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塞是被客廳里急促的電話鈴聲從昏迷中喚醒的,在電話機座上跳動的話筒也不知道吵了多久了,僅從鈴聲中就能聽出一種令人心焦的急躁。
癱坐在椅子上怔忡幾秒鍾,何塞才猛然想起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情。
餐桌上的菜肴早已涼透,那一盆清蒸雞的湯汁都僵住了,很明顯,這一場昏迷至少也有兩個多小時了。
客廳里的電話鈴聲還在吵鬧不休,何塞雙手撐著桌子,緩緩的站起身,因為神經仍有麻痹感的關系,身子還禁不住搖晃了一陣兒,好不容易等到站穩了,他便等不及的搖晃著朝客廳走去。
在拿起聽筒的時候,何塞回想著此前李再安對他說的那番話,只感覺整顆心都高高的懸著,他擔心接聽的電話里,會告訴他某所監獄發生騷亂的消息,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即將到來的這個聖誕節將轉變為一個災難日。
聽筒拿在手來,何塞穩定了一下情緒,這才對著話筒說了一句:“喂,我是何塞·希倫,你……”
電話那頭的聲音異常急促,根本沒等他把話說完,便搶著開了腔,而對方所談到的內容,卻是令何塞如墜冰窟,整個人似乎都在一瞬間被麻痹了。
電話是州監獄管理局打來的,對方在近三分鍾的時間只匯報了一件事:整個聖保羅上百所監獄都亂套了,一場接著一場的騷亂、暴動,令監獄管理局徹底失去了對所有監獄的有效控制,管理局需要警方的支援,最好是能夠得到來自於國民警備隊的支援。
聖保羅州聖誕節前夜發生的這一場大規模監獄暴動來得很突然,沒有人知道事件的起因是什麼,但其洶涌程度及其影響之惡劣,卻是令全球為之矚目的。
子夜時分發生的監獄暴動,首先從一直以來監管環境最好、最安定的克魯廷羅監獄爆發。
數個監號內的囚犯假作毆斗,引來獄警的干涉,隨後,囚犯們襲擊了獄警,奪走了牢房的鑰匙,將全部的犯人都放了出來。
監獄外區的獄警察覺到情況不妙的時候,雖然及時關閉了整個監區,但囚犯們以手中掌握的近十名獄警為人質,要挾外區的獄警打開了監區的自動閉鎖。
徹底的失控由此到來,等到防暴警察趕到克魯廷羅監獄的時候,整個監獄已經被近六百名囚犯控制。
幾乎就在防暴警察趕到克魯廷羅監獄的同時,卡蘭迪魯、埃爾沃拉、索羅科瓦、容達伊等近百所監獄也相繼發生暴動,凌晨一點鍾,聖保羅州監獄管理局管轄下的近140所監獄全部失控。
州警署雖然調動了近乎所有警力,甚至連交通警都召集起來,但仍舊面臨著警力嚴重匱乏的局面。
當何塞接到電話的時候,州警署方面正承受著來自州政府方面的強大壓力,按照州政府的說法,警方必須在天亮之前平息騷亂,否則的話,他們就要給警方“好看”。
因為聯系不上何塞,警方的警力又嚴重不足,警署的臨時負責人考慮著調動國民警備隊參與平息騷亂,並向州政府做出了申請,但這個申請被州政府拒絕了。
國民警備隊是巴西的民兵組織,也是一支准軍事化的力量,不過它並不歸屬於軍方掌控,而是由地方政府負責管理和調動的。
聖保羅擁有一個整編師的國民警備隊武裝,盡管州政府方面有權調動這支武裝,但卻不是想什麼時候調動就能在什麼時候調動的,這其中有嚴格的規定和限制。
按照國土安全法的規定,一州政府只能在三種條件下才能調動國民警備隊:
戰爭條件下;
重大自然災害條件下;
在事態嚴重,城市安全受到威脅並宣布了戒嚴、宵禁等強制命令的條件下。
換句話說,聖保羅州政府只有在宣布若干城市進入戒嚴和宵禁狀態之後,才能接收由軍方控制的武器庫,並向國民警備隊士兵發放武器,進而命令他們執行任務。
而對於州政府方面來說,他們自然不會輕而易舉的宣布聖保羅市進入戒嚴或是宵禁狀態,那不僅會引來民眾的恐慌,還將給一大批聖保羅州的官員們帶來未可知的麻煩,更有甚者,甚至會提前結束他們的政治生命。
毫無疑問,這些都是聖保羅州政府方面無法接受的。
州政府目前需要做的是平息事態,大事化小,而不是火上澆油,將原本已經很嚴重的事態進一步擴大,所以他們不可能調動國民警備隊,至少不可能現在就調動。
