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喻寒轉身上了二樓,准備抱冰兒離開。突如其來的無力感,充斥在奇經八脈,讓他十二分警覺,只想速速離開。
司馬晚晴緊隨其後,出指如電,襲向他背部心俞穴。
計劃到此,只差最後一步,再心痛也要完成。
完全控制他,此刻並不是難事。
段喻寒一個回旋,退出幾尺,略感驚訝。
大局已定,司馬晚晴無須再虛偽,也無須再隱藏自己的心意。
依然是傾國傾城的面容,她渾身上下,卻散發著與之前迥然不同的光芒。
那個紅衣絢爛如朝霞,笑聲響徹牧場的女孩,經霜尤艷,遇雪愈清,今日一身縞素,依然占據了段喻寒的全部視线。
明明是第二次見面,可為什麼他仿佛認識她很久很久?
為什麼,她看他的眼神似愛似恨,似怨似嗔?
為什麼,他心頭陡然浮現晚晴當日離開牧場決然而去的身影?
“嗤”,雪亮的天蠶絲自她袖中飛出,直取段喻寒的右腕。
天蠶絲雖細,此刻竟繃直如棍,挾勁風而至,已是絕頂高手的風范。
段喻寒不想和她正面打斗,匆忙間施展踏雪尋梅避開。
皓腕微動,天蠶絲如活物般靈動游走,急速追上他的身形。
段喻寒側身要避,它又掉轉頭來,緊追不舍。
段喻寒一時驚訝萬分。
要知道,將石頭扔過河容易,將羽毛扔過河卻難之又難,那是因為羽毛完全不受力。
而天蠶絲比羽毛更輕更柔,能將它控制自如,運用得如此出神入化,顯然她的內力只略輸他半籌。
放眼當今武林,這般雙十年華的女子,有誰已達如此造詣?
所有的疑問加起來,答案呼之欲出——她是晚晴。
段喻寒被自己大膽的猜測震驚了。
這麼稍一分神,天蠶絲唰唰繞上他的右腕。
纖纖素手,使得卻是最剛猛霸道的內力,“嗡”的一聲,內力沿天蠶絲一波強似一波的襲來。
段喻寒自然知道脈門受重力,會全身麻木被制,當下右手迅疾握住天蠶絲。
可絲那頭傳來的雄渾內力還是瞬間波及全身。
胸口一悶,喉間一甜,段喻寒的唇齒間嘗到一股腥味。那一刻,他卻欣喜若狂。她用的是至陽至剛的內功,她真的是晚晴!
“晴——”他貪戀的注視那夢中才會出現的人兒,唇間逸出這念過千萬次的名字。
他的手緊握天蠶絲,只怕一松手,她就會再次從他的生命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絲的這頭,是他。絲的那頭,是她。只可惜,縱然月老的紅线曾將兩人緊緊相連,如今,連接二人的卻是致命的武器。
她淒然一笑,隨手回扯天蠶絲。她知道,化功散的藥性已快發作,他的手終將松開。而後,絲壓脈門,他將再無反抗之力,任人宰割。
她突然間改變力道的方向,段喻寒自然察覺到她的用意。
不論她怎麼對他,他都無怨無悔。
只是,可否在她報復之前,讓他把所有事實和盤托出?
死,並不可怕,只是他舍不得離開她和冰兒。
“讓我把所有的事說出來,你再定我的罪,好嗎?”段喻寒不知她聽後會做何反應,他只希望,她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原諒他。
黑眸里愛意洶涌如海浪,仿佛要將她沉溺其中。
語調的無奈卻如陰濕連綿的秋雨,抑郁得讓她難受。
她提醒自己他是何等狡詐,切不可感情用事,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
“難道你想說,你是如何陰謀策劃,如何步步設陷阱,殺了我哥和爹?還是想說,占據烈雲牧場,你是怎樣的得意?而世人又是怎樣的愚蠢,以為你是司馬家英明能干的好女婿?!”
