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飛剛走進補習班,一眼就看到了黃老板。她穿著件黑色帽衫,坐在教室第一排。
高一寒假補習班開課第一天。整個學校從昨天開始人去樓空,只有不得不參加這個補習班的倒霉蛋兒才要冒著凍死人的天氣里跑回學校。
長桓高中是全省排得上號的重點私立學校,凡是期末考試歇菜的學生都得參加年前補習班。邵飛倒是沒考砸,他是剛剛轉學過來。
插班生也必須參加新學期前的補習。兩周課,一人五千,著實好買賣。
學校建在淮京市的老城,邵飛家好死不死落在市區對角线的高新區。他提前兩天跑過來,找網吧湊合了兩宿。
邵飛拖著倆皮箱,背著二十斤的大包走進網吧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多了,一個姑娘坐在吧台後面玩手機。
“黃老板,給泡個面。”一個青年在邵飛前面擋著吧台,正敲台板。
姑娘抬起頭,黑色披肩長發下面清清秀秀一張臉,嘴唇血色鮮紅。唯獨眼睛看著仿佛帶刺,怪扎人。
她轉身拿起一盒小雞蘑菇,撂在吧台上。
“五塊。有手有腳,自己泡去。”
“這服務態度!”青年譏諷的豎起大拇指,笑呵呵去泡面了。
姑娘擱下手機,扭頭對邵飛挑了挑眉毛:“身份證。”
“開臨時卡。”邵飛應道。
這是兩個人之間唯一的對話。等邵飛早晨起來買泡面的時候,前台已經換成了一個瘦干巴的小青年。
現在,黃老板正把羽絨服墊在椅子背上,舒舒服服的坐在那里,嘴里叼著一根棒棒糖。她也認出了邵飛,嘴角沒憋住笑。
涼嗖嗖的小風順著走廊刮過來,給邵飛脖子根兒狠狠來了一下。他縮縮腦袋,趕緊往教室後排走去。
邵飛挑了個犄角旮旯剛剛坐下,就看見黃老板拎著衣服書包拖家帶口的擠過來,衣服帶勾兒似的,把一溜課桌拽的七歪八扭。
教室很大,補習的人倒是不多。姑娘在邵飛斜前面空位坐下,把羽絨服和書包亂七八糟的堆在旁邊座上,回過頭來。
“你是我們學校的啊。”黃老板咂著糖,不咸不淡的問邵飛。
“昂。”邵飛也不咸不淡應了一聲。
“沒見過你啊,哪個班的?”
“我特招班的,剛轉過來。”
黃老板打了個哈哈轉過身去,她這表現讓邵飛有點不高興。
“怎麼著?看不起特招班兒的?”
黃老板坐在前邊,肩膀上下顫了顫,沒回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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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補習班這種苦活,學校都撂給了資歷尚淺的新老師。
所以諸位老師的立場十分鮮明——這些期末考試都考不過的祖宗們只要老老實實在桌上趴著,就算積了大德了。
眼看沒幾天就要過年,無論是學生還是老師都沒什麼心思放在課堂上。
教室里暖風一吹,就跟釋放了催眠瓦斯一樣,學生們昏昏欲睡,老師在講台上更是干嚼木頭片兒,講的沒滋沒味。
上了一個多星期的課,邵飛除了在課堂上呼呼大睡,唯一的收獲就是從老師嘴里聽到了黃老板全名。
黃老板真名黃少菁,邵飛一直呆的那家“奧宇”網吧就是她家開的。
邵飛本以為補習班開課之後,自己能住進學生宿舍。
誰曾想來了才發現,宿管都已經放了假。
他索性把行李堆在教室最後面,等下課以後學校大爺鎖了門,誰也偷不了。
他自個往網吧一窩,心想半個月一眨眼也就熬過去了。
他不想回家,反正家里八成也沒別人。
每天下課,他就跟在黃少菁後面往奧宇那個方向溜達幾步,然後半道在路邊小店吃一碗羊肉粉。
半個小時的時間,等邵飛連湯帶水把熱氣騰騰的羊肉粉吸溜干淨,黃少菁早走的沒影了。
他這才慢悠悠的晃蕩進網吧——邵飛總覺得在網吧撞見她怪尷尬。
補習班布置的作業不少,完成的人不多,至少邵飛不是其中之一。
趕上快過年,網吧也沒太多人,他就開個情侶小包通宵,往電腦前面一坐,一口氣打游戲打到十二點。
情侶小包是倆機子並排的雙人沙發,邵飛玩累了就裹著大衣一倒睡到天亮。
晚上他偶爾會去吧台買水。一個多星期,只有一次看到黃少菁坐在那。他扭頭就走,水也不喝了。
其實人家黃少菁早看見他了,只是沒出聲。黃老板難得和男生搭次話,結果沒落個好,也就懶得再主動搭理他。
日子跟竄稀一樣出出溜溜到了年根。
臘月二十九,眼瞅著學校就明天一天課了,邵飛放學後高高興興打包了羊肉粉鑽進奧宇,准備開個電影邊吃邊看。
一進門,邵飛傻眼了。見了鬼,原本門可羅雀的網吧竟然坐了不少人。
邵飛仔細一看,地上還擺了不少行李包。他這才想起來,長桓高中往北兩公里就是火車站,這都是掐著年根准備回鄉的流動大軍。
他往里探了探頭,大包小包全都讓人給占了。沒轍,他悶頭喪氣在大廳上了機。
網吧牆上貼的禁煙標志早已經成了擺設,誰遵守誰是王八蛋。
整個大廳烏煙瘴氣,還透著一股臭腳丫子味——不少老大哥脫了鞋,把腳擱在桌子上正玩得樂呵。
在這種環境下邵飛勉強填了兩口粉,感覺喉嚨里火燒火燎跟吃了半碗煙灰似得。他嘆著氣把碗一兜,專心致志登上游戲,准備衝個天梯。
邵飛玩的叫《霸者花飛》,是個5v5的對抗游戲,被玩家簡稱為“化肥”。
化肥現在特別火,用戶群從小學二年級一直覆蓋到上班族,但凡會電腦幾乎沒有不會玩的。
邵飛這人算是個悶炮兒,但是游戲打得確實好。
曾經排上過個半職業選手,打的有來有回。
最後雖然輸了,對面大神還給他發了一句“小兄弟牛逼”。
屋漏偏逢連夜雨,邵飛從六點整憋著勁兒干到十點半,掰指頭算算分數還掉了40,淨碰上些傻逼隊友。
指揮指揮不聽,支援支援不來;好不容易開個團,閉著眼扔大,扔完掉頭就跑。
把邵飛氣得,剛打字抱怨兩句,對面開了語音就是捎爹帶娘給他一頓噴。
是人就受不了,邵飛差點把鍵盤給砸了。他鎖上屏,准備出去透透氣兒。
“操!哥這技能放的牛逼不?操他媽小幾把玩意兒還想跑!你跑!跑啊你!”
邵飛一摘耳機,就聽見一個公鴨嗓子在大廳里炸著,腦仁立刻隱隱作痛。
看看周圍那幾個在椅子上打盹的民工大哥,一個個也是閉眼擰眉,不知道那家伙已經嚎了多長時間。
邵飛起身往前面那排瞅了眼,一個染著金毛的青年正把鼠標在桌子上甩的啪啪響。
那小子背對著邵飛,只能看見他衣服袖子高高擼起在肩膀上,露出兩條瘦瘦長長的胳膊,左邊那根歪歪扭扭紋了條泥鰍。
一局打完,那青年像是贏了,咋咋呼呼吹著牛逼,和旁邊的哥們各點了一只煙。
“那小幾把崽兒一撅屁股老子就知道他什麼操行,玩不死他,哈哈哈哈!”
“廖哥就是他媽的牛逼!就您這水平,回頭去打個職業一點兒問題沒有!”
邵飛慢悠悠從他們身後走過去,看了看排位和服務器名字,倆白銀。
他走回自己座位,給屏幕解了鎖——邵飛小號賊多。
“廖哥,再來局?”
“開開開!這局我中單!”
邵飛幾乎在同一時間點擊了匹配鍵。
“第一滴血。”
“我操他媽比!!”
這人叫廖偉,水准放在白銀組的確可以稱霸一方,但無奈邵飛在霸者組都是屈指可數的高玩。
邵飛開局賣個破綻讓他蹭掉半血,算著血量,引到塔底下輕輕松松一個反殺。
“就差一絲血!看見沒!就他媽差一絲!”廖偉死了還在那嚷。
大多數人玩游戲就這樣,滾雪球似的。
順的就越順,到最後大殺四方的時候覺得自己玩的可牛逼了;挫的就越挫,被干一次就老想干回來,結果次次被干。
只有優勢劣勢都得能穩定發揮,才叫真正玩的好的。
廖偉就是大多數人,所以還沒過十五分鍾,邵飛就已經堵在老家門口了。
一殺十二死三助攻,廖偉面對著灰色的屏幕,對著麥克風向玩輔助的隊友破口大罵。
邵飛憋著笑,在屏幕上對所有人打字。
“GG,打的挺好,中單菜了。”
“去你媽了個狗比!!”廖偉手在桌面上狠掃一把,摧殘已久的鼠標一下給甩在液晶屏上,屏幕頓時碎了一大塊。
廖偉一看屏幕呲了花,抬手給旁邊哥們後腦勺一巴掌:“走!吃夜宵去,媽了個逼的……”
這家伙琢磨自己這胳膊上青龍白虎的,按理說只要溜的快,應該沒人敢廢話。
可沒想到兩個人剛拐出過道,一個身影就擋在了前面。
黃少菁盯他們半天了,見他們要走,便從吧台後面繞出來。女孩手抄在衛衣的兜里,撩了撩額前的頭發,盯著廖偉。
“東西弄壞了,不賠的?”
邵飛本來正偷笑看廖偉撒氣,完全沒想到黃少菁在店里。他心里一緊,連忙站起身,越過十幾台機器向黃少菁看去。
“怎麼著?弄壞什麼了?別瞎幾把說話!”廖偉用手指在黃少菁鼻尖前面狠狠指了兩下,側身閃過女孩,想趕緊出門。
黃少菁一把抓住他後脖領子的衣服,拽了他一個趔趄。
廖偉也沒想到,就這麼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手勁兒還挺大。
這本來就是個愛吹牛逼死要面子的盲流子,今天這一晚上在小弟兄面前老臉丟盡,肝火騰的炸了腦門。
他梗著下巴呲著牙,一把掐住女孩的脖子,咣當一聲把黃少菁搡在吧台上。
“操你個小逼!別他媽給臉不要臉!”
黃少菁眼里閃過一絲驚慌,但是很快就被無聲的怒意蓋過。她倔強的揪著廖偉後襟,完全沒有撒手的意思。
“給我放手!小逼,信不信找人輪了你!?”
廖偉發現自己連個小姑娘都沒嚇住,更加惱羞成怒,抬起另一只手往女孩臉上扇去。
黃少菁慌亂之中抬起胳膊稍微去擋,但還是啪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挨了一下。
指尖在女孩臉上一帶,破了道紅印兒。
黃少菁氣急,剛想抬腳踢他,突然發現自己喉嚨上那濕柴一樣的爪子不見了。
邵飛伸手抓上把位,使了個扥手,廖哥只覺得天旋地轉,回過神的時候整個人已經撂翻在地上。
“廖偉!沒事兒吧廖偉!”旁邊的愣頭呆腦的小弟兄也不叫哥了,連忙扶他。
“小逼崽子今天我弄死你!”廖偉喘勻氣兒,毛手毛腳爬起身就想干邵飛。
一只大手狠狠薅住廖偉的頭發,猛地把他腦門子杵在了地上。
廖偉嗷的一聲嚎起來。和打游戲的時候不一樣,這次是疼的。
邵飛用中國跤撂倒一個大活人,對面爬起來看著就跟要掏刀子一樣,他手腳都哆嗦了。結果就看見一個年近三十、肩寬臂長的漢子按住了廖偉。
漢子剃著板寸,穿著個白色運動背心,左臂上紋著一大片青花。
“小五哥。”黃少菁揉著紅腫的脖子,輕輕喚他。
漢子沒抬頭,鼻子出氣,老牛般悶哼哼應了一聲。他花崗岩一樣的膝蓋壓著廖偉後背,巴掌掄圓了,夯錘似的蓋在廖偉左臉上。
廖偉那腮幫子跟帶聲兒似的,呼哧就鼓了起來。這小子眼瞅著嚎都嚎不出來了,在地上直抽抽。
邵飛咂咂舌頭,悄摸摸跑回了自己座位。他坐下之前往慘案現場多看了一眼,恰好看見那小五哥提溜小雞一樣,把鼻血橫流的廖偉扔出了門。
想想也知道,網吧這種地方,想好好做生意,怎麼也得有個把保險栓。
小五哥從外邊進來,把一小疊紅票子撂在吧台上,也沒搭理少菁。他一路小跑,直奔大廳後排的機子而去:“我死沒死!?我死沒死?!”
那邊還坐著另外幾個男人,他們笑罵幾句又悶頭玩起來。網吧恢復了平靜,仿佛從未有事發生。
邵飛瞪著電腦屏幕發了半天的愣,手里鼠標瞎點,害死自己操作的角色好幾次。
等一局打完,他這才從剛才的事兒里緩過神,心里蹬蹬跳,有點後怕。
他八歲起跟家里叔父輩學了點兒中國跤,一共沒跟別人上過兩次手。
他這次出頭不是想要英雄救美見義勇為,是心虛——要不是他特意在游戲里找著廖偉一頓殺,廖偉也不至於鬧出後邊這些事兒。
萬一自己給揪出來,這學能不能上還真兩說。不過他自然是想太多了,人到這時候腦子總歸不太好使。
長桓高中作為私立重點,能考進來的都是各個初中的最優秀的尖子生。邵飛這種在普通初中里中不溜的學生,想進長桓就只能進特招班。
長桓作為重點私立學校,升學率特別高,學費也特別貴。
特招班學生一共三種:家里湊不足學費的拔尖生、有體育藝術技能的特長生、以及家里能掏出大筆贊助費的家伙。
邵飛好死不死正好屬於最後二者之間。
邵飛的父親在下面鎮上經營著一個陶瓷加工廠,咬牙拿出三十萬填了贊助費的半個窟窿,又找門路和長桓一個體育教研組長搭上了线。
那教研組長不知道是小學還是初中的時候練過兩年中國跤,邵飛爸送了幾趟禮,八竿子摟過來這麼一個關系給邵飛算了半拉的體育生。
也不知道算不算因禍得福。邵飛高一上學期,在淮京三中,就是用這手中國跤和別人掐架,結果給人摔個骨折,無奈轉了學。
和學校里的同齡人打架是一回事,和社會混混杠上則是另一回事兒。要是廖偉叫上人鬧事兒,那個小五哥他們不敢惹,自己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念頭一生,邵飛渾身發癢,坐也坐不踏實,在座位上扭來扭去。
社會混混下手沒輕沒重,萬一真把自己捅了……
想到這,邵飛心髒直接跳到了嗓子眼。
剛想著,面前的電腦突然黑屏了。
邵飛愣了半天,往兩邊看看,別人都好好的。他琢磨是不是誰踢了自己的電源线。
他正一頭霧水,突然看見黃少菁站在走道最外邊和他招手。
“怎麼給我下機了?我正玩呢!”邵飛有點急眼。
“臭烘烘的,真能玩的下去啊。”黃少菁剜他一眼,“來這邊兒。”
女孩說話做事都挺利落,也不等他多問,扭頭就走。
邵飛無奈只能跟上,兩人七拐八拐上了網吧二樓。
邵飛還沒上來過,黑漆漆的也沒個燈,不過就單從味道而言,和一樓比簡直堪比人間仙境。
黃少菁也不知從哪兒點開個開關,頭頂日光燈三閃兩閃亮起來。
偌大一個屋,成箱的食品飲料整整齊齊堆了一面牆,旁邊還有些廢舊電腦、替換桌椅什麼的。
最靠窗的地方支了兩個伸縮的衣服架子,上面曬了幾件洗的皺巴巴的衣服。
邵飛眼尖,一整排衣服就看見倆胸罩。
順著窗戶一側排開有倆小門,一看就是給網吧員工提供的小宿舍。
再往前是一面不透明的黑色玻璃拉門。
黃少菁手指上繞著個鑰匙圈,開了拉門的鎖。
“你在這兒上吧。”女孩把邵飛讓進去。
這是個沒裝修好的大間,天花板邊兒上還呲著幾根電线。
一張大長條桌橫在里頭,一溜左右能排十台電腦還富裕,座位都是鋥亮的大皮椅,一看就是專門的黑房。
只不過現在一共只供了三台機器,明顯沒人會上來玩。
房間挺大,並排還有一張長沙發。沙發對面那面牆原來應該是掛電視的,不過現在單支棱著一根彈簧支架,電視不知讓誰給挪了。
“我爸本來想把二樓弄成貴賓區的,這種黑房順著窗多來幾個,後來說是线不好走,就擱下了。”
黃少菁聲音輕佻佻,就好像在和朋友聊閒天,讓邵飛很不適應。
“哦。”
“下面臭死了,你今天在這兒睡吧,清淨。”
“哦。”
黃少菁上下打量了邵飛半天,有些無奈。邵飛只能由著她看,也不知該接點什麼話,特尷尬。
十六歲的少年,還不知道該怎麼坦然處理對方的善意。
十六歲的少女,也不知道該怎麼正常表達自己的謝意。
兩個人對視了半天,黃少菁率先投降,轉身走了。邵飛長輸一口氣,一屁股坐進大皮椅,戳開了機器。
也不知為什麼,自打進了這屋,邵飛竟然也不鬧心了,就好像把之前那茬忘了個干淨。
他登錄了大號,精神頭挺足,披荊斬棘不出二十分鍾就拿下一MVP,數據特別好看。
手感來了停也停不住,沒一會兒功夫邵飛又拿下兩局,戰興愈濃。
他正打著,冷不丁聽見旁邊傳來吸吸溜溜的聲音。
一扭頭,看見黃少菁端著一碗康師傅紅燒牛肉嘬的正歡。女孩把另一熱氣騰騰的面碗推到他鼠標旁邊:“喏。”
邵飛今天晚上買的那碗羊肉粉本來就沒吃上幾口,現在一見宵夜,立卡就咽起了口水。
之前面對黃少菁的尷尬也飛沒影了,捧起碗把面往嘴里送。
面是正宗的方便面,高油脂的油炸食品、各種食品添加劑和防腐劑一樣不少,只不過里面多了七八片切好的醬牛肉。
看到邵飛望著牛肉發愣,黃少菁忍不住翹起嘴角:“我做的。”
“哦。”
邵飛唏哩呼嚕一頓吃,沒用三分鍾就把這點東西全都倒騰進了肚子。醬牛肉很香,嚼勁也不錯。
他這邊吃著,黃少菁也摁開了一台電腦:“我看你打的挺厲害啊,帶我打兩盤。”
提到游戲邵飛精神頭倒是挺足:“那就來唄。”
出乎邵飛意外,黃少菁段位竟然還是個鑽石。夜色漸深,少男少女並排坐著,在邵飛的帶領下大殺四方。
女孩水平比不上邵飛,但很是知道進退。
女孩子玩游戲就是和男生不一樣,碰上對面的硬茬子不會死要面子繃著頭皮較勁。
黃少菁但凡看見勢頭不好,一定把线交給邵飛,自己專抓軟柿子捏。
邵飛這個級別的玩家特喜歡這種隊友,本來就不需要隊友獨當一面,只要不去送就沒有贏不了的道理。
兩個人還挺默契,倆小時下來打了個五連勝。
最後一局黃少菁算是撒歡兒了,也不好好打,就湊在邵飛身邊,留著技能專門搶邵飛人頭。
“哎你這……”邵飛眼巴巴看著到手的鴨子讓人家叼了,胸口憋氣。
“哈哈哈!”黃少菁就是笑,笑完了繼續搶。
別看姑娘水平有限,搶人頭倒是一把好手,最後還超了邵飛三個。
“來來,下局我再讓你搶著我就去吃屎!”一起玩了一晚上,邵飛不自覺的話多起來。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之前的拘謹和尷尬早就沒了影。
黃少菁卻關上游戲,站起來伸了個舒舒服服的懶腰。
身上衛衣被她一撐,一抹光滑白嫩的小腹落在邵飛眼里。
邵飛腦門子騰的熱起來,連忙扭過頭去。
“我困啦。”黃少菁混不在意,理著自己的頭發向包間外面走去,“你也早點睡吧,明天最後一天了。”
邵飛嗯了一聲,沒敢抬頭看她,因為他知道自己臉紅的跟海底總動員里邊那小丑魚似的。
隔壁傳來開鎖的聲音,然後是合門時咔噠的一聲,黃少菁進了隔壁小屋。這姑娘常在網吧呆,這兒離學校又近,就專門讓她爸留了間睡覺的屋。
邵飛點進匹配,無意識的點了幾下鼠標,又退了出來。腦子里像鑽進了什麼東西,注意力再也集中不起來了。
他關上電腦,在沙發上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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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時候,邵飛被一陣嘈雜的噪音吵醒。歸鄉熱切的外來務工者帶著他們的大包小包,熙熙攘攘走出網吧,趕往火車站。
沉積一夜的渾濁空氣帶著一絲發酵的酸味飄上二樓。邵飛剛睜眼,就看見黃少菁正拿著一瓶空氣清新劑在二樓的樓梯口使勁噴灑著。
清新劑和一樓的臭味混在一起,變成一股語言無法形容的怪味,邵飛連打兩個噴嚏。
“醒啦?”女孩看看他,手里功夫不停。
邵飛從沙發上爬起來打了個哆嗦:“怎麼這麼冷啊。”
“二樓暖氣一到早晨就不給力。”黃少菁噴了足足半管兒清新劑這才罷休。
她另一只手端著牙缸毛巾,發梢還有些濕漉漉的。
邵飛裹好羽絨服,顛顛兒去二樓拐角的衛生間洗漱完,時間就已經不早了。
他背著包下到一樓,只看見空蕩蕩大廳一片狼藉,就跟剛打完仗一樣。
他踩著一地的瓜子皮,跨過一堆堆飲料瓶,讓開悶頭打掃的網吧清潔大爺,可算到了門口。
黃少菁斜背著包,在門口等他。
邵飛縮著脖子,四處尋找賣油條的小攤,卻只看到街頭一片冷冷清清。早餐攤主們全都撤退了,現在應該已經坐上了通往老家的火車。
“網吧存貨就剩這麼一種了。”黃少菁拿著個面包塞他懷里,“將就吃兩口。”
面包松松軟軟,中間夾著幾個葡萄干。邵飛咬了一口,還挺好吃。兩個人就這麼啃著面包,朝學校的方向走去。
黃少菁身材修長苗條,放在女生堆里亭亭玉立;邵飛一米七八,也就比她高個腦門兒,兩個人走在一起,邵飛還覺得有點兒不自在。
年根下的天色發青,太陽都還沒拽上來。腳下的小街透著寡淡和靜匿,偶有幾個行人,也都把自己包的嚴嚴實實,低頭快步。
“昨晚上,那個小五哥,下手真狠啊。”邵飛道。
黃少菁穿的多,步子卻很輕快。她吃完面包,不知從哪兒又變出來一根棒棒糖啜到嘴里。
“小五哥他們是從小把我看大的街坊,沒事兒就來玩,挺護著我們的。”
“我呆了這麼多天,怎麼沒見你爸呢?”
