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見面到訂婚再到結婚,佘一算了算自己也算是跟趙芃德認識了三年了。
她坐在臥室里,看著鏡子里陌生又熟悉的自己,黑壓壓的頭發束在後面,露出光潔的額頭,白皙的臉蛋上一雙含著笑意的眼睛,鼻子小巧,嘴巴由於塗了口紅,看著真是鮮嫩可口。
幫她戴頭紗的造型師愛不釋手地摸著她又濃又密的秀發,語氣里滿滿的艷羨:“姐,您保養的可真好,皮膚白不說,頭發也漂亮。”
哪個女人不喜歡別人夸自己,不管虛情還是假意,好聽話什麼時候都覺得順耳,她笑眯眯地回答:“謝謝,你也很漂亮啊。”
小姑娘被她夸得臉紅,她看著鏡子里漂亮的女人,語氣真摯:“姐姐,我可以喊你姐姐嗎?”
佘一點頭,“當然了,看你2左右的樣子,你都可以喊我阿姨了。”
小姑娘眉眼彎彎的,小嘴也甜,也許是到了年齡了,她現在總是常常想起小北。
一晃眼小北都去瑞士快兩年了。
雖然有時會視頻聊天,可這哪比得上面對面的親昵。
想到這里,她神色有些暗淡。
這種喜慶的日子小北不能到現場,醫生也建議先不要告訴他,以免影響治療效果,雖然說有些遺憾。
可是為了能早日見到他,佘一還是決定聽從醫生的建議。
只是心里面怎麼可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他畢竟是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
不知道客人為什麼突然開始感傷,小姑娘趕緊換話題哄她,她可是看出這次婚禮的男主角有多寵愛這位女士的,從他們找上他們這個團隊開始,男人真是事事以她為主,說是惟命是從都不為過。
其他人也一邊幫她檢查妝發、婚紗,一邊幫她調整心情還開玩笑地說:“姐,你是不是緊張啊?”
佘一站在門後,看了看時間,輕呼一口氣,“有點。”
一個短頭發女生,幫她把頭頂的王冠擺正,一臉的正經:“姐姐,你今天可是公主,該緊張的可是外面那些凡人,這輩子有這種機會可以看到仙女,他們才緊張呢。”
佘一被調笑的臉紅,這時外面的工作人員小聲提醒要新娘入場了,佘一調整了下面部表情,准備出門。
手機嗡嗡的響起來,怕影響到婚禮的音響效果,她專門調了震動。
本來不想理會,可是手機那邊的主人有一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決心,佘一只好從小姑娘的手機接過電話,是小北!
“喂,小北,怎麼了?”不想錯過流程,佘一想盡快結束通話。
“媽媽,你是不是不想接到我的電話?”
劉陸北看著監控里的畫面,大廳里真是高朋滿座啊,T台上一身黑色西裝的男人站在一側,臉上掛著的笑容實在礙眼,司儀掛著職業的幸福笑容,不遺余力的活躍氣氛。
電子屏幕上正在播放倆人的照片,媽媽笑得可真甜。
這麼喜氣洋洋的一幕,劉陸北卻覺得極其諷刺,他理解不了媽媽怎麼會找個這樣的男人結婚,在他看來這個男人沒事業,沒錢,沒地位,人又老又丑,哪里配得上媽媽。
可是媽媽寧願選擇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男人,也不選自己,這點真是讓他好生氣,生氣到想把她關起來,只給自己一個人看,這樣媽媽就不會被外面這些無關的人吸引注意力了。
他看著視頻里的姥爺正在往媽媽的房間走去,他想起丁暢發給自己的報告,眼睛里溫度褪去,黑黢黢的雙瞳像是個黑洞,里面深不見底的黑淵起起伏伏。
不是沒有聽出電話里他的委屈,佘一扯扯嘴角,“怎麼會呢,我剛好有些事,一會打給你好嗎?”
劉陸北關閉前面的電子屏幕,聖潔的婚禮現場被終止在視頻里。
他站起身對著黑了的屏幕整理衣服,纖長骨感的手指慢條斯理的系上手腕的寶石藍袖口,修身的黑色西裝將他的好身材完全的彰顯出來,寬肩細腰,內搭同色系馬甲,整個人氣質渾然大變,成熟內斂。
拍去褲子上不存在的褶皺,對於媽媽的解釋假裝疑惑不解:“什麼事?”
打算推門的手頓在原地,佘一找借口:“有客人來了,我先掛了。”
“呵呵,”語氣里的嘲諷幾乎要溢出來,“媽媽你想不想見到我啊?”
