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內一片鴉雀無聲,漢使一行人都望向東越王余善,等待他的意見,眼中流露著熱切的盼望。
“韓將軍言重了。”余善沉吟片刻,終於開口說道。“他臉上堆砌起一個和藹寬厚的笑容,一口濃濃的越地口音。“大漢有事,吾等臣子之國豈有袖手旁觀之理。”他頓了頓,用手扶了扶頭頂上的帽冠:“只不過,南越兵勢甚是凶蠻,我閩越荒僻小邦,民不過十萬,軍力弱小,非用全力不可輕易出擊。”
“東越王此言何意,難道無意相助?”韓延年和一眾漢使聽聞此言,臉上皆是掩不住的失望神情:“延年一向不喜強人所難。此行急切,為國為君之外,亦是因為私情。實不相瞞,現今陷於南越的漢軍孤軍統領,正是家父!於公於私,延年此行視死如歸,哪怕是龍潭虎穴吾等也要即刻前往。如果東越王不願發兵襄助,我等人自去便是!”
“將軍不要誤會。”余善見韓延年臉上變了顏色,趕忙解釋道,“孤自然樂意出兵襄助。步軍馬軍方面,孤即日啟程,親往閩北閩西調集各城軍馬西向同漢軍合擊南越。水軍方面,只因小國承平日久,艨艟樓船大多朽壞。但自南越亂起,孤已命工匠准備木料,只需月余便可掛蓬百艘策應橫海將軍舟操大軍。將軍忠君愛國,救父急切之心為人子者皆能理解。令尊既陷於南越,孤今日既撥東冶城大部戍衛兵卒一千人同將軍盡快先行趕往南越。雖兵力微寡,但奇兵天降南越必無防備,亦可見機行事以為令尊策應!”
“如此甚好!延年拜謝東越王!日後必結草銜環報答相助之義!”韓延年等一眾包括那女使皆起身向余善作揖致謝,余善亦直起身子頷首回禮。
“鰩王人在哪兒?”似乎是忽然想起來一般,余善的目光轉向堂中眾人反復檢視。
“我在這兒呢!”我循聲望去,只見居股一溜小跑正從外院奔進堂內。
“聽說漢使已經到了,我回去換上朝服,有失遠迎,失禮失禮。”居股上氣不接下氣,穿著一身厚重凌亂的藩王冕服,頭上的帽冠歪在腦袋一邊略顯滑稽。
他氣喘吁吁先對余善作了個揖,然後轉身向漢使連聲致歉道。
“居股!慌里慌張、服飾不整,哪還有個藩王的樣子”。余善看他這樣嗤笑一聲,略顯傲慢地看著居股詰問道。“我和漢使正事都說完了,這里沒什麼要事要談了。不過漢使一路辛勞,漢使在東冶起居招待之事就由你來主理吧,千萬慎之又慎務求周到細致!
說罷,他看也不看居股一眼,起身對韓延年抱拳作揖:“韓將軍,兵貴神速,孤即刻啟程趕往外地籌措南征兵馬,軍務在身恕不能奉陪,先行告辭,他日番禺城下見。”
余善一眾人等起身離去後,眾官員亦簇依次告辭散去,王府大堂內只剩下居股和我以及漢使一行。
我也起身正要離開。
“黃鯤你等會兒,先別走。”居股叫住我,接著又對漢使說道:“怪我怪我!今日失態,貽笑大方,將軍切勿怪罪!”
居股把歪在頭上的帽冠摘下來,用手捧在胸前,對韓延年一行人指了指我:“我介紹一下,這是黃鯤,也是小王的表弟,現仕東冶東海游擊將軍。黃鯤漢話說得好,而且他家中人少,空閒的幾間屋宇還算寬敞明亮,正好可供漢使下榻休息。”
“越鰩王殿太周到了,延年一行來得匆忙,未曾提前通報,那這樣就多有叨擾了。”韓延年對我和居股鞠躬做了個揖,對比起余善和他手下的人,韓延年倒是對居股這個越鰩王相當客氣,舉止語氣亦恭敬得多。
我聽罷訝異正要推辭,只看見居股對我使勁使眼色,於是只得沉默不語。
心想居股也是第一次以藩王身份接待上國使者,這東冶城上下也的確沒幾處他這越鰩王能隨時征用的宅子了。
外人面前我多少不能像余善一樣完全不給他面子。
一行人走出王府,門口幾輛馬車已經馱著漢使的行李在外等待多時。
由於離得不遠,一行人徐徐向我的宅邸而行。
我和居股及韓延年走在最前面,其他幾位漢使和仆役跟在後面。
“看,海上那是什麼鳥,真好看!”後面傳來一聲悅耳如銀鈴般的笑聲。
我回頭一看,是漢使中那個女孩。
她玉臂抬起,指向遠處的大海上翱翔的一群流求沙鷗,顯然之前沒見過這種東南海邊常見的海鳥。
“哦,這是流求沙鷗,在我們這兒海邊常見的一種海鳥。”我對她友好地笑笑,希望她早已忘記了我剛剛堂上目不轉睛的輕薄之態。
“流求,那不是傳說中海上的仙山嗎?”她看著我莞爾一笑,眼波流轉。
