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飛雲、逢自珍離開全家莊,已經快近響午,兩匹馬馳出十來里路,老遠就看到路旁柳林間高挑著酒簾。
逢自珍揚鞭朝前一指,說道:“谷大哥,咱們到前面打尖去。”
兩人在柳蔭間下馬,拴好馬匹,走入路邊的小酒店,找了一張板桌坐下,一名伙計送上兩杯茶,兩人要了兩碗面,伙計退出之後。
逢自珍喝了口茶,埋怨著道:“谷大哥,都是你不好,如果你答應了這門親事,這時候丈母娘早就吩咐廚下,把最好的山珍海味,都搬上桌來招待嬌客了,小弟我自然成為陪客,還用得到在這路邊小酒店里吃面嗎?”
谷飛雲笑道:“逢兄……”
“唉,慢點。”
逢自珍伸出手來,掌心朝谷飛面前搖了搖,說道:“小弟口口聲聲的叫著你大哥,你還叫我逢兄,這不是見外了嗎?”
“對了。”
谷飛雲笑著道:“咱們是結義兄弟,我是大哥,就該叫你兄弟才對。”
逢自珍臉色微紅,偏頭道:“怎麼?可是小弟配不上大哥嗎?”
“配、配。”
谷飛雲連連點頭道:“愚兄有你這麼一個兄弟,高興還來不及呢,只是……”
逢自珍問道:“只是什麼?”
谷飛雲道:“咱們既是結義兄弟,就該真的磕頭才成,所謂撮土為香,八拜結盟的。”
逢自珍笑道:“真的?其實人之相知,貴在知心,大哥心里永遠有我這個小弟,小弟心里永遠有你這個大哥就夠了,何用形式?”
谷飛雲連連點頭道:“你說得對極了,來,咱們以茶代酒,結為口盟兄弟,干杯。”
兩人同時舉起茶杯,一口喝干。
也同時叫了聲:“大哥。”
“賢弟。”
逢自珍臉上浮現出不勝欣喜之色,忽然哦了一聲,問道:“大哥方才叫我逢兄,好像有話要說,你要說什麼呢?”
谷飛雲哦道:“你方才不是埋怨我不答應那門親事嗎?我因為天涯海角,尚不知雙親下落,所以不答應的,其實那全小姐確實長得如花似玉,和賢弟你倒是一對壁人,所以……”
“好了,好了。”
逢自珍玉臉泛紅,說道:“大哥,你壞……”
正好伙計送上面來,兩人也就不再說話。
逢自珍卻把自己一碗面,朝谷飛雲面前推了過去,說道:“大哥,我吃不下這麼大一碗,你分一半過去好不好?”
谷飛雲問道:“你怎麼了?”
逢自珍道:“我好像胃口不好。”
谷飛雲道:“好吧。”
他果然把面分了三分之一到自己碗內,一面說道:“這樣可以了吧?”
逢自珍道:“你再多分一點去嘛。”
谷飛雲道:“這一點面,你吃得下的,慢慢的吃好了。”
逢自珍用筷挑著,吃得很慢,但吃了小半碗,就停筷不吃了。
谷飛雲看著他道:“大概這面不合你口味吧?”
逢自珍搖搖頭道:“不是的,我食量本來就不大,這時候好像不很餓,所以就吃不下了。”
谷飛雲道:“就因為你食量不大,所以身子才會這樣單薄。”
付過帳,兩人跨上馬匹,繼續上路。
逢自珍問道:“大哥,我們去哪里呢?”
谷飛雲問道:“賢弟知不知道西峰山莊在哪里?”
“西峰山莊就在大別山西峰坳。”
逢自珍偏過臉來,望著他問道:“大哥要去西峰山莊作甚?”
