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我的手里握著一枚從媽媽小抽屜里偷拿出來的避孕套,我的手指深深地插進避孕套里,指尖正好頂著那個用來盛裝精液的小口袋,媽媽伸出手來冷冷地將其搶奪過去:“混蛋,這玩意你是從哪弄來的?嗯,說!”
“我,我,”
我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在媽媽再三逼問之下,我撒謊道:“同,同,同學給的!”
“不對,你撒謊!”
媽媽一把擰住我的耳朵:“這是你偷來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唬我,我抽屜里這玩意可是有數的,我還納悶,怎麼無緣無故就少了一個,混蛋東西,還有,”
媽媽不容分說地將我拽出被窩:“過來,這是你干的好事不?”
媽媽嗖地一聲拽開廁所門,她指著那個小孔眼衝我吼道:“這是你摳的不?
““不,不,”
“混蛋,又撒謊!”
媽媽又將我拎到她臥室的門框處,她抬起腳來將那塊半截磚頭踢了下來:“這也是你干的吧!嗯?”
“不,不是,”
我徹底地絕望,語無倫次地做著徒勞的辯解,媽媽一把將我推搡到牆壁處,然後伸出手來狠狠地抽打著我的嘴巴。
“啪——啪——啪——……”
媽媽的一只手上下翻飛,發著脆響的巴掌雨點般地落在我的腮幫上,而另一支手則無情地擰著我的耳朵:“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你這個小混蛋,你這個小流氓,不大點的小年紀什麼都想知道,什麼地方都敢翻,什麼東西都敢拿,還敢,敢,“媽媽說著說著,突然秀臉緋紅,她無法再說下去,是啊,這事哪里能說得出口啊,媽媽只是反反復復地說著一句話:”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媽媽是真的動了氣,她臉色漲得紅紅的,呼呼地喘著粗氣,爸爸早已上班,姐姐一臉迷惑地望著眼前的一幕,媽媽打著打著,突然滾出一串淚珠:“滾,滾,“媽媽將我一把推出門外,然後又扔出來一堆亂衣服:“滾,滾,我不要你這個現世寶!喔——喔——喔——小流氓,小混蛋,……喔喔喔!”
“嗚——嗚——”
我草草地穿上衣服,然後哭哭咧咧地敲打著房門:“媽媽,媽媽,我錯啦,我錯啦,我改,我改,我一定改!”
可是,任憑我敲酸了手掌,媽媽怎麼也不肯給我開門,我敲著敲著,突然聽到媽媽更加激烈地嚶嚶哭泣起來,我感到無比的懊悔。
我下流的舉動深深地傷害了媽媽,我極其羞愧,我無法再面對親愛的媽媽,我抹著淚水、咬著手指肚垂頭喪氣地走到樓下。
“小力,過來玩啊!”
“大作家,來啊,彈一會溜溜吧!”
樓下正在玩耍的小伙伴們衝我喊道,我懶得理睬他們,徑直走向院外,“嗚——”
馬路中央駛過來一輛有軌電車,有氣無力地呻吟著,無精打采地向遠方駛去,我尾隨在有軌電車的屁股後面,沿著空曠的大街在怒吼著的狂風中漫無目標地向前走啊、走啊。
猛烈的春風吹干了臉上的淚水,形成一片緊澀的痕印,兩只眼睛則哭得又酸又腫。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時間,也不知走出多少里路,前方突然莫名其妙地嘈雜起來,我抬起哭紅的眼睛往前望去,不知不覺之間,我竟然走到了日夜喧囂的火車站。
這是一座超大型的火車站,一個龐大的交通樞紐,南來北往、東行西去的列車每間隔十多分鍾便冒著嗆人的白煙陰陽怪氣地闖進站台,然後便涌出潮水般的人流,像決堤的江水衝進城市的大街小巷里。
在寬闊的車站廣場四周,密密麻麻地排列著一棟又一棟造型怪異的建築物。
最初,這座火車站在沙俄的控制之下,老沙皇的爪牙們在廣場四周建起一棟棟俄式的、頂著可笑的洋蔥頭的建築物。
日俄戰爭後,戰勝的日本人堂而皇之成為這里的主人,於是,便在廣場周圍見縫插針地建起一棟棟混雜著歐陸風格的和式建築物。
日本人被打跑以後,取而代之的新政權在廣場已經所剩不多的空地上又蓋起樣式呆板、造型簡陋的、酷似積木盒的建築物,如此一來,整個車站儼然成為一個不倫不類、四不像般的大怪物、大雜種。
日本人接管這座火車站以後,斷然廢棄了俄治時期那破舊的老票房,作為對勝利的炫耀,日本人就在沙俄老票房的旁邊建起一座新票房,老票房從此便默默無聞,一臉灰土地躲在一邊。
日本人走後,漸漸地,廢棄的老票房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們的樂園,這些快樂的流浪漢們扛著肮髒的行李卷紛紛溜到這里,他們將破破爛爛的行李卷往地上一鋪,揚卷圈地,占地為王。
在老票房的東側,有一個車流如潮、人頭攢動的十字路口,我穿過十路口正欲走向近在眼前的老票房。
突然,一個身材矮小、又干又枯的小女孩引起我的關注,她手里掐著幾枚硬幣、赤著腳徘徊在十字路口,一挨紅燈亮起,她便悄悄地溜到停歇下來的汽車旁,將髒乎乎的小手伸進車窗里向沒好氣的司機叔叔索要小錢。
“去,去,去,……”
“滾,滾,滾,……”
“沒有零錢給你!小丫頭片子!”