“他一直在新店。開第三家了,老店就忙不過來了唄。”
“所以就讓你在這邊支應?”
“我就偶爾搭把手,誰愛坐那一動不動看別人玩啊。”
“這倒是。”
“你挺厲害啊,網吧一呆就是半個月。你這種我見過,最高紀錄二十天,當爹的就拎著皮帶找過來了。”
邵飛呵呵假笑,心里說,要真那樣還挺好。
“學校宿舍關了,家住的遠,懶得來回跑。”他隨口解釋一句。
“那你過年呢?”
“今天下課就回去。”
兩個人越聊越熱,進教室坐定以後,黃少菁還轉身和邵飛沒完沒了的。
“哎哎!上課了!注意點了!”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上了講台,拿課本在桌上吭吭一頓,向黃少菁這邊瞪了一眼。
黃少菁曼斯條理轉過身來,一臉無辜相,就跟老師瞪的不是她一樣。
老師盯著她嘴里的棒棒糖運了半天氣,琢磨琢磨,最後還是懶得再說她。補習班的學生,費這麼多心思干什麼。
邵飛昨天晚上睡的難得不錯,今天一上課還挺有精神,准備好好聽兩節。結果剛打開書,前邊黃少菁的小紙條就遞過來了。
“你是跆拳道的特招生嗎?”
長桓有個老師是跆拳道黑帶,所以跆拳道特招的學生不少,天天武眈眈的在體育館里大呼小叫。
黃少菁對這個也不感興趣,晚上大自習的時候翹課閒逛,偶爾路過瞅見過一次。
邵飛特別看不起跆拳道,但凡人家問他,一定告訴別人那是唬人的假把式——反正肯定是不能承認自己嫉妒。
跆拳道但凡練上三天,人人都敢去劈木板,看著特別厲害,很招小姑娘喜歡。
有次別地方的跆拳道學員公開表演,邵飛偷偷撿過那木板一比量厚薄,其實才七八毫米。
可道服一看就有模有樣,一招一式別說管不管用,帥是真的。
再看看邵飛那把式,“中國跤”,聽說過的都沒幾個。
別說道服了,邵飛小時候跟叔伯大爺在公園練功,老幾位都是跨欄大背心兒一穿就得,摟一起就跟倆大狗熊茬架似的。
邵飛自從初一進了青春期,就再也沒好意思和人提自己練的是啥。
他提筆就落了兩個字:不是。
一會兒,紙條又回來了。什麼柔道泰拳空手道,在紙上寫了一大長串,那意思是讓邵飛打勾。
邵飛擰眉瞪眼憋了五分鍾,厚著臉皮在柔道上給她畫了個圈。
“那柔道和跆拳道哪個厲害?”
要是真和人談功夫,邵飛能聊上一整天。無奈紙上一共這麼大點地方,邵飛字兒又臭,實在是不願意寫。
尤其還是黃少菁問這個破問題。寫柔道吧?怕她覺得自己吹牛逼;寫跆拳道?
邵飛又覺得虧心。
靈光一現,邵飛回了一句“你覺得呢?”
紙條傳過去,黃少菁半天沒動靜。邵飛本來沒興趣傳小紙條,可是突然一斷,他倒有點耐不住了。
好容易挨到下課,黃少菁站起身,把手心兒里捏成團的紙條丟到邵飛的桌子上,手往衛衣兜一揣,叼著棒棒糖出了教室。
邵飛搓了半天,把紙條給抻平。
“我覺得你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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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飛在紙條上寫好了“謝謝”,結果也沒能傳給黃少菁。
女孩第二節課不聲不響坐到第一排去了,邵飛只能一頭霧水直瞪眼。
心說,一大早都挺和氣的,怎麼說跑就跑了。
黃少菁當時扔完紙條,剛往外沒走幾步就犯起了嘀咕,漸漸覺得自己寫的那句話有些肉麻。
坐到第一排以後,更是越琢磨越不好意思,臉也紅了。
她從小在龍蛇混雜的地方長大,深知軟綿綿的作風容易受人欺負,所以說話做事都比其他姑娘爽利。
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一放松,性子內向的一面立刻就暴露了出來。
開始只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幾節課以後越想越惱,覺得自己有些跌份,干脆不理邵飛了。
邵飛這半個月的課,一共就認識了黃少菁一個人。課間也好午休也好,他也沒個能搭上話的人,只能干巴巴的就這麼坐著。
最後一天課匆匆而過,為了讓師生回家過年,下午四點半就放了學。
邵飛拖上教室最後的行李,趿拉著腳步,掠過第一排,扭著腦袋去看黃少菁。
黃少菁故意不看他,曼斯條理一本一本整理著課本。
見人家不搭理自己,邵飛也覺得沒趣,拖著箱子出了教室。
黃少菁看著他沉默的背影,覺得心間一動,那點兒不知從哪兒來的氣突然就消了。
“要不,你把箱子放我那?省的來回倒騰。”她站起來,給邵飛扔了句話。
邵飛不自覺的應了一聲,等他回頭看見黃少菁亮亮的眼睛,又傻子似的點點頭。
黃少菁過去搶了一個拉杆箱拖在手里,一馬當先走在了前面。邵飛本想說用不著她一個女生幫忙,但看見她大步大步走的豪氣,話又憋回去了。
兩個人一路也沒聊天,邵飛由著黃少菁把行李給他塞到了昨天晚上睡覺的二樓黑房,又看她轉上了鎖,只覺得肩膀輕松了不少。
黃少菁可不輕松,她本來只想搭把手,殊不知那箱子還真挺沉。女孩又不願意示弱,硬是咬著牙一路拖回來,胳膊現在直泛酸。
邵飛雖然悶,但是不傻。他看見黃少菁側著身,暗搓搓的揉著胳膊,心里很有些感動。
“我還沒你微信。”邵飛壯起膽子,對黃少菁說。
黃少菁沒再給他冷臉,輕輕“嗯”了一聲,低頭點出了自己的二維碼。
女孩的微信名是個挺歡快的符號表情,用一只貓做了頭像。
加完黃少菁,邵飛收好手機,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走了。”
女孩還在擺弄手機,她漫不經心的張了張手指以示告別。
邵飛斜挎著書包,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趟環线的公交車,載著他一路向北邊駛去。冬日陰灰的天空帶著大理石一樣的冰涼,兩邊的建築物滑向車窗後方。
下午四點,公交車上乘客極少,就像全城的人已死去大半,只留下些許幸存的人。
這座擁有數百年悠久歷史的工業城市,在舊年的最後一日,將外來的勞動者從體內傾瀉而出,如腐敗的巨型屍體,迅速的干癟下去。
天很快黑了下去,路邊華燈已上。
沉默的公交車司機偷偷地點起煙,那帶著焦臭的煙味蔓延到了車廂後面。
邵飛打開一絲車窗,讓冰涼的空氣伸向自己面頰。
那股冰涼竄進他的手腳隱藏起來,在他下車的時候緩慢而堅定地迸裂開來。
他走進枯黃色燈光照耀著的小區,腳步越走越沉。
小區里的三座高樓燈火通明,他能聞到炸魚、羊肉和蒸籠。這是屬於大年三十的氣味,也是邵飛憎惡的味道。
邵飛抬起頭,眼前的這座建築高高的探入頭頂的黑暗,他無法分辨最頂樓的那扇窗戶是否亮著燈。
電梯載著他一層層的上升,到不能再上升為止。
邵飛輕手輕腳的站在走廊里,聲控燈啪的滅了下去。他將手里的鑰匙插進門鎖,無聲的扭動著,直到他感受到了阻力。
他用盡全身力氣轉動鑰匙,那微不足道的阻力被瞬間擊潰,鑰匙柄又圓潤的轉過一圈。
門是鎖著的,邵飛像是松了一口氣,動作也輕快起來。
他利索的打開房門,鬧出些許動靜,走廊的聲控燈再次亮起來,將一絲光亮射入漆黑一片的客廳。
家里沒有人,這是邵飛開鎖的時候就已經得知的事實。他一邊打開客廳的燈,一邊將背包和外套隨手放在了玄關的衣服架上。
他掏出手機,撥響電話。
“爸,今天回不回來?”
手機傳出沉悶的男聲:“邵飛,你到家了?”
“剛到。”
“我一會兒就到家,你先燒點水。”
“好。”
邵飛掛上電話,折身把自己換下來的鞋小心翼翼擺好,又把掛在門口的背包拿進屋。
這房子很大,頂層帶著一層閣樓。
開發商建的層高不錯,所以這個所謂的閣樓實際上把這屋子結結實實的變成了二層的大復式。
大體一算,總面積三百掛零。
邵飛恨這所房子。它建的很高,卻仿佛是一間深深埋在樓底的地下室,一個沒人願意涉足的陰暗地穴。
兩年前,也便是初二的時候,邵飛家搬來了這里。
二樓全都給了他,他有了屬於自己一個人的臥室、書房和衛生間,但這並不能讓他喜歡上這個地方。
這里太大,對於住在這里的兩個人而言。
邵飛父親的陶瓷廠曾經負債累累瀕臨倒閉,那時候邵飛還在上小學,他只記得總有不認識的人跑到家里來要債,一坐就是一整天。
媽媽就是那個時候走掉的。
後來,廠子起死回生。但媽媽也沒有再回來。
邵飛穿過空蕩蕩的客廳,將燒水壺灌滿。他愣愣的站在灶台前,看著壺中水滾滾而開。
開門的聲音響起,邵飛幾步走出廚房,迎接著剛剛跨進家門的男人。
邵學軍一只手挽著黑色的皮手包,另一只手提著幾個塑料袋,風塵仆仆。
“買了點好吃的,還熱乎著。去拿盤子裝一裝,咱過個年。”邵學軍微笑著對邵飛說道,他換好拖鞋,將身上的大衣掛進衣帽間。
邵飛已經將近一個月沒見到自己的父親了,他接過邵學軍手里的袋子進了廚房。
一條黃燜魚、幾兩油燜大蝦、還有另外三葷三素的六道菜。
邵學軍走進廚房的時候,邵飛已經衝好了六個盤子。
父子倆沉默著,把從飯店買好的年夜飯擺在盤子里。
邵學軍從冰箱里拿了兩個易拉罐啤酒,還有邵飛的可樂。
屋子里的暖氣烤的人面頰發燙,每年例行的春節晚會在電視機上如火如荼的開始了,火紅的喜慶色彩不停滲入邵飛的瞳孔。
他看著熒幕上的小品演員賣力的工作、贏來台下如雷掌聲,自己卻無法拋卻心里的涼意。
“補習班上的怎麼樣?”邵學軍夾起一片豬頭肉,放進邵飛碗里,“宿舍住起來還行嗎?”
“挺好。都挺好的。”
“邵飛,花了那麼多錢,找了那麼多關系送你進去,別再讓我反反復復操心了。要爭氣,知道麼?”邵學軍語重心長的對邵飛說道。
“我知道,爸。”邵飛低頭扒飯,含糊道。
邵學軍看著自己的兒子,沉默了一會兒,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電視繼續播放著,連傻子都知道,不過午夜十二點這趟節目是不可能結束的。
兩人吃完飯,並肩坐在沙發上瞪著面前跳動的斑斕色彩。
對邵飛而言,沒有比與父親沉默的坐在一起更煎熬的事情。
他等待著,等待著,直到又一個神經兮兮的小品結束為止。
“爸,我上去玩會兒電腦。”他鼓起勇氣說。
邵學軍手里捏著電視的遙控器,“嗯”了一聲。邵飛如蒙大赦,努力控制著腳步的速度,慢慢走向樓梯。
在踏上二樓的瞬間,邵飛覺得全身都松弛了。他快步跑到書房,打開了電腦,准備玩幾局化肥。
在電腦讀取的時候,邵飛掏出手機,上面一大串的微信滑了出來。
來自初中和小學同學群發的除夕問候刷了滿滿的一屏幕,他完全沒有心思去讀那些沒有營養的東西。
他特意往下拉了拉屏幕,看到黃少菁的微信號悄無聲息的落在很下面。邵飛手指頭抬了抬,想發一句什麼祝福的話,結果想了半天還是放棄了。
又翻了半天,邵飛終於找到了自己想找的那兩條信息。
萬樹:大孫砸,過年過得開心不?爺爺給你拜個早年。
曲櫻:除夕快樂呀邵飛!新的一年,一定要努力讓自己開心。
他忍不住嘴角的笑,給兩個人一一回復過去。
在學生堆兒里,邵飛打架和打游戲都挺厲害。
雖然他個頭不算高,但手臂肩膀生的結結實實,長相周正利索,按理說本應該挺受歡迎的。
可是因為家庭變故,邵飛一直都是不討喜的陰沉模樣,初中同學大多數不愛搭理他。
只有萬樹和曲櫻例外,邵飛玩的最好的就是他倆了。
曲櫻是個小個頭的姑娘,扎著長辮子,小鼻子小嘴貌不驚人,但是溫柔可愛,有雙大眼睛。
別的同學不了解邵飛,看他的時候眼睛里都寫著變態暴力狂幾個字;
也就是她,和邵飛初中一口氣坐了三年的同桌,深知邵飛悶是悶了點,可是心思良善,所以曲櫻很愛和邵飛東拉西扯的瞎聊天。
萬樹這家伙腦子特別好使,學習成績在整個初中排的上號,唯獨就是個兒小嘴又欠,天天被班里後進生欺負。
那時候是初一,邵飛也趕上家庭離析心情極差,愣是替他和班里小頭頭打了好幾架,倆人就有了這麼點兒交情。
那段時間邵飛學習成績一落千丈,全靠著萬樹給他考試扔小紙條才沒留級。
初二期末考試,邵飛小紙條剛給萬樹扔過去,就讓監考老師發現了。
萬樹給提溜到教導處,教導主任軟硬兼施連嚇帶唬,萬樹這十四五的小屁孩差點沒尿了,結果愣是沒把邵飛供出來。
最後因為萬樹實在是學習好,家長求了求情,給了個嚴重警告就算了。
邵飛因為這事兒,真正把萬樹當成了好哥們。誰再欺負萬樹,他就和人家血淋淋一頓撕巴。
結果就這最後兩年,萬樹個頭一個勁兒的猛躥。到快畢業的當兒,已經過了一米八二,也沒人再敢欺負他了。邵飛少了個發泄途徑,還挺遺憾。
初中畢業,萬樹二話沒說考進了長桓,曲櫻也蹭著長桓的合格线低空飛過。
兩個人前陣兒聽說邵飛也要來,沒高興壞了。
邵飛在學校補習的時候,這兩位也沒閒著。長桓搞了個封閉冬令營,所有學生都得參加,連手機都給收了,這今天剛剛刑滿釋放。
邵飛興致勃勃的發信息給萬樹:“來打兩局化肥?”
“在爺爺家吃年夜飯呢,等回家的。”
爺爺、奶奶、年夜飯……
這都是邵飛十分陌生的詞匯,他從出生就沒見過祖輩幾次。
邵學軍太忙,一個廠子撐著百十來號人的飯碗,心沉得很,幾乎就沒帶邵飛回老家過過年。
邵飛本能的逃避了話題。他和萬樹瞎貧幾句,自己上了游戲。
“邵飛!下來!”
一聲厲吼從樓下炸響,刺的邵飛全身一個哆嗦。
他放下鼠標,緩緩走下樓,一眼看見自己的背包躺在餐桌上。
背包里的書攤了一桌,邵學軍面色陰沉,正翻著他的筆記本和練習冊。
“爸…………”
邵飛走到桌前剛一開口,邵學軍就把練習冊摔在了他臉上。
脆生生的書頁掃過邵飛的嘴唇和鼻尖,割的面頰隱隱作痛。
邵學軍像豹子一樣弓著脖子,捻著課本的封皮在邵飛面前抖著:“這就是你半個月干的事兒,嗯!?你都干了點什麼!?”
邵飛知道,除了前幾頁有那麼幾筆做題的痕跡,這些練習冊里面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空白的。所以他選擇沉默,沉默的面對著父親的詰責。
邵學軍看他低著頭不說話,火氣更是壓不住的冒上來。
“十幾歲快二十的大小伙子,連該做什麼正事都不知道,你讓不讓人惡心!?”
邵學軍走到邵飛面前,一拳鑽在他心口上,捶的邵飛往後一個踉蹌。
邵學軍從來不扇邵飛耳光,他認為那會有傷男孩子的尊嚴。
所以他總是以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焦急和憤怒,他期望以這種男人式的疼痛讓自己的兒子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邵飛的肋骨隱隱作痛,他低著頭,不敢用手去揉被父親拳頭釘到的位置。
他沒有心思去感受自己的尊嚴是不是有損,他只能從自己胸口的陣痛體會到邵學軍有多麼恨自己。
很多時候,邵飛都能從父親的眼睛里看到恨意。他覺得,那是因為自己長的像媽媽。
當感受到父親恨著自己的時候,邵飛也想要去恨那丟棄了自己的媽媽。是她把自己和父親獨自留在了一起,他真的很想恨她。
但是邵飛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他知道,如果有一天媽媽能夠回來,他只會用力抱著她,訴說自己是多麼多麼的想念她。
媽媽是個懦弱而膽小的女人,她義無反顧的逃離了父親的身旁,再無音訊。
邵飛不斷不斷的告訴自己,媽媽是因為強烈的愧疚才這麼做的,這也正說明媽媽還愛著自己。
邵學軍的拳頭每說一句話,都會鑿在邵飛的肩膀和心口。邵飛已經不想再去聽那些充滿了尖刻、失望和憤怒的話語,但他只有沉默這一個辦法。
曾經,失去母愛的邵飛努力上進,想要在父親這里尋求補償。但那時候面臨家庭和事業雙重危機的父親根本無暇顧及他的需求。
後來,邵飛偶然發現,父親無暇表揚自己的進步,卻會為自己的失敗掏出大把時間。於是他開始故意犯錯誤,以期爸爸能夠多在家里停留一會。
邵學軍畢竟沒有那麼多時間,他最後不得不選擇的教育方法是,讓邵飛罰站。
從早晨他離家開始,一直到在門外的走廊里站到他晚上回家。
邵飛最後終於麻木了,失去了嘗試的欲望。
在進入青春期的時候,邵飛在自己與父親之間建立了冰冷和堅固的牆壁,這對他來說就足夠了。
無論是學習、玩樂還是社交,他都很難再提起太大興趣。
渾渾噩噩的活著,至少也是活著,他覺得自己沒有尋死覓活已經是極大的成就了。只不過,爸爸不會這麼覺得。
電視里傳來了節目主持人虛偽的興奮聲音,新年午夜的倒數計時開始了。
邵學軍這才重新想起,這是大年夜。
“邵飛,該說的話我已經說了很多遍。你自己好好想想,真的不能再這麼混下去了。還有兩年,就要高考。你這麼混下去,將來就是淪落街頭的一個垃圾人!讓你進長桓讀書,也是你自己點頭說想去的,男人要為自己說的話負責,否則根本沒臉活著,懂麼!?”
邵飛聽出些許端倪,他憑著經驗,知道這趟長達兩個半小時的說教就要結束了。
“我知道了,爸。這幾天我好好把作業補好。”
聽著邵飛略顯馴順的話,邵學軍的情緒稍微好了一些,他把自己的態度微微降低了一些。
“邵飛,作業不作業的,並不重要。這大過年,你也辛辛苦苦上了這麼長時間的學,好好休息休息,爸爸不會說你什麼。我今天費這些口水,不是為你這些作業。你得清楚,自己這個年紀,到底該干點什麼。”
“你說過,要對自己負責。我會的,爸。”
邵學軍還想再說點什麼,但是他猶豫了一會兒,最終只是用力拍拍邵飛的肩膀,又揉了揉他捶過的地方。
邵學軍長長嘆了口氣,帶著一身疲憊,轉身去了廁所。
很快,廁所里傳來淋浴的聲音。
邵飛站在一片狼藉的練習冊和教科書中間,看著電視上的一片歡騰,麻木的情緒騰起一股難以形容的焦躁。他很想一拳砸碎那台電視。
可是他終究還是不敢。那股焦躁和怒氣壓在嗓子眼里,化成了巨大的委屈,頂的他眼眶發紅。
邵飛最後還是沒哭,哭給誰看呢?他自嘲的想道,俯下身將地上的碎紙和書本重新整理在一起。
邵學軍洗完澡,對邵飛說了一句“早點睡”,進了臥室。
邵飛拖著無力的腳步,上了自己的二樓。他本想一頭栽去床上,卻想起來自己還沒有關電腦。
就在他一臉麻木的將鼠標移向關機鍵的時候,突然看見菜單欄的游戲圖標閃著微微的光。
那是有人給自己發了信息,邵飛隨手點開好友欄,一個略微陌生的頭像在閃爍。
“新年快樂。打兩局啊。”
邵飛愣了半天,豁然想起來,這是黃少菁昨晚和自己開黑的游戲賬號。
可惜消息的時間是一個鍾頭前,現在女孩的頭像已經暗了。
邵飛被罵了一個晚上,本也沒有什麼打游戲的心情。他打上一句“剛才不在”,然後關了電腦。
他躺在床上,點亮手機,又看到了黃少菁給他發的微信。
連續三個問號,分別隔了有五六分鍾,也沒什麼特別的東西。
可是邵飛躺在床上,突然覺得心跳微微有些加快。他像是發泄一般,神使鬼差的給黃少菁回復了三個字。
“真想死。”
時間已經很晚,哪怕是強撐著看完春節晚會的閒人們這會兒也該睡的鼾聲四起才對。
邵飛並不指望黃少菁能回復自己,但他還是不死心的在黑暗中呆呆的看著手中的手機屏幕。
對方正在輸入……
菜單欄的字突然一變,邵飛淺淺的睡意瞬間消失了。
“我已經死了,讓鞭炮吵死的。”
看著女孩在文字最後附帶的抓狂表情,邵飛無比陰郁的臉上露出了些許柔和。
窗外隱隱傳來零星意猶未盡的鞭炮聲,但很遠也很稀疏;老城區就不一樣了,忠實於傳統習俗的人們肆無忌憚的制造著帶著狂歡的噪音。
“你說,人就這麼活著,有什麼意思?”邵飛繼續發道。
黃少菁似乎沒意料到這大半夜的會來這麼個沉重的話題,好一會兒才回復過來。
“男生就是矯情。”
邵飛看到這句話差點氣笑了,被女孩子說矯情,邵飛臉上差點就掛不住了。
但黃少菁的話顯然還沒說完。
“淮京很小,世界很大;高中很短,日子很長;路走的太少,腦子想的太多。還有那麼多事情沒去經歷,嘴上就死去活來,說矯情不冤枉吧?”