谷飛雲沉哼一聲道:“我從桐柏山下來,根本沒有人認識我,更談不上和人結怨了,只有一個人,那就是西峰山莊的項中英,他敗在我手下,心有不甘,所以挑選了和少林有淵源的開碑手全耕德的女兒,意圖做出天人共憤的采花事件,企圖嫁禍於我。還好被人及時發現,沒有讓他得逞。這個武林敗類,我非廢了他不可。”
逢自珍吃了一驚,說道:“大哥單人匹馬要去闖西峰山莊?”
谷飛雲道:“西峰山莊闖不得嗎?”
“唉,大哥,你不知道呢。”
逢自珍急道:“項中英的爹,叫做項繼楚,人稱白面霸王,在武林中名頭不小,項中英是他二兒子,項繼楚和黑白兩道的人都有交情。西峰山莊臥虎藏龍,他兩個兒子,拜在兩位異派高人門下,大兒子項中豪的師父是天機子,二兒子項中英的師父是羊角道人,這兩人一身武功,都是高不可測……”
“哈哈。”
谷飛雲大笑一聲道:“天機子我沒見過,羊角道人卻也不過爾爾……”
話聲未落,突覺迎面吹來的風,似有一股寒氣直襲骨髓,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噤,同時身上也感到一陣寒意,好像衣衫穿的太少的感覺。
心中不禁暗暗奇怪,如今已是三月初旬,天氣不可能如此寒冷,一面回頭問道:“兄弟,你是否感覺到天氣很冷?”
逢自珍聽得一怔,說道:“天氣不冷呀,哦,大哥,你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谷飛雲道:“沒什麼.剛才風吹來有些冷,沒事了。”
逢自珍道:“大哥,要不要休息一會再走?”
谷飛雲道:“我沒事,不用休息。”
他口中雖然這樣說著,但坐在馬上,迎面吹來的風,一陣又一陣,生似透過衣衫,一直吹入骨髓一般,使人冷得直打顫。
先前還能勉強支持,後來愈來愈冷,幾乎支持不住,但還是咬緊牙關,一路支撐了下去。
現在太陽漸漸偏西,但離羅山還有二十來里。
谷飛雲冷得渾身發抖,在馬上幾乎坐不穩了,心知自己實在撐不住了,勒住馬韁,口中叫道:“兄弟,我……我似乎支持不住了……”
逢自珍聽得吃了一驚,急著問道:“大哥怎麼了?你怎不早說?”
谷飛雲道:“我覺得好冷……”
逢自珍在說話之時,已經搶先一躍下馬,過來攏住大哥的馬頭,眼看大哥嘴唇發紫,身子顫抖得很厲害,心頭更是發慌,目光左顧右盼,焦急的道:“這怎麼辦,這里前不靠村,後不靠店……哦,那邊松林間,好像有一戶人家,大哥,你坐穩了,咱們找他們去打個商量。”
他一手攏著大哥的馬頭,一手牽著自己的馬匹,又不敢走得太快,一步步的朝著右首松林間走去。
這片松林間有著一條石砌的小路,只是叢草雜生,好像已有很久沒有人經過了。
小徑盡頭,果然有一座屋宇。
那是一座破廟,上面一方橫匾,寫著“三官堂”三個大字還可辨認,敞開著兩扇破損的大門,一眼望到里面也已破損不堪,顯然已經久無香火,但有一個落腳的地方,總比沒有好。
逢自珍牽著兩匹馬,走入大門,先把自己的馬匹放開,然後攏著大哥的馬頭,越過了天井,走近階前,說道:“大哥,我扶你下來。”
他扶著大哥走上大殿,找到—個破蒲團,用手拍拍灰塵,說道:“大哥,你且坐下來。”
谷飛雲由他扶著坐下,顫聲的道:“真邪門,愚兄好端端的怎麼會打起擺子來了?”
逢自珍道:“這該死的妖道,一定是他。”
谷飛雲間道:“你說……誰呀?”
逢自珍氣憤的道:“不是羊角妖道,還會是誰?大哥不是和他對過一掌嗎,一定中了他的邪門掌功,大哥,現在怎麼辦?”
