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三日,晚間六點四十八分。
事實證明,警棍在這樣的暴動中完全沒有任何作用。
街道上布滿無法移動的車輛,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是因為前方的柏油道路毀壞了。
灰色的瀝青路面好像薄餅一樣的被翻了過來,露出下面慘白的土地和埋藏其中的排水管、瓦斯管、電纜线等。
自來水噴了出來,空氣中也充滿了瓦斯味。
類似的破洞出現在神無川市的各主要干道上,癱瘓交通,迫使人群用雙腳在巷道中盲目的亂跑。
伊達直到此時,才知道這場暴動比他所想像的更為令人驚駭。
在道路的破洞旁邊,散落著許多應該曾經是人體一部份的肉片殘塊,鮮紅的髒器在黑灰色的路面上十分明顯。
幾個人站在那一團血腥之中,穿著普通的服飾,看得出來有男有女。
從他們身上竄出的黑色觸手,強烈地讓伊達聯想到蜘蛛。
這幾個人的身體大部分都被觸手所遮蔽,遠??
遠看去就像一團一團搖晃不已的黑色泡沫。
觸手的前端是尖銳的,不斷在地面上來回摸索,好像那幾個人眼睛已經看不見了一樣,觸手敲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吃嚓聲。
他們制造的聲音,伴隨著自來水的汩汩流動,在一片混亂的市街中,帶來一股異樣的規律。
“救命啊……”一個微弱的聲音在這規律的聲響中傳入了伊達的耳中。
“……那邊有人!”伊達指著一塊飛到人行道上的柏油土塊,約莫有半個人那麼大,下面壓著一位男性市民。
“他的腳大概被壓傷了,趕快把他救出來,”伊達命令道,“小心不要刺激到前面那幾個人,他們身上的東西看起來很不對勁!”
四個刑事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位等待救援的民眾,把壓在他身上的土塊移開,然後一位刑事將他背在背後,快步奔了回來。
跺……跺……跺……跺……
觸手敲打著道路,規律反覆。
或許是他們感知到了那位刑事的腳步,其中一個身上長了觸手的人往伊達的方向走了過來。
“糟了!”伊達喊道,“快跑!”
在伊達的指示下,刑事們往塞滿車輛的道路另一邊跑去。
追逐著伊達等人的觸手家伙,突然倒了下去,但他身上的觸手卻如同變形玩具一般地巨大化,尖端敲打在地上不但發出巨響,更在路面上制造出許多的坑洞。
伊達等人慌忙躲藏在路上車輛的間隙中。
回頭看那人,他的身體已經被黑色物體完全包了起來,看起來就像一個長了腳的巨大人球,正迅速的往伊達這邊逼近。
伊達趴在地上,緊緊抱著頭。
它衝了過來,觸手踩在車頂上,發出轟然巨響。
附近的車輛窗戶玻璃碎裂,碎片灑滿伊達身上,怪物壓過一輛一輛的大小車輛,盲目地往前奔去。
“天啊……”伊達偷偷起身窺視,注視它巨大的身軀。
之前的人群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現在這條街上只有他和下屬而已。
黑暗的天空,零星著火的路旁建築,破了個大洞外翻的路面,莫名其妙的怪物。
“這是電影嗎?”伊達低聲道,兩手沾滿了玻璃碎屑,西裝上也黏滿了塵土。
“……長官,”本來躲在四處的刑事們靠了過來,“現在該怎麼辦?單靠手上的棍子,我看是不可能對付這種怪物的。”一個年紀看來有五十好幾的老刑事道。
“沒錯……”伊達強自凝聚心神,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刻,自己可不能先亂了陣腳,“現在我們……先想辦法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我看……先回局里好了……”
既然知道了目前自己並無法制止暴動…其實伊達覺得已經不能用暴動來形容目前的局勢了……伊達決定先以市警署為中心,盡可能的收容市民,等待救援,事情鬧的這麼大,救援一定馬上就會來的。
‘剛才那種妖怪不知道有多少……’伊達心想,身體還在微微發抖‘或許……不,從現場看來,應該已經有許多市民遭到殺害了……’
“啊!”一個刑事驚慌的喊道,“糟了!它們在破壞路邊的電线杆!”
