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下)
蘇蘅和王行之在一條狹窄的土路上走著。
王行之攙著媽媽,仿佛她是三歲小孩。
兩人的腳步聲中夾雜著路邊碎草的悉簌聲響,顏色青白的路面上迭印著數不清的花瓣蹄印和半圓蹄印,各色的糞有的像干萎的苹果,有的像被啃過的薄餅,那稀拉拉癟癟的黑豆似乎是羊兒們的遺留物。
“應該到了。”
蘇蘅手搭涼棚,看著掩在樹中的村落,豐饒的丘陵峰峰綽約有致,夕陽鋪陳了一片金黃,真是壯美啊!
村口稀稀拉拉站著些人,走近了便有一個老漢迎上來,殷勤問道:“兩位是來寫生還是旅游?我家便宜的很,四十快一晚。”
蘇蘅看他朴實的臉誠摯熱情,皺紋縱橫交錯,讓人覺得質朴可信,點點頭:“好吧。”
“張開口除了吃喝還要笑,一閉眼都在黑里就睡美。”
蘇蘅覺得這個貼在門邊的對聯實在是意味雋永,就不由得多看幾眼。
這是一戶普通人家,進了院門,老漢就喊老婆燒開水,說城里的講究不喝生的。
高大的老婆婆把開水端來,老漢打開櫃子抓了一把冰糖放到碗里,看著蘇蘅母子倆痛痛快快的輕抿一口,臉上舒意的笑了。
蘇蘅發覺水是溫的,解渴得很,感激地看了老婆婆一眼,說謝謝。
忙完這些,老漢就坐下聊起來,什麼李家的為了治病,把自家的椽子拆了賣錢;王家的老光棍窮得四十歲才娶了個女人,那女人帶了三個孩子,熱鬧得很;老陳家的兒女爭家產打起來,把老陳氣病了。
“想不到鄉村里還這麼苦。”
蘇蘅嘆道。
老漢說以前生兒子是老蔣的,現在生下的兒子姑娘都是城里人的!
又說妹子苦瓜不苦怎麼叫苦瓜呢?
蘇蘅就覺得肩上添了很重的擔子,自己該做的要做的還有很多。
等他說完,又問了問村干部鄉干部的情況,老漢一頓,問道妹子你是領導干部吧?
蘇蘅不置可否,老漢接著說我看你就不象是一般的干部,你要往那群村干部里一站,那就是土豆筐里的苹果,鴨群里的天鵝呢。
把蘇蘅逗得笑起來。
王行之坐不住了,和蘇蘅說了聲,獨自出去亂走。沿著河翻過幾道丘,看到一座黃土墳,低矮簡陋。豎直的碑石後邊似乎有個恍惚的黑影,發出”嗚嗚嗚”的聲響,聽起來像狐狸的興奮鳴叫。王行之低著身子走近,那動物早跑了,王行之一看碑上僅刻著”去病”二字,隸書寫成,淒慘悲涼。他想起自己的偶像,那封狼居胥的十九歲的霍去病,心潮起伏,雙手合什拜了拜,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像他一般,有氣敢任,聞名天下。
正神思不屬間,王行之突然聽到一聲低吼,他吃了一驚,抬頭一看,我的媽呀!
一只似狼似狗的野獸就伏在他的幾步外,青色的毛發,張開的血口齜著利牙,腹部貼著草地,肩寬腰窄,大眼冒著野性的凶光,狠狠地瞪著他!
王行之慌得四處找石頭,偏偏只有一地的野花青草。
他看著那四條修長有力的腿,心想跑是跑不過的,正急得不行,突然想到剛才就是這東西在碑後打轉,眼角掃到碑上的字,急中生智的對著野獸喊道:“去病去病!”
