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昱時端詳著這個戒指。
設計改了三稿,直至最後才能讓他滿意,項圈里刻著兩個人的姓氏,有一種儀式上的親密感。
他熟知這個戒指的每一個細節,明晰每一顆鑽石的來歷。
他安靜地等待著,隨後回憶起一年前的今天。
周昱時握著神父的手,與朱砂沉默地彼此對視。
朱砂卻是先出了聲,“周昱時,我們談一談。”
他帶些歉意地放下了神父的手,請他先稍等,和朱砂走到一旁。
“你猶豫了。”朱砂陳述性地描述。
周昱時沉默,他的手快過了他的腦,在那一瞬間表明了他的想法,無法辯駁。
“我想馬克這個人是促進你決定與我結婚的重要因素。”
“是。”周昱時承認。
朱砂點點頭,她和周昱時結婚的根本依舊在於信托基金的問題,這個隱含的緣由只是促進了周昱時下定獲取基金的決心,他不必在最初告訴他,這也無損他的真誠。
但是他的死亡導致周昱時的決心動搖了,沒有了他,周昱時失去了對這份信托基金的勢在必得。
於是在這種時候,這個婚姻的基石崩塌了。
“好,既然如此,我們不必成為法律意義上的夫妻了。但是現在我認為我們已經無法停下來了,首先,我的父親現在在醫院,我不知道我的婚姻突然中止會對他的身體狀況造成多大的影響,我不想冒一點險。”
朱啟元的存在是她在風雨飄搖的朱家中的一柄護身符,在她真正站穩之前她不希望他有什麼閃失。
這與感情無關。
周昱時保持著傾聽,朱砂繼續說了下去,“其次你的父母對於你的婚姻有很大的期望,不純粹是你的基金的關系。他們是很好的父母,我真的很尊敬他們,我不想讓他們在期望之後突然的失望,同時再去向賓客一一解釋今天發生的事情。也許你認為這是欺騙。”
“我理解。”周昱時沒有否認朱砂的話。
剩余的理由不必訴諸於口。
他們突然的分離會導致朱棠的疑慮,這會完全損害她與朱棠之間協議的彼此信任度。
她不希望發生這種情況,或者說,她希望延遲這種情況。
“所以,我希望我們不要公開這件事情,就當作我們已經結婚,我們進行到這一步沒有人會去查我們的備案。這個存續期,我希望是一年。”
這是她入學的時間,“一年之後,我們可以逐步從分居到聲明離婚,有足夠的緩衝。”
緊接著,朱砂對上一段協議的利益做了重新厘清,並提出了新的交易請求。
“鑒於婚姻事實沒有成立,我們之前的協議失效,你不需要支付百分之五的基金報酬,但我希望你的承諾可以保留。”
對於“選擇”的承諾。
朱砂說完了她的想法,她看著周昱時,等待著他的回復。
周昱時在想,她認真的冷靜的從雙方父母的角度上談了婚姻是否繼續,也或許還有其他的隱深原因,但唯獨沒有她的自身因素,就是她是否願意繼續結婚。
但這段婚姻從一開始,就與個人感情無關。
他承認自己已經被朱砂說服,他們彼此都沒有結婚的個人需求,但是結婚的事情已經昭告天下,如果取消,解釋仍在其次,對於父母的雙重傷害是誰也不能承受。
朱砂目前給出的已經是最優解決方案,她並不貪婪,對於自己付出的減少也對要求獲取的利益做出降低,盡量做到對雙方公平。
“好。”周昱時同意了朱砂的意見,“基金我不會收回,從我持有的百分之十中劃出。”
周昱時的慷慨是真心的。
朱砂看著他,然後微笑了一下,“謝謝。”
他們牽著手回到了神父的面前,拿回了僅剩一個簽名就會正式生效的婚姻許可證。
神父沒有阻攔他們的決定,只是重新做了祈禱。
他們不是夫妻。
但從現在起,他們就是夫妻。
周昱時摩挲著戒指內刻出的細細紋路。
當初的結婚戒指,朱砂現在帶著那一個,他們幾乎是在結婚的當天才見到。
到處都透著漫不經心。
一年太短暫,轉眼即過,一年也很漫長,足夠把兩個人在時間中糅合起來,仿佛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他沉溺在了這段虛假的婚姻關系里。
跳出來解脫?