同齡的男生遠沒有女生的思想成熟,邵飛在這個時候並沒有完全理解少菁的話語,他只是朦朧間覺得似乎有些道理。
“還一套一套的……”
“小說上看的,改了幾個字,哈哈哈。”
兩個人躺在被窩里你一言我一語,不著邊際的聊著。邵飛在黑暗中暫時忘卻了肩膀的疼痛和心口的憤懣,不知不覺就這麼握著手機睡了過去。
手機的光芒從他的指縫中逐漸黯淡,融化在還未完全停歇的鞭炮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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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第一天,邵飛是被父親的電話聲吵醒的。
時鍾指在八點鍾的位置,冬日清冷的陽光透過窗戶撒進來,是難得的好天氣。
邵學軍的聲音從樓下傳來,邵飛隱隱聽到“工商”“環評”和“拜年”幾個詞匯。
他活動著有些麻木的雙臂,從樓上下來,恰好看見邵學軍在換衣服。
“爸,新年好。”
邵學軍對他點點頭,回身去餐桌拿起什麼東西,走到邵飛面前。
“新的一年,爸爸希望你能在新的環境里好好上進。”他將一封牛皮紙包遞給邵飛,里面是他的壓歲錢……
“謝謝爸爸。”邵飛低聲回答。
“錢別拿著亂花,要麼自己好好攢攢,要麼買點真正有用的東西,別用在歪門邪道上。”
“我知道了,爸。”
“在家好好歇著,我帶廠里干部去拜一圈年。中午你自己找東西墊墊,晚上我帶吃的回來。”
邵飛點頭稱是。他目送著父親出了家門,回身往沙發上一戳,打開牛皮紙包,拿出厚厚的一沓紅票子。邵飛點了點,一共兩萬塊。
這要擱普通高中生身上,怎麼都得算一筆大大的橫財。可是邵飛早就習慣,甚至麻木了。
自從邵學軍的廠子有了起色,邵飛每年的紅包都往五位數上蹦。
但這並不能帶給邵飛太多喜悅。
新款手機、潮款衣服、又或者高端球鞋,這些東西只會讓身邊的同學和朋友愈發嫉妒自己。
邵飛只要穿點兒牌子貨,背後就一定有人說他裝逼。
除卻學生們普遍的虛榮心,邵飛其實對這些時尚用品也並不太感興趣,他也不想讓這個問題變成新學校同學排擠自己的理由。
所以,很大程度上,邵飛根本沒有什麼花錢的計劃。
邵飛裹著面包服出了家門,在樓下找自動存取款機把錢存了。
大年初一根本沒有開門的商店,他逛了兩條街,也就有個肯德基在營業。
邵飛點了個全家桶,約摸著能對付兩天的午飯。
回家以後邵飛二話沒說先開電腦上了化肥。
前一陣上補習班那會兒,邵飛兜里的錢花的有點猛,現在微信上只剩那麼四五百。
現在有了壓歲錢,邵飛先給自己游戲消費了一套2888的春節大禮包。
全英雄新皮膚、專屬符文效果、還有額外天賦點兒,這要擱別的男生身上能三五天睡不好覺,可這種興奮感對邵飛而言卻是稍縱即逝。
游戲是邵飛唯一的發泄途徑,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游戲技術,而不是這些買來的皮膚。大多數時候他也只有在這里才能獲得別人些許的認可。
青春期的少年,其實也不過就是想要這點兒東西。
從大年初一到初三,邵飛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游戲上,大號在賽季更新之前打到霸者組四星半。
萬樹仿佛有走不完的親戚,偶爾抓空能和他玩上半天;黃少菁卻是再也沒見著人,邵飛耐不住性子給她發微信,這才知道她跟著爹娘旅游去了。
邵學軍在家的時候,邵飛就裝個樣子蹲在樓上學習,好歹清淨了兩天沒再挨熊。
初四,父子倆在半死不活的沉默中吃完午飯,邵學軍又出門應酬去了,看那意思晚上睡覺前估計回不來了。
這正合邵飛的意,他百無聊賴的歪在沙發上按著遙控器,看起了不知道播了多少次的《還珠格格》。
就在這時候,黃少菁微信發過來一張照片。
邵飛饒有興趣的點開一看,是女孩在某個景點照的。
背後是一灣湖水,黃少菁套著件淡藍的短款羽絨服,牛仔褲,像以往那樣抄著兜。
湖風微微撩亂了她的長發,有幾根青絲掛在鮮紅的唇間,鼻尖眼角凍的有些微紅。
她看著鏡頭,似是沒有表情,但松弛的眉間卻是帶笑,看著心情還不錯。
邵飛愣愣的看著她的照片,突然覺得心跳的有些厲害。
“回來了?”他問。
“嗯。累死了。等我洗完澡,帶我打游戲。”黃少菁三條連著發過來。
“好。”
邵飛從沙發上彈起來,也沒關電視,蹭蹭幾步上了樓。電腦他也一直沒關,三五秒就登陸了游戲。
黃少菁的賬號還是灰色的,不過他知道應該很快就會就亮。
邵飛面對著游戲界面,神經質的晃動著鼠標,眼神不住往左下角好友欄瞟著。
就這麼衝著屏幕發了二十分鍾的愣,人家也沒上來。邵飛這才深切的感受到,女孩子洗澡確實慢……
他在界面上漫無目的的點來點去,冷不丁蹦出一個念頭。
神使鬼差,邵飛點進商城的春節禮包頁面,然後在送禮一欄里輸入了黃少菁的游戲ID。
等做完這一切,他盯著屏幕上“禮物已送達”的字樣,撓了好半天頭發。
稍微冷靜之後,邵飛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點兒操蛋。
送這麼貴的禮物是不是不太合適?女孩要是覺得自己在炫富怎麼辦?話說回來,自己又憑什麼給人家送禮物?
前後腳這麼一琢磨,邵飛越來越心虛。他有點慌神,連忙去找撤回禮物的選項。
人家游戲公司又不是大傻子,讓你消費了哪兒還帶退貨的。
半天沒找到,就在邵飛橫下心想給客服打電話的時候,黃少菁上线了。
邵飛手心兒冒汗。
他盯著黃少菁的對話框,也不敢發信息,揪著心口等女孩的信兒。
時間一分一秒滴答而過,黃少菁愣是半天沒說一句話。邵飛抓耳撓腮,再有一會兒就得上花果山了。
“來排?”
足足過了五分鍾,黃少菁才發過來兩個字兒,壓根沒提送禮的事兒。
邵飛覺得自己脖子後邊兒懸了把小刀似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落下來——讓自己死個痛快也行啊。
邵飛連忙發送了組隊申請,黃少菁秒進。
兩個人等候匹配的時候,邵飛想給女孩稍微解釋一下自己莽撞的行為,但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只能雙手懸在鍵盤上干抽風。
“挺有錢啊你?”
看到黃少菁一句話扔出來,邵飛肩膀一松,長出一口大氣。
他剛想解釋,游戲開始了。
等游戲讀好,諸位英雄一窩蜂奔自己分路而去,就剩下邵飛一個人蹲家里打字兒。
“不是,我不小心多買了一個禮包。也沒別人好送,就給你了。”
女孩過了十來秒才回復:“騙人不打草稿。剛試過,一個賬號最多買一個。”
邵飛這個尷尬,悶頭去线上打錢了。
倆人一整下午再也沒說上話,好歹游戲倒是連戰連捷。邵飛看少菁玩的挺歡,心下的糾結勉強放下不少。
一直打到天黑,女孩發了個“吃飯,88”就沒了動靜。
邵飛揣著手機下到客廳,在微信上遣詞造句擠了半天,先給自己之前的拙劣謊言道了歉,又解釋說自己想收回禮物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他躺在沙發上,心不在焉的玩著手機,等著女孩給自己回復。
直到春節七天長假結束,黃少菁都沒有回他,也沒有再上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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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學軍在大年初八一早,打點好行裝准備回廠。
他臨走前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給邵飛進行思想教育,中心思想翻來覆去就是“上進心”、“責任感”、“要奮斗”、“敢吃苦”這幾樣磨破耳朵眼兒的車軲轆話。
光靠嘴皮子講大道理這種教育方式但凡管用,這天底下的孩子保管各個是聖人。
大多數父母並非不明白這個道理,可一旦事情擱在自己身上,一個個就都變成了糊塗蛋。
又或者,他們只是一廂情願的自欺欺人——孩子我一直在教育,他不學好可不是我的責任。
邵飛早被罵慣了,他知道只要自己演的越好,這一切結束的越早。
學校還有幾天才開學,但是邵飛早在家里待不下去了。邵學軍前腳走,他蹭磨到中午,背著包在樓下吃過飯,直接就奔學校去了。
這幾天邵飛滿腦子都是網吧里的那個女孩,連打游戲都心不在焉的,大號連掉兩星。發信息人家不回,這肯定是生氣了唄。
剛去學校報道那會兒邵飛就打聽過,初八開始學校宿舍開門。他打定主意,去網吧借著取行李的機會,探探姑娘口風。
長假剛過,街面上逐漸熱鬧起來,給這座灰蒙蒙的北方古城平添不少生氣。
邵飛在公交車上顛了兩個鍾頭的屁股,到了老城區。
熟門熟路來到奧宇門前,邵飛陡然發現,就這麼幾天功夫,招牌都換了個新的。黃底黑字,擦得干干淨淨。
他走進去,偌大的大廳只零零星星坐了幾個客人。過年的時候網吧好好打理了一番,沒了煙味和霉味,被煙頭燙的破破爛爛的座位也全都換了。
邵飛滿懷期待的跑到前台,卻沒看到黃少菁,只能讓網吧小妹給他上了機。
和之前一樣,邵飛習慣性開了個情侶小包。等他坐到座位上的時候才想明白,還放著寒假呢,人家在家里舒舒服服的,干嘛跑網吧呆著。
無奈之下,邵飛一邊排著游戲,一邊發微信問黃少菁自己行李放在哪。
就和之前一樣,微信石沉大海。邵飛對著手機運了好半天氣,最後也只能放棄,努力把精神頭放在了游戲上。
屏幕上的英雄披荊斬棘,邵飛心里唉聲嘆氣。
第一局腦子一直犯飄,結果卻贏了個痛快;第二局感覺狀態有點兒上來了,卻被對面一直推到高地下面。
邵飛正帶著隊友們咬牙死磕,小包的門突然打開了。
有些來上網的經常跟眼瞎一樣,也不看包廂有沒有人就往里進,邵飛早就見怪不怪。加上游戲打得正激烈,他看都沒看一眼。
結果那人一屁股就坐了下來。情侶小包的座位個長沙發,這邊一坐,邵飛那邊狠狠給顛了一下。邵飛鼠標一滑,差點沒送條命出去。
打游戲的時候大伙兒普遍火氣大,而且又是逆風局,邵飛剛想罵人,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檸檬香。
黃少菁坐在旁邊,拿眼睛瞅著他,也看不出是生氣是高興。
邵飛游戲也忘了打了,就這麼呆著看她。
“給你的。”女孩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盒,往桌上一放。
邵飛打開小盒,里面躺著一塊手表。
手表是羅西尼的,深藍色的表盤中間有一片圓形鏤空,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顆顆小巧的齒輪在里面鉸動。
但凡是個對機械理工科感興趣的男生,看上一眼就會愛不釋手。
反正邵飛是這樣。
他剛想說謝謝,黃少菁卻率先開了口。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參加補習班?”
除了像邵飛這種轉學生,參加補習班的都是每個班期末考試最後幾名。但很明顯,少菁既然問出這種問題,那肯定是有別的答案。
看見邵飛搖了搖頭,女孩揭曉了謎底。
“我呢,一個人偷偷在外面做點小生意,一個月能賺上個千八百的。期末考試的時候,正好碰上那邊有點事情,所以我把考試翹了,實在沒辦法只能來補習。”
一個十六歲的高中女生,在外面“做生意”。邵飛只覺得腦子嗡嗡作響,思維不受控制的向最壞的方向飄去。
“小生意?什麼小生意?”他忍不住問。
“跟小五哥在夜市批發牛仔褲,怎麼了?”
邵飛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咧著嘴露出一絲傻笑。
少菁白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那天正好有批褲子要處理,我翹了考試,一共也就多賺了幾千塊錢。然後呢?有個白痴,給我送了個將近三千塊的游戲禮包。”
眼瞅著女孩的眼神越來越扎人,邵飛低下頭沒敢看她。
“要是不聲不響就把你禮物收了,我這算是怎麼回事兒?沒辦法,只能給你回個禮。”
“額……嗯……謝謝!”邵飛連忙說。
少菁一拳打在他肩膀上,有點兒氣急敗壞:“這表也花了我兩千多塊呢!之前那錢白掙了!還搭上半個月補習班!”
邵飛心里也罵自己,辦的太不是人事兒了,嘴上連連道歉。
“而且!一個破游戲,花三千塊錢買個好看,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呀!真是虧死我了!!”
女孩撒了半天氣,好不容易才住了嘴,但是看著仍然氣鼓鼓的。
邵飛看她不再說話,這才笨嘴笨舌的開口道:“之前你對我挺好的,我就想找個辦法謝謝你。看你也挺愛玩游戲,正好有點壓歲錢,我就……下次再也不辦這麼蠢的事兒了,你別生氣。”
黃少菁本來也沒生多大氣。
要說錢的事兒,姑娘家好歹也開了三家網吧連鎖,生活上肯定是衣食無憂,想奢侈也能小奢侈一把,不是什麼窮養的孩子。
女孩自己從小耳濡目染,卻是對做生意挺感興趣,初中就跟著街坊小五哥一批閒漢在夜市上蹦躂,自己攢了些私房錢。
她覺得靠自己忙活著掙錢,很有意思。
她比同齡人更加清楚清楚,錢真正的價值和力量。
姑娘的爹也算是社會人員棄暗投明才做起了網吧生意,粗粗拉拉沒什麼文化。
疼閨女是疼閨女,但是打小放養,摔了跌了從來不哄,黃少菁這爽利性子就這麼來的。
可是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再硬實也是裝的,底子里其實軟的很。黃少菁聽著邵飛細聲軟語的哄著自己,心里怪癢癢,耳朵不知不覺就有點發紅。
“我沒生氣。”女孩語氣中原來那點勁兒也散了。
“那你一直不回我信息?”
這話說的委屈巴巴,好像還是姑娘做錯了一樣。黃少菁一時沒算明白賬,頓時還就被他說的有點兒內疚。
“我不是沒想好怎麼辦嗎……”她小聲說。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也不知道再怎麼接話,每過一秒氣氛就尷尬一分。最後還是黃少菁一敲桌子站起來:“還拿不拿行李了?”
“哦哦。”
兩人上二樓,黃少菁開了自己那間臨時小臥室的門,從里面推出邵飛那倆大箱子。
“我和你一起拉過去。”
邵飛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上次就給你胳膊拽疼了,我自己來。”
原來要按黃少菁那要強勁兒,聽見這話得炸毛。可是這一回,女孩卻覺得自己怎麼也橫不起來了。
“那我給你拿背包。”
“好。”
邵飛光應聲,人沒動。黃少菁戳了他一指頭:“愣著干嘛呢?走吧?”
邵飛回頭看著她,掏出小盒:“這個表,我現在能戴麼?”
“都送你了,你看著辦唄。”黃少菁被他認認真真一問,不知怎麼有點發慌,連忙丟下邵飛下了樓。
他們一前一後出了網吧,黃少菁斜挎著邵飛的大背包走在前面,邵飛兩手各拖了一個箱子,想追也追不上。
眼看快走到學校了,黃少菁偷偷扭頭向邵飛那邊看了一眼。
當注意到那塊表已經被他戴在左手上的時候,女孩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
只是她也不懂,自己到底為什麼會有點得意。
邵飛先去了教務處辦手續,黃少菁就在樓底下替他看箱子。
搗鼓了二十來分鍾,邵飛在宿管老師那里掛上名,領到了宿舍鑰匙。
別的學校要麼走讀要麼住校,一切全都為了升學率說話。而長桓中學仗著強大的師資力量和一流的升學率,在這方面控制了極大的話語權。
總的來說就是,愛走讀你就走讀,通勤不方便的就給你提供住宿。
所以,學生宿舍的管理比其他學校要寬松得多,甚至遠超很多大學的宿舍制度。
在長桓高中,住校生大概占了百分之三十多的樣子。
剛過完年,學生都沒回來,宿管大爺也是剛打完通宵麻將,在傳達室里呼嚕震天。黃少菁悄沒聲的跟在邵飛後邊,偷偷混進了男生宿舍樓。
“你在下邊等我就行,不用上來了。”邵飛緊張兮兮的說。
“我還沒進來過呢,看看你們男生寢室什麼樣。”黃少菁興致勃勃的,一步兩蹬往樓上走。
整棟樓除了傳達室大爺,一共就他們倆人,靜的跟鬼屋似的。
好在是白天,不至於太嚇人。
邵飛行李箱的輪子在樓梯上一蹬蹬磕著,砰砰的聲音回蕩在空無一人的樓梯間和走廊上。
這學校真的財大氣粗,一到日子暖氣就都痛痛快快給開了,也不管有人沒人住。邵飛上到第三層的時候,熱了個滿頭汗。
學生宿舍男三女二一共三棟樓,邵飛這一棟一共五層,頭三層都是給特招班學生准備的。
長長的走廊打掃的干干淨淨,大理石地面都映得出人影。
325宿舍,抵在走廊最頭上。邵飛剛拿鑰匙擰開門,黃少菁就從門縫里擠了進去。
一個寢室住四個人,每人一個獨立單元,下邊是書桌衣櫃,上邊是鋪位。宿舍自帶獨立衛生間,不過邵飛探頭一看,好像沒有淋浴。
四個床位,其中兩個靠窗已經早已住上了人,桌子上亂七八糟堆著些書本飯盒,其中一個床位旁邊的牆上還貼著兩幅動畫片的海報。
靠門的兩個床位空著,也就是說這個宿舍在邵飛來之前一共也只住了兩個人。
邵飛從行李箱里抱出褥子床單被子,踩著凳子笨手笨腳的鋪床,黃少菁則在另外兩個鋪位附近好奇的轉來轉去。
“天呐,你們男生就這麼邋遢麼?”黃少菁在桌子上發現一包開了封的話梅,里面果肉都長了白毛。
“有的懶,有的勤快。”邵飛勉強替男性同胞狡辯了一句。
他花了十來分鍾費勁巴拉的鋪好了床,好歹沒有弄錯褥子床單的順序。至於行李箱里的換洗衣服,他一把抱起來就往衣櫥里玩命的塞。
“男生啊男生……”黃少菁翻了個白眼,擠開邵飛,把衣櫃里的衣服一股腦的掀了出來。
姑娘搬個凳子坐下,一件一件整理起來起來。分門別類,該疊的疊該掛的掛,原來狗窩一樣的衣櫥沒一會功夫就變得井井有條。
邵飛就杵在旁邊看著她曼斯條理的疊衣服,忽然覺得鼻子有點發酸。
在媽媽離家以前,她每個周日都會坐在床邊,像這樣安靜的整理盥洗好的衣物。
邵飛就在她的身邊玩著,偶爾看她一眼,媽媽便會露出無比溫暖的笑容。
那是屬於很久很久之前的日子。
那種來自母親的女性溫柔,早就被冰封在痛苦記憶的深處。
邵飛和父親生活了太久,久到已經快要忘卻這種味道。
邵飛呆呆的盯著少菁的側臉,兩綹細細的發絲從鬢角垂下來,微微彎在嘴唇邊。
女孩睫毛低垂,認認真真的做著手里的活兒,不知在想什麼。
大概是因為身上還穿著羽絨服的緣故,她的面頰白里印紅,帶著些萌芽乍現的嫵媚。
寢室靜極了,走廊靜極了,整棟樓都靜極了。
一股毫無理性可言的衝動推擠著邵飛,他彎下腰,忍不住在女孩的臉頰上輕輕親了一下。
黃少菁像觸電般猛地一哆嗦,擱在膝蓋上的衣服被抖落在地上。
她用兩根手指捂著被邵飛親到的地方,不知所措的站起來。她看到,面前男孩的眼中燒著兩團火。
一股酸澀交雜的情緒從喉嚨里頂上來,讓女孩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三秒鍾?又或者五秒鍾?當她看到邵飛又向自己走了半步的時候,女孩終於抓住了心中萬般情緒中的一種,那就是憤怒。
黃少菁一把抓住邵飛的衣服,狠狠往後一搡。
邵飛被她一推,失去平衡往後倒,“鐺”的一聲脆響,腦袋和後面床位的鐵梁來了個親密接觸。
等他捂著腦袋重新站起來的時候,黃少菁已經沒影了。
邵飛只能呆呆的站在寢室中間。
樓下傳來宿管大爺的呵斥聲,大概是看到有女生從樓里出來的緣故。
邵飛靠到窗邊,向樓下看去。女孩將羽絨服的兜帽扣在頭上,抄著口袋,沒有理會背後的呵斥聲,默默的走著。
他期盼著她能回一次頭,但是她沒有。女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教學樓那碩大無朋的軀干之後。
在夜幕降臨之後,邵飛躺在黑暗中,腦海中無數次重復著女孩的樣子,重復著之前自己親近她的場景。
他用左手不自覺的擰著自己的大腿,痛恨著自己的魯莽和衝動。
如果時間能夠重來,自己沒有做那件錯誤的舉動,女孩是不是和自己擁有別的可能?