“這麼小的年紀就出來胡混,早晚得讓壞人給禍害嘍!”
“……”
我呆呆地注視著小女孩,她發覺我在久久地瞅著她,便衝我很不友善地瞪了一眼,待綠燈亮起,她非常機靈地躲到人行道的人流里。
自討沒趣的我則默默地行走到老票房那又大又破的建築物跟前,望著沿牆壁或躺或坐的一群群懶懶散散的流浪漢們,不知怎麼搞的,我萌生出一絲羨慕之意:唉,他們好瀟灑啊,好自在啊,他們不用學習,也不用干活,終日躺在馬路上曬肚皮,餓了便翻垃圾箱或者溜到飯店里揀旅客們吃過的殘羹剩飯。
“你,你們是從哪里來的啊!”
我走近一個流浪漢的身旁,無比膽怯地悄聲問道:“叔叔,你們是從哪里來的啊!”
“哼,”
流浪漢不耐煩地翻轉一下散發著臭氣的身體,然後又用手拽了拽不斷往下滑落的褲子:“哼,廁所!”
“廁所?”
我不解地繼續問道:“什麼,廁所!”
“嗯,廁所,滾,小孩崽子,別煩老子,老子還沒睡醒呐!”
我不敢再作聲,咬著手指尖繼續漫無目標地往前走,呼——從路邊吹過來一股怪風,劃著可笑的圈圈,卷著碎紙片和黃沙衝著我不懷好意地猛撲過來,我一閃身,非常機靈地躲避過去。
“哎唷,不好啦,”
從我的身後傳來一陣沙啞的喊叫聲,我回頭一望,一個衣著破爛,下肢癱瘓的男子正焦急不安地呼喊著:“不好啦,不好啦,我的帽子給刮走啦,快,快,快幫幫我,把帽子給我揀回來,快啊!”
沒有人理睬他,大家都在匆匆地趕路。
臉上抹著髒鼻涕,正忙於討小錢的流浪兒則興災樂禍地衝著殘疾人呲呲傻笑:“嘻嘻,活該!”
我舉目望去,在那股劃著圓圈的怪風中,有一個積滿油漬的破帽子可憐巴巴地四處翻滾。
我一個鍵步躍上去一把拽住破帽子,咦,我發現破帽子里盛著些許硬幣,並且,地上也散落著數枚硬幣,我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我蹲下身去一枚一枚地將硬幣揀拾起來放到破帽子里然後真誠地送還給可憐的殘疾人。
“謝謝你,小兄弟!”
殘疾人滿心歡喜地接過他的破帽子,又將手伸進去數點著里面的硬幣,我對他說道:“放心吧,大哥哥,你的錢一分也沒丟,我都給你揀回來啦!”
“好,好,謝謝你!”
我悄悄地蹲到殘疾人的身旁,他轉過掛滿塵土的髒臉瞅瞅我:“嗯,小兄弟,你哭啦,你的眼睛咋紅啦,怎麼,誰欺負你啦!“我搖搖頭,我不敢將自己做的那見不得人的丑事說給他聽,殘疾人繼續說道:“你是哪里的,瞅你這身穿戴不像是出道的啊!”
“不,大哥哥,我不是要飯的!”
“哦,如果我沒猜錯,你一定是做了錯事被你的媽媽給打啦!是不是!”