“想啊!小北……”
“媽媽你來一樓見我好不好,我在一樓等你。”劉陸北走出監控室,步履穩健,特意換的皮鞋一步一步踩進地毯,朝著電梯的方向走去。
佘一無奈,都什麼時候了這孩子還跟她開玩笑,她前幾天剛跟梅瑞格教授通過電話,小北現在應該在瑞士接受治療,“小北,不鬧了,我真有事。”
“媽媽,我求你,你去一樓大廳好不好。”
要不是電梯的牆壁上倒映出這樣一個一身素黑西服的男人,不苟言笑的臉上,一雙眼睛陰沉如冰的身影,他都以為這卑微至極要求是從別人的口里說出來的。
“小北!”聲音已是不耐煩。
劉陸北最後一點耐心消耗殆盡,電梯‘叮’的一聲到達頂樓。
‘啪嗒’掛斷電話,信息發出去。他把手機調到最大音量,放進褲兜。緩慢地戴上手套,一點一點爬上樓頂。
天台的風獵獵作響,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他真是有點迫不及待。
丁暢真是被劉陸北的神經病嚇得要生活不能自理了。
上次被要求發送親媽的行蹤,他還想著劉家是不是有什麼財產變動。
誰想到兩年多過去了,他們家跟一潭死水似的,連個漣漪都沒有。
好不容易過了兩天安穩日子,他又被要求演一場喪盡天良的搶婚戲。
本來呢,按照他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二世祖性子,這種丑聞他巴不得廣而告之。
但是自己兄弟的這種秘辛,他是一點不想參與。
要麼說劉陸北是個神經病,他連親媽都往死里整。
掐著時間點,在司儀問完新人雙方誓詞後,丁暢英勇就義般衝進來,一臉正氣:“阿姨,我反對!”
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賓客一臉茫然,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
佘一愣在原地,丁暢不怕死的大喊:“阿姨,我不同意你們在一起。”
趙芃德也被這一變故刺激地變了臉色,司儀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立馬找回主場。
司儀一邊使眼色給保安,一邊進行接下來的步驟。
眾人只能強行把關注點拉回儀式。
看自己沒有發揮到應有的作用,丁暢馬上被拖到大門口,求生欲爆棚的他著急大喊:“阿姨,你不能不管小北,他在頂樓。”
再不出絕殺,完不成任務,他能預感到今天是自己的死期。
佘一側對著他的身體僵了一秒,有些呆滯。
丁暢沒錯過她的小動作,“阿姨,小北在樓頂啊!他把遺書都發給我了。我們都勸不住了,才來找你,他畢竟是你親兒子,你救救他。”
坐在前排的佘父,一張臉鐵青,顯然是氣到極致,他起身走向丁暢:“臭小子,你再胡說八道。”
眼看著巴掌落下來,丁暢使出吃奶的勁從保安的桎梏里掙扎出來,手指飛快,撥去視頻,鈴聲剛響就被接起:“喂?”
毫無起伏的聲音伴著呼呼的風聲傳來,在這個偌大的鴉雀無聲的宴會廳里顯得格外孤寂。
在場的吃瓜群眾都沒想到,參加個婚禮還能有神轉折。一時間氣氛微妙起來。
丁暢趕緊舉著手機往佘父跟前湊,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爺爺,你看,是不是頂樓?”
佘父正看著,佘一提著婚紗跑來,剛好聽到,小北對著鏡頭的方向交代遺言:“姥爺,真好,還能再見你一面。”
佘父看他坐在天台的欄杆處,兩條腿耷拉著,上半身隨著頂樓的風搖搖晃晃,被他嚇得神魂俱滅:“小北,快下來,別玩了,快下來。”
劉陸北深深地看了手機一眼,聲音飄忽不定,聲調像是被風吹的七零八落,“姥爺,媽媽這麼討厭我嗎?連最後一面都不想見我。她這麼討厭我……”說著竟然試圖站起來。
搶過手機剛好看到他無生機的臉,佘一大喊:“不要,小北,不要,快下來。”
劉陸北看向遠處的嘴角上揚,由於他的突然起身,手機視线轉向下面,下面來來往往的車流像是小盒子,密密麻麻,佘一連看著都覺得膽戰心驚。
他此時並沒有看手機,腦子里卻能清晰地想到她哭的梨花帶雨的小臉,一雙眼睛一定水蒙蒙的,水光玉瀲,眼尾像抹了胭脂一樣紅的妖艷,小嘴微張。
一張臉孩子氣的難過,五官卻跟著妖精似的勾魂奪魄。
他站直的身體搖搖欲墜,“媽媽,我能不能見到你最後一面?上面好冷,我想走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被吹的支離破碎。
“別胡說小北,你在哪,你快下來,我現在就去找你。”佘一想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偏不知道該怎麼做。
佘父也著急勸他,“對,小北,快下來,媽媽在等著你呢。”
劉陸北眯著眼睛,臉上掛滿了陽光的笑,像是是被安撫了情緒,不再言語。
“小北,快下來好不好,你別嚇我。”
說話間其他客人自覺地作鳥獸散開,畢竟不好參與別人的家事。
被晾在台上的趙芃德早就在佘一過來時默默站在一旁,對於她的這個兒子,他了解不多,只是聽到過寥寥他在外國留學。
誰知道在這個大喜的日子他突然出現,還是以這種方式。趙芃德看佘一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擔心地把她摟在懷里,默默幫她順氣。
手機那頭的劉陸北突然變了臉色,一副被全世界拋棄的可憐樣,“你們都騙我,他是誰?媽媽他是誰?”