谷飛雲心中不覺一動,想起昨天和羊角道人對過一掌,但他卻好像毫不使勁,等自己收回掌勢之際,確實感到有一絲絲寒意,看來果然是那妖道使了詭計。
同時也想起師父曾經說過,自己練的“金剛禪功”,乃是佛門無上神功,練到十二成可以水火刀劍不傷,諸邪不侵,成為金剛不壞之身,但自己火候太淺,只不過三成光景。
最近南山老人要醉道人轉交自己練的玄門“太清心法”,則是道家上乘神功,同時可以克制旁門陰功,可能是自己初學乍練,才為妖道所乘。
啊,不,自己昨晚只在大樹下打了個盹,直到此時,還沒運氣行功,可能運一回氣,就會把滲入體內的陰氣,驅出體外,一念至此,正待開口。
逢自珍雙眼緊注著大哥,焦急的道:“大哥,你怎麼不說話呢?”
谷飛雲道:“我在想,可能運一回功,就會把侵入的陰氣逼出體外。”
逢自珍忙道:“那就快些運功了,我給你護法。”
說話之際,迅速抽出長劍,站到大哥身邊,催道:“大哥,可以開始了。”
谷飛雲冷得連牙齒都會發顫,盤膝坐好,身子依然穩不下來,索性不去管它,只是摒除雜念,緩緩吸了口氣,依照“太清心法”,專心一志,運起功來。
說也奇怪,他把一口真氣緩緩提升,頓覺從丹田升起一股暖氣,由尾閭循督脈直上,刹那之間,布達全身,如湯沃雪,陰寒之氣隨著消失,心中自是高興,暗想:“早知如此,自己昨晚運一次功,不是早就沒事了?”
要知他身兼佛道兩種神功,不論哪一種神功,都有克制旁門陰功的能力,只是功力尚淺,還不到立生反應,故必須依法運功,才能把陰邪之氣化去。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谷飛雲運功完畢,覺得體內寒氣全已化,就緩緩呼氣,睜開眼來,人也跟著胯下蒲團。
逢自珍咦道:“大哥,你這麼快就運好了?”
谷飛雲笑道:“我已經把寒氣化去了,自然好了。”
“不成。”
逢自珍道:“既然把寒氣化去了,再多運一回氣,不是更好嗎?方才你抖得那麼厲害,真把人嚇死了。”
接著啊了一聲,又道:“天黑的真快,我們晚餐怎麼辦呢?”
谷飛雲笑道:“走,我們找個地方,好好的去吃一頓。”
“大哥真的完全好了?”
逢自珍望著他,遲疑的道:“但這時候城門已經關了,附近又沒有較大的鎮,就算有吃的地方,也沒有住宿的地方呀,我看……就在這里住上一晚算了,只要找些吃的東西來就好,你說好不好?”
而谷飛雲看他說話之時,一雙眼睛宛如閃著星星一般,流露出歡愉之色,這就點頭道:“好吧,那你在這里等著,我出去找。”
逢自珍問道:“大哥要去哪里呢?”
谷飛雲含笑道:“我很快就回來的。”
說完,就往廟外走去。
逢自珍想說:“大哥,我也去。”
但話聲還沒出口,谷飛雲早已掠出廟門,一閃就不見了。
他一個人留在黝黑的破廟里,心中未免有些膽怯,只好在殿前的石階上坐了下來。
一會工夫,忽然聽到廟前響起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好像到門口停住,只是外面太黑了,連人影都看不清楚,心想:“這人一定不會是大哥,如果是大哥回來了,就會很快進來,那麼這人會是誰呢?”
心念一動,忍不住伸手摸摸身邊長劍,正待站起,忽見廟門外出現了一個矮小人影,緩步跨進廟門,走了進來。
逢自珍只覺這矮小人影極為眼熟,陡然間想起來了,他,不就是羊角道人?
