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對於申昊宇來說,向來都是一個遙遠的話題。
申昊宇骨子里其實是個頗為傳統的人,他之所以堅持獨身至今的原因也並非某種前衛的個人至上主義,而是單純的創傷後遺症。
再加上年齡的不斷累積也在客觀事實上增加著結婚的難度,最終一年年的蹉跎累積成了現在的他,一個已經跨過不惑卻依然“孑然一身”的男人。
而對於家庭,或者說“屬於自己的家庭”申昊宇則有種十分微妙的感觸。
他曾經不顧一切地去追尋,之後又因為心灰意冷而自暴自棄,對待家庭的看法也發生了顛覆性的變化,以至於他到現在都說不清楚自己對於家庭這個概念到底持有一種什麼樣的看法。
但“孩子”這個概念卻是不同的。
申昊宇有一個朋友,兩人是大學同學,畢業後因為同在一座城市工作而依然保持著頻繁的往來。
這位朋友與申昊宇不同,他在畢業後的第一年就與相戀了四年的女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當時的伴郎團中就包括申昊宇,而在婚禮的現場上這位春風得意的新郎還說出了“祝你們這群單身狗都能早日脫單”這般討打的話來。
但平心而論,申昊宇當時是十分羨慕這位朋友的,他也衷心的祝願他能一直幸福下去。
然而現實的發展卻往往不如人意,這位友人在結婚之後便一直深陷家庭矛盾的漩渦,而每當他與妻子吵架之後都會跑來找到申昊宇大倒苦水,一來二去讓申昊宇也對婚後生活產生了一種戚戚然的恐慌。
申昊宇也會規勸這位友人與妻子好好相處,但二人之間的矛盾仍然在不斷升級,並終於鬧到了離婚的地步。
然而就在雙方都鐵了心分手任憑旁人怎麼規勸都無果之際,一個“意外”的降臨打破了這一切。
女方懷孕了。
申昊宇是在幾個月之後才得知這一消息的,而當他得知的時候也一並知道了這幾個月的時間里自己那位友人與妻子達成一致的結果:他們要把孩子生下來。
“你們和好了嗎?”申昊宇曾經這樣問過。
“和好……其實也算不上吧,我感覺那些矛盾都還在,只不過現在沒人想去翻那些舊賬了。”
“那你們……”
“還是因為孩子吧,有了孩子以後… …我感覺好多東西都變得不一樣了。”
申昊宇至今仍然記得自己那位友人在說出上面這番話時臉上的表情。
那是一種十分復雜的表情,既有面對未知前路的躊躇,也有對新生命的降臨的期許,但無論哪一種,都與之前那副愁眉苦臉的表情截然不同了。
而這些改變,都是因為孩子。
申昊宇突然想到了自己,他被父母催婚的時候,最常被提到的理由也是——孩子。
仿佛孩子才是他結婚的真正目的,相比之下他的個人幸福反而是次要的存在,而這也成為他逐漸抵觸婚姻的緣由之一。
那時候,申昊宇無法理解自己的友人,因為他還沒有成為父親,他不明白當自己的血脈得以在一個新生命的身上延續這件事會對自己產生什麼樣的改變。
而現在……
他,能明白嗎?
“申先生,申先生?”
申昊宇被從回憶中喚醒,他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女店員,開口問道:“有什麼事情嗎?”
“啊……是這樣的,雲小姐她基本已經選好了,現在她正一個人在更衣室里。”
“這樣啊。”申昊宇應著,突然發現面前的女店員表情似乎有些奇怪。
他停頓了一下,開口道:“還有什麼事情嗎?”
“啊,嗯……那個,雲小姐說了,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一個人靜一靜?