那野獸眼里多了一些困惑的神色,耳朵支楞起來,脖子伸得老長,粗粗的尾巴尖來回動。
王行之去病去病叫個不停,那野獸眼里竟露出依戀的光,柔柔的掃了王行之一眼,轉身而去,王行之才發現自己渾身都濕透了,趕緊往回走。
在老漢家吃過晚飯,蘇蘅就想洗澡。
可這戶人家連洗澡間都沒有,更別提什麼熱水器了,只得拿自己帶來的毛巾擦臉擦手,她看到外頭天已經黑透了,兒子王行之白天走得累乏,睡得正香;再仔細聆聽,對面房間老漢夫妻的說話聲依舊聽得見,她抬頭看著繁星璀璨,就想出去走走。
夜靜謐肅穆,弦月冷冷勾在天的一角,一張看似吝嗇的瘦扁臉,偏偏把大地都浸在瑩白月光里。
成熟的麥被沉甸甸的穗壓彎,由內而外的喜悅。
松樹肅然挺立,衛士一般默然不語,針狀葉子蘸過水銀一般,汩汩生輝。
蘇蘅站在田埂上,周圍的麥香松香泥土香聚過來,散開去,待到玩膩了,便相互嬉笑著,扭成麻花狀;或組成黃綠相間的飄帶,悠悠起舞。
夜蟲壓根就受不了靜默中的別扭,感覺氣氛到了,便在令人微醺的夜香中賣力的摩擦起堅硬的翅膀,嫻熟用起那像銼樣的短刺,像刀一樣的硬棘——左右兩翅一張一合,相互摩擦,振動起來。先是寥寥幾聲,猶帶著幾分羞怯的試探,隨後大家都按捺不住蠢動的心,”唧唧吱、唧唧吱”在沁涼的月色里此起彼伏,互相應和。
蘇蘅俏立星空下,白嫩皮膚散發出一種瑩瑩的光澤,玉做的一般。
夜風徐徐,她素手一攏柔發,眯了眼輕聲漫吟:“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回到房里,蘇蘅又洗了臉衝了腿,靜臥床上,很久不能入睡,她是個愛清潔的人,一天不洗澡就覺得全身不自在。
又想到今天走了許多路,背上頓時起了一陣癢。
她忍耐不住,小心翼翼起身,到院子里地井邊打了兩桶水,一試,溫溫的,很是舒服。
換盆端到房中,走到王行之床前低聲喚了喚,毫無反應。
蘇蘅輕輕一笑,連燈也不開,就著月華的清輝輕手輕腳把自己褪的只剩內衣褲,洗滌起來。
蘇蘅三十二歲,正是女人風情最盛的時刻,豐腴的身軀如同熟透的果實,散著媚人的氣息,雖然還穿著內衣褲,那嫵媚誘人的風韻在不能盡覽的遺憾中,更加顯得誘人無比。
她雖然是個公務員,可平時愛好鍛煉,那渾圓的肩和緊致的腰身,修長結實的腿,使得嬌軀在柔美豐膩中,另有一股子英姿颯爽的婀娜。
蘇蘅仔細濯洗,心中舒適無比。她原先就想洗洗腰背,這時卻停不下來了,想要徹底洗一番。轉頭看看兒子靠外的睡臉,蘇蘅把胸罩解下,那一對白嫩飽滿,大小適中的翹乳登時彈跳而出,乳尖因為觸到冷空氣而變硬,翹得更高了。蘇蘅做賊似地快速而輕柔的擦拭,再回頭看看兒子,沉沉而睡,她左思右想,終究忍不住,索性脫下內褲,露出豐聳渾圓的臀和堅實平坦的小腹,那迷人的維納斯之丘像對半剖開的白梨,光華玉致,讓人想起那”造就羅丹”的卡米爾。
蘇蘅此時正拿起另一條毛巾,緩緩擦拭腿間的私密之處。快結束之時,忽然屋外頭起了一陣風,月亮登時隱沒雲後,隨後”啪!”
的一聲響,窗戶突然關上,蘇蘅嚇得一跳,拿毛巾掩住自己的腿間羞處,屋里伸手不見五指,也不知兒子醒了沒有。
“行行,行行?”