這下心頭不禁暗暗感到緊張,大哥正好不在,以自己的武功,決不是他的對手。
羊角道人漸漸走近,黑暗之中,他閃著兩點寒星般目光,盯住著逢自珍,陰惻惻笑道:“小施主只有一個人在這里嗎?”
逢自珍故意問道:“你是什麼人?”
“貧道乃羊角真人也。”
羊角道人手中拂塵朝前上甩,眯著眼睛,深沉的道:“小施主不是還有一位同伴嗎?他人在哪里?”
逢自珍故意拿目光偷偷的朝殿後一瞥,說道:“你有什麼事?”
雖在黑夜,但這偷偷的一瞥,如何能瞞得過羊角道人?
這不是等於告訴羊角道人,人躲在殿後嗎?
羊角道人沉笑一聲,喝道:“谷小施主,你不用躲躲藏藏了,自己出來吧。”
大步朝殿上走去。
逢自珍鏘的一聲長劍出鞘,攔著喝道:“你要做什麼?”
羊角道人哪會把他放在眼里?
手中拂塵抬處,一下卷住逢自珍的長劍,口中喝了聲:“滾開。”
拂塵帶過,把逢自珍一個人向右摔出去三四步之多,身形閃動,一下掠到神龕後面,目光一凝,那有什麼人影?
但谷飛雲中了自己一記“子午陰掌”,今晚子時以前必然發作,沒有人能頂得住,他馬匹猶留在天井里,人不可能逃走,那麼一定躲在附近了。
逢自珍被他一記拂塵就摔了出去,心頭不大服氣,口中怒喝一聲:“你這老道士到底想做什麼?”
一個箭步,直欺過去,長劍揮動,刷刷刷一連三劍,急疾刺出。
這三劍,快如電光,倒也使得相當凌厲。
但羊角道人是何許人?
他身子隨著轉了過來,手中拂塵輕輕一圈,就把逢自珍的長劍壓住,霎著小眼,訝異的道:“小施主是桐柏宮門下?貧道和靈風道長乃是素識,你快住手。”
逢自珍猛力抽回長劍,憤憤說道:“我不是桐柏宮門下,我不認識你。”
羊角道人看了他一眼,陰惻惻的道:“但你使的明明是桐柏劍法,貧道豈會看不出來?貧道問你,你那同伴躲在哪里?”
逢自珍道:“你是問我大哥?”
羊角道人道:“你是谷飛雲的兄弟,他人呢?”
逢自珍眨眨眼,問道:“你找我大哥有什麼事?”
羊角道人深沉一笑道:“今天中午以後,你大哥是不是一直喊冷,全身發抖?”
“是啊。”
逢自珍故意朝他笑了笑道:“大哥說,他中了邪,後來畫了一道符,燒灰吞下,就好了。”
羊角道人沉笑道:“吞一道符就能治好“子午陰掌”,還有人花幾十年功夫練武嗎?”
逢自珍披披嘴道:“我大哥說,那是邪法,根本不是什麼武功。”
羊角道人目能夜視,眼看逢自珍說話之時,臉上隱有笑意,心知上當,一面問道:“好了,那你大哥呢?”
逢自珍咭的笑道:“方才你走進來的時候,大哥還是坐在這里,我只當他躲到神龕後面去了,神龕後面既然沒有,那我就不知道了,噢,我大哥會石子打穴,小心你的身後啊……”
羊角道人雖然不信谷飛雲吞了一道符,會治好自己的“子午陰掌”,但谷飛雲石子打穴,手法奇妙,卻也不敢太意,敵暗我明,不得不防,聞言倏地轉過頭去。
逢自珍左手早已駢指若戟,趁他回頭之際,那還怠慢,手腕抬處,閃電朝他左胸“將台穴”上點去。
羊角道人陰笑一聲,左手五指一翻,一把扣住了逢自珍的手腕。
逢自珍口中發出一聲尖叫,右手長劍就朝羊角道人當頭劈落。
羊角道人拂塵朝上揮起,輕輕一卷,就把逢自珍長劍卷飛出去,口中陰惻惻笑道:“原來是個小丫頭,說,谷飛雲人呢?”