“我也不清楚為何叫這個名字了,從我有記憶起我們這兒就怎麼叫。我聽我父親說起過東冶對面的海上坐船走兩三天的確有座大島就叫流求,有沒有神仙我就不太清楚了。”看到她自然大方的神態,看起來完全忘記了剛剛瞪我一眼的尷尬,我的心情也跟著輕松起來。
“韓將軍,我有一事不知當不當問。”我對韓延年問道。
“將軍請說。”
“大漢國的使團都可以有女子嗎?這位夫人是將軍家眷?”我指了指身後正一臉新奇四處觀望的女孩。
“嗬嗬,黃將軍誤會了,”韓延年笑了,“這是愚下的妹妹,姓韓名燕兒,今年才十七歲。本次我們父親被困南越,她掛念父親非鬧著要一路從長安跟來。我擰不過這個妹妹,也想剛好帶她出門見見世面,讓將軍見笑了。”
“將軍的妹妹真是風姿出眾的人物,說來黃鯤年已弱冠還是單身一人,令妹如尚未婚配,待這次救回令尊之後,小王稟過令尊同意可以做媒提親讓他們倆湊成一對鴛鴦,哈哈。”居股忽然拍了拍我肩膀,沒來由地蹦出一句。
“額~鰩王又拿我取笑了,玩笑之言,韓將軍切莫在意。我聽了居股的話連忙擺手解釋,要不是有外人在前,恨不得立刻拿草堵上居股這張沒把門的嘴。同時緊張地看向韓延年兄妹,韓燕兒低頭不語,從我這個角度笠帽遮擋住了她的臉,只不過烏黑鬢角邊潔白的皮膚似乎已是一片緋紅。韓延年倒是看著我爽然得大笑道:“一定一定!黃將軍神采飛揚、少年有為,我這妹妹說不定早就芳心暗許,就怕高攀不上喲。”
一路攀談,不覺已到了我家門前。
我的宅子是當年母親大婚時閩越王賞賜給母親和父親的,前後兩進的院子,雖比不上王府的豪華宏大,也算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院子前有條石卵鋪就的小路,直通百步外的海岸邊。
每個院子里有東西廂房各三間,前些年父母過世後就只有我和一個老仆共同居住,倒是樂得清淨。
將漢使一行人安排妥當之後,居股就告辭了。
三日之後,韓延年並一眾漢使領著一千東冶城衛戍兵馬出發西行向南越而去,只留下一位五十來歲的老仆和韓燕兒留居東冶。
我和居股陪同一路送別韓延年直到東冶西門,免不了又是一番折柳飲酒等出征前的繁文縟節,隨後眾人同韓延年等依依惜別。
歸家之後,一連幾天,韓燕兒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神情,除了用膳基本就待在自己的西廂房內閉門不出。
她本就生得漂亮冷艷,但自韓延年走後之前少女天真爛漫的神態一夜間褪去,仿佛一夜之間長大,時常若有所思。
她日日常懷憂色的成熟風韻反而帶給我不一樣的心動之感,心中暗道西子捧心的動人也不過如此吧。
我猜想她是第一次出門在外,又遇到父親被困敵軍生死未卜、兄長遠征在外,心內就更加憐惜她;我每日出門上午到府衙辦公,中午就趕回家陪她一同用午膳,下午經常就不去衙門辦公了。
半個月一轉眼就過去了,這日是驚蟄節氣。
閩越當地習俗家家戶戶都要回家飲雄黃酒祛除蟲蛇,驅邪避凶。
中午我午飯都沒吃早早辦完公事回到家中,正遇見韓燕兒從她房間出來。
“黃將軍,今天有空嗎?”今天她穿一件漢地常見的紅色短款春衫,豐滿的前胸把紅色上衣的前襟頂得高高隆起,下身是一條藏青色紗質長襦裙,輕移蓮步之間隱隱約約能看出裙下兩條修長筆直美腿的的曲线。
如雲的秀發挽成一個高聳的發髻,朱唇一點,柳眉如黛,一雙水盈盈的眸子靚麗嫵媚。
她自到我家以來還是第一次如此盛妝,我也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黃將軍?”她噗嗤笑了一聲,臉上浮現前些天看沙鷗時我見過的那種純真的笑容,歪著腦袋看著我。
我定了定神,看著她的臉說道:“韓姑娘,我下午府衙里沒什麼事情所以不用去了,你有什麼事情盡管吩咐。”
“嗯,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情。我帶的春裝大多是北方帶來的,沒想到閩越這兒這麼熱,這些衣服都太厚了,我想去買些輕薄些的衣裳,就是不熟悉東冶當地的字號。所以想煩請你帶我逛逛給我做個向導。
“走吧,小將願效犬馬之勞!”美人相邀,我這個地頭蛇豈有不從之理,我側身一揮手,示意她即刻可以出發。
“噗呲”她笑了一下,怎麼,黃將軍連朝服都不換呀?我可以在這等你的,”她笑語盈盈道。
我一揚頭:“不用,你一會兒就知道這衣服的妙處了。走吧!”