她想起父兄的慘死,心頭的酸楚頓時化做噬骨的痛,諷刺的話脫口而出,尖刻無比。
“我只想說出真相。”段喻寒認真的看著她,他的晴長大了。
司馬晚晴瞧著他,堅決的搖了搖頭。
血淋淋的往事好不容易漸漸埋藏在心底,她只需記得報仇。
已愈合結痂的舊傷口,不需別人再戳破它,讓她再痛徹心肺一次。
“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做?”
“人是你殺的,你承認嗎?”最後的機會,她好希望他可以否認。
“是,可是……”
“不用說什麼可是!”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既已證實,何需多說。殺人就是殺人,事實就是事實,知道他的理由又如何?她終歸是要報仇的!
她手中力道陡增,段喻寒運功相抗,天蠶絲頓時嗡嗡作響。
一時之間,她固然無法震開他的手,制住他的脈門,他也無法將她拉近半步。
所謂勢均力敵,正是如此。
腹部一股熱流悄然升起,眼前的他忽然有些模糊。
她努力睜大眼睛,卻只看到他俊雅絕色的眉目,帶了些傷感,更散發著誘人的淡淡性感。
她仿佛看到那夜,迷茫夜色中遍地盛開的曼陀羅花,明明知道劇毒無比,她還是心甘情願的被吸引,心甘情願的要靠近。
咬了咬唇,努力回想父親臨死的情景,她需要疼痛和仇恨來保持清醒。
不知不覺,僵持了一柱香功夫。他看到她眼中的猶豫,還有一絲迷離。也許,她並不如自己想象中那麼恨他。
漸漸的,段喻寒有些力不從心。
不僅是經脈的灼痛,更奇異的,全身的真氣似要消失一般,縱使全力凝聚,卻在一呼氣間又消散開去。
化功散?
這是中了化功散的反應。
他的晴決心報仇,果然和他一樣精於布局,引人上鈎。
只是,拚著最後一點可用的真氣,他未必不能反敗為勝。
他要賭一把,賭的是她對他的愛。
如果他贏了,他將有機會告訴晴一切,然後請求她原諒。
若她終不肯放過他,那要殺要剮隨她的便。
如果他輸了,也是天意。
她這麼好的武功,又聰明,他不用擔心她會受人欺負,相信她也能很好的照顧冰兒。
就算死,他也死而無憾。
段喻寒坦然一笑,驀的松手。
司馬晚晴猝不及防,不禁大吃一驚。
他這麼一松手,她咄咄逼人的強大內力將完全作用在他的手腕脈門上。
細如發絲的天蠶絲,纏進他的肌膚,只怕他的右手立刻會被勒斷。
早晨湖邊血肉橫飛的慘狀,忽然躍到她眼前。忙忙的收回內力,力道減弱,再恨他,再怨他,她還是不忍見他血流如注。
他的手迅如風,用僅有的真氣握了天蠶絲,猛的拉向自己。
彼消此長,強弱已分,她被他拉過去圈在手臂中。
他的指尖准確無誤的點上她的肩井穴,她頓時軟軟的倚靠著他。
他,走了一步險棋,還是贏了。
“你——”她咬了咬下唇,好恨自己的一時心軟。然而,緊貼著他寬闊的胸,卻是那麼的舒服和安心。
漫長的日子里,沒有她,如同孤獨了幾百年。
依稀的,那淡雅的茉莉花香,幽幽的沁入他的心。
雖易了容,可她的美目,還是那般明如秋水,倒映著他的身影。
段喻寒環了她的纖腰,用力的擁到胸前,好像要把她揉進身體里,和自己合二為一才放心。
手掌間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觸感是那麼真實,這不是夢啊。
“放手——”她知道該掙脫,聲音卻微弱得有如蚊蟻。