蘇蘅輕聲試探,王行之沒有回答,蘇蘅手摸到干淨的內褲,快手快腳換上,躡手躡腳就著微曦的星光走到窗下,踮腳關窗。
如水月光重新灑進屋,王行之的眼賊光四射,恰巧看到媽媽踮著腳尖,拉直身體。
喔!
那腿兒並得緊緊,光潔白淨;聳翹的圓臀兒包著一條內褲,脂肉分外的嫩白光滑;腰兒纖長柔韌,扭得美極了;最銷魂的是,在臀腰之間,有一對可愛至極的肉窩窩,仿佛是酒窩挪到了這里,小而深,如同水波中的旋渦,瞅得他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蘇蘅搭了窗勾回來躺倒床上,不久就想起均勻的呼吸聲,苦了王行之,一夜翻身不知翻了多少遍。
第二天,母子倆在村民的指引下來到紅磡小學,這個學校離村有些距離,在大山腳下。孩子們去了宗祠上課,諾大的學校荒蕪寂寞。蘇蘅與王行之走走停停,蘇蘅拿相機”咔嚓咔嚓”拍了幾張。塌方的牆,斑駁的門,生鏽的鐵栓,帶著裂縫的柱子,磚塊瓦礫堆了足有一層樓房高。王行之心驚膽跳,一步不拉的保護著蘇蘅,剩下的磚都是碎磚,好的估計被人撿走了。
“吱吱吱吱!”
兩只兩只短尾巴的、髒兮兮的灰鼠從腳邊竄過,蘇蘅嚇得叫起來,王行之抱住她,灰鼠並不怎麼吃驚地望他們一會兒,消失在洞里。
“還要照嗎,媽媽?”
王行之看著臉色發白的蘇蘅,蘇蘅點頭,兩人來到唯一完整的教室里。
王行之看蘇蘅低頭拍照,他依然聽得見老鼠在某個角落窸窸窣窣,攪得石沙嘩嘩響。
王行之側耳聽著,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正惶恐間,講台正對的一面牆出現裂縫,整面牆體迅速變得歪斜,就要傾倒下來!
他一瞬間覺得時間靜止了,一切都變得忽遠忽近,四周靜極了,他的心髒像水泵一樣把血液輸送至四肢,砰砰直響。
逃啊!
這是他的第一個想法,他怕死!
怕極了!
可朝門口飛出一大步的他轉頭一看,媽媽依舊呆立在講台下,似乎毫無所知!
王行之一聲嘶吼,恐懼像渺小的蟲豸一般飛散,他獵豹似地飛身撲向蘇蘅,右手護住她的後腦勺,左手墊在她身後,把她壓倒在地,死死抱在懷里。
就在這一刹那,整面牆嘩啦啦傾倒,嗆人的灰塵騰起,王行之背上挨了幾下,強忍著沒出聲。
幸好兩個人靠著水泥制的講台,大的石塊磚頭沒砸到身上。
蘇蘅眩暈中睜開眼,恰好看到天花板上的水泥塊搖搖欲墜,就要呼嘯而來!
蘇蘅來不及尖叫,抱住身上一百三十多斤的兒子往講台內一滾,把他壓在身下,像老母雞保護雞仔一樣掩蓋住王行之的身體,王行之透過涅白的塵灰看到一大塊石頭往蘇蘅頭上直墜下來,鼓起一股勁,一挺腰一翻身再次把蘇蘅壓在身下,把她的頭摟在胸口。
與此同時,偌大的水泥塊狠狠地撞在講台的邊緣,距離王行之那毫無保護,裸露而脆弱的腦袋只有幾厘米!
泥塊像碰到礁石的浪花一般四處飛濺,然後水泥塊砰得彈開打著滾兒,劃著曲线栽到離母子倆半米外的地上。
王行之只覺得腦袋上挨了一下狠的,眼一黑登時失去知覺……
也不知昏了多久,幾分鍾,幾小時?
