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先生背起了自己的醫藥箱起身就走,嘆口氣說:“趕快把他抬出大山,到大醫院去治療吧,現在壞的是這只腳,如果時間延誤,很可能整條腿都保不住。”
“走出大山?可是……怎麼出去啊?”大白梨和李大虎都犯愁了。
走出大山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山上沒有路,你抬著一個人,翻越兩百多里的山嶺,走不到醫院李秀林就會死在半道上。
第七天的時候,大白梨再一次找到了邢先生,差點給老爺子跪下:“先生,俺求求您了,救救俺兒子吧,我跟大虎可只有這麼一根獨苗,看在咱門鄉里鄉親,祖一輩父一輩的關系上,您不能不管啊。”
邢先生把大白梨攙扶起來,嘆口氣說:“不是我不管,我是無能為力,你是想要他活,還是想要他的腿?”
大白梨說:“命跟腿,俺都要。”
邢先生說:“那不可能,到醫院也是把腳鋸掉,命可以保住,但是腳保不住了。”
大白梨心里有了底,就說:“那就要命,只要命可以保住,腳不要就不要吧。”
邢先生點點頭,背起醫藥箱再次跟著大白梨回了家。
短短的七天時間,李秀林受傷的腳發生了奇妙的變化,不但腳骨被獸夾打斷,而且傷口處已經開始潰爛,流出了黃黃的汁液,那汁液清亮如水,發出難聞的臭氣,整條腿腫得跟水桶一樣粗,人完全昏迷,高燒不退。
眼看著秀林的小命朝不保夕,李大虎一跺腳說:“先生……鋸了吧。”
得到了李大虎的認可,邢先生點點頭行動起來,他卷起袖管,麻利地找出一條短繩,把秀林的小腿捆綁結實。
然後又從醫藥箱里拿出一柄鋸子,將鋸齒擱在煤火上燒紅,吩咐大白梨和李大虎把兒子死死按住。
邢先生二話不說,掄起鋸子咯吱咯吱幾聲就把李秀林的右腳給鋸了下來,屋子里鮮血四射,染紅了地面。
李秀林疼的在炕上打滾,拼命地嚎叫,那聲音驚天動地死去活來,右腳鋸下來以後人再次昏了過去。
邢先生又拿出一根大針,一串絲线,將針线穿好,快速地幫著秀林縫合了傷口。
最後在傷口上塗抹了珍珠粉和麝香。
傷口包好以後,三個人大汗淋漓,整整忙活了半個小時。
李秀林的命是保住了,但是腳沒有了,從此以後變成了終生的殘廢。
張大軍用巧計報了冤仇,並且讓他有苦說不出。
李大虎在對張大軍憤恨的同時,也覺得兒子是罪有應得。
張李兩家明爭暗斗幾十年,當初他逼得大軍的爺爺和奶奶一個跳井一個懸梁,現在張大軍毀掉了兒子的一只腳,這就是報應。
人種的是什麼,收獲的就是什麼,你種下了仇恨,必定會收獲仇恨。
人在做,天在看,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晚年的李大虎終於開始明白事理,懂得了冤冤相報何時了這個道理。
仇恨永遠不能平息仇恨,暴力也永遠解決不了暴力。
李大虎覺得自己滄桑了很多,他感到了後悔,感到了報應,也感到了人心換人心。
李秀林在炕上整整躺了三個月,三個月以後才拄著拐杖下地。
在這三個月里,磨盤村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條通向山外的路終於開始動工了。
張大軍這段時間一直沒閒著,他跟著大壯翻過了大山,來到鄉里和縣里,向上面申請了發電機,還有鑽機等設備,縣里還撥給他們大量的柴油。
張大軍拉上了自己的一幫子兄弟,有狗蛋,紅旗,紅兵,還有田喜和長海,分批把這些東西拖進了大山,然後再重新組裝起來。
張大軍跟他爺爺張青堂一樣,一擲千金,買這些東西的時候眉頭都不皺一下。
所有的工具准備齊備,接下來就是招人了。
大軍是這樣安排的,每年的秋忙和夏收的時候,全村的壯勞力在家收割,播種,施肥,其余的時間全部上山修路,除了不拿工錢,吃喝住用都有張大軍一手包攬。。
修路是自發自願的,磨盤山非常的窮,鄉里和縣里也拿不出多余的錢出來幫他們修路,只能靠自己。
張大軍和李大壯站在山頂上一喊,方圓五個村子的人全部一呼百應。
不到幾天的功夫,一支三百人的隊伍就成立了。
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大多都是青壯年,烏烏泱泱的人群占滿了整個山頭。
張大軍是隊長,負責人員的調動還有後援,李大壯是副隊長,專門負責修路。
玉環,翠花,孫寡婦還有大軍的爹張太輝也屁顛屁顛的過來幫忙。
張太輝為兒子感到自豪,生下大軍是他這輩子最大的福分。