聽他有力的心跳聲,久違的甜蜜宛如焰火,從心底悄悄升起、燃爆,刹那間掃去陰郁,照得心間一片璀璨。
原來,她依然渴望他的懷抱,渴望彼此的親密無間。
“我要一個天下最漂亮的雪人”,“象你一樣的雪人”,這一生,她要的終於如願以償。可他,就快中毒而死。
曾經,他寧可自己受天下第一暗器,也要推開她,要她安全。
曾經,她想殺他,他卻毫不計較,寧可自己真氣耗損,險些喪命,也要幫她逼毒。
自始至終,他愛她的心沒有變,可狠心的人是她。
“碧血照丹心”無藥可解,他最多只能再活四十九天,就讓她抓住這最後的溫馨吧。
咸澀的水滑到嘴邊,不知何時,她已淚流滿面。
“晴。”他小心的幫她擦拭淚水,怎奈她傷心已極,淚珠竟是止不住的滾下來。
輕嘆一聲,他抱她到三樓。寶兒在一樓,二樓如畫在。他和她,該單獨談談才是。掃視一圈,放她在紫檀貴妃椅上,隨手幫她解穴。
“別哭,再哭要變成紅眼小兔子了。”
小時候,他總是這樣哄她,然後,她就會破涕為笑,說變成小兔最好,這樣他走到哪里都可以把她放在袖子里帶著。
想起少時童言,她的淚水稍稍止住。
一仰臉,看到他戲謔的笑,美麗而邪氣,她的心一陣怦怦亂跳。
修長的指溫柔的幫她撥開有些散亂的額發,他指尖帶來和風拂面般的舒爽,讓她依戀。
“怎麼這麼燙?”
段喻寒敏銳的覺察到她額上異樣的溫度,湊上前去,用自己的額和她貼了貼。
他清爽的體香漸漸近前,重重包圍著她。
他的聲音遙遠而真切,充滿了誘惑。
她只覺得自己如著了魔一般,貪婪的吸著他的氣息。
“嚶……”她捉住他的手,竟舍不得它離開片刻。
她的眼神迷離中漾起絲絲柔情,櫻唇嬌艷得要滴出蜜來,低吟的聲音蕩人心魄。段喻寒情不自禁捧起她的臉,吻下去。
微張的嫣紅嫩唇便如世間最美的花瓣,他本打算淺嘗輒止,但只那麼輕輕的一舔,壓抑已久的激情如決堤的洪水,再難控制。
她恍惚著,雙手環繞著他的脖子,熱烈的回應他。
舌尖與舌尖互相追逐、交纏、持續、深入,仿佛要將彼此融化在這甜蜜中。
熊熊火苗在她的血液中燃燒,她只覺得熱、覺得莫名的空虛,只想靠近他,依偎他,再也不要離開他,就這樣到天荒地老吧。
她的臉就如西湖邊盛放的桃花,緋紅一片,美目中春水激蕩,不能自已。
滑如絲緞的肌膚發燒般出奇的滾燙,即便隔著衣衫,他的掌心也能感到她的灼熱。
理智的弦陡然繃緊,段喻寒好不容易離開她的唇,微微拉開彼此的距離。媚藥?她被誰下了媚藥?
她迷霧般的眼神痴痴的望著他,嘴角掛著慵懶的笑。
玉手貪戀的撫過他的眉、他的唇,漸漸貼上他的胸膛,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減輕內心的燥熱。
對他的深深愛戀,加上媚藥的猛烈藥力,情欲在她的每個毛孔里沸騰、勃發。
這一刻,她幾乎要迷失自己。
“晴,清醒點,”段喻寒用力掐下她的虎口穴。
劇烈的疼痛如劈頭澆下的冷水,終於讓她的身體稍稍降溫。
一瞬間,她不知自己身處何地,連記憶都變得有些模糊。
依稀記得適才的激吻,卻似夢中一般。
“好點了?”段喻寒握了她的手,身體稍稍挪得離貴妃椅遠些。就算多想和她再重溫鴛夢,他也要絕不會借媚藥的藥力和她歡好。
“嗯。”她輕應一聲,勉強控制依偎過去的衝動。
“有人下媚藥。”段喻寒的黑眸中精光閃爍,殺機隱現。是誰如此卑鄙?