這種念頭折磨著邵飛,讓他無法入眠。對自己的厭惡感也隨著牆上鍾表的滴答聲越發濃厚。
他回憶著兩個人並肩坐在網吧奮戰的場景,那碗面,那抹笑,還有手腕上的那只表。
最終,那抹白色的小腹擒住了他所有的意識,邵飛感覺到一絲痛苦的堅硬。
他翻出手機上女孩的照片,側臥在床上,瘋狂的搓揉著自己的下半身,帶著無法控制的欲念、狂想、內疚和苦悶,最終在氣喘吁吁之中,仿佛變成了一只狼狽的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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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很快,高一的下半學期,伴著正月十五最後一輪鞭炮聲,眼瞅著就要開學。
宿舍的兩個舍友也回來了,邵飛和他們聊了幾句,感覺人還不錯。
和邵飛睡對腿兒的叫劉金濤,小圓胖子,看著挺憨,眼睛卻滴溜溜透著股猥瑣。
家里在市中心開了兩家日用超市。
聊了一聊,邵飛竟然還在他們家店里買過幾回東西。
另一個叫張德明,高高瘦瘦,是個學霸。因為父母是事業單位普通職員,學費擔的有點困難,靠學習成績進的特招班。
小胖子劉金濤挺會來事兒,張羅著三個舍友一起出去下館子搓了一頓。席間還開了兩瓶啤的,三個大男生假裝豪邁干了幾杯。
邵飛這一陣自己在宿舍里本來就憋得怪難受,做賊心虛也不敢去網吧找黃少菁。現在看著新舍友都還挺熱情,心情這才逐漸好些。
三個人借著點酒勁兒好好聊了聊,很快就熟稔了。
到末了該走了,劉金濤和邵飛搶著結賬,張德明在旁邊也沒說話,好像我窮我有理的模樣,邵飛便知道這是個愛占小便宜的主。
劉金濤小眼兒一轉,借著撒尿的機會偷偷和邵飛交代了兩句。
說是張德明雖然摳門,但畢竟學習好。
劉金濤平時一直對他小恩小惠的散著,到了要考試交作業的時候,張德明也就不好意思當白眼狼了。
第二天一大早,開學典禮,學生們在教室放下包,就各自往操場上集合了。
這時候就看得出住校的好處了,也不用背著個大書包玩命趕,從宿舍溜達出來就算完成任務。
劉金濤自告奮勇當向導,帶著邵飛去了特招班集合的地方。邵飛一邊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一邊四處掃視,想看黃少菁來沒來。
卡著臨三分八點,操場上人都站齊了,黃少菁才從路口慢悠悠的走了過來。
正式開學,學校盯得還挺嚴的,所以女孩把披肩發扎了個馬尾辮。她羽絨服里穿著校服,斜挎著背包,散步一樣晃進了操場。
劉金濤看到邵飛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女孩,猥瑣一笑。
“嘿,眼睛挺毒啊,淨挑好看的瞅。那女的叫黃少菁,咱們班的。”
怪不得……最開始在教室認識的時候,她聽見自己是特招班的,就在那笑。
邵飛悶悶應了一聲,“去奧宇上網的時候見過。”
“黃老板嘛。人家開始是普通班的,後來高一剛開學那陣有個名額調換什麼的事。原來咱班的一個公子哥,找關系進了普通班,把她給擠咱們這了。也不知道她家里怎麼想的,這也能答應。不過對我們來說是好事了,挺養眼的,哈哈哈。”
邵飛一琢磨,八成,黃少菁根本沒把調班的事情跟家里說,然後自己把學費的差價給偷偷匿了——這事兒她絕對干得出來。
說話的當兒,黃少菁已經過來了。幾個相熟的女生嘰嘰喳喳和她打著招呼,拉她站進隊伍里。
一直到開學典禮結束,邵飛眼睛都沒從她身上拔下來。
學校這邊完事兒了,學生熙熙攘攘回了各自的班級。高一特招班教室在三樓,班主任趁上樓這功夫叫住了邵飛。
特招班班主任姓鄭,教化學,四十多歲的黑臉膛男人,正是精神頭和教學經驗平衡的最好的歲數。
他和邵飛稍微聊了幾句,讓他准備准備,一會兒回教室給大家伙做自我介紹。
邵飛初中見過轉學的,知道早晚得有這麼一出戲,所以早早做過准備,不是特別犯怵。
這邊班主任拍巴掌安靜了教室,那邊邵飛就上了講台。
他拿粉筆在黑板寫了自己的大號,然後背稿子似的開始作自我介紹。
說話的時候,邵飛偷偷看了黃少菁幾眼。
女孩個子挺高,坐在中間偏後幾排,一只手托腮,根本不抬眼,全神貫注欣賞自己精心修剪的指甲。
一個班四十來人,只剩最後一排留了三張課桌。
“邵飛,你就先坐這邊,等過兩天,班里會重新排一下位子。”
鄭老師把邵飛帶過去,和和氣氣的叮嚀幾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才轉身出了教室,把地兒留給了任課老師。
要麼說長桓高中是重點學校呢,任課老師水平比邵飛之前的淮京三中高出一大截。
課堂氣氛很活躍,知識點也講得深入淺出,之前補習班的新老師可真的沒法比。
邵飛並不是不知好歹。
新學校第一堂課,他用盡渾身解數想把心思放在聽課上,但是腦子里總有根兒繩牽著他往“別的地方”愣神,這就不是邵飛自己控制得了的了。
他覺得黃少菁的馬尾真好看。她沒有像其他姑娘一樣,用鮮艷的各色發帶打扮自己,有的只是一根素的不能再素的黑色頭繩。
邵飛心里現在的滋味,酸甜苦辣。
雖然也就只是那麼幾天沒見,對邵飛來說卻是異常漫長的一段時光。現在能這樣肆無忌憚的看著黃少菁,簡直是一種奢侈。
他想一步一步走近她,看她對自己笑。
所以邵飛才感到了無窮無盡的煩悶。他不知道該怎麼扭轉自己做錯的事情,又怎麼樣獲取女孩的諒解。
如果打自己一頓能讓女孩消氣,邵飛絕對會往地上一躺任君施為。可是,倘若她就是不能原諒自己怎麼辦?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膽怯。這和在面對自己父親的時候是完全不同的膽怯,他感覺自己像是站在狂風大作的海邊,手中捧著一只珍貴的玻璃杯。
邵飛對著黃少菁的背影發著愣,一節課的時間如煙飄過。
剛下課,三五個好奇心比較大的同學就湊到後面和邵飛搭話,就跟圍觀稀有動物似得。
劉金濤也過來,跟著瞎侃。邵飛本來就不是特別愛說話,劉金濤這麼一攪合,他倒是輕松點。
坐在邵飛斜前排的女生轉過身,胳膊肆無忌憚的支在邵飛課桌上,活絡絡的自我介紹起來。
“哎,我叫唐靈,你叫什麼來著?一眨眼就忘了,哈哈哈。”
還沒等邵飛開口,劉金濤立刻插嘴:“邵飛。邵逸夫的邵,打飛機的飛。”
“死胖子滾遠點!”唐靈狠狠瞪了他一眼,強忍著沒笑。
邵飛沒心情和劉金濤胡開玩笑,但還是無奈的捅了他一拳以示反抗,不然別人還以為自己跟他一樣猥瑣。
唐靈留著剛到下巴的短發,眉清目秀。眼神一對上,邵飛就知道她是個活力十足的姑娘。女孩有健康的小麥膚色,應該特別愛運動。
“嗯,是叫邵飛。”他對唐靈說,“我是體育特招的。”
“我也是哎!你什麼項目的?”唐靈饒有興趣的問。
邵飛能糊弄得了黃少菁,卻知道糊弄不了唐靈,所以只能實話實說:“我是中國跤。”
唐靈一臉迷糊:“還有這個項目呢?真沒聽說過。”
“咱們學校剛辦的……”
“你看著也不胖啊,和人摔跤能摔贏麼?”
“光胖又沒有用。”邵飛拍了拍胳膊,他對自己這兩膀腱子肉還有點自信。
沒想到唐靈伸手就摸上了他的小臂,還來回捏了捏:“哇,還真是挺結實的。”
她弄得邵飛有點不好意思,連忙岔開話題:“你呢?你什麼項目?”
“我羽毛球的。”
“那你手上應該挺有勁兒。”
“當然啦,咱們班掰手腕,男生能贏我的都不多。體育特招的除外……”
唐靈最後半句話說的十分小聲,邵飛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就在這個時候,坐在前邊兩排的黃少菁忽然毫無預兆的回身,仿佛漫不經心的向這邊掃了一眼。
在眼神和邵飛對上的一瞬間,她觸電一樣把頭扭了回去。
邵飛一愣。
她回頭看自己,應該還是在意自己的吧?
可是被她看到自己這樣談笑的樣子,一定會覺得自己完全沒在意之前莽撞親她的事情。
邵飛這樣想著,臉色隨即就暗了下來。
唐靈有些奇怪,她轉身向邵飛剛才眼睛瞟的方向看了看。
“你認識黃老板呀?”
“啊……嗯嗯。”邵飛心不在焉的應道。
唐靈一看他這模樣,立刻聞出來點兒意思,眯著眼笑:“哎,你是看上人家了?”
“沒啊,我就只是去她家上過網。”邵飛連忙否認。
唐靈挑著眉毛,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那就好”,便在座位上坐正身體,第二節的老師已經進教室。
等下了第二節課,是要大伙兒下去集合做操的大課間。
趁著時間充分,在教學樓另一頭普通班的萬樹和曲櫻一起跑了過來,趴在門口對邵飛連連招手。
邵飛三步並作兩步,剛從教室竄出去,就被萬樹伸胳膊就夾住了脖子。
“哈哈哈!孫子,想爺爺了沒有?”
“想你大爺。”邵飛笑罵著別住萬樹的胳膊,把他閃了個趔趄。
曲櫻也拽著邵飛袖子不撒手:“小飛!我們學校不錯吧?還習慣嘛?”
“挺好挺好。”邵飛樂呵呵的看著她,“就是這回不敢再惹事兒了,要是再被學校開除,我爸會把我打死。”
萬樹過來壓著他肩膀,“是啊,高中了。得為以後想想啦,三年說過就過,先努力考個大學。”
“你個大學霸考個好大學還不是手到擒來。”邵飛沒好氣。
“你也使使勁兒啊,”萬樹收起了臉上的笑,“我也不去往高了爬,到時候大家還是考一個學校,多好。”
“這才高一,想的也太遠了。”邵飛隨口說。
“好啦好啦,先不說這個啦。”曲櫻在旁邊跳,“好久沒聚了,咱們幾個中午一起吃個飯吧?”
邵飛:“嗯。”
“那必須的!去小灶,讓這孫子請客。他今年肯定又坑了不少壓歲錢。我可慘,壓歲錢一共三千五,都讓我媽給我存了,說上大學用。”
“想吃啥點啥!”邵飛也小豪邁一把,“嘗嘗這學校廚師的手藝。”
有兩個好朋友在身邊,邵飛一會兒功夫把煩心事都扔在了腦後。他們幾個倚在走廊的窗邊,嘰里呱啦聊個沒完。
就在這當兒,就發現走廊里女生們聊天的聲音忽然安靜了不少。
邵飛順著走廊里女生們的目光看去,有一個穿高二校服的高年級男生向這邊走過來。
這男的比萬樹還高。單看臉,皮膚白淨骨骼鮮明;長頭發向後梳著,其中幾縷染成灰白色,像日韓明星似的在腦後扎了個小鬏。
“這誰啊?”邵飛忍不住問。
“那是高二的許浩龍。”萬樹小聲說。
“是不是超級帥?”曲櫻有點興奮的拽了邵飛兩下,眼睛里仿佛冒著小星星。
邵飛咕噥了兩聲,沒搭理她,男生的自尊心作祟。但是心里又不得不承認,許浩龍這個頭這臉拿出去,確實是個明星苗子。
“染頭發也沒人管?”邵飛又念叨。
長桓高中能有現在的位置,完善的管理制度是重要原因之一。
和公立學校比,長桓只可能更加嚴格。
邵飛雖然也才正式入學一天,但開學典禮的時候可見了不少學生,哪兒有一個男生敢這樣留長頭發還漂染的。
萬樹使了個眼色,讓他小聲,然後趴在窗戶台上給邵飛一頓八卦。
俗話說,富二代怕官二代,這話不假。
別看邵飛家有點兒小錢,就他這家境的學生,長桓一抓一大把。
今天早晨開學典禮,門口送孩子那一排排的豪車就夠看的,寶馬五系算是個起步。
這年頭錢好使麼?
好使,也不好使。
看的是你能不能使得上。
就說邵飛他爹邵學軍,但凡遇到事兒,工商環評幾個部門跑斷腿,趕上個能塞錢的縫兒,就跟過年一樣。
官字自古兩張口。
官二代長桓也不少,大點兒的小點兒的都有,屎拉在泥坑看不出髒就是這個道理。
一桶水從樓上潑下去能澆著三五個處級干部家屬,身份也也就不叫個什麼身份了。
長桓的老師也不是省油的燈。
老資格點的,誰手底下沒帶出百八十個官宦子弟?
這年頭誰敢惹誰的麻煩?
親爹廳局級的又怎麼樣?
該訓還不是一樣訓。
可就是唯獨,高二的許浩龍,沒有老師捅這個馬蜂窩。
他爹是軍區的。
什麼銜兒?
什麼番兒?
學生之間也就只能瞎媽猜,沒個准數。
大伙就光知道,偶爾來接人的那輛車,是前頭一串零的紅字白牌兒;校長校董巡查碰上許浩龍,都是笑著臉打招呼,那發型發色,就跟隱形似的,一概視而不見。
說白了,就是一個家里勢力天大的公子哥。
但無論是家世還是外表,都不是許浩龍最顯眼的資本。他賊就賊在那舉手投足的氣質上。
這公子哥說話辦事兒,論誰都看不出一丁點跋扈,就跟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小十年似的。
一般這種家里權勢滔天的孩子,是老師們最頭疼的。
管又管不起,回頭人家家里頭捏個指頭就能讓自己吃不了兜著走;不管吧,班級紀律學校規定還要不要了?
怎麼帶學生呢?
可許浩龍為人處世那叫一個老道,從來沒讓老師為難過,偶爾還幫忙調教過幾個刺兒頭學生,教過他的老師都給他豎大拇哥。
所以違反的那點校規,校領導茲當是給他特權了,兩全其美相安無事。
萬樹說,他有次看見許浩龍在體育館後頭和教導主任聊天,兩人相互遞煙,跟把兄弟一樣。
這邊邵飛他們正聊著,那邊來清教室督操的班主任老鄭正好和許浩龍打了一正臉。
“大龍啊。”老鄭笑呵呵的和他打了個招呼。
“呦,鄭老師。”許浩龍微微一笑,“您這回來帶高一了?還以為能繼續聽您化學課呢。”許浩龍往老鄭跟前一站。
“這不是之前高一特招班班主任產假,學校調配了一下嗎。”
“您經驗豐富,學校放不過您的。當班主任挺累,您注意身體。”
“哈哈,”老鄭拍了拍他肩膀,“你當我老了?”
“當班主任心累,這都知道。”許浩龍也不笑了,正色道,“您要是有什麼想法,和學校安排有不一致的地方,我去幫您打個招呼?”
老鄭臉上都笑開花了:“不用不用,咱學校待遇你還不知道麼?當班主任也不算苦差事。”
許浩龍也笑起來:“還是您負責任。這第一天,就蹲教室門口趕學生做操呢?咱這學弟學妹不至於這麼不自覺吧?還有十分鍾呢,您甭費這麼多心了。”
老鄭被拍的舒服,他向還沒出教室的學生又招呼了兩句,便下樓去了。
許浩龍就在走廊里靠著牆一倚,也不說話。周圍的學生都隔著他兩步,女生們仍然低聲討論著某些話題,時不時爆發出一陣抑制不住的嬉笑。
許浩龍倒是很適應這種場面,他任憑高一女生們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不斷掃過,毫不在意。
偶爾和某個擦身而過的女生目光相會,也只是對對方微笑一下,然後看著她紅著臉快步走過。
邵飛對男人不感興趣,所以只是繼續和萬樹聊天,而曲櫻卻一副很八卦的繼續瞄著許浩龍那邊。
這時候,黃少菁從里面走了出來。
許浩龍動了,他一手攬過黃少菁的肩膀,低頭和女孩細語起來。
黃少菁還像是以前那樣,抄著兜,嘴里叼著根棒棒糖,隨著他走到了一個沒人的窗邊。
邵飛腦子里咯噔一聲,只覺得胸口悶得厲害,喘不過氣。
他看到許浩龍面露關切,摸著黃少菁的肩膀不斷探問著。黃少菁一臉的散漫和無謂,只是時不時搖下頭,好像在否認什麼。
“啊,”曲櫻的聲音鑽入了邵飛的耳朵,“聽說學長他在高一交了女朋友,還以為是傳言,原來是在你們特招班呢。”
之前唐靈那句“那就好”,其實不就是在說同一件事情麼?她知道黃少菁是許浩龍的女朋友,所以想提醒自己別做非分之想,不就是這樣麼?
原來她有男朋友,而且還這麼高不可及……邵飛呆呆的想著,心髒不斷下沉。
那麼她又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親近?難道就只是因為自己幻想的太多?那麼這塊表,其實也只不過是單純在償還自己給她的東西而已麼?
課間操最後一次提醒的鈴聲響起來,殘留在樓道里的學生不得不加快腳步,紛紛向樓下走去。邵飛在拐下樓梯之前,最後向身後望了一眼。
女孩和許浩龍依舊靠在一起,沒有下樓的意思,貼的很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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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一刻,一黑色大吉普風馳電掣開進了金湖小區。這算是淮京的高檔小區了,空間敞亮,綠化也好,人車分流。
可是現在,一溜八輛警車閃著紅藍燈,正把小區主干道堵得嚴嚴實實。
一號樓到三號樓都拉起了黃色的警戒帶,站著好幾個大蓋兒帽。
大批吃飽了撐的人民群眾擠在周圍,連住在十幾二十樓的大爺大媽都裹著棉襖揣著瓜子兒聚了齊,快趕上廟會了。
黑色大吉普擠在警車後邊挺穩,門一開,下來兩個便衣。
領頭的四十多,臉上幾道皺紋刀刻一樣,老相,不認識的人很容易在心里給他多加五六歲;他梳了個二十年前流行的背頭,下巴頦留著青胡茬。
男人後面跟著一個大個子青年,二十啷當歲,身上套著件體校款式的保暖訓練服,精神頭十足。
“安隊!”值守的小警員看見男人,連忙打著招呼,幫忙提了提警戒帶,讓兩個人彎腰進了樓。
電梯廳里,市刑警支隊隊長趙衝正和其他警察交代著什麼,一轉頭看見進來的兩個人,連忙迎上去。
“老安老安!”趙衝一把握住領頭那人的手,熱乎乎的拍了拍他的胳膊,“等我這好半天,可來了。”
趙衝上個月剛過四十歲生日,手底下破過不少大案要案。
他在警隊里的關系支應的如魚得水,對上邊辦事周全,對下邊各種護犢子,這個刑警隊隊長的位子坐的很穩。
要光看履歷和推薦信,趙衝年年能評模范標兵。
可要是剛認識他的話,看見他臉上壞笑一露,鬧不好能把他當成地痞流氓。
他社會關系復雜,出去轉一圈能擼出百八十個线人,審犯人的時候敢下黑手,不少案子沒他這幾手還破不了。
據隊里傳,趙衝也收過黑錢,在小處有過些許的徇私枉法。
但是沒人抓住過他的把柄,加上為人大氣正義感強,抓人的時候從來都是帶頭衝鋒陷陣,警隊被他打的鐵桶一般,上下一條心。
所以對於趙衝把安白河從別的組借調過來辦案的事兒,刑警支隊的成員向來都是睜一眼閉一眼。
“我那邊還跟著條线呢,”安白河接過趙衝遞的煙,“你火急火燎把我提溜過來,干什麼這是?”
“大案,大案啊!”趙衝給他點上煙,擰著鼻子說。
安白河看見他手指頭在那哆嗦,忍不住皺起眉頭,心說這狀態不大對。
“幾個?”他問。
“你猜?”
安白河搓了搓自己發黃的指甲蓋兒,“我怎麼覺得你那麼興奮呢?猜不著。”
“死這麼多人我興奮,我還算個人麼?”趙衝嘴角一撇,像只賊貓。
“別賣關子了,大冷天的。”
趙衝咳了兩聲,給他豎起倆指頭。
安白河沉默了。
他知道,假如受害人只有兩個,趙衝絕對不會這麼激動。
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遞過去一個探尋的眼神。
趙衝和他共事好些年,很有默契的點了點頭。
“整整二十個。”
趙衝堂堂一個刑偵隊隊長,要不是出了這種炸市的案子,也不會專門叫外援過來。
“這一棟樓,死了二十個?”安白河驚道。
趙衝朝上面比劃兩下:“差不離兒。這一側三個單元,死了十八個。”他說著,又往對面一指:“對過五號樓,還有倆。”
安白河老刑警干了二十多年,聽完了都不太信:“這不是什麼急性傳染病疫情吧?別把大伙都折里頭。”
“什麼病能把人整的全身骨折?這絕對暴力行凶。”趙衝鑿鑿道。
“上去看看,你先講講警情。”安白河說。
“先去三號樓。”趙衝伸手請了一下,等安白河開路以後,又把目光放在了後邊那個青年警官身上,“小項,最近跟老安忙什麼案子呢?”
安白河原來也是刑偵隊的風雲人物,書念得好,又是傳奇老“警神”王劍波手把手帶出來的徒弟。
早五年提起安白河的名字,淮京警界人人豎大拇哥;趙衝名下的案子里,十有八九都是記得安白河的頭功。
天有不測風雲。
五年前因為嚴重紀律錯誤,安白河從二級警督被擼到了一級警司,算是一跤摔倒再也沒能爬起來。
關於這件嚴重違紀,只有老一代幾個刑警略知一二,而且全都是閉口不談的態度,幾年來也就沒人再記得。
趙衝和安白河一個局里一起坐了這麼多年,年輕時候的風頭全讓安白河給搶了,按理說就算不恨的咬牙也多少得有點兒嫉妒。
可趙衝他心寬,倆人性格一冷一熱,一文一武,愣是成了鐵哥們。
安白河出事那會兒,別人躲著安白河走,他偏偏愛湊上去。
局里的案子一有攔路虎,他就三天兩頭去借安白河使喚,破案之後又給安白河各種說好話請功,這著實讓老安的日子好過了不少。
他刑偵這邊的威信也這麼留下來的,一眾干警們見了他,還一口一個安隊長的叫著。
聽見趙隊長問話,青年立刻健談起來:“趙隊,市局最近讓我們'打吊針兒'呢,咬著幾個老外的尾巴好些天了。淨在市里文化市場那塊瞎轉悠。”
“哦,前陣聽說,確實是有個國外掛了號的文物走私團伙進咱們地界了。怎麼著?還想從文化市場淘換出點真貨這是?”趙衝笑道。
“這誰說的准,咱淮京三朝古都,鬧不好還想在咱這兒挖墳掘墓呢。反正上頭的意思是,咱們就這麼跟他們耗著了。三個白皮加一個東南亞的,這麼扎眼跑不了。”
“項天,少說兩句。”安白河走在前面,悶聲道。
項天吐吐舌頭,老老實實跟了上去。
趙衝呵呵笑著緊走兩步,湊到安白河身邊,開始介紹案情。
“今早六點四十,三號樓住十四層的姑娘出門上班,打開電梯就看見里頭躺了一位。”
三個人進了三號樓電梯廳。
金湖小區是高檔小區,兩梯兩戶的結構,其中一個電梯給按死在一樓。
安白河遠遠就看見電梯里面血肉模糊一片,半截電梯都是紅的。
幾個法醫科的在那忙活著做采集,後邊幾米的地方還有灘嘔吐物,不知道誰吐的。
“死者男性,推測死亡時間是在凌晨五點到六點之間。”趙衝說,“死因現在還不能確定,沒有發現開放性傷口。”
安白河靠過去蹲下,仔細觀察起來。
從指尖開始,受害人的胳膊每一寸關節都被擰斷了,整條胳膊就像是被車床絞過一般。
“胳膊和腿全都斷成了二十多節,肋骨壓縮性骨折,受力方向也很奇怪。”趙衝在旁別說。
安白河站起來:“這很像是第一現場……所以才更奇怪。這麼重的傷和出血量,搬運起來會留下大量痕跡。”
“沒錯。我們接到警情之後,想去走訪周圍鄰居,了解下有沒有人聽到慘叫。結果你猜怎麼著?五樓到十一樓,愣是一戶都沒敲開。我覺得蹊蹺,就去物業找了找聯系方式,叫來一個把屋子出租的房東,給我們開了兩戶的門。”
“然後呢?”
