
她把面前的托盤一把推開,看著雲雨晴道:“今天晚上就只有咱們兩個人是吧?正好,咱們姐妹倆也好久都沒有聚一聚了。”
“嗯。”雲雨晴的語氣也顯得歡快了幾分。
“既然是久違的姐妹團聚,那可不能用這些快餐就打發了。走!姐姐請你吃頓好的!”
“嗯。”雲雨晴應著,卻突然想起了什麼,又補了一句,“但是不能喝酒。”
阿雅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就喝一點兒都不成嗎……”
雲雨晴堅定地搖了搖頭,她知道阿雅的酒量,所以不願意有任何讓步與妥協。
阿雅曾經也是不喝酒的,直到她離婚回到娘家,才逐漸養成了喝酒的習慣。
雲雨晴見過太多次阿雅喝醉的樣子,而這件事也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她對酒的看法。
“就一點,就一點點。”阿雅牽著雲雨晴的手來回搖著,一瞬間兩個人的年齡仿佛對調了一般。
最後,阿雅搬出了最終極的理由:“雨晴你自己不也很喜歡喝酒的嗎?反正就咱們兩個人,喝一點兒高興高興有什麼不好的嗎?”
雲雨晴的表情有點兒堅持不住了。
她對酒的態度的確是因為阿雅而改變的,一方面,她覺得酒是只有在發泄情緒的時候才會往嘴里灌的東西,但另一方面,她也無法否認微醺後那種輕飄飄的感覺的確讓人無法拒絕。
“阿雅你明明都不讓郭大哥喝酒的,要是被他知道你現在這樣,該怎麼想?”
“他?”
提起丈夫郭陽,阿雅的眉毛頓時豎了起來,聲音也高了幾分:“老郭那是一點兒都不知道節制好不好?我要是不管著他,他指不定那天就喝出事來了。”
“那他聽你的嗎?”
“他敢不聽我的!”
阿雅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發出一聲巨響引得四周座位的人都把視线投了過來。
自知出了洋相的阿雅趕忙低下了頭,直到驟然安靜下來的餐廳內重新變得嘈雜起來,她才和雲雨晴對視一眼,俱是露出了笑容。
“啊,啊……真丟人,你可不准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老郭啊!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笑話我好幾天,不對,一個星期!”
雲雨晴眼角含笑看著阿雅,開口道:“阿雅,你覺得你現在幸福嗎?”
阿雅眨了眨眼睛,道:“幸福?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
“就是……隨口問問。”
阿雅沒能從雲雨晴的表情中讀出什麼,她低下頭,看著右手無名指上戴著的結婚戒指,輕聲道:“我現在很幸福啊,這是我第二次結婚了,曾經我都以為我這輩子不會再遇到自己的幸福了,但老天爺保佑我,讓我遇到了老郭,遇到了一個真正對的人。”
然後她伸出胳膊,握住了雲雨晴放在桌子上的手,聲音無比真誠地道:“所以我現在的心願就是讓你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雨晴,無論你的決定是什麼,我都支持你。”
“我的決定?”雲雨晴有點兒茫然。
“對啊,你不是跟申昊宇吵架了嗎,他是不是欺負你了?你告訴姐姐,我肯定不讓他好看!”
雲雨晴愣了一下,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開口道:“我剛才就說了我跟他沒有吵架啊,我們……還挺好的,他一直都很照顧我,基本上不會惹我生氣的。”
“那你今天怎麼……”
阿雅說著,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雲雨晴身上那單薄的衣服。
“我就是忘記換衣服了啊,你是怎麼能往那方面想的啊?”雲雨晴沒好氣地道。
“那你真的沒什麼事情瞞著我?”
雲雨晴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見狀,阿雅用手肘支在桌子上,捧住一側的臉道:“唉,算了,你要是不想說就算了。誰還沒點兒秘密呢……”
“那阿雅你也有不願意告訴我的秘密嗎?”
阿雅瞪了雲雨晴一眼,佯裝生氣道:“小丫頭你翅膀硬了啊,知道拿我的話來嗆我自己了啊!”
又是一番嬉鬧之後,兩人重新回歸到了之前的話題,阿雅開始向雲雨晴倒苦水,但她說出來的內容與其說是訴苦更像是在秀恩愛一般,齁的雲雨晴直翻白眼,連手里的熱飲都覺得太膩喝不下去了。
而雲雨晴也禮尚往來的談起了最近生活中的一些趣聞,而話題談著談著,就延伸到了不久後的春節。
“你今年春節不回來了吧?”
阿雅邊用吸管攪動著杯子里所剩無幾的熱飲邊說著,“我是不回去了,今年我要陪老郭回老家,我還沒去過他老家那邊呢,聽說冬天會冷到零下40度……天呢!人站在外面直接會被凍僵的吧?”
雲雨晴笑著調侃了幾句,然後才開口道:“他……昊宇他也跟我提過,讓我陪他回老家一趟,去見見他的父母。”
“你,答應他了嗎?”
“嗯。”
“回家見父母啊,那他是有‘那個’意思嘍?”
“嗯,他已經跟我說過了。”
“啊?”阿雅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我怎麼不知道?”
“就是,就是在你婚禮的前一天說的。”
雲雨晴的臉有些發紅,她回想起了那天下午,她穿著與婚紗沒有兩樣的白紗裙,跟申昊宇在酒店的床上做過的那些事情。
但此時此刻流淌在她心底的不只有甜蜜,還有一絲絲的、似乎要滲進她的身體里的刺痛。
“啊……我想起來了。”阿雅一拍腦門,看向雲雨晴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古怪。
“怎,怎麼了?”雲雨晴縮了縮肩膀,躲閃著阿雅審視的眼神。
“那條裙子……你後來為什麼不願意還給我?”
“我,我跟你說過了啊,從會場回去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後面有些地方弄髒了……”
“那直接交給店里讓他們洗不久好了嗎?”
“我,我……”雲雨晴的臉越來越紅,頭也埋得越來越低,聲音更是小得像是蚊子叫。
見她露出如此窘態,已經是兩位人妻的阿雅也頓時回過味兒來了。
她直勾勾地看著雲雨晴,眼睛和嘴巴都長得老大,卻偏偏不說出一個字,讓雲雨晴只能繼續埋頭當一只逃避現實的鴕鳥。
“你……不對,你們,還真的是敢啊。”
事已至此,阿雅也不好再說些什麼,畢竟她一開始借給雲雨晴那件裙子的時候也順嘴提了一句“你難道不想讓他看到你這麼漂亮的樣子嗎?”
只是沒想到這一看還引發了連鎖反應。
“現在的小年輕啊……不對,你家那位的年齡比老郭都大。”阿雅自顧自地念叨著,讓剛剛抬起頭來的雲雨晴臉上又是一紅。
“那,你要跟我老實交代。”
“嗯,你問吧。”雲雨晴老老實實地答道。
“你們兩個……誰主動比較多?”
“阿雅姐姐?”雲雨晴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面前的好閨蜜。
“我,我就是好奇嘛,畢竟我跟老郭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不算長,你也知道,他工作那個性質,一年到頭他能有一半的時間在家里就算不錯了。”
阿雅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最近不是那個,蜜月來著,所以他特地請了年假一直在家里陪著我,我們就……”
雲雨晴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了,她實在是沒想到一直被她視作姐姐甚至是母親一般的阿雅居然也會有想她求助夫妻生活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