逢自珍掙扎著哼道:“我偏不說。”
羊角道人看著他,沉笑道:“看來你一定是谷飛雲的相好了,貧道把你拿下,不怕谷飛雲不出來。”
“你少胡說。”
逢自珍尖聲叫道:“快放開我,我不知道……”
就在此時,從山門外魚貫走進幾個人來,其中一個宏聲喝道:“羊角真人,你拿住的是什麼人?”
羊角真人陰笑道:“她是谷飛雲的相好……”
逢自珍聽出來是爹的口音,不覺心頭一喜,急忙叫道:“爹,快來救我。”
原來進來的一共有五個人,那是馮家莊莊主馮鎮遠、武當歸二先生歸存仁、神拳裴通,另外兩個一身青布勁裝的則是兩名莊丁馮興、馮勇。
馮鎮遠聽到逢自珍的叫聲,不覺一怔,目光暴射,說道:“會是珍兒……”
一面朝羊角道人冷聲道:“羊真人請高抬貴手,她是小女小珍。”
羊角道人聽說自己拿住的竟會是馮鎮遠的女兒,一時也傻了眼,口中輕咦了一聲,慌忙的松開五指,歉然的道:“貧道方才問過她,唉,馮小姐,你怎不早說?”
馮小珍(逢自珍)可得理不饒人,羊角道人五指一松,堪堪放開她玉手?
她右掌一揚,拍的一聲脆響,一個耳光不偏不欹摑在老道的尊頰上。
這要是換在平時,你馮小珍就是揚上一百次,一千次玉掌,也休想摑著羊角道人的臉頰,但今晚可不同,一來羊角道人礙著馮鎮遠的面子,沒加提防。
二來馮小珍和羊角道人站得極近,你打別人耳光,手掌要朝上揚,被摑的人就站在你面前,自然看得十分清楚,立時可作決定,躲閃或者封格。
但羊角道人長得又矮又小,比馮小珍還低了半個頭,她要摑他耳光,只要把手掌提到胸前就成,比摑別人要節省一半距離,自然輕而易舉,一拍即中。
羊角道人被摑得楞了一楞,他活了一大把年紀,還是第一次挨女人的耳光,一手撫著火辣辣的臉頰,陰惻惻說道:“你打得好,貧道先前並不知道你是馮府千金,等到知道你是馮大小姐,就立即放手,幾時得罪你了?”
馮鎮遠也覺得女兒太過份了,羊角道人並不是一個好惹的人,當眾摑他耳光,豈不使他難以下台,這就喝道:“珍兒,方才只是一場誤會,你怎麼可以對羊真人如此無禮,還不快向羊真人賠罪?”
馮小珍冷冷一笑道:“爹,這妖道方才滿口誣蔑女兒,難道不該打他耳光嗎?我才不向他去陪禮呢?”
羊角道人怪笑一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馮大小姐千金之軀,和一個采花淫賊,孤男寡女,深夜之間,同處無人荒廟,貧道縱或誤會,也屬人之常情,豈能全怪貧道呢?”
馮小珍氣道:“你胡說些什麼?”
馮鎮遠臉色鐵青,厲聲喝道:“馮興、馮勇,你們把小姐送回莊去。”
馮小珍尖聲道:“我不回去。”
忽然喜道:“大哥,你回來得正好。”
眾人一齊回頭望去,果然看到有一個人從大門外往里走來。
這人就是谷飛雲,他手中還捧著一大包東西,看到廟中來了這許多人,也不覺微微一怔。
羊角道人首先發出一聲陰惻惻的冷笑,說道:“好小子,你在信陽全家莊企圖采花,幸被人發現而未能得逞,還敢誘拐良家閨女,如今人髒俱獲,你還有保說?”