丁暢一開始還能面無表情地看他演戲,現在看到他收放自如的變臉,簡直被他由表及里觸及靈魂的遞進的表演震撼的瞠目結舌,內心瘋狂膜拜。
佘一扒開身上的手,著急解釋。趙芃德自覺後退拉開距離,雖然內心有些受傷她的拒絕,但是這時卻聰明的沒解釋。
劉陸北沒給她機會,像是剛發現她的著裝,黑曜石般的雙瞳竟然緩緩流下一滴清淚,“丁暢告訴我你要結婚了,我還不信,都是我太天真了。媽媽,我不想拖累你了。”
佘一第一次看到他哭,內心酸澀不已,這種感覺比起被他桎梏的窒息感還要讓她承受不住,“別瞎說,小北,你沒有拖累媽媽,你是我的兒子啊,你快下來!而且,我沒有結婚的,媽媽不會拋棄你的,你先下來好不好。”
趙芃德被她的話刺得心痛,他手指動了動,想要抓住站在他身旁的女人,雖然她離自己不到一指遠,可他卻有種預感,現在不把她緊緊地抓到手心,她就不再屬於自己。
這種預感強烈到他必須要做些什麼才能填滿自己內心的空洞和那股不安感。
他將手指放在屏幕看不到的下方偷偷拉住她的裙邊。
劉陸北搖頭不說話,用沉默表達自己的不滿。佘父在一旁催促,“佘一,你快表態啊。”
佘一伸出右手,由於手向上舉得動作,大力掙脫下,趙芃德抓著她的裙邊被掙脫開來。
他垂著頭看空了的手心,心里空落落的像個浮萍找不到根。
佘一沒注意到這些小動作,眼里只有距離粉身碎骨只有一步之遙的兒子:“媽媽不騙你,我沒有結婚,你快下來,我們回家好嗎?”
劉陸北喃喃自語,難受得像是要哭出來:“你騙我,我沒有家了,永遠只有我一個人,我永遠是一個沒人要的累贅,沒人想要我。”
佘一心痛的無法呼吸,她哽咽著開口:“沒有不要你,我要你的,我永遠陪著你,再也不會放你一個人,我們回家,你相信媽媽一次?相信我一次?”
“上次你騙我說去瑞士,到頭來只有我一個人在哪里,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
說到最後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演戲還是借這個機會說出心里話。
這兩年內,他每一個孤獨寂寞的夜晚,被她的謊言啃食的心髒讓他越來越難以入睡。
一閉上眼睛,腦海里的魔鬼就呼嘯而過,大聲叫嚷“你看,她討厭你!她厭煩你!說是治療只是因為不想見到你,她騙你至此啊!”
被欺騙的痛苦讓他越來越沒有溫度,有時候他摸著自己胸口的位置,竟然恍惚地覺得是不是自己真的已經成為冷冰冰的屍體,現在發生的一切,這一切讓自己痛不欲生的只是一個幻境。
可是當他睜開眼睛,感受到太陽刺眼的光线,聽到鳥叫聲,聞到花香,他又覺得自己還活著,還有心尖尖上的人在等他回去。
他又覺得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類,而不是一個沒有感情沒有知覺的機器。
可是他們都覺得他有病,連她都覺得有病。
每次梅瑞格醫師跟他交流完時,他不知道用了多少的意志力才不被他牽著鼻子走,要不是他幾乎陷入癲狂的學習心理知識,早就在他的一次又一次的催眠中迷失本心,沒了自我,隨大流一般覺得自己是錯的。
錯的明明是他們,媽媽她那麼好,他不認為自己追逐美好是錯的,人類乃至動物都有愛美的本能,他只是順從本心而已。
他也知道越美好的東西越不易得到,所以他耗盡心力,精於算計,只為讓自己足以匹敵任何人,光明正大的擁有這份美麗。
所以,你看他成功了,他終於騙過了梅瑞格醫師,逃出了這個牢籠,這個不公平的充滿偏見的世人強加給他的世俗的牢籠。
佘一大聲辯解想掩飾自己的心虛:“這次不會了,你不想回家,那我陪著你,你去哪我去哪好嗎?”
她注意到小北逐漸有了希冀的雙眼,她是真的這麼想的,不想因為自己的任性和私心再錯過兒子,她斬釘截鐵的道:“小北,這次真的不騙你,你信我一次!”
劉陸北彷佛被她說動:“以後真的不會再拋棄我了?也不會再騙我?”
她滿口答應:“不會再拋棄你,也不騙你。”
他垂著頭假裝思考良久,佘一屏住呼吸等他開口,劉陸北掀起眼皮,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的在場的人心軟的一塌糊塗:“我現在下去,可是……”
佘一不敢刺激他,等著他說要求。
“可是,我能在一樓看到媽媽嗎?”
佘一忙不跌點頭,“一定可以,我現在就下去。”說著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