不,變成真的就好。
他有一點後悔當初握住了神父的手,但是又覺得也好,那太敷衍。
好在還有機會,我們重新來一遍。
周昱時把戒指放回了盒子中,他看了看時間,朱砂已經遲到五分鍾了。
顧廷澤已經碎碎念了一路,“真的麼?真的麼?發生了什麼?”
但是朱砂沒有給他進行任何解釋。
顧廷澤把車停在了餐廳門口,有點忐忑地問,“我,我還用在這里等著麼……”
你會和周昱時一起走嗎?
“不介意的話就等一下,不會很久。”朱砂下了車向餐廳里面走進去。
事實上她可以猜到,周昱時今天是想要做什麼。
早在一個月前,他們就應該為這個日子的到來准備起來了,要從小事開始,先是他們不再一起同步地回父母家吃飯,然後面對父母的詢問欲言又止,然後他們分居,接著向下推進。
但是他們什麼都沒有做,表面風平浪靜,仿佛忘記。
怎麼會呢。
周昱時在背著她做著一些什麼。
或許是戒指?
她有時從他的背後經過會看見設計圖紙的一角。
她放任了這件事繼續,周昱時是很不錯的結婚對象——最起碼,她沒有特別的理由去拒絕,最起碼,她喜歡他的家庭。
她在周昱時說出今天的約會時,表演了一下迷茫,以保證這份“意想不到”能順利的出現。
不過造化弄人。
周昱時在約定時間過去十分鍾之後等到了他要求婚的女人。
這本身有一點不尋常,朱砂不會遲到。
朱砂的狀態看起來並不好,她重新整理了頭發,卻仍有一絲凌亂。
她的眼睛有輕微的發紅。
空氣中除了她的香氣,似乎還有一點燃燒的煙火味道。
朱砂坐下來,看著對面的周昱時,他的眼神有一點憂慮。
在周昱時開口前,朱砂做了一個手勢,示意自己先說,她笑了一下,一點隱藏的苦痛與無可奈何在嘴角的弧度上表現的恰到好處。
“周昱時,今天是我們結婚一周年,按照本來的約定,我們的協議結束了,我在本周內會回昌城,很抱歉,請你處理後續,我會盡力配合你。”
周昱時的眼神在一瞬間冷了下來,“為什麼突然要走。”
朱砂低下頭,看著杯中的水,過了一會兒抬起頭,那點笑不見了,她的表情很平靜,“不算突然,之前就這樣打算。”
周昱時並沒有發現過她有這個打算,他看著她,換了個問題,“出差順利嗎?”
“順利,學到很多。”
“飛機晚點了麼?”
“沒有。”
“來這里之前,去哪了嗎?”周昱時說的很緩慢,他似乎知道有什麼事發生了。
朱砂看著他,“沒有。”
沉寂在他們中間蔓延。
周昱時感覺到他上衣的左邊口袋里的盒子似乎有千斤重,把他整個人拽向深淵。
“東西,我會抽空去收拾。”朱砂飲盡了透明玻璃杯中的水,站起來,“我先走了,再聯系。”
“朱砂。”周昱時突然出聲。
朱砂停了下來,背對著周昱時。“怎麼了?”
“手受傷了麼?”
朱砂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她扭過頭,重新地笑了,“沒事。”
朱砂推開門,走了出去。
她冷靜地走向餐廳門口,有侍者為她打開大門。
她看著馬路上車流——
周昱時,疑惑嗎?生氣嗎?震驚嗎?
看到我的無奈了嗎?聞到煙熏的氣息了嗎?看見我手指上的血了嗎?
去查一查吧。
查完了,查清楚了,知道是誰阻礙了你,再來找我。
周昱時盯著朱砂的杯子,上面的唇印很斑駁。
他猛地站起來,拉開門向外面走去。
周昱時站在路邊尋覓著朱砂的身影,直至看見路的對面駛過的車里,顧廷澤一閃而過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