歸二先生一直緊閉著嘴唇,這時斜著不屑的眼光瞧了谷飛雲一眼,哼道:“小小年紀,就敢做出如此無法無天的事來,再過上十年二十年,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的?這種敗類,武林中當真容不得他。”
他是武當名宿,說出來的話,自是極有份量。
谷飛雲聽了羊角道人的話,不覺劍眉一剔,喝道:“羊角道人,你說什麼?”
羊角道人陰笑道:“貧道說什麼,大家都聽到了,你會聽不清楚嗎?”
谷飛雲正容道:“在下今天早晨,曾去過全家莊,昨晚之事,分明有人冒在下之名,意圖嫁禍,業經全家大小姐當面指認,證明並非在下,此事在下正在調查之中,只要捉到賊子,即可真相大白……”
他口氣微頓,接著指指馮小珍,又道:“至於這位馮姑娘,在下是在今天早晨在信陽城外,一處豆漿攤上認識的,她身著男裝,自稱逢自珍,和在下極為談得來,才結伴同行,在下直到此時,才知她是女兒之身,怎能說在下誘拐良家閨女?你是因為在下昨天勝了你寶貝徒弟,一直懷恨在心,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你身為三清弟子,這種壞人名節無中生有的話,虧你也說得出來?”
馮小珍搶著道:“大哥到全家莊去,是和我一起去的,他說的話,我可以證明,至於我和大哥結為口盟兄弟,清清白白,這有什麼不對?”
“住口。”
馮鎮遠大聲喝道:“馮興、馮勇,你們還不把她押回莊去?”
馮小珍負氣的道:“我說過不回去,就是不回去。”
馮鎮遠一張紫膛臉氣得煞白,兩道充滿怒意的目光一下投注到谷飛雲臉上,沉喝道:“小子,老夫今晚非劈了你不可。”
隨著喝聲,右手緩緩舉了起來。
馮小珍一下閃到谷飛雲身前,急叫道:“爹,你相信女兒。我們是清白的。”
馮鎮遠氣怒己極,嗔目喝道:“賤婢,你還幫著他。”
呼的一掌朝女兒當頭劈落。
歸二先生忙道:“馮莊主息怒。”
隨著話聲,右掌朝上推起,他出手看去極緩,正好架住了馮鎮遠劈落的掌勢,等他架住馮鎮遠手肘,才發現谷飛雲早已帶著馮小珍閃了開去。
羊角道人卻在谷飛雲閃出之際,沉笑—聲:“小子還不躺下?”
手中拂塵陡地攔腰掃去。
谷飛雲雖然帶著馮小珍一同閃出,但他背後好像長著眼睛,你拂塵朝左揮去,他一個轟旋,帶著馮小珍朝相反的方向旋出。
馮鎮遠厲喝一聲:“小子,你還不把小珍放下?”
一面朝馮興、馮勇喝道:“給我截住他。”
馮興、馮勇一左一右朝谷飛雲欺身過去。
谷飛雲放開了馮小珍,冷笑一聲道:“馮莊主,在下希望你弄清楚是非曲直。”
羊角道人沉聲道:“小子,你已成甕中之鱉,還不束手就縛?”
右手一揮,呼的一聲,一蓬拂絲化作千百縷銀針,銳利如錐,急襲而至。
谷飛雲聽得劍眉挑動,怒聲喝道:“好個妖道,你那寶貝徒弟才是真正的淫賊,你卻指鹿為馬,故意誣蔑在下,還誣蔑馮姑娘。今晚之事,都是你挑拔而起,在下一再忍讓,你還以為在下怕了你嗎?”