“嗯。”
隱隱然,只覺得體里好像有一把火,讓她有一股熱烈的渴望。
那渴望,象飢餓,卻比飢餓更讓人難以忍受。
貝齒緊咬著下唇,她不敢看他,無力的斜倚在貴妃椅上。
“我們走。”他要盡快給她弄到解藥,而且化功散的藥力已全面擴散,速離此地才是上策。
“你帶冰兒走吧。”
司馬晚晴忽然覺得心灰意冷之極。
媚藥,只是外力,她本不會那麼容易受它控制。
真正動搖她心志的,是對他至死不渝的愛。
縱然她可以冷血的給他下毒,此刻,卻無法再自欺欺人。
她怎麼可以明知他是仇人,還是要情根深種,不能自已?
她這樣,怎麼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和哥哥呀!
反正他已經中毒,將不久於人世,就讓冰兒陪他度過最後的日子吧。
“一起走。”段喻寒堅定的抱起她。這次,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手。
“不要……”她想掙扎,他身上傳來的濃厚陽剛氣息卻讓她渾身酥軟。
“還是那樣口不對心。”他性感的唇角凝著一絲魅惑的笑,看得她一陣失神。
“跟我走。”
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磁性,引誘著她屈服於心底的柔情。
不知不覺,她的手攀住他的肩,主動吻上他的唇。
丁香小舌熱烈的衝刺著,難以抑制的嬌吟模糊逸出。
她的甘甜,他總是品嘗不夠。
懷里,那樣的面若桃花,星波流媚,溫香的身體微微扭動,仿佛渴求更緊密的結合,段喻寒幾乎要把持不定。
但理智的最後一道防线,還是提醒他該速速離開。
忍受著甜蜜的折磨,他抱著她,准備下樓。
窗外勁風閃過,他心念電轉,迅速帶了她閃身到曳地錦幔後。
如今,他中了化功散,晚晴是春情蕩漾,萬一遇敵,是大大不妙。
高大魁梧的身影從窗外飛躍而進,正是聖武宮左護法厲冽。
“咦?”厲冽似是很奇怪三樓無人,隨即嘿嘿笑著,“不用躲了,霓裳,還是乖乖出來吧。”
“你喝了浪蝶,躲起來也沒用。十二個時辰沒有男人,就會欲火焚身而死。宮主今天不會回來,你還是出來好好服侍我。”
厲冽的目光四處搜尋,嘴里還不忘淫言穢語。
浪蝶,傳聞中對女子最猛烈霸道的春藥?該死!若在平時,段喻寒定會殺了此等卑鄙小人,但此時情勢非常,他只在心底暗暗記下這筆帳。
“別害羞,出來吧,我會好好疼你。”
厲冽故作溫和的話,聽來卻讓人毛骨悚然。
“別怕,我不會打你。雖然你打了我幾巴掌,不過我沒記恨你。我只想和你共赴極樂世界。”
“你本來就不是什麼三貞九烈的女人,在西湖邊,我就看出來了。你想勾引那個青衣小子嘛。今天你約人家來,還叫寶兒在九曲紅梅里下藥,幸虧我發現了,不然宮主戴了綠帽子多冤。怎麼樣,我換的這壺加了浪蝶的茶,好不好喝?已經過了一盞茶功夫,現在你是不是很想男人狠狠的撕開你的衣服,狠狠的壓你,狠狠的干你……”厲冽的話越來越下流齷齪,不堪入耳。
換的這壺加了浪蝶的茶?
司馬晚晴迷糊中聽到這句,腦中僅存的一絲清明霎時擴散開來,雙眸澄澈了許多。
九曲紅梅整壺茶都給換過了?
段喻寒根本沒喝赤練醉,沒中毒?
他不會死?
一瞬間,心頭恍若西湖之燦然春色,一片桃紅柳綠,光明瑩徹。
然而,又有些失望的苦澀在口中盤旋。
他和她,本以為終於有個了斷。
豈料上天會這樣偏幫他,讓他避過這一劫?
復仇仍未成功,他終究還是她的敵人。
腰際,他手掌間的暖意,直透入她心田。司馬晚晴悄悄挪開些,集中精神強壓欲念。當前最重要的,是解決厲冽。
“出來吧,我聽到你呼吸聲。”厲冽的腳步漸漸逼近錦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