申昊宇明白女店員為何會露出那樣的表情了,在一家婚紗店里,作為中心的女方說出這種明顯意有所指的話來的確會讓人產生一些異樣的聯想。
“申先生,現在更衣室里只有雲小姐一個人的,您進去也沒關系的。”
女店員如是說著,似乎在暗示著什麼。然而申昊宇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愣了一會兒,還是回了句:“不了,我還是在外面等她一會兒吧。”
“啊……這樣啊,那您請隨意,有什麼事情的話再叫我就好。”
盡管女店員的表情管理已經做得很好了,但她臉上那一瞬間浮現出的詫異還是被申昊宇收進了眼底。
哈……
申昊宇靠在椅子上,端起了那杯剛剛被女店員換上的茶,之前的那杯已經變得冰涼了,而這一杯卻散發著讓人直皺眉頭的熱氣。
或許不該讓她換掉的。
申昊宇看著更衣室緊閉的門,眼神在門上停留了片刻,又挪向了別的地方。
他不想讓自己顯得太過急切,但此時此刻,挪開了視线之後的他卻發現自己不知該看向什麼地方了,他視线可及的地方幾乎都是婚紗,顏色不一,款式各樣,但都洋溢著某種獨屬於婚姻殿堂的氛圍。
她穿上婚紗的樣子……一定很好看吧。
申昊宇不由得在心中想著,如果沒有之前的那件事,他一定會十分期待今天,畢竟之前雲雨晴穿上伴娘服的樣子就已經讓他足夠興奮了。
但現在,他看著眼前的婚紗,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另一幕場景。
那是婚禮的會場,他站在會場的中心,看著一襲白紗的雲雨晴,享受著從四周投來的賓客們的矚目與祝福。
然後,他牽過雲雨晴的手……
自己卻向後退了一步,將雲雨晴的手交給了站在一旁的另外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的面目看不真切,但卻穿著一身與雲雨晴十分相稱的白色西服,他很帥氣,更很年輕,那張看不清面目的臉正以無比熱切的目光注視著雲雨晴,渾身上下都洋溢著喜悅與迫不及待。
申昊宇就這樣看著自己將雲雨晴交給了他,交給了一個自己陌生的男人。
而他的想象,也到此戛然而止。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無法想象這一幕——想象終有一天,自己會親手將雲雨晴交給別人。
但想象中的畫面卻像一粒種子埋進了申昊宇的心底,他知道這顆種子在生根、發芽,但他卻無力去阻止這一切。
除非——
申昊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優柔寡斷下去了。
他必須跨出這一步。
他必須……給自己一個答案。
於是乎,他掏出了手機,撥通了一個他很早以前就輸入了通訊錄但卻一直都沒有撥出去的號碼。
“喂,您好,我想咨詢一下有關親子鑒定的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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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在更衣室內,雲雨晴也拿起了震動著的手機。
她快速地瞄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名字,然後趕忙擦了擦眼角,又吸了吸鼻子,輕咳幾聲,確定完自己的聲音沒有任何異樣之後她才接通了電話。
“喂,阿雅!”
“雨晴,你剛才怎麼不接我的電話啊,我還以為你把手機忘在什麼地方了呢。”
“啊……嗯,我剛才聽歌呢,沒注意到手機的聲音。”
雲雨晴迅速編出了一個借口,她當然不會說出自己之前因為情緒低落一直放任手機不管,直到聽見鈴聲第二次響起後她才拿起了手機。
“這樣啊。”好在電話另一端的阿雅並沒有去深究,她用很快的語速開始了下面的話題,“雨晴,你現在在家里還是在外面啊?”
“我,我在外面呢。”雲雨晴回答的時候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更衣室的門。
“外面?你今天和申昊宇一起出門了嗎?”
“啊……不是,我是自己出門的。”雲雨晴頓了一會兒,還是選擇了隱瞞事實。
如果放在以前,她會很高興地與阿雅分享自己的幸福與喜悅。
但現在……她猶豫了,她不再確信自己真的抓住了屬於自己的幸福。
電話另一邊,阿雅卻還在提和申昊宇有關的問題:“他沒陪你一起出門嗎?”
“他啊,他……今天公司里突然有工作,就先回公司了。”
雲雨晴稍微壓低了聲线,她不想讓自己的聲音被門外的申昊宇察覺,“所以我就自己一個人先出門了,我現在在更衣室里呢,想隨便買幾件衣服。”
“這樣啊。”
阿雅似乎終於放過有關申昊宇的話題了,這讓雲雨晴悄悄松了一口氣,但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又讓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雨晴,那你現在方便說話吧?”
“嗯……算是方便吧,怎麼了,阿雅?”
雲雨晴有些緊張,她察覺到阿雅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而她只會在要說什麼重要的話題時才會用這種嚴肅的語氣。
“那好,我問你:你知道申昊宇他的老家是哪里嗎?”
嗯?為什麼要問這個?
雲雨晴心中閃過一絲疑惑,但還是如實回答道:“知道啊……怎麼了,阿雅?”
但阿雅並沒有回答雲雨晴的問題,而是接著開口問道:“那我再問你:他有跟你提過有關他過去在我們那兒生活過的事情嗎?”
什麼?
突然聽到家鄉名字的雲雨晴一愣,她突然回想起了一個細節,在他們來參加阿雅婚禮的路上,申昊宇的確提到過一句:“其實我上學的時候經常來這里玩的,畢竟這里離我老家很近,也就是半個小時不到的車程。”
雲雨晴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她不再壓抑聲音,用急切地語氣問道:“阿雅,到底怎麼了,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然而電話另一端的阿雅卻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雲雨晴才聽到阿雅幽幽的嗓音道:“申昊宇……他可能知道你媽媽的事情。”
雲雨晴的眼睛瞬間睜大了。
什麼?昊宇,他知道,我媽媽的事情?
等等,不對,這是怎麼回事,這到底……
似乎預想到了雲雨晴的反應,電話里的阿雅開口道:“雨晴,你先別著急,我跟你說的這些事情你先別告訴他。這樣吧,我過幾天去找你,有些事情在電話里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等咱們見面了我再好好跟你說行嗎?”
雲雨晴已經聽不清阿雅在說些什麼了,她只是機械的應著,直到電話掛斷,她都沒有把手機從耳旁放下。
此時的她,心中滿是一個又一個過去曾經被她忽略掉的細節,而這些細節又隱然連成了一串,並最終指向了申昊宇最近的異常。
但……為什麼?
為什麼阿雅不讓我把這些話告訴他?
雲雨晴看著鏡中的自己,她此時的臉上只寫著兩個字。
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