而對於警方來說,他們現在警力匱乏,單單靠抓捕、對峙這樣的措施,肯定無法在天亮之前平息騷亂,他們必須得到高層的授權,允許他們在行動中采取更加強硬、更加具有震懾性的舉措,而這個授權離不開何塞·希綸。
放下電話的時候,何塞終於明白李再安是如何的言出必行了,不過他卻搞不明白,李再安究竟是如何將他的勢力蔓延到聖保羅州境內上百個監獄中去的,但可以確定的是,這家伙確實是個危險人物,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危險人物。
但就目前的狀況而言,何塞已經顧不上去抓李再安了,他不會忘記昨天晚上李再安對他說過些什麼──監獄暴動只是開始,如果這種局面得不到有效控制,天亮之後,更大的風暴將席卷整個聖保羅大區。
為了挽回局面,何塞做出了一個很愚蠢的決定,他沒有向州法院提交申請,更沒有得到州法院的許可,就在通話的最後,以州警署局長的身份給出了下屬警員們采取更強力措施的許可,而按照巴西司法程序,他並沒有這個權力。
當然,按照何塞的想法,這只是權宜之計,畢竟目前的局勢已經容不得他再向州法院的大法官們提出申請了,大不了可以等到事態平息之後,再去補上這一份授權。
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整個局勢的背後,一雙藏在陰影帷幕後的眼睛正在盯著他,等著他邁出走進深淵的這一步。
這雙眼睛的主人,就是聖保羅最危險的人物,直接策動了這一場騷亂的幕後推手──李再安。
手里拎著一部對講機,卡西諾斯步履匆匆的從州監獄管理局的行政大樓里出來,明顯帶著狂熱與興奮的目光在燈火輝煌的樓前掃了一圈,找到那輛黑色的奔馳房車,一路小跑的奔了過去。
房車的車廂門虛掩著,稍一用力便嘩啦一聲開啟。
自從出任聖保羅州的典監長以來,卡西諾斯的日子過的很舒坦,短短一兩個月,整個人都胖了一圈,體重增加了將近15磅,盡管只是二十多步遠的距離,他小跑過來都微微有些氣喘。
光线昏暗的車廂里煙霧繚繞,刺鼻的煙味熏得人喘不上氣來,透過淡藍色的煙霧,可以看到車廂里坐著三個人,其中兩個穿著便裝,一個則是全副武裝的防暴警察。
這三個人對卡西諾斯來說都是老熟人了,兩個便裝的分別是李再安以及他的保鏢勒克洛斯。
而穿著防彈背心、戴著防暴頭盔的那個則是他的妻弟,聖保羅市防暴警隊第四大隊的隊長烏比拉坦·吉馬良斯少尉。
警用房車是用來搭載警員或是押送囚犯的,車廂里只有左右兩排豎排的長凳,鑽進車廂的卡西諾斯一屁股坐在靠門的位置上,粗喘兩聲之後,沙啞著嗓子說道:“何塞的授權下來了,參與行動的警員允許配發實彈,行動過程中如若遭遇威脅,可以開槍射擊。保羅先生,你的推測一點都沒有錯,何塞已經亂了方寸。”
李再安坐在車廂的最里側,嘴里叼著一支煙,車窗外投進來的微弱燈光恰好照著他的側臉,或許是肌肉繃緊的緣故,又或許是心理作用,他的側臉看上去異常的猙獰。
看著猩紅的一點火光在煙頭上一明一暗的閃爍,卡西諾斯小心翼翼的問道:“保羅先生,下面是不是可以按計劃行動了?”
“烏比拉坦准備好了嗎?”李再安手指夾著煙卷,語調沉冷的問道。
坐在一邊的烏比拉坦手里攥著一卷白紙,隱約可以看到紙上有些字跡,他的手攥得很緊,黑皮的手套都在掌縫的位置崩開了线,由此可見,他此刻的心情也很緊張。
烏比拉坦手中攥著的是一份名單,那是李再安之前列給他的,按照計劃,他將帶領一隊防暴警察前往卡蘭迪魯監獄平息騷亂,而列入名單中的罪犯都要死,一個都不能留。
那長長的一串名單記錄了不下五十人,烏比拉坦很擔心,如果一下弄死這麼多人的話,他這個少尉是不是會受到牽累,畢竟那算得上是一場屠殺了。
“他當然已經准備好了,先生盡管放心,絕不會出任何紕漏的。”沒等烏比拉坦開口,卡西諾斯先搶著說道,一邊說著,他還一邊在妻弟的腳踝上,狠狠踢了一腳。
與烏比拉坦的憂心忡忡不同,卡西諾斯如今的心里充滿了興奮。
興奮?沒錯,就是興奮。
能有機會問鼎聖保羅州警署的局長寶座,他當然有理由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