“兩戶,躺了五個,全都這個死法。”
安白河看著電梯里那具屍體。
他仰著腦袋,下巴大大的張著,露出了被咬碎的牙齒,仿佛有東西從喉嚨里穿破一般,在血泊之中發出無聲的痛苦狂嘯。
趙衝看他沒有反應,便繼續說道:“我當時就覺得攤上大事兒了,立刻向上申請,開始挨家挨戶破門。好麼,這三棟樓,五層到十一層,但凡在家的,幾乎都瞎屁了。現在我們還挨家挨戶敲呢,估計死亡人數還得往上走。”
安白河思忖片刻:“那對面五號樓呢?”
“就一戶,鄰居說是一對兒年輕夫妻。臥室里死的,一個床上一個地下,旁邊衣櫥梳妝台都撞了個稀爛,那床上的血都透了。二十人,一晚上死過去,這特娘多大的手筆!老安,這案子你可得幫我盯到底!”
安白河沒別的愛好,刑偵就是這輩子唯一的興趣,他二話沒說的點了頭。
“這麼多受害者,凶手出紕漏的可能性太大了。監控你看了沒?”
“早讓人看去了,沒有靠譜的嫌疑人。六點鍾有低樓層遛彎的老太太進出,這總不至於是她們干的。”
“給我拿小區的布局圖,還有住戶的名單。”安白河吩咐。
趙衝四下掃了兩圈:“小梁!小梁呢!?”
也不知從哪個拐角跑出來一個姑娘,把安白河和項天嚇了一跳。
“趙、趙老師……”
趙衝擰眉瞪眼:“這麼大案子,不跟緊著點!跑哪兒去了!”
他剛訓了兩句,就看見梁舫眼圈是紅的,聲音便軟了點:“怎麼了這是?”
“我沒事趙老師……”梁舫用手擦著眼角,“我剛從602下來……”
602那戶死了一個媽媽帶一個三歲的孩子,當爹的下夜班回來,當時就哭暈過去。趙衝讓人給他送醫院了。
估計是看見那孩子,這剛畢業的姑娘抗不住了。趙衝默然了一會兒,換了一副好語氣。
“先喘口氣兒。緩過來了,給安隊長把建築平面圖拿過來。”
梁舫嗯了一聲,一路小跑出去了。
項天一見梁舫,眼珠子就黏上了。
姑娘留著短發,清清秀秀的。
要不是穿了身警服,那面對犯罪嫌疑人估計一點兒威懾力都沒有,只會誘導對方犯罪。
安白河瞟了項天一眼,也沒說什麼。本來這孩子就是個跟班兒,也不是刑偵這口的;自己串到這邊來借調,他倒是沒有什麼工作責任。
不一會兒功夫,梁舫拿著東西過來。安白河在臨時支的桌子上把東西一鋪,開始做事。
“來,對著受害者名單,幫我把房間的位置圖畫下來。”
趙衝一聽這話,只覺得腦子里有什麼東西亮了一下:“怎麼著老安?有想法了?”
“死者的位置里面有學問,你也能感覺出來吧?”安白河低頭畫著圖,信口道。
趙衝揣著手:“我一直覺得五號樓死的那一戶,有點奇怪。”
安白河沒接茬,手里動作飛快。沒有五分鍾的時間,他在紙上就把三棟樓的樣子畫了個大概,然後一戶一戶把名字填在了相應的位置上。
金湖小區一共九棟樓,排了個九宮型,每三棟連在一起。一棟兩戶,南北通透的戶型,所以市場房價一直居高不下。
安白河畫好圖之後,盯著看了很久。
只見圖上從五層到十一層密密麻麻排的全是人名,四層和十二層也有幾戶,除了中間偶有幾個戶主不在家,這幾層樓幾乎無人生還。
看著這些名字,想到這些人的命運,就頗有種血淋淋的感覺。
安白河又看了一會,問道:“趙衝,三號樓的501,現在是什麼情況?”
“我核實下。”趙衝說著就拿起步話機詢問了起來。
答案很快出來了,501的戶主在家,但是沒死。安白河又挑了幾戶住的偏的問了一遍,有死的有沒人在家的。
趙衝琢磨了半天也沒琢磨出什麼眉目,安白河又不說話,便有點著急:“老安,你這是想什麼呢?要是沒有啥名堂,咱們是不是去樓上現場挨個看一遍?你這腦子,肯定能找到點東西。”
安白河抬頭:“目前為止有什麼嫌疑人的线索麼?”
趙衝搖頭:“老子手底下一共就這些個人,忙活這半天才過了三戶。別說指紋腳印了,毛毛蟲都沒踩著一個。這凶手可真他媽牛逼,反偵察經驗豐富的很。要我說,咱們先把這些死者的社會關系捋一遍,看看有什麼交集;再往部隊、警察在業轉業的人口里面一對比,八成能篩出來不少東西。”
安白河一副不置可否,他眯著眼,又看了一會兒,終於把指頭落在了一個名字上面。
“2號樓,801。咱們去這戶看看。”
趙衝看著安白河若有所思的樣子,也沒再追問什麼。他默契的知道,安白河現在需要安靜的環境。
幾個人去到2號樓,上到第八層。
電梯直接都給停用了,出事幾層的安全出口也派人臨時鎖住。
就像趙衝說的,一下子死這麼多人,刑偵隊這點人目前還真不夠使的。
802的防盜門之前就給破了,現在歪歪扭扭的找東西支住,勉強能合上的樣子。
安白河走進去,看到了那個死在臥室門口的女孩。
趙衝只覺得眼前一亮,忍不住“哎”了一聲。
他之前帶隊破這個門的時候,因為之前已經大概猜到里面會有人死,而且情緒激動,所以根本沒有注意細節。
法醫科的警員又還沒采集到這個房間,所以並沒人注意到這間房間里的異常情況。
從外觀上看,同樣是四肢扭曲,面目猙獰,這間屋子里死的人卻和其他受害者有著明顯的不同。
這個女孩全身赤裸,沒有穿任何衣物。雖然四肢已經扭曲的慘不忍睹,但仍然能看出她有著一副姣好的身材。
一柄菜刀,直插在她的心髒之上;而她的雙眼,此時只留下了兩個血洞,兩只蒼白的眼球像是被什麼東西扯了出來,滾在血泊之中。
梁舫在後面站著剛探了一個頭,一股灼燒感又從胃里頂起。她踉蹌的衝出房間,在樓道里狂嘔起來。
項天也是一陣頭暈目眩,假借出去看看梁舫的理由也跑了出去。
“行了,你倆下去找那大爺大媽誰的,了解下這戶的情況。”趙衝說。
趙衝他雖然看著大大咧咧的,但是其實心思極細,不然也不可能在警隊把人際關系處理的這麼好。
這份敏感,也給了他很強的同理心他看著面前的這一幕,一股冰涼從尾椎竄了上來。
他感到了某種非常邪惡的東西,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寒。
他辦案多年,什麼碎屍案虐殺案的都見過不止一次。
他本能的感到,這名凶手、或者這些凶手,帶著一種極端的邪惡。
“這應該是唯一一個有明顯外傷的受害者吧?”
直到趙衝聽到安白河的聲音,這才回過神來:“我印象中應該沒錯,我讓他們挨個確認下。”
趙衝打開步話機,把正在別的地方干活的人手全都調到了這個房間。很快,關於戶主的資料也被其他警員找齊帶了上來。
安白河在房間里踱著,一雙鷹眼像小刀子似的在各個角落切割起來。
“死者叫姚小敏,19歲,淮京醫科大學大一的學生。”趙衝一邊翻資料一邊念,“半年前租的這個套三的房子,沒有合租者。”
“挺有錢啊,一個人住套三?”
“父母是臨市的小企業業主。我們派人聯系了,之前寒假說學校有個什麼項目,所以今年過年沒回家。”
“和學校聯系了麼?”安白河又問。
“當然,你當我光知道跟你屁股後面吃干飯呢?學校說這個姚小敏沒有參加任何項目。”
“小區監控能留幾天的?”
“十天,已經找人在看了。小區出入口、2號樓門廳都在看著。”
安白河嘆了口氣:“估計白搭,凶手應該不會露馬腳。就讓他們記得看看她最後一次出門是什麼時候吧。”
“得嘞。”
說話的功夫,初步的屍檢和掃查也做的差不多了,一個法醫科警員走過來。
“趙隊、安隊,我們基本可以判斷,胸口的刺穿傷是致死的主要原因。另外,死者的陰部和肛門處都有明顯的撕裂傷,而且不少。從傷口看,新傷和舊傷都有,應該在之前有過較長一段時間的粗暴的性行為。但是我們沒有在體腔內找到任何明顯精液殘留物,具體情況還要留待進一步檢測。”
安白河和趙衝相互對視了一眼。趙衝先忍不住開口:“不太對吧?強奸殺人?”
“屍體狀況差,很難分辨出強暴的跡象……我再看看。”
安白河帶上醫用手套,蹲在女孩的屍體旁邊,埋頭檢查起來。
他做的異常仔細,手掌和指尖滑過女孩的每一寸肌膚和血肉,就好像在全神貫注的愛撫情人的嬌軀。
周圍的幾名刑警呆呆的看著安白河以投入的神態,逐漸浸泡在房間的血腥味中,一起產生了不寒而栗的感覺。
但是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過恐怖,安白河的表現相對而言已如羽輕。
“趙衝,來看看。”當安白河檢查到死者頭部的時候,說話了。
趙衝本來也在臥室勘察,他走出來,蹲在安白河旁邊:“有發現?”
安白河掰開女孩的嘴,趙衝探頭一看,里面一片血紅,牙齒全都掉光了。
“這孫子真夠狠的。”趙衝冷冷罵了一句。
安白河:“你看牙齦的萎縮程度,牙不是最近掉的。我試了試牙床,沒發現很明顯的暴力取齒的痕跡。所以就算是凶手把牙一顆顆打掉的,也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趙衝呲了呲牙,下意識的用手揉了揉下巴,確認了一下自己的牙齒是不是都在。
“還有手指,她手指的指甲都不見了。”
趙衝一看:“喲,還真是。剛才怎麼沒注意呢。”
“我看了一圈了,客廳臥室都沒有指甲掉落的痕跡,應該也是很早就沒了。”
“這明顯是有人施暴了吧?除非她腦子抽了,拔了自己的牙和指甲。一般人哪有這個狠勁。”
“你說的沒錯,但我覺得,姚小敏很可能是自殺……”
安白河這一句話差點沒把趙衝氣笑了。
“自殺!?老安,你早晨喝假酒了?這都給干成麻花了,還他媽自殺?!”
“四肢的扭曲傷是別人干的,牙和指甲也別人干的;但是胸口那一刀,我推測應該是死者自己下的手。”
“證據呢?”
“現在還沒證據。我只是覺得……她可能知道自己要出什麼事情,所以選擇自我了斷。”
趙衝聽見這話,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哆嗦:“你是說,她知道有人要擰她胳膊和腿,怕疼,所以自己把自己捅了?”
安白河點點頭:“否則為什麼要有這把刀?死的其他十幾個人,都是死於失血和內髒損傷。凶手何必多余這一刀呢?”
“這推斷太理想化。”
“的確……不過我想不出別的可能性。被拔過牙,被拔過指甲,現在知道凶手又要有新動作,所以才選擇自我解脫……”
趙衝遠遠沒被說服,但他不得不承認,目前也沒有別的解釋。
喪心病狂四個字已經無法形容凶手的行為……
連人死之後都還要把四肢擰成那個樣子,這是什麼樣的仇恨?
趙衝看著女孩那雙被剜出的眼睛,想象著凶手下手之時的冰冷與殘酷,他十幾年沒有翻騰過的胃部也感覺到微微不適。
“趙老師……”梁舫在802門口小聲喚著。
趙衝走過去:“怎麼樣?”
“我們問了不少熱心群眾,大家都反映姚小敏幾乎不帶人回家。而且最近這一個月幾乎都沒見過她了。收煤氣費的阿姨說,她來了幾次,也都不見她家里有其他人。”
趙衝點頭,拿起步話機:“技術組,監控看的怎麼樣了?”
“趙隊,監控錄像我們抓緊看完了。姚小敏這十天,完全沒出過門。”
安白河聽見之後和趙衝一起皺起眉頭。
“十天時間,總得吃喝吧?天天叫外賣?”趙衝罵道。
“也沒有外賣盒,垃圾桶和冰箱,都是干淨的。”安白河走了一圈。
唯一的可能,就是凶手為了掩蓋自己存在的痕跡,把這些東西打掃的干干淨淨。這行事手段,真的是滴水不漏。
“這屋里肯定有第二個人住過,而且時間不會太短。”安白河說。
“怎麼講?”趙衝道。
“電視機旁邊那游戲機,兩只手柄都有明顯的使用痕跡,但只有一只有指紋。指紋應該是姚小敏的。既然她不用另外一只,那就不會擺在那麼方便的位置。”
“熟人作案?按監控推斷,凶手確實很有可能就是住在這幾棟樓里的人,所以才沒人發現姚小敏有帶人回家的行為!”
趙衝經驗也足,很快得出一系列的結論,“或許物業上出了什麼問題,凶手和這幾層的受害者們之間產生了矛盾,變態的勁兒一上來,就都下手殺了。”
趙衝終於想明白了其中的邏輯,感覺破案的機會就在眼前,說的眉飛色舞。
可是另一邊,安白河卻完全沒有表情,仍然一副思考的樣子。
“怎麼著老安?你覺得我推斷的有誤?”
安白河從懷里掏出煙來,給趙衝點了一根,這才緩緩開口。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來801看麼?”
趙衝猛吸一口:“你別說,我之前還想問來著。也太神了吧,你怎麼知道姚小敏這而有切入點?”
“這也是我無法認同你的推斷的地方……也是我自己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你先說說,801到底有什麼名堂。”
安白河踱到北屋的窗邊,一陣小風嗖嗖的刮進來,吹得趙衝又哆嗦兩下。
“你看,”安白河指著對面的五號樓,“五號樓死的那一戶,也是八樓,正衝著這里。我算了算,兩座樓的距離,也幾乎就是四層樓的高度。加上之前你告訴我,三號樓501沒的住戶還在……我把圖畫出來,就發現……”
趙衝驚訝的睜大眼睛,他也模模糊糊意識到了什麼。
安白河的胳膊在空中比劃了一大圈,他的聲音和身體都在發抖。
安白河無法分辨,自己的顫抖到底是因為激動還是來自於對某種未知的恐懼“這是一個球型……姚小敏所在的位置,是球型的正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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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同學對轉學生的好奇心和興趣,在短短一周的時間內就消耗殆盡了。
不過這對邵飛來說是件好事,他本就不是喜歡和隨便什麼人海侃胡聊的家伙。
上課不回答問題,也不搗亂作妖,天天就坐在最後一排低調的睡覺,邵飛很快就變成了所有人眼中最沒有存在感的那一類人。
除了宿舍那倆,班里和他逐漸熟稔起來的也就是坐在前面的唐靈,唐靈同桌坐了個大家閨秀的乖乖女,戴著個小眼鏡天天學習,根本不和男生搭話,就更別提邵飛了。
再就是體育課,有個叫王群策的男生,和邵飛一起打球熟起來的,一來二去還挺對脾氣。
自從得知黃少菁有了男朋友,邵飛就跟沒了魂兒似的。
原本他還打了不少主意,如何把搞僵的關系修復好。
結果許浩龍一露頭,邵飛感覺天都黑了。
看著傾心之人偎依在別人懷中,自己卻做不了任何事,留下的就只有毫無反抗之力的絕望。
可是,事情似乎並沒這麼簡單。
一個星期以來,許浩龍每到大課間的時候,都會來高一這邊找黃少菁。
兩個人在走廊里的時候,邵飛一直忍不住偷偷盯著看。
他發現,許浩龍對黃少菁的表現,遠遠比女孩對他要親密的多。
後來邵飛和唐靈扯皮的時候,假模假式的問起了許浩龍的八卦。
這一問不要緊,原來許浩龍上學期在高一已經交過了三個女朋友。
短的兩個星期,長的一個月,先後都分了手,直到年底的時候才對特招班的黃少菁展開了攻勢。
兩個人什麼時候確立的關系,唐靈也說不准。
但也就是一月份的時候,許浩龍才開始在大課間頻繁的來找黃少菁。
有一天,他把女孩肩膀一攬,黃少菁沒反抗,所有人就知道兩個人成了。
也沒人敢說什麼。
無論是對許浩龍還是他交往過的女孩,誰都不敢偷偷說壞話;就算是嘴最賤的那一小撮女生,也從來不敢在背後嚼舌頭根——傳言曾經許浩龍有個姑娘被幾個不知分寸的女生在背後婊子婊子的罵過,後果很嚴重。
許浩龍很有分寸,也不在老師眼前做過分的事情,很給台階。老師那邊便一概假裝不知道了。
唐靈越說越來勁,又壓低聲音偷偷和邵飛講,許浩龍似乎在高二和高三都有女朋友。
分沒分手不知道,但放假的時候經常和許浩龍一起出入娛樂場所。
而許浩龍只在大課間出現在黃少菁身邊,似乎也是因為並不缺女人陪。
知道這些事情之後,邵飛也算是明白了大概。可他完全想不通,黃少菁為什麼會跟著去趟許浩龍這潭渾水……
在他眼中,黃少菁一直是一副清冷模樣,有股英氣,家里條件也不差……
照理說不應該是這麼個情況。
又況且看她的樣子,也沒愛許浩龍愛的死去活來。
難道她做許浩龍的女朋友,就只是因為許浩龍長得帥?
邵飛越是胡思亂想,腦子就越糊塗;腦子越糊塗,心下就越好奇。
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弄個清楚。可是憑他一個破學生,又能做點什麼?
要是邵飛能拉下臉來和萬樹商量商量,可能還真能想出點辦法。
萬樹不光腦子聰明,人也活泛,鬼點子特別多。
可邵飛嫌害臊,喜歡黃少菁的事兒誰也不敢說,這就怪不了別人了。
他一到大課間,就暗搓搓的賴在教室里,磨蹭到沒時間了才走,一門心思偷偷觀察著黃少菁和許浩龍。
天天看自己喜歡的女生在別人懷里膩歪,一般的男生哪受得了。邵飛也不是受虐狂,他沒頭沒腦受了幾天罪,心里實在難受,准備打退堂鼓。
開學第二周的周五,邵飛愚蠢的盯梢計劃正式告終。
可事情往往就這麼寸。
他垂頭喪氣的剛走到樓梯口,回身就看見走廊另一端,許浩龍正摸著黃少菁臉頰想親她。
黃少菁用手抵著許浩龍胸口,有點躲躲閃閃的意思。許浩龍倒是很耐心,也沒用強,依舊是面露溫柔,細聲軟語的樣子。
邵飛心里面幾把小刀子絞來絞去,死命的咬著嘴唇,急的冒汗。他只覺得妒火上頭,什麼也不管不顧了,邁步就往兩個人那邊走。
邵飛不敢惹事,也自知根本沒有資格干涉黃少菁的選擇,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走過去能做點什麼。
可就算是笨蛋也有靈光一現的時候,他直覺腦門一熱,生出一個點子。
“黃少菁!”隔著十好幾米,邵飛就喊起來,“語文老師讓你去拿作業!”
這一嗓子自然嚇不住許浩龍,但是黃少菁卻借機松了口氣,她閃身從許浩龍懷里跳了出來。“老師叫我呢。”
許浩龍微笑著對她揮了下手,放她走了。
邵飛哪敢在他眼皮底下等黃少菁一起走,他喊完話就扭頭准備下樓。但就在他轉身之前,分明看到許浩龍的眼神有些玩味。
許浩龍眼里並沒有他想象中計劃被打斷的怨毒,只是饒有興趣的瞥了自己一眼。
可就這麼一眼,邵飛覺得自己仿佛被他看了個對穿,出了一身冷汗。
邵飛沒敢細想,一心只知道快步向樓下走去。他剛下了一層,一只手就拽住了他衣服後襟。
“等我兩步啊,跑那麼快。”黃少菁哼道。
女孩就這麼一句話,邵飛只覺得幾天以來,所有的委屈和愁悶一下子就被炸散了。
她主動和自己說話了,她總歸是不生自己氣了吧。邵飛差點沒哭出來。
“怕你男朋友看見我和你一起走,會不高興。”他說。
邵飛故意嚼著“男朋友”這個詞,其實心里隱隱抱著一絲期盼,希望女孩會否認。
但黃少菁並沒有否認什麼,而只是淡淡一笑,和邵飛並肩走在一起。
“你……剛才騙人的吧?”黃少菁偏著頭,不去看邵飛。
邵飛憋了半天也沒憋出句話,算是默認了。
“瞎話張口就來,你們男生果然都是天生的騙子。”女孩調笑了一句。
“我不是想……”邵飛連忙解釋。
“我原諒你了。”黃少菁沒有給邵飛把話說完的機會,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快步掠過邵飛,下了樓。
邵飛心里一暖,一股微甜的幸福感升上喉間;這微弱的幸福感只存在了幾秒,然後他想到了許浩龍,那股甜味又變成了濃濃的酸澀。
長桓高中最東邊的老實驗樓樓頂有個上了年頭的大鍾,實驗室不用了,鍾倒是保養得還不錯。
到了周六中午十二點的時候,鍾聲一響,高一的學生們就立刻撒了歡——他們比高二高三多放半天假。
走讀生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住校生可算放羊了。
學校出門右拐二百來米有個精裝修的大網咖,不少人飯都顧不上吃,回宿舍扔下包就是一個百米賽跑,生怕搶不上位置。
網吧不小,滿打滿算能裝百來人。
可長桓一個級部11個班,總有挨不上號的。
去晚了的倒霉鬼,就只能哭天嚎地調轉目標,去另一邊的奧宇湊合湊合。
其實奧宇的機器和環境更好,就是遠點,來回一趟得半個鍾頭。對這幫子餓鬼來說,半個小時夠多玩一局的。
邵飛中午點了三個菜好好吃了,又回宿舍眯了一覺。下午快兩點的時候,他才套上羽絨服出了門。
劉金濤在泡妞,張德明蹲宿舍里啃書,邵飛本來也沒想和他們一起活動,自顧自奔著奧宇去了。
他其實沒什麼心思打游戲,主要還是想碰碰運氣,看看黃少菁。
奧宇里頭的學生們打的正酣,大呼小叫好不熱鬧。邵飛在門口搓著手暖和著,一邊開卡,一邊偷偷往吧台後面瞅去,黃少菁不在。
黃少菁家里其實真不至於壓榨她這個勞動力,之前是臨近過年人手倒騰不過來,才讓她當當班。
現在開學了,好不容易有個周末,自然是難得在店里能見著她。
邵飛心里清楚,但還是有點空落落的。
他在大廳里繞了一圈,也沒看見什麼熟人。剛開學,學生們課業還不算重,游戲癮也大,大廳坐的還挺滿。
邵飛又看了看情侶包,門鎖全都別著紅色,更是讓別人包圓兒了。
倒不是真沒地方坐,但他終歸不是衝著上網來的。邵飛眼睛不住往二樓樓梯那拐角看,樓梯口架了個禁止通行的牌子。
一咬牙一跺腳,邵飛躲著網管的視线,小心翼翼的繞到樓梯口,從牌子邊兒鑽上了二樓。
二樓倒是沒變樣,還亮著燈。
之前和黃少菁一起玩的那個開黑房間,還是一樣的大黑玻璃,就是不知道里面有沒有人。
這大黑玻璃把房間里面遮的嚴嚴實實,但是從里面往外看倒是一清二楚。
如果黃少菁在里面的話,應該能看見自己吧?邵飛想。
他推了下門,發現門是鎖著的,就杵在那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回憶一下子跳到了年前的那幾天,邵飛想起黃少菁給他泡的面,想起女孩把自己留宿在這個秘密的小房間里,頓時有些意亂。
邵飛不知不覺在二樓站了三分鍾,等他回過神剛想下樓的時候,大黑玻璃門突然給拉開了。
黃少菁穿著她那身標志性的黑色兜帽衛衣,瞪眼道:“誰讓你上來的!”