伊達回頭,只見剛才的道路破洞處,四五個人正用他們身上的觸手敲擊著路旁的電线杆。
破洞里面的電纜很幸運的在破洞造成時並沒有斷裂,因此沒有冒出火花,外泄的瓦斯也因此沒有發生爆炸,這是因為電纜的位置靠近道路邊緣,暴露在破洞中的面積較少的的緣故。
電线杆劇烈的搖晃,上面的電线看起來岌岌可危。
只要其中一根電线被扯斷,發出的零星火花便會點燃下方空氣中散布的瓦斯氣體。
“各位先找掩護!”伊達忙道,自己也跟著刑事們躲到遠處的車輛之後。
沒過多久,巨大的火焰和爆炸聲便照亮了神無川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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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十三頻道大樓的下方道路上,有一個約莫兩輛小客車那麼大的破洞。
新山絹美緩緩地站起身,蟒蛇烏黑的閃亮鱗片從眼前逸去,它們保護了絹美免於遭受墜地時強大的衝擊力,但新山還是昏迷了至少半個小時。
眼前是熟悉的街道,道路上滿布著靜止的車輛,不遠處傳來嗤嗤嚓嚓的聲音。
蟒蛇們將新山絹美的身體慢慢運到坑洞外,並用自己的軀體推開附近擋路的車輛。
新山絹美看見附近有幾個人,正驅使身上的觸手,吞噬看起來像人類屍體的東西。
‘……這是悅之……’新山喃喃自語,‘悅之真正想要的東西嗎?’
‘我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新山精疲力盡地攤在自己的蟒蛇身上,它們用身體充當新山絹美的座墊,不讓新山感到一點不適。
從悅之出事那天以來,新山絹美還是第一次感到這樣的無力,這樣的疲倦。
‘算了……’新山絹美嘆道,‘我累了……讓我休息吧……’
‘不管是鈴木保美也好,悅之也好,讓他們去做他們想做的事情,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新山絹美道,呼應著主人的要求,蟒蛇們用自己的身體將新山絹美包裹起來,形成一顆蛇球,停在第十三頻道大樓下。
幾個身上長有觸手的人緩緩靠近發出閃亮漆黑光澤的蛇群,似乎是把新山絹美誤認為和他們所吞食的死人類似的東西。
‘不要吵我……’新山的聲音隱隱從蛇群內傳來,沉悶而厚重。
蟒蛇們鮮紅的瞳孔盯著逐漸靠近的非人,在他們靠近到一定的范圍之後,開始無差別的吞噬。
方才還在以死人為食的非人,立刻變成了別人的餌食。
只是失去了心靈的非人們,早已不知眼前之物為何,僅是盲目地朝向附近的音源搬動雙腳前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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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七日,晚間十一點四十分。
“媽媽……請停止吧。”神之介無奈地道。
“喔……”新堂雪只好停止用毛巾擦拭神之介身體的動作,其實神之介已經沒有那麼不舒服了,身上也不再出汗和抽筋,只是全身四處還是又酸又麻。
借著擦拭身體的行為,新堂雪觸摸著神之介,他發熱的肌膚不斷讓新堂雪陷入幻想,只是她並不知道自己意亂神迷的模樣早已被神之介看在眼底,了然於心。
“小介,讓媽媽抱著你睡好不好?”新堂雪道。
“唉……”神之介嘆氣道,‘我看得把話說明白才行……’
“媽媽,我想跟你說件事。”神之介道,新堂雪不待他回答之前的問題,早已將雙手環在他的腰間,“……你可不可以不要抱我啊?”神之介壓抑自己的不悅,低聲道。
“……你不喜歡嗎?”新堂雪膽怯地問道。
“……嗯,該怎麼說呢?”神之介盯著天花板,他和新堂雪兩人躺在客廳地板上。
“首先,來談談有關我的成長。”神之介道,“我十四日回到家,當天晚上就成長到現在的模樣,在一天之內,我的身體把十八年的生長過程極快速地完成了。”
“嗯、嗯。”新堂雪裝作有在聽的樣子,傻傻地注視神之介秀美的面孔。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的外貌對你造成了很大的落差,以致於你無法把我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我不怪你,因為母親你只有十四歲,還是容易陷於生理衝動的年紀,事實上,我還不大相信母親你這缺點會隨年紀增長而消失。”神之介道。
“嗯……”雖然聽不懂神之介的話,不過新堂雪隱約感到似乎神之介是在挑剔自己什麼,不禁有點難過地皺起眉頭。
“……”眼見自己的談論對新堂雪發生不了作用,神之介決定改用更為直接了當的方式,“簡單來說,媽媽,我是你的兒子,你是我的母親,我們不可以做出類似情侶的行為。”神之介道。
“我沒有……我只是幫你擦身體啊……”新堂雪無辜地道。
“就算行為上沒有,心理上,母親你已經把我當成一個理想化的繁殖對象,雖然不曉得之前是不是就是和別人發生這樣的幻覺才會生下我的,但我可以肯定這種幻覺是相當不好的,母親……”神之介決定下重手,“你喜歡的是自己心中的幻影,不是真正的我。”
“……我喜歡你啊,神之介。”新堂雪滿臉脹紅,四肢都沒了感覺,看著神之介的側臉道,“我真的很喜歡你……”她只道神之介是在質疑她的真心,所以立刻激動地告白。