其實張太輝早想修一條路出來,他也不想祖祖輩輩窩在大山里。
可惜的是自己的號召力不強,而且因為大運動剛過去,很多人對張家依然仇視,沒想到這個願望被兒子給實現了。
老爺子手提鐵鉗,扛著鐵錘,也忙忙活活往上湊。
張大軍仰頭向山上看了看,雄偉的磨盤山山連山峰連峰,一眼看不到盡頭。
從今天開始,整座磨盤山將徹底被他踩在腳下。
他把一條長繩盤在了腰里,身體一縱跳起來三尺多高,雙手搬住一塊岩石,蹭蹭幾下就上到了盤蛇谷的半山腰,身體像猿猴一樣靈巧。
下面還好點,雖然陡峭但是還可以抓住一些枯藤,再向上枯藤也沒有了,而且成90度的直角,大軍就拔出一把匕首,將匕首深深的插進了山縫里,繼續攀岩向上。
很快,他爬到了山頂,向下一看,真是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群山小。
山下所有的村子全部俯覽在腳下,頭上是湛藍的天,水洗一般澄澈的藍,鳥兒在天空中飛翔,幾朵白雲飄在上頭,好像抬手一揮就可以摸到乳白的雲朵一樣。
下面的房屋跟甲殼蟲一樣,遠處的炊煙裊裊升起,山上的樹木青蔥翠綠,柿子紅透了,大棗滴滴綴綴壓彎了枝頭,山坡上的鮮花爭芬斗艷,好一副絕美的鄉間錦繡圖畫。
大軍吁了口氣,擦擦頭上的汗珠,將腰里的繩子扔下來,然後將下面的青壯年拉上幾個,將一面紅旗深深的插在了磨盤山的山頂上。
繩子的一頭固定在岩石上,另一頭盤在了腰里,大軍手提鐵鉗順著繩子從對面的懸崖上爬了下去,吊在了半空中。
他是第一個,第二個下來的是李大壯,位置調好以後,兩個人一個掄錘,一個扶鉗,叮叮當當的錘聲震耳欲聾,驚起飛鳥一片。
張大軍終於吹響了向山外進軍的第一聲號角,從此以後,他一改磨盤山往日貧窮落後的面貌,讓磨盤村跟外面的世界接了軌。
終於,第一個炮眼打通了,填上了炸藥。
李大壯疏散了人群,看著時間:“十、九、八……一……爆破!!”
“轟隆”一聲塵煙四起,驚天動地的爆破聲傳來,整座磨盤山就顫抖了一下,碎石四處飛濺,磨盤大的石塊呼呼啦啦往下掉。
剩下的人一撲而上,將巨大的石塊用撬杠撬起,翻進旁邊的懸崖里,將下面的地面用鐵鉗打磨平整。
滿山遍野的人撒開了歡,號子的吼叫聲此起彼伏。
喊號子是磨盤村的一大特色,因為只有喊起號子,大家干活才不累。
一般都是嗓門高,輩分小的人在喊,因為輩分小,而且喊的都是葷號子,大家才不介意。
喊號子是狗蛋的活兒,狗蛋生來嗓門大,而且輩分最小,所以他第一個開始吆喝起來,剩下的人跟著一起吆喝。
狗蛋的嗓音高亢嘹亮,一陣陣號子聲從山坡上傳來,所有的人都是干勁衝天。
有的年輕人干脆脫了汗衫,光了膀子,身上水淋淋的,山一樣的肌肉高高鼓起,把不遠處的大姑娘小媳婦撩撥得臉紅脖子粗。
張大軍擦了一把汗,看著干勁衝天的人們,他的心徹底的醉迷了……
那是1981年的夏末秋初,一聲爆破的驚雷打破了磨盤山千百年的沉寂。
磨盤山上的狼群全都顫抖了一下,立刻驚得四散奔逃,嚇得它們屁眼里呼呼啦啦竄出了稀屎……
修路開始的那幾天所有人都是熱情高漲,男人跟女人嬉笑打鬧。
翠花嫂和玉環頭上纏著白毛巾,卷起袖管為大家燒水做飯,小叔子們開著一些不倫不類的玩笑。
紅兵和紅旗輩分小,特別喜歡開玩笑,他們就問玉環:“玉環嫂,大軍哥上山修路,你一個人在家憋得慌不?”
玉環臉蛋一紅,怒道::“憋不憋得慌……管你屁事。”
紅兵就說:“嫂子,要不晚上俺幫你暖被窩吧,保證比大軍哥暖和。”
玉環就說:“來吧,看俺不用剪刀剪了你的JJ。”
所有人聽了以後就是一陣哄堂大笑。
第一個炮眼爆破以後,大石頭被清理干淨,下面被整平,於是男人和女人就開始休息。
這時候,狗蛋忽然來了興趣,大喝一聲:“這樣干坐著沒意思,翠花嫂子,唱一段,翠花嫂子,唱一段。”
翠花的嗓音非常得好聽,小時候就是唱山歌的高手。
磨盤村的人都知道。
狗蛋這麼一提議,所有的人全都跟著起哄:“翠花嫂子,來一段,翠花嫂子來一段。”
翠花嫂自從嫁給三喜哥以後非常的開朗,這幾年話也變得多了,一點也不害羞。
她站起來拉拉衣襟,扯開嗓子就唱:“好花開在好花園,好妹難怪亞哥纏。只因妹子勞動好,勤耕作細精種田。春江水暖鴨先知,親郎性情了解俚,臘月過後花季節,妹子同郎結伴侶……”
翠花嫂剛剛唱完,忽然,山頂上傳來一陣男人嘹亮的歌聲:“兩廂情願不異心,結成夫妻合力干,擇便日子訂婚姻,高高興興做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