“嗯,”
我慚愧地低下頭去,一只手在地磚上不停地亂劃著,殘疾人認真地說道:“小兄弟,快回家去吧,火車站這里亂得很,你這麼小就往這里跑,會學壞的!”
“謝謝你的告誡,大哥哥!”
可是,我不敢回家,媽媽還在生我的氣,她不肯給我開門,媽媽肯定是不要我啦。
我站起身來,離開了討小錢的殘疾人,我偷偷地溜進老票房那亂紛紛的大廳里,然後又躡手躡腳地翻上滿是塵土的窗台上。
從那破碎的窗框里,我爬到了站台上,我在站台上四處閒逛,嗚——身後傳來一聲剌耳的汽笛聲,接著,一列進站的火車以排山倒海之勢從我的身後一閃而過,那強大的氣浪險些將我掀翻在地。
恐懼感使我轉身逃回老票房,我沒有地方可去,便坐在牆角處一塊枕木上久久地發呆。
我想媽媽,媽媽,我心里不停地叨念著媽媽:媽媽,媽媽,原諒我吧,我錯啦!
我再也不干那見不得人的丑事啦!
媽媽,媽媽,原諒我吧,我一定改過自新,重新做人,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媽媽,媽媽,……想著想著,我迷迷糊糊地睡死過去!
“起來,”
一個硬梆梆的東西頂在我的胸前,我睜開眼睛一看,一個身著制服的鐵路工人手里拎著大鐵鉗面色冷酷地站在我的身前,那硬梆梆的東西原來是他穿著工作鞋的大腳掌:“起來,滾出去,哪來的小流氓!”
“叔叔,”
我站起身來辯解道:“我不是小流氓,叔叔,我不是小流氓!”
“去,去,去,”
鐵路工人沒好氣地將我趕出老票房:“小兔崽子,這里可不是你睡懶覺的地方,這里是車間,知道嗎,你好好看看,這里到處都是鐵器,碰到你怎麼辦,你他媽的是不是活夠啦?”
當我被鐵路工人無情地趕出老票房時,發覺天色已經黑沉下來,我的肚子也咕咕咕地叫喚起來,可是,我的口袋里沒有一分錢,怎麼辦:難道也像那些流浪漢似的溜進餐廳或者飯店揀剩飯、吃剩菜?
不,我做不來!
我強忍著飢餓在冷風中瑟瑟發抖,黑暗之中,我看到那個討小錢的殘疾人挎著一個破舊的軍用背包正艱難地往一個公共廁所里面爬去,我急忙跑到他的身後。
殘疾人沒有發覺我,依然往臭氣薰天的廁所里面爬,廁所的水泥地板上到處是髒屎和騷尿,而殘疾人則毫不在乎,兩只戴著破手套的手掌支撐著整個上半身,一點一點地在水泥地板上挪動著。
“大哥哥,”
我喊叫起來:“太髒啦!”
說完,我不知哪里來的氣力一把抱住殘疾人,我咬著牙,運足氣力三步兩步將殘疾人抬到蹲台上,殘疾人在黑暗中衝我友善地一笑:“謝謝你,小兄弟,怎麼,你還沒回家啊!”
待殘疾人排泄完,我又使出吃奶的氣力將其背出地獄般的廁所,我們並排坐在馬路邊,我呼呼地喘息著,殘疾人拿出幾枚硬幣:“你還沒吃飯吧,給,買個饅頭墊墊吧!”
我毫不客氣地接過硬幣,然後快步如飛地跑進飯店,我買回兩只饅頭,將其中一只遞給殘疾人,殘疾人擺擺手:“我已經吃過了!”
又是一陣冷風襲來,我無法自制地哆嗦起來,殘疾人見狀,嘿嘿一笑:“冷了吧,等你吃完啦,我給你找家賓館!”
嗬嗬嗬,賓館!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他這一身打扮,帽子里那幾枚可憐的硬幣,憑什麼住得起賓館啊!
“好啦,時間不早啦,咱們回賓館睡覺去吧!”
說完,殘疾人將身後的軍用背包拽了拽,然後兩只手掌撐著地晃晃悠悠地爬到馬路中央,我一步不離地跟在他的身後,殘疾人非常自信地撬起下巴衝著馬路對面說道:“呶,就是那家日式建築的高級賓館,怎麼樣,不錯吧!”
“啊,”
我抬起頭來呆呆地望著那家高級賓館:怎麼,難道我們真能住進那家久譽盛名的、有著近百年歷史的高級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