看見女孩,邵飛心情一下子變好了:“我想來找你玩。”
女孩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我要不在怎麼辦?”
“嗯……”邵飛沒言語了。
“就不會發個微信問問?”女孩揚了揚手里的手機。
邵飛還真把這茬忘了。自從兩人在男生宿舍樓鬧掰,邵飛慫的一直沒敢給她發信息,現在竟然一時沒想起來。
黃少菁看他有些呆,向房間里歪了歪頭:“哎,玩不玩啊?”
邵飛忍不住笑,跟她走了進去。房間里開著正中間一台機器,游戲畫面還是灰的——黃少菁的角色讓人給打死了。
“這是你的鍋昂,你得負責跟我把分打回來。”黃少菁沒好氣的坐下,點了投降。
邵飛也沒別的本事了,他把羽絨服一脫,卷袖子就上。
兩個鍾頭以後,黃少菁氣得鼻子都歪了。
一共五局,兩勝三負,比自己勝率還低。
邵飛全場魂不守舍,和隊伍節奏完全脫節。
要不是有兩把碰上對面挺菜的,這一下午可算是白玩了。
“你怎麼回事啊你!”黃少菁犯惱,一只手抓著邵飛肩膀的衣服來回晃他。
邵飛心里有事,心思根本放不在游戲上,沒讓人殺成孫子就已經不錯了。
可是全身上下就這麼一點長處,今天也翻了船,他著實有點拉不住臉皮。
被黃少菁這麼推來推去,邵飛更是心旌搖曳。他心一橫,抬手直接把游戲退了。
黃少菁正看著屏幕呢,他頭像一黑,女孩愣了。
“怎麼了?不高興了?”她放軟些語氣,小心翼翼的瞟著邵飛。
“沒有。我就是想問你點兒事。”邵飛一本正經的說,他的腿藏在桌子下面,緊張的嘚嘚嘚直抖。
黃少菁胸口一緊,心里大概知道他想說啥。但女孩裝作沒事的樣子,順了順額角垂下來的發梢:“你問。”
“你不喜歡許浩龍,為什麼還要做他女朋友?”
關於這個問題,邵飛在心里不知道做了多少遍草稿,他不想讓黃少菁覺得自己太越界。
但是真當問出來的時候,那些曾經做過的准備就都打了水漂。
話剛說完,邵飛就後悔了。
可是黃少菁沒生氣。女孩臉有些微紅,但依然很大方的反問邵飛:“你怎麼知道我喜不喜歡許浩龍?這問題問的沒頭沒腦的……”
“因為我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子。腦子里全是她的影子,會因為她而做傻事;要是看見她和別人在一起,胸口就悶得喘不動氣!就算什麼也不做都好,能多看她一會兒,心里會慢慢開心起來。如果我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天天都能笑醒!”
邵飛氣喘吁吁地看著女孩,腎上腺素激的手指肚直抽筋。
他嘰里咕嚕說了一大車話,把黃少菁都聽愣了。
自從認識以來,她還沒聽他說過這麼多話。
“所以,你根本就不是喜歡許浩龍。昨天大課間的時候也是,你明明不喜歡,為什麼還要跟他在一起?”
黃少菁被他問的有些慌,本能的想用一句“你管得著麼”來頂他。可是話到喉間又酥軟了下去,愣是提不起勁。
“如果全校最好看的女生主動追你,你會怎麼辦?”她反問。
邵飛立刻說:“我有喜歡的女生,所以肯定不會答應她。”
這家伙天天在背後盯著自己看,還攪了一把許浩龍的好事,黃少菁已經隱約覺得邵飛對自己有些意思了。
現在他這麼白辣辣的一說,心髒砰砰砰的猛跳起來。
不過因為家庭緣故,黃少菁遠比同齡女生成熟,她很好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緒,沒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可是,我沒有啊。”
她對邵飛道,“有這麼一個溫柔帥氣的學長做男朋友,不是也挺好的麼?又沒規定說兩個人都要相互喜歡才能做男女朋友。”
“可是你沒聽說,許浩龍在高二高三還有別的女朋友麼?”
“他自己告訴我沒有,追我的時候就說了。”
“你就這麼相信了?”邵飛看著黃少菁淡定的樣子,越說越著急。
“相不相信又怎麼樣?我才高一,才沒空去演狗血電視劇呢。要是被我發現他說謊,分手就是了。”
邵飛哭笑不得:“那你這戀愛談得有什麼意思啊!還不如不談呢!”
黃少菁再有抻勁兒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高中女生,一來二去被他說的也有點急了。
“還不是因為他天天來我們班找我死纏爛打,班主任看我都不順眼了。你知道有多少女生喜歡許浩龍嗎!我要是三番五次一直拒絕他,班里女生肯定要在背後罵我是裝模作樣的綠茶婊!我這學還怎麼上!”
女生的世界,男生不懂。但是邵飛至少明白,黃少菁並不是那種舔著臉非要攀高枝的女孩。他眼看黃少菁說話聲兒都變了,也不敢再惹她了。
兩個人對坐著半天沒說話。
邵飛又運了半天氣,看著黃少菁說了一句更蠢的話。
“你能和許浩龍分手麼?”
黃少菁差點沒氣笑:“我倆挺好的,干嘛分手。”
“你不喜歡他,他肯定也不是真喜歡你。”
“你怎麼知道?我還覺得他很喜歡我呢。”
“他就是覺得你長得好看,想占你便宜!”
“你們男生還不都一樣?有點機會就想占女生便宜,我還不知道這個?”
少飛被她噎的說不出話,好半天才想出一句:“可是如果有真喜歡你的男生,不就沒辦法再追你了嗎?”
黃少菁朦朦朧朧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陷阱,大概是女生的直覺吧,她似乎知道自己的下一句話將會收獲怎樣的回應;以及,接下來的事情又會向哪個方向發展。
但她沒有反抗,她就好像玩上了一個喜歡的游戲,哪怕知道自己會輸,卻還是會欲罷不能的玩下去。
“真喜歡我,就算我有男朋友也會追。”她露出不屑的表情,“再說了,也沒別人喜歡我。”
黃少菁眼睜睜的看著邵飛的嘴唇盍動著,吐出了自己想象中應該會出現的那句話。
邵飛一把抓住黃少菁的手:“有!!我喜歡你!!我很喜歡很喜歡你!!”
女孩早就做好了心理防御建設。
可是當男孩熾熱的手掌抓住自己的時候,當他整個人熱烈的傾軋過來的時候,當自己與他四目相視、被目光中熊熊騰起的渴望所包圍的時候,黃少菁全身都顫抖起來。
她瞪大眼睛,眉頭擰在一起,咬著嘴唇努力想把手掙回來。可是男孩抓的很緊,就像抓住了唯一能夠救命的稻草。
她感到無比的害怕,就像突然迷了路的小孩子,不知道該怎麼走。
可她又感到無比的欣喜,那種從未體驗過的強烈情感,正死死的咬著自己的咽喉。
面前的這個男孩是多麼的喜歡自己呀……那積蓄了很久很久的熱情像激蕩的浪花一樣洶涌而來,瞬間把女孩淹沒。
女孩想起那個寒冷的下午,男孩拖著大包小包走進店里的樣子。
很冷漠,很孤單,也很獨立。
所以當她在教室里又見到他的時候,才主動搭了話。
黃少菁從小和街面上的人一起長大,父母為生意忙得腳不沾地,常常無暇顧及她。
她一個小姑娘,經常有人會欺負自己,也經常會有人保護自己,比如小五哥他們。
可是小五那群人一來粗野,二來更是沒什麼文化。
所以女孩的世界就是一個危險環繞的森林,有狼,也有把狼趕走的熊;即便她知道熊是好的,但它們仍然太大,大的有些可怕。
可是他和小五哥不一樣。
他默默的保護了自己,又默默的走了。
沒有勝者的耀武揚威,也沒有自恃其厲的傲慢驕橫——這和她在街面上見過的男孩子全都不一樣。
他有時候很厲害,有時候又很羸弱。
自己被他幫過,也幫過他。
其實只是沒有察覺,自己一直很享受這種有應也有求的互動關系。
這是一種令她能夠全然放松的安全感,她的父親未曾有過,她的小五哥也未曾有過。
原來自己一直都有一點點喜歡他,所以才總是那麼容易原諒他,可是那時她一點都不知道。
直到今天,被他緊緊的握在手掌里之後,女孩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這種感覺。
自己應該也是喜歡他的吧。就一點點……或者是,有他一半那麼多吧……不,要再少一點才對……
女孩的牙關微微打戰,她努力擺出一副冷靜的樣子,可是心髒早就跳到了喉嚨,臉也紅的像她的嘴唇。
“嗯……我知道了……”她小聲對邵飛說,“你別抓的那麼緊,有點疼。”
“哦……唔……”
剛才,邵飛用盡全部勇氣才伸出了自己的手。現在,他手掌中一片柔膩微涼,嘴上雖然答應著,手上勁兒輕了點,卻怎麼也舍不得松開。
女孩子的手為什麼能這麼軟……邵飛腦子里唯一能思考的念頭就只剩下了這一個。
大黑玻璃房里,電腦屏幕上閃爍著眼花繚亂的色彩,一首背景音樂在耳機里來來回回的響著,但是兩個人已經無心顧及這個房間里其他任何事物。
當傾慕者剖白的時候,被傾慕者的心也像決堤一樣,滿滿的喜愛歡快的流淌出來,向下面翻騰的河流匯過去,最終匯聚在一起,再也分不出高下。
黃少菁感受到男孩的手也在劇烈的顫抖,這顫抖突然讓她感到很安心:他比自己還要緊張啊……念頭至此,她便神奇的平靜了很多。
“你說說,你喜歡我什麼?”黃少菁笑著問邵飛。
“我喜歡你幫我疊衣服……”邵飛慌不擇言。
黃少菁用另一只手捂住嘴,雙肩顫悠悠的笑起來:“把我當苦力啊!”
“我媽媽很早就丟下我和爸爸走了,很久很久都沒人對我這麼好了。”
“哼,所以誰對你好你就喜歡上誰,對吧?”黃少菁對答案不是很滿意。
邵飛搖搖頭:“我看著你坐在那里,很安詳,很寧靜,為我做著再也平常不過的小事情。那時候我覺得,如果一輩子都能活在你帶給我的寧靜中,那我什麼代價都願意拿出來!”
他躲躲閃閃的不再去迎黃少菁的目光:“所以……那個時候我才忍不住親了你一下。”
黃少菁也想起那個時候的事情,記憶里的一點點羞憤又冒了出來。但是這一次,她還是充滿勇氣的看著邵飛,沒有逃開。
女生在很多時候,比男生勇敢得多。
“我可一點都不老實。你要是想找個文靜的女朋友,那就打錯注意啦。”她壓抑著心中的不安,說道。
“我知道。”
邵飛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在吧台看見你,我就知道你和其他女生不一樣。怎麼說呢……她們的文靜,只是因為單純而少不經事;但是你身上的寧靜,卻是經歷過嘈雜,一點一點打磨出來的真東西。”
黃少菁被他說的有些不好意思,諷刺道:“你作文寫的不錯啊。”
“我語文一直沒怎麼及過格……可能就作文能拿點分。”
黃少靜被他笨拙一根筋的回答又逗笑了。她感覺現在手上全是汗,有自己的,也有男孩的。她是個很愛干淨的女生,但是現在竟然沒感到厭惡。
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對方的一切似乎都是好的。
黃少菁趁邵飛放松警惕的當兒,迅速抽出了自己被攢住的手。
她看著邵飛突然漫上眉心的不安和失望,心里有些因為小小詭計得逞的開心。
她在空中甩甩手,讓自己變得清爽了一些,在落下來的時候,主動扣住了男孩的手。
十指交錯。
看著女孩笑彎的眼角,邵飛也放松下來,潛意識的本能告訴他危機暫時解除了。
女孩沒有生氣,更沒有拒絕,甚至還主動牽回手,這是不是代表著什麼好事情?
好的有些不敢相信。
“再說一遍。”黃少菁柔柔的聲音傳到他耳朵里。
“說……說什麼?”
邵飛一時沒反應過來。可是當他看到黃少菁微微有些迷離的雙眼,以及那血紅色嘴唇的時候,他便知道自己想說的話、能說的話,就只有一句。
“我喜歡你。”
“嗯,我也喜歡你。”
邵飛長大了嘴,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的女孩。黃少菁正笑的微微有些得意著,仿佛很滿意男孩此時的表情。
他不知道現在是該哭還是該笑,心里只浮現出一個念頭。
我終於不是孤身一人了,我也有了親密的人。
這是足以彌補離失母親、代替冷漠父親的人啊。
邵飛終於還是想哭,但是又怕女孩看低了自己,只能拼命仰著頭,像條浮上水面呼吸的鯽魚。
黃少菁會看人,她大概知道邵飛心里現在是什麼感覺。女孩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說了聲:“好啦。”
這下子邵飛可真是忍不住了,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溜到了耳朵根。他連忙松開黃少菁的手,在臉上胡亂楷了兩把,借口上廁所擰頭出了房間。
他洗了把臉,又理了理頭發,連忙折回來。能在黃少菁身邊的時間,他一秒鍾都不想浪費。
鑽進大黑玻璃房,黃少菁正揣著口袋,盯著電腦屏幕發呆。
她斜坐在沙發上,發呆發的都快滑到地上去了。
見到邵飛回來,女孩這才挺著身體往座位上努了努,對他一笑。
邵飛坐回到她身邊,貪心的捉住她的手,又牽在一起。黃少菁由著他牽,眯著眼偷偷笑。
這世界上,男孩和女孩的第一次牽手,往往是驚心動魄和欣喜若狂;而第二次牽手,則是確認現實的砝碼,可以把兩個人從難以置信的幻象中拉回到現實,然後意識到自己的幸福有多真實。
答案是很真實很真實。
“所以,我有女朋友了,對吧?”邵飛還有點恍惚,問著笨拙的問題。
“是啊,開心吧?”黃少菁用刻薄的語氣調侃道。
邵飛的表情微微塌下來:“那,許……許浩龍……”
“星期一,我就去和他分手。”黃少菁臉雖然紅著,卻大大方方的接過邵飛的話。
邵飛短短十六年的生命里已經經歷過太多冷苛。女孩此時此刻的善解人意,簡直就像天使在展現光芒。
他情不自禁,拉著女孩的胳膊往自己身邊一帶。女孩身體輕盈,加上邵飛本來就是體育出身,力氣不小,怵怵然就被他拉到了懷里。
女孩的頭發很香很香,身體又輕又軟,邵飛從沒體驗過這種感覺。他用力的抱她,又怕會弄痛對方,連忙松下雙臂,在黃少菁背後虛擎著。
黃少菁沒料到男孩的力氣這麼大,自己毫無反抗的機會就被他拽了過去。
她這時候才是真的緊張起來,甚至比邵飛表白的時候還要緊張好幾倍,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然後她感覺到了那溫暖有力的雙臂,把自己緊緊投入在懷中,很有安全感,也很新奇。
就好像兩個人的心也憑空近好幾千米,這一瞬間,就了解了彼此很多很多。
然後他又松了勁兒。
黃少菁覺得自己什麼都能看透一樣,她知道男孩是怕她難受,也怕逆了她的意不敢強求。
這小小的體貼和溫柔,化了她心間的刺。
她便把手也搭在了邵飛的腰上。
邵飛心里一動,明白這就是女孩的許可了呀,抱的更緊了。
黃少菁被他抱的微微有點喘不動氣,可是心里卻仍然開心著。
男孩健壯的心髒咚咚的跳著,隔著好幾層衣服都能傳過來,那股律動讓女孩有些著迷。
原來和喜歡的人擁抱,會是這麼甜的一件事情。
黃少菁想起之前許浩龍摟住自己肩膀的情形,那時候自己並不覺得有什麼,可現在卻感覺是那麼令人厭惡。
果然戀愛了就會變得不一樣,女孩隱隱想著曾經在某本書里看過的話,心中偷笑。
邵飛不知道抱了多久,才戀戀不舍的松開臂彎。
兩人微微松開,黃少菁的長發掃在他的脖子和耳稍,微微作癢。
邵飛用腦袋不易察覺的碰碰黃少菁,黃少菁也不作聲色的用腦袋蹭了蹭他。
少年少女似乎很享受這種暗暗的小小調情,卻不知道這也便是一種耳鬢廝磨。
他的臉和女孩挨得極近極近,甚至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
邵飛學著電影里看過無數次的樣子,將臉一點一點探過去,很慢很慢,像是時間被拉伸了好幾倍。
黃少菁有些不安的向後躲了躲,卻發現邵飛沒有跟上來。
兩個人嘴唇之間只有不到十厘米,邵飛在擔心她不喜歡,他在小心翼翼的期盼著她會走完這剩余的距離。
黃少菁對接吻的概念,並不是來自電影或電視,而是網吧情侶包間里那一對對戀奸情熱的小情侶,她冷眼旁觀過很多次。
她也知道,大多數女孩心里的初吻代表著什麼,她也將信將疑的順著她們如此說著。
只不過對她而言,什麼矜持、輕賤、不渝,都是虛蒙蒙的概念,心中對接吻唯一能夠堅定的踟躕卻有些可笑:嘴對嘴,多髒啊。
可是就像之前牽手時所想的那樣,喜歡上了,就都喜歡了。
所以,怕什麼!黃少菁把眼一閉,向前走完了十厘米。
邵飛嘗到了檸檬的味道,然後才是柔軟無比的雙唇。他想起女孩經常在吃棒棒糖,應該就是這種味道吧。
這些奇怪的念頭不自覺的竄出來,打了個旋,又立刻消失,只剩下懷抱里溫熱的女孩。
邵飛不禁將手揉進女孩的長發里,讓流水一樣的發絲滑過指隙,他很喜歡很喜歡女孩的頭發。
女孩吻得很熱情,比她以往所展現出的神態熱烈無數倍。她吻過他的上唇,又吻過下唇,然後又是上唇,像是吻不夠。
邵飛迷戀極了,他忍不住將舌頭探入女孩的唇間,侵略性的掃在她潔白的牙齒上。
女孩先是本能的往後一縮,可是卻被邵飛緊緊抱住,已然是沒了退路。幾次挑逗之後,女孩的牙關一松,兩人的舌頭濕靡靡的糾纏在了一起。
邵飛不管不顧的在女孩的口中放肆的追逐著她的舌尖,然後又被她反抗的頂回來。他吸啜著女孩的舌頭,陶醉於芬芳的美味和柔膩的觸感。
他聽到女孩隱隱約約的從鼻息中嬌喘出微弱的聲音,下身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硬到了極致,在牛仔褲上頂的生疼。
雙手不聽使喚了,就好像著魔一樣向下滑去。女孩的衛衣本就是加絨的短款,被他輕而易舉就撫摸到了赤裸而火熱的腰窩。
黃少菁身體猛地繃緊,觸電一樣彈出了邵飛的懷抱。她眼角眉梢的嫵媚幾乎滴出水來,嗔怒的看著邵飛,站起身來。
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看著女孩往門外走,邵飛全身立刻涼了大半。他戀戀不舍的看著女孩的背影,想叫她,喉嚨卻被什麼東西堵得死死的。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女孩走到玻璃門邊,卻沒出去。她低著頭站在那里,緩緩抬起指尖,微微顫著,咔噠一聲鎖上了門。
邵飛心里差點熄滅的火焰騰的一聲炸裂了,他跳起來,從後面一把攬住女孩的腰。
他這兩步走的太急,黃少菁被他不輕不重的撞了一下,忍不住“呀”了一聲,然後就羞澀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邵飛從後面不住地吻著女孩的脖子。
酥麻的感覺激的女孩不住地發抖,她連忙用一只手手捂住自己的嘴,另一只手胡亂向後伸去,抓在邵飛的頭發上。
女孩的身體原來這麼單薄,邵飛一只手就能握住她的肩膀。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想很想保護她,不想讓任何人傷害她。
這念頭起來的時候,動作也便緩了下來。
女孩趁機轉過身來,重新抱住他,用臉頰輕輕蹭著他的臉,在耳邊輕語道。
“今天不許做太過分的事情啊。”
那不就是在說,除了那件事,什麼都可以嗎?邵飛這時候倒是聰明的很。
他繼續吻著女孩,女孩也順從的和他舌頭交纏,由著他抱起自己,讓他把自己放坐在電腦桌上。
黃少菁初二的時候就偶爾來店里幫忙。在某個午夜,她不小心看到了某個男性顧客在電腦上偷偷欣賞的限制級影片。
出於某種貓咪一樣的心態,她在那個顧客走後,沒有給他直接下機,而是把那幾部“動作”電影偷偷的拷了過來,趁著沒人的時候好好滿足了一下好奇心。
那時候,耳機里傳來的聲音和屏幕上從未見過的姿態,把她驚訝到一片恍惚。
男人、女人、肉體、肌膚、龍物、液體……
這些東西在那個午夜混亂的掃蕩了女孩的腦海。
當她最終回過神來的時候,羞憤的發現,自己的內褲濕了小小的一圈。
她默默的換洗內衣,然後刪除了那些電影。但是從那時候,她就已經明白了一切該明白的東西。
所以她知道,現在抵在自己小腹的東西是什麼,也知道那東西比她在電影里看過的東西都要宏偉。
也許以後可以的,但是現在不行。現在她已經對他放開了太多,她太害怕了,而且她也不想在這里。
這時候,男孩的手掌已經撫摸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這一瞬間,黃少菁害羞的發現,一直盤旋在自己肚子里的那股熱騰騰的氣流,變成了一點點濕潤雨滴,再次沾濕了自己的腿間。
邵飛的手繼續向上,終於到達了他魂牽夢縈已經很久的兩團凸起。
一層絲滑的內衣將她們包裹的嚴嚴實實,但他還是用力從下面的縫隙里伸了進去,最終將那團光滑柔軟完全捧在了手掌中。
他曾經在男生喜歡偷偷欣賞的片子里看過無數次,但他卻從來無法想象,女孩子的胸部竟然能夠軟到這種程度。
他驚訝的、驚喜的、驚恐的不斷揉捏著黃少菁最柔軟的地方,揉的她微微挺起來。
內衣被男孩不斷拉扯,扣帶勒的後背有些痛,但是女孩卻沒在意。
算了,今天就由著他來吧,她想著,然後又帶著一點點驕傲挺起胸膛,紅著臉,有些得意的看著男孩迷醉的神情。
女孩的寬容讓男孩更加瘋狂,他一把撩起女孩的衣服,將她推倒在桌子上。
修長的腰身一下子暴露在眼前,黃少菁輕叫一聲,用手想把衣服拉下來,卻抵不過男生的力氣。
這讓邵飛在入睡前自慰過很多次的小腹像是有魔力一樣,讓邵飛撲上去,一寸一寸的親吻起來。
他用舌頭舔著女孩的肚臍和腰側,又啜著她的肌膚,留下一枚一枚鮮紅的印記。
黃少菁只覺得那帶著一點粗糙的嘴唇掃過自己從來沒人觸碰過的部位,像是有穿透力一樣,竟然扎的肚子里微微抽搐起來。
“啊!啊……啊……別親……別親了!”