在很久遠以後的歲月里,我時常會回憶起閩越國東冶這個驚蟄節的下午。
我穿著一身絲質的閩越國朝服,走在韓燕兒身邊。
過路的路人紛紛側目。
他們當然有一部分是驚艷於韓燕兒的美色,但更多的是因為第一次,也許也是最後一次,在東冶看到這樣一個奇怪的組合:一位閩越國年輕武官陪著一位身材高挑的漢服美人在街上大包小包地買東西。
東冶城只有東西北三面城牆,南臨大海。
從城中心的老閩越王府到海邊港口是城里最繁華的南街。
經過定都以來近百年發展,東冶早已發展成為連接南北海運朝貢的重要商埠。
南街離港口最近,許多來自南越交趾甚至海外黃真國的海船停靠在東冶轉運貨物之時,也給這條街道帶來了琳琅滿目的各地商品和店鋪。
我領著韓燕兒進了一家東冶最好的女工店鋪。
和閩越國其他許多貴族婦女一樣,我的母親還在時就對這家店鋪出售的衣料和各類飾物贊不絕口。
由於氣候濕熱的緣故,東冶當地的春天和秋天很短,每年短暫的春天之後就進入潮濕悶熱的夏季。
故而這里的服裝店售賣的皆是輕薄的短打。
尤其是女性,受越地傳統習慣影響,一般是輕薄的短打上衣加通風良好的短款圍裙和燈籠紗褲,大方地露出雪白的鎖骨和肚臍。
所以當韓燕兒讓我進入後屋的換衣間幫她參謀參謀她試穿的第一身越國本地夏裝時,我感覺小腹一陣火熱直充丹田。
由於她身材高挑的緣故,本地纖瘦女子的服飾穿在她身上都成了緊身的效果。
在短衣緊繃的襯托下,一對酥胸高聳挺拔,像是兩個水蜜桃,仔細看似乎還可以看見頂端的兩顆隱隱約約的蓓蕾。
由於沒有配打底的紗褲的緣故,臀部在到膝的圍裙下挺翹渾圓,再往下就是兩條修長筆直的美腿。
她在我眼前落落大方地轉了一個圈,肌膚勝雪的一雙美腿盡然亮得發光。
我承認在我看到她的一刹那,下身的長矛就一下子舉旗致意,頂得褲子生疼。
我只好微微傾下身子,讓寬大的官袍下擺掩蓋自己的窘態。
好在韓燕兒很快地挑選了幾身夏裝,就換回了那身漢朝打扮。
“韓姑娘,為什麼又換回這身?不是嫌太厚嗎?”我結結巴巴地問道。
韓燕兒臉紅了,表情嬌嗔地看了一下我,跺了一下腳:“今天這身還沒髒呢,不用換!”搞得我澤丈二摸不著頭腦,“難道她就是喜歡故意換衣服給我看?奇怪的漢朝女人.......”
華燈初上之時,我和韓燕兒終於回到了家門口。
此刻我的形象怪異:一身官服卻挑著條扁擔,前後各一個竹筐,里面已已經填滿了韓燕兒大包小包采購的商品。
有一大包新購置的衣裳,南海產的珍珠胭脂,東海產的紅珊瑚手串,也有交趾郡出產的犀牛角頭梳。
最過分的是竹筐里竟然還有波斯國運來的一塊五十斤重的沉香木......
“黃鯤,你想想辦法吧......”在韓燕兒堅持要買下這塊陳香木時,她早已經不再把當了一下午苦力的我稱為黃將軍了。
我當時當然也曾經哭喪著臉試圖反抗過:“韓姑娘......韓......韓燕兒,這個真的不能買,太重了。我手上這麼多東西,沒法拿了。除非有條扁擔,否則這些東西怎麼可能拿得回去。”
“黃鯤,你知道嗎?長安城里只有這塊一半大小的一塊沉香要多少錢?至少二百金哪!這里這麼大一塊竟然只要十金!不買是傻子啊!你就幫幫我吧......韓燕兒說著說著兩條玉臂盡然附上我的一只胳膊,她像小女孩一般又蹦又跳,高聳的前胸頂端輕輕蹭過了我絲薄官袍下的皮膚。
終於,我的意志崩潰了,我放棄了作為閩越國武官的最後一絲尊嚴,花錢買了邊上一個商販的扁擔和竹筐......幸好余善已經出城了,否則被東越王看到我這樣喪權辱國,漢使一走輕則斬首重則車裂......”我心里默默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