王行之張開眼,覺得頭輕腳重,腦後悶悶的疼。
他定定神,就看見媽媽哭紅了眼睛鼻子,在他身上清理著碎石和泥塊。
“媽媽——”
王行之聲音虛弱。
“行行!”
蘇蘅驚喜的一扭頭:“你終於醒了!媽媽當心死了!你要是出事了,媽媽也——”
說完泣不成聲。
王行之看到蘇蘅臉上黑灰相間,被淚水衝了兩道小溝般的淚痕,柔嫩的嘴唇也破了,就想抬手摸摸她的唇瓣:“媽媽,你嘴巴疼幺?”
“媽媽不疼——行行你腦袋疼幺——”
蘇蘅情緒激動,一時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王行之左右一瞧,他們還在講台底下狹小空間內,蘇蘅用木頭和磚塊支撐加固有些裂縫的講台,兩人都沒受什麼傷,不過四周都是瓦礫磚塊,看來是挖不出去了,王行之心有些涼,偏偏轉頭看著蘇蘅,攢住她冰涼細滑的手,擠出笑容:“媽媽我們一定會出去的!村里人會來救我們的。”
蘇蘅心疼的看著自己的兒子:“行行,都是媽媽害了你。你要是不跟來就好了。”
話未說完淚如雨下。
她自責不已,心如刀割。
兒子在危難之時的舉動讓她切切實實感受到男子漢的無畏和堅強,她小心翼翼的撫摸著王行之的頭發,又驕傲又內疚。
“沒事的媽媽,我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呀。”
王行之正安慰媽媽,忽然聽到幾聲渺渺的狐狸叫,咦咦哦哦。
王行之猛地坐起,大聲呼喚:“去病去病!”
然後他就聽見沙沙的細碎腳步聲越來越近,真是去病!
王行之亢奮起來,不顧一旁蘇蘅的驚異表情大叫:“去病這里,這里!”
接著就從不遠處傳來石子被扒拉的聲音,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嗚——嗚——”
猶如犬一樣透著委屈和焦急的嗚咽。
“去找人去病,去找人!”
王行之興奮的發出指令,聽得那輕捷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心里一陣歡喜,松了口氣。
他本來就疲憊不堪,強用力氣之後,又覺得眩暈感一陣陣襲來,看著媽媽迷惑的臉,他想我要保護媽媽一輩子,不惜一切!
“媽媽親親!”
王行之臉上浮著笑意。
蘇蘅毫不遲疑的吻了他的臉,”這里。”
王行之撅著唇,”啵”地一下,蘇蘅的唇蜻蜓點水般碰觸兒子的。
“媽媽我愛你!”
王行之定定看著蘇蘅,眼里布滿晶亮亮的情意。
“媽媽也愛你行行!”
蘇蘅疼愛的撫摸兒子的臉。
“不是那種愛,是那種男人對女人的愛!”
王行之一臉嚴肅。
“媽媽我願意為你獻出生命!”
王行之像個戰士一般發出諾言。
蘇蘅仿佛第一次認識王行之一般,眼里帶著從未有過的迷惘和疑惑。
她本來還以為這是句玩笑話,可兒子剛才奮不顧身的舉動烙印般刻在她心里,她又覺得不能把兒子的話完全當做孩童之語。
男人對女人的愛,這時兒子該對媽媽說的話嗎?
蘇蘅一時間怔怔看著兒子,竟無話可說。
“媽媽——你要答應我,出去以後,要做我的女朋友——”
王行之斷斷續續的努力講話,眩暈感像網一樣罩著他,眼皮千斤墜一般沉重。
“行行,你怎麼了?說話啊,快說話啊,醒來啊,別嚇媽媽啊!”
蘇蘅慌了神,平時冰雪聰明,冷靜鎮定不翼而飛,只是大聲叫兒子的名字,慢慢的哭出聲音:“好答應你,媽媽什麼都答應你!”
“嘿嘿——說定了。”
王行之艱難無比的擠出幾個字,再次暈了過去,偏偏還咧著嘴角,大勝一場的將軍般得意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