她從未有過這種感覺,身體最里面一陣下墜,像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似的。
可是邵飛卻早已聽不進她的聲音了,他沉迷著,熱乎乎的鼻息隨著舌尖一次次鋪灑在女孩的小腹上面。
肚子里的東西似乎衝出來了,黃少菁恐慌的猛地把腿一夾,哼的發出一聲委屈的呻吟,身體縮了起來。
純黑色褲襪最深處的棉質小內褲,被浸了個透,甚至有幾滴還沾濕了褲襪。
女孩在男孩毫無章法的攻勢下,體味到了一次小小的高潮。
和自己看過的都不一樣啊,她氣喘吁吁地躺在桌子上想道。
沒有電影里女人表現的那麼強烈,但是卻抽了身體里許多許多力氣,從腳心到脖子根都像是通了氣,很舒服很舒服,讓人想縮成一團好好睡一覺,做個美夢。
就在她有些迷迷糊糊的時候,一股熟悉的電流又刺了她兩下。
她抬起頭,發現自己的衣服和內衣都被推到了胸口,男孩正貪婪的舔舐著自己的乳尖。
“呀……啊啊……”她感覺身體變得那麼敏感,禁不住又叫起來,趕忙用手去捂嘴。
可是手上已經沒了力氣,她只能兩只手一起用力,才堪堪止住自己的聲音。
可是男孩的動作越來越過分,刺的她實在受不了,全身都扭動起來。
黃少菁用盡全身力氣抓住男孩肩膀的衣服,將他拉起來,然後一口吻住他,這才止了他的放肆。
然而這個姿勢,恰恰好讓男孩的硬物抵在了最合適的位置上。
被他一抵,黃少菁才感覺到自己腿間一片濕涼。她微微有些慍怒,怨男孩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一絲小小的報復心歡快的躍動起來。
女孩的雙腿一下子環住了男孩的腰,然後故意前後搖動了兩下。
早就憋得難受的邵飛這一下可就跟送了發條一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腰部用力挺動起來,讓無法掙脫褲子束縛的棍子狂亂的在女孩股間摩擦起來。
女孩被他擠得有些痛,但是心里又有一種惡作劇般的滿足感,雙腿夾緊,下身也配合起來。
邵飛就這麼干挺了三分鍾,腦子都快炸了。
他把女孩抱在懷里,越箍越緊,全身的重量幾乎都壓了上去。
女孩也早已被他拱的極為動情,摟住他的脖子,發出輕輕的哼聲,任由他施為。
他再也忍不住,就這樣隔著幾層褲子,抵著女孩小穴的位置一頓狂射。
女孩欣賞著他意亂情迷的達到巔峰,露出壞壞的笑容。
哈哈,這下都得洗衣服了,誰也跑不了。
這天晚上,邵飛沒有回去。
女孩把兩個人洗過的衣服收起來,偷偷放在隔壁自己小屋里的暖氣上烘著干。
他們在女孩的小床上緊緊相擁,沉醉在最好的夢境中熟睡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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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周一大課間,邵飛看著黃少菁走出教室,迎向許浩龍的時候,突然就緊張起來,腿肚子一直打著哆嗦。
黃少菁看著面前高大的男生,一如既往地平靜,淡淡的說出了分手的話。
許浩龍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笑著,伸手去摸女孩的胳膊,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這一次,黃少菁沒有無動於衷。她攔住他,撥開了他的手。
許浩龍露出了些許無奈的表情,他笑著搖了搖頭,眼中閃著精光,又對黃少菁說著什麼。
黃少菁只是聽著,表情絲毫沒有動搖。邵飛的心漸漸咽了下去,他感覺事情應該很快就要結束了。
可是在許浩龍說完一句話之後,黃少菁突然抬起頭來,目光中帶著怒意,還有一點點的驚恐。
許浩龍依然很輕松的模樣,他又說了幾句,然後便邁著輕快的步子離開了高一的教學樓。
邵飛連忙跑出教室,來到黃少菁身邊。
他可不是許浩龍,所以根本不敢在學校明目張膽的和女孩有親密接觸,所以只能壓抑著和女孩牽手的衝動。
“怎麼了?我看見你生氣了。”
黃少菁似乎剛剛回過神,她皺皺鼻子,露出不屑的模樣:“說了些怪話,惹人生氣。”
邵飛有些不安:“他說什麼了?”
“他說……自己還沒得到該得到的東西,讓我別忘了他什麼的。聽著就有點惡心。”
女孩帶著厭惡的情緒,看著許浩龍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邵飛在男女交往中是個沒什麼經驗的愣貨,這個時候只能干著急,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女孩。
黃少菁自己倒是很快就恢復了情緒,她看走廊沒了別人,對邵飛露出一抹誘惑的微笑,舔了舔自己鮮紅的嘴唇,拉著邵飛向樓下走去。
兩個人在樓梯拐角處忘情的抱在一起,狠狠親了個夠,這才去了操場。
“明天晚上,小五哥那邊出攤,你和我一起去幫忙吧!”黃少菁一邊走一邊問邵飛。
邵飛心里對黃少菁的小五哥還有點發憷,但是想到能多一些時間和女孩膩在一起,他自然樂得克服這點心里障礙。
和女孩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邵飛都感到幸福感滿溢。
少年男女簡簡單單的相互喜歡,有著無窮的魔力。
兩個人都願意為對方做很多很多事情,也願意想盡辦法讓對方開心。
兩天的相安無事,終於到了周二傍晚放學。
兩個人把包往網吧二樓一扔,換了校服下來,小五哥和另外一個青年已經等在了網吧門口。
他們開了破金杯,最後兩排的座兒都卸了,塞滿了出攤用的東西。兩個人穿著大黑皮夾克,靠在車門邊抽煙。
“小五哥!我們來啦!這就是小飛。”黃少菁大大方方的牽著邵飛的手,拉著他走到跟前。
邵飛強作鎮定的叫了聲哥。
黃少菁又給他介紹了旁邊那個偏瘦的青年,名字還挺文藝的,叫做笙哥。
笙哥似乎比小五更成熟些,三十出頭,模樣很周正,染著金發。
小五打量著邵飛,悶悶的應了一聲:“那天是你給丫頭出頭來著,對吧?”
邵飛連忙點了點頭。
“挺爺們兒的。以後好好和丫頭處對象,別犯渾。”
“我一定對她好,小五哥!”邵飛臉上恨不得寫個保證書。
小五沒耐煩,揮揮手:“上車,一起去夜市玩會兒。”
邵飛扭頭看黃少菁,女孩臉上喜滋滋的,估計是讓剛才的話甜到了。也沒再多說話,她拉著邵飛就上了車。
車里頭沒座,邵飛還窩著腰犯愣,女孩已經一屁股坐在了裝衣服的塑料大包上。邵飛學著樣,趕緊拽過來倆大包也坐了。
破金杯一陣哆嗦點著火兒,四個人趁著天沒黑一溜煙奔老城區東古街夜市去了。
東古街夜市可大了,繁華二三十年了。早些年的時候又髒又亂,後來整改了一波,現在才稍微有點兒條理。
邵飛小時候還來過不少趟,記憶里充滿了水產市場的魚腥、破游戲機廳的閃光和香噴噴的烤地瓜味。
現在水產市場遷走,就只剩下了一整條街的買賣人和小吃。
小五把車停到了隔壁街一個老筒子樓的院兒里,他和笙哥收拾了家伙什兒往夜市那邊搬。
邵飛很有眼力價的跟在後面抱了個大箱子,讓笙哥一巴掌按回去了。
“不用你。你和小菁看好車,我和你五哥多溜達兩趟,消消食兒。”笙哥嗓音明朗,聽著很有男人味,能讓人想起電影里的喬治克魯尼。
小五扛著兩對兒鐵管子支架走在前頭,笙哥提留著幾只蛇皮袋,腋下夾著帆布頂棚跟著就走了。
邵飛有點不好意思,放下箱子,扭頭用詢問的眼神看黃少菁。
黃少菁白了他一眼:“你還真以為我把你叫來干苦力的啊?傻乎乎的。”
邵飛忍不住笑了:“想讓你的小五哥留下點好印象。”
女孩知道他對自己著實用心,很是高興。她穿著黑色褲襪和齊膝的黑靴子,套著暗紅條紋的短裙,坐在開敞的後備箱那,來回踢著腿。
她個子偏高,今天特意選了平底的靴子,和邵飛的個頭恰好般配的不錯。這個時候故意亂擺著腿,是想讓邵飛注意到自己的小心思。
可是男生心思哪有這麼細,女孩腿一動,色心就勾了起來,哪還能注意到什麼高跟平跟。
他往上一湊,手就不安分的去摸女孩的大腿,還想往裙子里頭伸。
黃少菁打開他的手,揪著他領子往自己這邊一拉,嗔道:“瘋啦?”
“想摸摸你。”邵飛小聲說,嗓子眼里擠著滿滿的渴望。
女孩被他一說,突然也有點想念被他撫摸的暖意,但又有些著惱男孩的色急,便哼了一聲:“不行!”
邵飛抓著杆子不撒手,還往上爬:“那親親你。”
還沒等黃少菁再說話,邵飛已經貼了上來。這時候男生倒是挺機靈,他知道已經親了這麼多回,女孩肯定不會因為這事兒跟自己擺冷臉子。
黃少菁只能認命,舌頭不甘示弱的塞到了男孩的口中。
邵飛親的舒服,兩只手上下在女孩身上亂摸。無奈女孩穿著厚厚的羽絨服,什麼都摸不到就是了。
黃少菁一邊親,一邊體會著男孩的無奈,心下忍不住偷偷笑起來。
她發現自己越勾他,他就越沒奈何。
於是,女孩帶著惡作劇的心態,吻得更起勁兒了。
兩個人親了半天,突然間有只手從後面在邵飛肩膀上撥拉了一下,嚇得邵飛一個激靈蹦起來。
回頭定睛一看,原來是小五和笙哥回來了。他這才松了口氣。
“邊兒上親去!”笙哥笑著罵他。又拽開黃少菁,伸手從後備箱扥出幾套裝衣服的箱子,往小五懷里塞去。
邵飛和黃少菁並肩站在旁邊,就跟錯錯事兒被老師抓住了似的。黃少菁捂著嘴在那笑的直顫。
小五哥冷冰冰的斜眼看著邵飛,邵飛腦門都冒冷汗了。這和被女孩父輩發現自己輕薄自己閨女一個道理,他能不怵麼。
結果小五哥看了他半天,竟然忍不住也笑了。小五哥本就一臉凶相,他這笑得也難看,一嘴大牙,把邵飛看愣了。
“唉。年輕好。”他不再看邵飛,扭頭嘆道。
“怎麼?現在不好?”笙哥調侃道。
“也好。很好。”小五淡淡的說。
笙哥看了小五一會兒,靠過去在他臉頰親了一下。小五用手胡亂揉了揉笙哥的頭發,兩個人搬著箱子走了。
邵飛下巴頦都掉了。
黃少菁捂著肚子笑彎了腰:“哈哈哈哈哈!”
“他倆……他倆……”邵飛實在想象不出來,這倆粗漢子竟然是一對兒。
聽見黃少菁的笑,笙哥還回過頭特意看了一眼,對黃少菁拋了個得意的眼神。
女孩都快笑軟了,她兩只手攬上邵飛的肩膀:“安心了吧?”
“啊?昂……嗯……”邵飛結結巴巴的答道。
他不得不承認,其實內心深處一直都有點兒不安。
小五雖然不苟言笑,但是對女孩好的沒話說。
又是從小把她看大的,保不齊女孩會對鄰家的大哥哥有點兒什麼情愫。
這事兒困擾了邵飛好一陣兒,他也沒敢問。
只不過,女孩早就看出來了。
“別擔心啦,我就喜歡你一個。”女孩趴在他耳邊說。
邵飛心下感動,狠狠地抱了女孩。
天黑的不能再黑了,整條夜市的燈亮起來。男孩和女孩在小吃攤吸溜了兩碗拉面,然後就奔著小五他們的攤子去了。
去了以後邵飛才明白黃少菁在幫什麼活。
她一個清清秀秀的姑娘在攤位上一坐,那衣服褲子是嘩啦啦就往外出貨。這要是放小五在這兒,大牙一呲,能嚇走一大票人。
趕上那些會砍價的大媽大嬸,放在別的地方,連牛屎都能篡出二兩油。
可是在小五這攤兒上,黃少菁也不和她們砍,就拿水汪汪的大眼可憐巴巴的看著她們,這些大媽大嬸的也不好意思嗶哩吧啦沒完沒了了。
小五在帆布罩兒後頭鎮著攤兒,邵飛和笙哥就前後腳從破金杯上往市上搬貨。
什麼褲子襪子皮帶棉帽,一股腦往外甩,九十點鍾那陣搬都來不及搬。
本來大冷的天氣,邵飛來來回回幾趟,身上都出了汗,腦門子一個勁兒冒白汽兒。
這一晚上,他感覺特別開心。
無論是小五、笙哥還是女孩,都把他當做自己人待,就好像平生了幾個親人似得。
看著他這勁頭和態度,笙哥偷偷朝小五努了好幾次嘴兒。
小五瞥了邵飛,哼一聲,撇嘴似笑不笑的。
他扭頭摸了摸黃少菁的小腦袋,說:“挺好。”
女孩沒應聲,低頭藏著臉紅。
還是冬天,所以到了十一點的時候,逛家子越來越少,大部分攤位也漸漸都消停了。
小五這邊貨備的多,還有不少人駐腳。但是笙哥眼看時間有點晚,存心不太想干了,就讓小五頂了黃少菁,讓倆小的放羊吃宵夜去了。
邵飛和黃少菁在不遠處一個野餛飩坐了,唏哩呼嚕路的喝著熱湯。邵飛心腹一片熱,感覺特別痛快。
“這樣真好啊……”他一邊吸湯,一邊咕咕噥噥的說。
黃少菁沒聽清,但是卻心有靈犀的知道他在說什麼。她笑笑:“今天掙了不少,回頭請你吃飯!”
邵飛也不客氣,他骨子里是個干脆人:“好!周末我們去白銀廣場吃牛排吧!”
“真會宰人啊……”黃少菁笑。
邵飛憋著壞呢。
那腕子上的表他一直沒摘過,心心念念想再送女孩一樣隨身的東西。
他怕女孩又要矯情回禮,便故意挑了個貴的館子,以便找個由頭。
突然,身後傳來一片嘈亂。
攤子那里不知道什麼時候聚了一大批人,把小五和笙哥圍在中間,吵吵嚷嚷的,看樣子有了衝突。
邵飛心里已經把那兩位認了大哥,一見這場面,立刻腦門涌血。他低頭抄起一塊磚頭,就想衝過去。
“你躲這兒!”他沒忘女孩,還連忙叮囑一句。
“別!”女孩猛地一拉,她看出來有點兒不太對。
小五和笙哥在這一片是掛名兒的頑主,夜市上全都是自己的哥們弟兄,向來有點什麼事兒都是相互照應的。
可現在,周圍的那幾個小子光在旁邊探頭探腦,一個過去的沒有。
黃少菁是個膽大心細的姑娘,她先撥拉掉邵飛手里的磚頭:“你不在這片玩,沒什麼分寸,瞎摻合會給小五哥他們惹麻煩。我過去判斷一下,要有什麼不對,看見我打手勢,你就打電話叫警察。”
邵飛雖然有點莽,但還是個聰明人,不想給人拖後腿,當即點頭:“你小心點!”
黃少菁松開拉著他的手,順著一溜夜市的棚子偷偷溜過去,躲在縫里豎耳朵。
攤位正面,有三五個和小五交好的青皮喝五和四想往里擠,外圍一個皮夾克直接掏了證件。
“便衣執法!都他媽離遠點!”
一看是條子,那幾個小伙子只能歇了脾氣。
小五和笙哥胳膊讓人撅在後面,已經上了銬子。好幾個便衣在棚子里胡亂掀找著,弄得衣服褲子散了一地。
黃少菁有點氣,但更多的是急。
要是流氓斗毆還好說,小五哥早些年和流氓撕巴,捅了人,還是她幫忙藏了小刀。
別看黃少菁是個姑娘,現在要是讓她拿根鐵管子砸人腦門兒,也是沒有二話的。
可這是警察啊,警察為什麼要找小五哥的麻煩呢?她什麼都做不了。
“有!”
就聽見一聲喝,棚子里一個便衣從一個牛仔褲兜里掏出了一條避孕套。那避孕套圓鼓輪兒的,滿滿塞著一包白面兒。
“行了!人帶回去!”
小五和笙哥面色鐵青,想分辨什麼的時候,人已經給押走了。
黃少菁急的咬牙,當時就想衝出去替兩個人證明清白。但是一只手拉住了她。
女孩回頭一看,心跳停了半拍。
許浩龍抓著她的腕子,對她搖了搖頭:“別去,去了也沒用。”
“你怎麼在這兒?!”女孩慌張的問。
“找你來啊。”許浩龍溫柔的對她笑著。他的眼睛里閃著刀片兒一樣的光,刮的人骨頭發麻。
“干嘛找我?我都和你分手了。”
女孩的直覺告訴自己,這里面有事情。她有點想跑,腳底下卻不聽使喚。
許浩龍沒答她,而是拉著她往夜市後邊的小巷子里走:“你知道販毒是怎麼判的吧?”
女孩開始想反抗,但是他嘴里話一出,立刻泄了力氣。
“這事兒呢,可大可小。”
許浩龍說,“剛才搜出來那小袋兒,二百克以上了吧?七年打底。要是別的衣服褲子里再來幾袋兒,說不定就夠槍斃了。”
女孩對這些事情有耳聞,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全身哆嗦起來。
“可是,那套子里的東西,也可以是面粉滑石粉。你知道這事兒誰說了算嗎?”
黃少菁呆呆的搖頭,這時候腦子根本無法思考,早就已經不聽使喚了。
“我可以說了算。”
聽到這話,女孩閉上了眼睛。她深吸幾口氣,讓自己勉強恢復了些許原本的平靜。
“許浩龍,你搞這麼大陣仗,就為了我?”她用那雙扎人的眼睛狠狠地刺過去。
“我就喜歡你這股勁兒。”許浩龍伸手去摸黃少菁臉蛋,被她一巴掌打開。
他也不惱,就好像獅子在撥弄一只死鹿,顯得異常從容,“不媚,清涼,我其他那些姑娘都比不上你。”
他俯下身子,把臉靠近女孩。黃少菁眼睛里冒火,也不閃,任他靠進過來。
“所以,把你玩媚了,玩傷了,比玩其他姑娘更意思,你說是吧?你不是說有新男朋友了麼?那就更好玩了……”
許浩龍往前探著,黃少菁也沒仔細聽他說什麼,心里一股火越來越旺,就想等他再近點,好拿腦門撞他鼻子。
結果他話音還沒落,黃少菁就看見許浩龍脖子掛著頭嘎吱一聲往下悶去,呼嗵栽倒在地上。
“我草你媽!”邵飛劈頭蓋臉淬了一口,扔下手里沾血的磚頭,拉著黃少菁的手就往外跑。
剛跑到胡同口,就閃出來一條影子,飛起一腳,正中邵飛心窩,給他踢出兩米多去。
邵飛滾在地上,他捂著胸口,抓撓著喉嚨,好半天才喘過來一口氣。
兩個鐵著臉的男人擋在胡同口,跟立著兩根兒鋼筋似得。他們也不說話,也不動,抄著手就這麼看他們。
“大龍,見紅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從胡同另一端傳過來。
許浩龍從地上爬起來,摸摸腦袋,又看看手掌心一小斑血,呵呵笑著:“沒事兒,韓大哥,我自己疏忽了。”
那姓韓的三十五六歲,穿了身保暖的迷彩野戰服。他手揣在兜里信步走過來,給許浩龍看了看傷,發現沒大礙,便也靜立在旁邊。
黃少菁好容易把邵飛從地上拉起來,兩個人看看前後,一時間絕望起來。
許浩龍掏出個手帕,壓在頭上。姓韓的跟在他身後,一起走到兩個人面前,然後許浩龍說話了。
“你挺厲害,叫什麼?”