‘我的老天爺,清香啊,拜托你救救我吧。’神之介哭笑不得地心想。
一想到清香,神之介心中立刻閃出了最終的殺手鉗。
“……媽媽,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神之介用慎重的口吻道,“我已經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什麼!”新堂雪大驚,整個人立刻坐了起來,“誰?”對她來說,沒什麼比這更壞的了。
“難不成……是媽媽嗎?”心中一想,神之介到現在只見過自己和母親兩人而已,雖然自己也不太相信神之介會喜歡自己的祖母,但畢竟除了自己就只剩新堂緒由而已了。
“怎麼可能……”新堂雪的反應連神之介都不禁呆了半晌,過了一會才說道:“我喜歡的是將我救活的那位醫生。”
“醫生?”新堂雪不敢相信地道,“你胡說,那時候你根本昏迷不醒,怎麼可能……”
“其實那時我雖然昏迷不醒,卻依舊可以感受到周遭發生的事物,”神之介索性信口胡謅,其實那時候他根本還寄宿在渡邊清香身上,“比方說,我還記得那位主治醫生的名字……還有手術時的細節……”
接著,神之介便緩緩道出清香當時為新之介動手術的詳細經過,描述地繪聲繪影,把新堂雪唬得一愣一愣的。
神之介話鋒一轉,轉而開始介紹渡邊清香,一會兒說她心思細密,一會兒又說她勇敢果斷,說到後來,神之介已經沉溺在對渡邊清香的回憶中,完全忘記自己當初要讓新堂雪對自己死心這一目的了。
新堂雪看著兩眼發光,神采奕奕的神之介,這幾天來,這是他頭一遭露出這樣快樂的表情。
不論怎樣遲鈍的人,看到神之介的表情,都知道他真的是打從心底喜歡他口中所描述的那個女人,就算真正的渡邊清香連神之介口中的二分之一都不到,光看神之介的眼神,新堂雪就知道自己完全沒有勝算了。
“所以我就說:‘喝隔夜的咖啡對身體不好,’嗯?”神之介注意到了新堂雪臉上的異樣表情,“媽,你怎麼了?”
“沒事……什麼都沒有……”新堂雪的聲音細微哽咽,她緩緩起身,踱著步往自己的寢室走去。
穿著白色睡衣的嬌小身影,隱沒在寢室的門後。
不論如何,神之介最初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從隔天起,新堂緒由發現自己的女兒和孫子突然形同陌路,新堂雪對神之介非常的有禮貌,雖然依舊將他照顧地無微不至,但很明顯地心理上已經有了隔閡。
新堂緒由不知道這樣和之前對自己親生兒子發生異樣情愫的女兒比起來哪一個比較好,總覺得兩種都不是正常的。
神之介十分滿意現狀,現在他不需要應付母親的情愛了。
只有新堂雪偶而會用痛苦的眼神偷偷注視神之介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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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三日,晚間六點。
最近,神之介只要一到晚上,就一定會收看第十三頻道的新聞。
“小介,這台的新聞有這麼好看嗎?”新堂緒由問道。
“……這台的新聞上有我的同伴。”神之介這樣回答,“借著觀察她們,我可以大概了解現在的局勢。”
新堂緒由當然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但當她繼續追問下去時,神之介卻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了。
二十三號那天晚上,新堂家祖孫三人都驚訝地看著畫面上那對交媾的男女。
新堂緒由是驚訝怎麼會有人這樣不知廉恥地、在電視上公開地做出這種事來。
新堂雪則是面紅耳赤,兩眼偷偷瞄著畫面上那個清秀的少年。
至於神之介,他的臉上滿是苦笑。
“這笨蛋……一次釋放太多力量出來了,”神之介搖頭道,“他真以為自己是奧羅志啊?他根本無法控制那些外放的黃泉穢氣……”
‘長島悅之,給我##’的字樣打在螢幕下方。
神之介突然以極夸張的大動作抓住電視遙控器,把電視給關了起來。
“不要去想那行字,千萬不要去想啊!”神之介神情緊張地對母親和祖母道。
“什、什麼字?”新堂緒由眼睛不好,根本還看不清楚那行是什麼東西,電視就已經被神之介關上了。
‘……’新堂雪卻清楚地看見了那行字。
為什麼神之介的表情那樣緊張呢?
那行字……有什麼意義嗎?
新堂雪心想。
神之介這才發現自己的動作無意識間加強了方才電視上那行字的效果,連忙補了一句:“沒什麼啦,我只是覺得這真是太蠢了而已。”
思緒緩緩地在新堂雪心中流過,‘試一試也沒關系吧……’她心想,‘假如……假如真的有用的話……’
神之介從新堂雪的表情捕捉到了某種信息,“喂……”神之介聲音發顫地道,“媽,你不要……”
‘長島悅之……’新堂雪在心中默念,‘我要……神之介……’
“小心!”神之介大喊,一把抱起新堂緒由,將她帶離新堂雪的身邊。
從窗外,傳來巨大的聲響和許多重疊交雜的喊叫聲,人們恐慌驚懼的情緒像病毒般地瞬間感染到每一個人身上。
神之介緊抱著祖母,看著新堂雪。
黑色的觸手從她的臉孔和身體肌膚中竄出,順著天花板和地板,緩緩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