邵飛肋下劇痛,知道可能肋骨有點骨折。
他死瞪著許浩龍,也沒搭腔,瞅准許浩龍又想開口的當兒,撲上去一把扥住了對方的胳膊,想用跤狠狠摔他一把。
心想倘若制著他,說不定有脫困的轉機。
沒想到許浩龍比他動作還快,一個手刀切在他內肘上,頓時半條胳膊就麻了。
許浩龍別住他的胳膊往下一壓,咯吱一聲,邵飛就跪地上了。
“你不知道我家老頭子干什麼的麼?”許浩龍用無奈的語氣說,“從小就給他磨惻的夠嗆,現在要是折你手里,我這些年真是白練了。”
“你想干什麼?”黃少菁蹲在邵飛旁邊護著他,“你怎麼能這麼壞?”
“壞?”許浩龍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這也算壞?”
他揮揮手,又向臉色慘白的邵飛一指:“來來,把他一起帶上。”
後頭的兩個男人過來捏住了黃少菁的胳膊,黃少菁本能的掙扎起來。另外一個男人也沒說話,衝著邵飛肋下結結實一記衝拳。
邵飛性子再鐵也是肉做的,大嚎了一聲,實在疼的受不了。
“別!你別!”黃少菁立刻不敢再動了。
胡同最頭上停了輛加長的大吉普,四個人夾著邵飛和黃少菁就往車上去。
邵飛疼的滿頭冷汗,走都走不動,讓人架上去的。
黃少菁臨上車前多個心眼,偷偷去看車牌號;還沒等她走近呢,後頭一個男的就給她箍上了一層眼罩,緊接著就是膠帶封了嘴。
世界一黑,女孩是真的害怕了。強烈的恐懼推擠著她,想做些什麼,但又想起邵飛,最終還是強忍著沒動也沒叫。
加長的吉普,兩頭有座,中間是空的車板兒。
許浩龍他們也沒給邵飛捆,直接把他身上衣服扒了下來。
邵飛太疼了,手上也沒力氣,狠狠咬著羞恥心,被人從頭到腳赤裸裸脫了個精光,連褲衩都不剩。
邵飛開始以為是對方想要羞辱自己,可車開了幾分鍾,他就意識到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剛進三月,太冷了。
他們根本不需要捆他,幾分鍾的時間,疼倒是沒那麼疼了,身體卻凍的蜷成一團,雙手不住搓著胳膊,全身哆嗦的像是觸電似的,哪兒還有反抗的心思。
許浩龍坐在副駕駛上,姓韓的開車。另外兩個男人一直就連點兒表情都沒有,在座位上坐的筆直。
黃少菁口眼被封,什麼也看不見,絞緊了雙腿,才勉強讓自己沒有發抖。
就這樣,車子一直開了十多分鍾,路面突然顛簸起來,似乎是下了公路。
邵飛的腦袋隨著顛簸不住的撞在地板上,他怕黃少菁擔心,一直忍著沒出聲。
怎麼辦?他努力想轉動著自己的腦子,可是酷寒卻不斷撕咬著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膚,讓他根本無法思考。
他感受到路面越來越顛,車子上了一個小斜坡,又溜下來,又上去。反復幾回,直到邵飛的腦門都磕了個大包,這才停下來。
邵飛已經完全分不清他們走了多久。當兩個男人把他從車上拉下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身處一片漆黑的荒山野嶺之中。
吉普車開了車頂的四個大燈,照亮了一大圈野地。
四處已經完全沒了人煙,地上腐爛的葉子厚厚的鋪了一層,附近密密岑岑的老樹,樹皮在探燈的照射下顯得無比猙獰。
許浩龍扯下了黃少菁嘴上的膠帶和眼罩,把她帶下了車。女孩看著四周的環境,也害怕的狂抖起來。
“你們可以試著喊喊人,呼救一下。”許浩龍一副好心的樣子,勸道。
黃少菁幾步跑到邵飛身邊,脫下自己的羽絨服用力裹住瘋狂發抖的邵飛。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呼救——他們都不想讓面前的這個壞人看笑話。
許浩龍滿意的點點頭:“好啊,好。挺般配的。”
少年和少女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之間就落到了這麼一個境地。其實何止是他們,任何一個人都無法想象這種事情會落到自己的身上。
可是世界上就是有很多這樣的事情在發生著,只不過絕大多數人都並不在乎。
當他們自己沒有經歷過的時候,就天真的以為這種事情並不存在。
黃少菁一邊幫邵飛搓手,一邊抬起頭來,她努力保持著平靜。
“許浩龍,你不就是想要我麼?行啊,那你來搞我啊?干嘛弄小五哥?干嘛弄邵飛!?”
許浩龍興致勃勃的走過來,蹲在女孩兩米之外:“我要是單純的想搞女人的話,那不是有很多人都排著隊呢?沒意思。這是個過程,過程才有意思。”
邵飛的手在地上摩挲著,只想找上一塊石頭,狠狠地給他開了瓢。
他還真找到了一塊。
就在邵飛想暴起的時候,一只腳踩在了他手上。
邵飛痛的大叫,抬頭看見姓韓的站在那里,連一個眼神都沒落給他。
“這羽絨服算怎麼回事兒?”許浩龍醒過神兒來,“衣服都給扒了,卻又給個羽絨服,搞笑嗎?”
一個男的大步過來,手指鐵鉗一樣,一把抽走了邵飛身上的衣服。另一個男的拽著黃少菁,把她從邵飛身邊拉走了。
“來來,站直了。”許浩龍用腳尖踢了踢邵飛的大腿,“是不是老爺們?腰杆子都挺不直的?”
邵飛努力控制著全身的顫抖,拼命直起身來,向黃少菁遞過去一個眼神。
——別求他。無論如何也別求他。
我就是凍死,也無所謂。我不想聽你求他。
黃少菁看懂了他的目光,微微壓了壓下巴。
“哦呦?東西還挺長。”許浩龍用腳尖撥弄著邵飛胯下的東西。邵飛本能的想要去擋,可是又有一股自尊心讓他硬挺挺的站直了身體。
山林的黑暗之中,只有吉普車的發動機在嗡嗡作響。一股微弱的熱量從發動機蓋子上遠遠傳過來,仿佛有著無盡的吸引力。
許浩龍沒有繼續羞辱邵飛,實際上他對羞辱一個男生並沒有太多興趣。他回身走到黃少菁跟前,女孩因為沒了羽絨服,也在瑟瑟發抖。
“你剛才說了,讓我搞你對吧?”
黃少菁縮了縮身子,她咬著牙說:“你先給他穿衣服。”
許浩龍沒理她:“提醒你一句啊。你說要分手的時候,我可沒答應過。不過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脾氣有點太好了,咱們做男女朋友時間也不短吧?我竟然一直抻著也沒上過你,可能真的是有點喜歡你。”
“你給他穿衣服……”黃少菁嘴角用力,重復著這句話。但是這第二次開口,已然是十分無助。
“你好好做我的女朋友,你那個小五哥,我就去周旋周旋。這挺合算的吧?”
黃少菁從頭到尾也沒哭,可這時候實在憋不住了,眼淚怵的流下面頰:“你先給他穿衣服!”
依著許浩龍著城府,立時就知道女孩已經軟了。他十分滿意,十分滿意,下身的雞巴馬上就昂揚起來,他要的就是這種感覺。
他抱著黃少菁,把她推在車前蓋上就吻起來。
女孩死咬牙關,任憑他撕扯著自己的嘴唇,舌頭亂舔。似乎嘴都被他咬破了,很痛,但是冰冷的氣溫很快就麻木了疼痛的地方。
許浩龍的手伸到了毛衣里,又往下走。女孩抓著他的手腕,不讓他動,可是那力氣卻小的可憐。
又粗又冷的手掌插到了裙子里面,死死的貼住了溫熱的小腹,然後繼續前行。
女孩此時再也控制不住,哭出了聲音:“你給他穿上衣服……你給他穿上衣服……”
邵飛已經凍得神志不清,但是聽到女孩的哭聲,用盡全身力氣想起身。可是姓韓的男人死死的踩住他的手,他動不得分毫。
許浩龍的手觸到了女孩的下身,黃少菁身子一挺,一動都不敢動,生怕他會把手伸進里面去。
可許浩龍卻試到一片濕潤,心下微微奇怪,以他的經驗來說,這著實不應該。
他把手抽了出來,女孩這才一軟。許浩龍往手上一看,兩指上一抹血,知道是女孩來了月事。
他抬手把血抹在女孩臉頰上。黃少菁只覺得腹內陣陣作嘔,屈辱的感覺讓她想吐。
“啊,這就沒意思啦。”許浩龍嘆口氣,“都是血,也分不清。把你的處兒多留幾天,我挺好的吧?”
黃少菁不住擦著眼淚,心里微微松了松。
可還沒等她喘口氣,許浩龍就一把將她轉過來,按趴在引擎蓋子上。
“今天玩玩別的解饞。”
黃少菁沒明白他在說什麼,突然就覺得腰間一涼,自己的褲襪被拉下一大截。
雪白渾圓的臀部露在了空氣中,凍的她又是一個哆嗦。
“你干什麼……”女孩也掙扎著,卻被許浩龍從後面掐住了脖頸。
許浩龍心滿意足的用手來回搓揉的女孩的屁股,在手中捏成各種形狀。黃少菁閉著眼,憋著氣,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你知道我忍了多久嗎?真的是幫你解放出來以後,才知道有多爽。”許浩龍笑著,拉開了褲子的拉鏈。
那條雞巴跳了出來,緊貼在女孩的股溝里。
女孩羞憤極了,以為他要蹭著自己屁股泄出來:“要弄就快弄!你是不是個男人了!”
“嗯,喜歡你嘴這麼厲害。回頭讓你幫我多含幾次。”許浩龍笑著說,就像是在聊著閒天。
可是他並沒有閒著,幾口口水吐在了雞巴上,又用濕漉漉的手沾著女孩的屁眼。
黃少菁完全慌了,這是超出了她經驗的事情,她急著轉身,卻擰不過來。
“啊!你弄錯了!!你別亂來啊!!”
語無倫次之中,許浩龍的雞巴已然是狠狠的頂了上來。圓滾滾的龜頭抵著女孩的後庭死命的擠進來。
女孩本就緊張,全身繃的鐵一樣,這時候的苦楚就別更提了。她再也顧不上矜持,痛的大叫起來。
“痛死啦!!停……別!!啊——”
許浩龍已經開過不知道多少姑娘,自己胯下干澀的也微微作痛,卻絲毫不影響他的動作。
他一點點的往里進,每進一點就痛的女孩不住的喊。
聽著這喊聲,他卻更加堅硬。
等他的小腹死死貼住女孩屁股的時候,女孩已經全身都是冷汗,大腿都繃的不住抽筋。她站不住,一個勁兒往下滑,快死掉一樣喘著氣。
許浩龍正在興頭上,用手支住她肩胛,開始不住在女孩體內挺動。
黃少菁痛的頭暈目眩,嗓子都喊啞了。這麼冷的天,汗流浹背,跟剛從河里撈出來一樣,頭發全都貼在了臉頰上。
許浩龍今晚很是興奮,大概是好久沒物色過這種好東西了。
他死命進出著,又趁著女孩癱軟不堪,整個人壓上女孩的後背,一邊抽插一邊舔著女孩的嘴唇和舌尖。
邵飛用手去鑿韓某的小腿骨,沒能成功,現在被另外一個男人從背後鎖住脖子,臉憋的紫紅。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女孩被人蹂躪的死去活來,心里的怒火卻怎麼也沒辦法燒上來——他太冷了。
黃少菁的手垂了下去,痛的失去了知覺。
許浩龍感覺胯下一陣顫抖——今天真是刺激,估計結束也快。
不過他並不遺憾,因為後面的時間還有很長很長。
他死死掐住女孩的腰,插到最深處,喉嚨里長長的嗯了一聲,讓肉棒在女孩屁眼里來回跳動了十幾次,這才就著那股潤滑的勁兒從里面褪了出來。
女孩被他掐的疼醒,真真的試著有東西進了自己的肚子。
但是她實在沒了力氣,連哭的力氣都沒了,只能感覺到有一條令人作嘔的、如同鰻魚一樣的東西從體內擠了出去。
被暴虐的後庭半天都合不上,一股一股的精液混著血流出來。女孩無助的去捂,卻弄了一手的汙穢。
經血、肛血混著白濁從大腿根一直流下來,染髒了一大片褲子。她再也站不住,頹然歪倒在地上。
許浩龍在另一邊用紙巾擦淨了自己的東西,走過來扯下女孩被弄髒的褲襪,胡亂在女孩的下體處擦了一遍,然後隨手一丟。
他把昏昏沉沉的黃少菁一把抱起,帶著下身赤裸的女孩上了吉普車。
“大龍,他呢?”韓某大聲問。
許浩龍坐在吉普的後座上,讓黃少菁斜躺在自己懷里,在衣服下面用手玩弄著女孩的身體:“還扔那里頭就完了唄。”
韓某對另外兩個男人打個手勢,邵飛就被他們架了起來。
邵飛已經凍得迷糊,只能任由別人架著走。幾分鍾以後,他只覺得頭重腳輕,一下子被人掀進了一個地洞。
地洞四壁狹窄,邵飛擦著牆一路向下滾去,身上不知道劃破了多少地方。他好歹還有一絲神智,本能的捂住了自己的要害部位。
一路撞的頭昏眼花,手背都被磨得血肉模糊,他一頭栽在了黑沉沉的土里。
這是什麼地方?劇痛讓他恢復了些許神智。邵飛努力站起來,雙腿打戰,在一片黑暗中無助的胡亂摸索著。
沒有一絲光,這深淵一般的黑暗像是無窮無盡。幸虧他現在並沒有多余的精力發揮想象力,否則嚇都會嚇瘋掉。
他摸了半天,走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摸到了一堵土牆。
他順著土牆又一路摸索,在黑暗中踉踉蹌蹌的走著。
這堵牆彎彎曲曲,不知道帶他走出去多遠。
時間混亂了,空間也混亂了,邵飛的身體實在無法支持下去了。他軟倒在地上,蜷縮在一起。
一個光著屁股的男人,在黑暗中蠕動著。這個時候,他已經沒有了羞恥,沒有仇恨、沒有絕望、沒有憤怒、沒有悲傷。邵飛只有一個念頭。
冷……好冷……
他趴在地上筋疲力盡的胡亂抓撓著,想把土蓋在自己身上,可是那些土卻淅淅瀝的從身上不斷滑下來。
他在地上蠕動著,在黑暗中又摸到了一些泥巴似的東西。邵飛用盡最後的力氣撲過去,鑽進了泥巴堆,用泥巴把自己全身都裹了起來。
會死麼?還能活下來麼?這些本應出現的念頭都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的腦海中只有一件羽絨服,黃少菁為他披上的那件羽絨服。
那就是他生命最後的時間里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件東西了。
那件衣服已經超越了一切欲望。
在泥巴的裹挾中,他沉沉的昏睡過去,不知自己還會不會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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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的劇痛把邵飛喚醒,他一個哆嗦睜開眼睛,依舊是一片黑暗。
哦……自己是被許浩龍的人扔進了某個地洞……
意識雖然微微恢復了些許思考能力,但仍然無力產生絕望這種情緒。
邵飛把身子又縮了縮,但好像沒有原來那麼冷了。
然後他感覺到了身上的羽絨服,很窄很小,是屬於女孩的那件羽絨服。此時此刻,就穿在自己的身上。
是自己凍糊塗了?其實那些人並沒拽走這件衣服?邵飛的腦子早已混亂,他把衣服裹緊,又一點點昏睡過去。
這一次,他腦子里的念頭是“餓”,還有在奧宇網吧外面經常吃的那碗羊肉粉。
他不知道自己困在這黑暗之中已經多長時間,半日?
一天?
從肚子的感受來看,絕對不會短就是了。
睡吧……睡過去……就不餓了……他這樣決定著。
幾分鍾之後,他被一股羊肉粉的香味再次喚醒。
黑暗之中,那股熱騰騰的感覺是如此鮮明。他哆哆嗦嗦的揭開身上的泥巴,向那個方向伸出手去。
拇指陷進了一碗熱湯之中。
邵飛瘋了一樣撲過去,幾乎把臉貼了在碗上,用手抓著羊肉粉,連燙都不怕,胡亂的往嘴里塞去。
這應該是幻覺吧?邵飛想。能在死前的幻覺里吃個飽飯,也很不錯了。
一碗東西夾著土腥入了肚子,暖暖的感覺流向了四肢。邵飛的腦子變的越來越清醒,他忍不住懷疑,這難道並不是幻覺?
可是,又有什麼別的解釋呢?
來神仙了?給自己披了件衣服,又放了碗粉兒?
有這麼神經病的神仙!?
他瞪著黑暗,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辦法找到答案。
這最好是幻覺……他不想思考現實,那殘酷的現實會讓自己發瘋。他這樣想著,再次把自己裹入了泥巴里面。
巨大的恐懼和孤獨從黑暗中襲來,直刺他的腦殼。邵飛惶恐的將腦袋埋進泥巴之中。
“能回家就好了……”他喃喃念道,“我想回家……”
邵飛做了夢,夢到了很多東西,但是他卻什麼都不記得。
他只記得最後,黃少菁的哭喊聲,尖銳的刺入了耳膜。
他覺得自己全身都被捆了個結實,動也動不得,只能瘋狂的掙扎起來。
有點刺眼的東西照了過來,邵飛拼命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己家的客廳中央。
肚子里的食兒被消化了個徹徹底底,身上有了不少勁兒。家里的地暖燒的正旺,不僅沒了徹骨的寒意,甚至還隱隱有些熱。
睡了足足的一大覺,身體條件也恢復了不少,邵飛的腦子現在已經是十分清醒。他知道,這完全不是幻覺。
他看看自己,發現自己竟然仍然裹著一層青灰色的泥巴,看上去十分可笑。
我回來了?我怎麼回來的?邵飛感到前所未有的荒謬。
他從身上把那些泥巴揭下來。
這些青灰色的泥巴似乎和平時見過的泥巴不太一樣,彼此之間粘的挺牢,可是卻不怎麼粘身。
邵飛一揭,那層泥巴就像被子一樣從身上掀了起來。
邵飛看著自己赤裸裸的身體,昨晚的一幕幕突然就涌了上來。那壓抑了許久的痛苦和絕望衝上喉頭,他癱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自己沒能保護好她。什麼都沒能做。
邵飛哭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恢復平靜。他行屍走肉一般從地上爬起來,決定去洗個澡。
腳一痛,他低頭看去,發現自己兩根腳趾一片血肉模糊,指甲蓋兒已經沒了。
估計是跌落地洞的時候被撕掉的……
可是這疼,和心里的劇痛比,什麼都不算。
邵飛拖著傷腳,在地板上踩出一溜血印子,走進了衛生間。
打開淋浴,他麻木的站在熱水中,讓蒸騰的暖流覆蓋了身上星星點點的傷口。
洗干淨了身體,邵飛又找到醫藥箱,給自己的腳趾和其他地方上了藥,包了扎。
他初中常和人打架,不敢讓父親發現,都是自己偷偷處理的,所以也算是駕輕就熟。
他抬頭看了一眼電子日歷,發現上面已然寫著星期四,下午一點半。
原來自己已經在那個地洞呆了一整天。
邵飛用一根棉棒沾了消毒藥水,機械的擦拭著蹭掉大片皮膚的手背。
他擦著,擦著,手指突然一用力,捏斷了手中的棉棒。
他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到客廳。把目光落在了那團泥巴上面。
沒有任何人動過它。
可是此時此刻,原本散碎在客廳地板的那些泥巴,竟然變成了一塊完整的長方形泥板,大概課桌那麼大。
它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旁邊還擱著女孩的羽絨服。
突然出現的衣服、食物,以及自己突然回家的這個事實,都是真實無虛的。
都是邵飛曾經極度渴望的念頭,它們全都實現了。
之前自己蓋在身上的時候,不是應該更大麼?
為什麼這團泥巴,會跟著自己一起回來?
為什麼它自己變成了圓形?
在邵飛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無比可笑的答案,可那卻是唯一可能的答案。
這塊泥巴,實現了自己的願望。
邵飛蹲下去,用手捏了捏。
這些泥巴摸起來,就像是小學陶藝課上的黏土,別無二致,可以隨手捏成各種形狀。
他用力在上面留了幾道指印,又狠狠捏起來一大撮,丟在一邊。
他看著它,看了很久。
時鍾打到三點的時候,泥巴如他所想那樣動了起來。
就好像慢鏡頭回放,凹陷的指痕漸漸隆起,拋在旁邊的散碎泥土抽了回來,重新變成了一塊完整的泥板。
邵飛全身發抖,他深吸一口氣,穩住自己的手,然後將手按在了泥巴上面。
“給我十萬塊錢!”他隨口說了一個願望。
泥巴沒有任何反應。
邵飛靜靜的等待著,在十秒鍾之後,他突然注意到,厚厚的一沓錢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躺在了自己身前不到半米的地方。
這是真的是可以實現願望的東西!邵飛激動地長大了嘴。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他抱著泥板衝上二樓,跑到自己的房間里,打開電腦,瘋狂的的開始搜索一切可能的信息。
“許願泥”他這樣搜索著,卻沒有找到任何相關的信息。
但這並沒有打擊他的熱情。邵飛忘乎所以的搜索著各種各樣的信息,妄圖找到一些蛛絲馬跡,讓自己能夠理解現在發生的事情。
這世界上,理應不會有讓人們任意許願的東西。或者說,即便有,也不可能讓一個高中生輕輕松松從互聯網上找到。
邵飛足足找了很久,終於放棄了。但是他確信,自己應該已經有了可以拯救女孩的方法。
既然能夠許願,那我就許願讓他死!不,讓他生不如死!邵飛的胸膛里翻騰著焦熱的仇恨,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到口腔里一陣鑽心的劇痛。他哇的一聲叫起來。
他體會過這種感覺,曾經爸爸帶自己去補牙的時候,牙醫的鑽頭觸到牙根的時候,就有這種疼痛。
只是,每一顆牙都在瘋狂的作痛,痛上數百倍。
邵飛痛的在地上打滾,撕心裂肺的嚎叫起來。他顫抖著想用手去摸,卻只摸到了一手的血。
兩顆白花花的門牙脫落在了掌心之中,然後是更多。
邵飛驚恐的慘叫聲中,他看到一顆又一顆的牙碎成了渣滓,從口中不斷迸濺出來。
他痛的受不了,忍不住把嘴一合。
牙齒和牙齒之間撞在一起,一顆不剩的從口里噴了出來,混著濃濃的血和唾液,鋪撒了一地。
當滔天的痛楚稍稍退去,邵飛一身冷汗的才從地上支起身體。
他恐懼的用手摸了一下,滿口的牙,都碎在了地上,只留下了兩排血紅血紅的牙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