身形突如逆水游魚,乘隙欺入,右手一探,一把就扣住了羊角道人執拂右手,左手一下奪過拂塵,人巳回到原處,把奪來的拂塵,朝地上一擲,微曬道:“羊角道人,你還不是谷某的敵手,谷某不想傷你,你可以走了。”
如論真實功夫,羊角道人數十年修為,谷飛雲決不會是他對手,但谷飛雲剛才使出來的乃是南山老人傳他的“捉雲手”,雖然招式簡單,卻是神妙無方,不僅是羊角道人,連歸二先生和神拳裴通、馮鎮遠等都看得聳然動容,給他唬住了。
羊角道人幾乎毫無還手之力,也沒打掙扎的余地,就被人家奪下拂塵,這對他來說,當真幾十年還是是第一次。
他是武林中有名頭的人,何況還有歸二先生、神拳裴通、馮鎮遠等人在場,縱然心有未甘,也不能耍無賴。
只是怔得一怔,就點著頭道:“小施主中了我一記子午陰掌,仍能安然無恙,就足見高明,貧道也許真的不是你對手,今晚貧道認栽。”
說完,俯身從地上拾起拂塵,往外就走。
馮鎮遠一臉怒容,向馮小珍沉喝道:“珍兒,為父和歸、裴二位伯父是因你無故失蹤,前來找你的,你隨為父回去。”
馮小珍道:“爹,女兒和谷大哥結為兄弟,是清白的,爹幸勿誤會,女兒要回去,自己會回去的,不是在爹心存誤會之下被逼回去的……”
谷飛雲道:“兄弟,你應該隨令尊回去,你我結為兄弟,是因為我並不知你是一位姑娘,結伴同行,自無不可,但如今已經知道你是女的了,路上就諸多不便,你還是回去的好。”
馮小珍眼中蘊滿淚水,哽聲道:“好,我回去。”
說罷,急步趨出大殿,從天井右首牽著馬匹,朝廟外走去。
馮鎮遠朝歸二先生、神拳裴通二人拱拱手道:“二位道兄請。”
歸二先生回頭看了谷飛雲一眼,心中很想規勸這年輕人幾句,免他誤入歧途,但看了這一眼之後,到口的話,又咽了下去。
那是因為他對谷飛雲總是有先入之見,覺得這年輕人生性桀傲,不可救藥,日後總是武林之患,因此不禁臉露不屑之色.舉步就走。
裴通、馮鎮遠和兩名莊丁一起退出三官廟大門之時,馮小珍早已躍上馬背,雙腿一夾,馬匹發出一聲長嘶,灑開四蹄,絕塵而去。
馮鎮遠眼看女兒負氣而去,氣得直是跺腳,怒聲道:“這賤婢簡直反了。”
谷飛雲目送眾人走出山門,才發現馮小珍方才說的是氣話,她竟然一個人負氣走了,一時不禁又替她擔心起來,她一個人不知去了哪里?
微微搖了下頭,伸手從神桌上取下紙包,里面有饅頭、鹵牛肉、鹵蛋,足夠兩個人吃上兩頓,這是他從二十幾里外的鎮上買回來的,現在只有自己一個人吃了,緩緩走到檐前石階上坐下,打開紙包,撕著饅頭慢慢的吃著。
方才場面那麼熱鬧,現在就顯得孤單冷清了。
自己和馮小珍相處不過一天時間,從她走後,自己竟然會不時的想起她來,好像失落了什麼似的。
接著他又想起宇文瀾,和西風女狀元許蘭芬、女探花荊月姑、女榜眼祝秀珊。
一個個笑顏如花的倩影,電光般在面前浮現。
最後一個是面蒙輕紗的姑娘——全依雲,從她面紗之中隱約可以看到的面貌輪廓,清麗之中含有剛毅之氣,口氣也在嬌柔之中,含有斬金截鐵的堅決。
她雖然僥幸得以保全清白,但說來她的不幸遭遇,實因自己而起。
谷飛雲雙手緊握著拳頭,切齒的道:“我就算不殺死他,也誓必廢去他的武功。”
這一決定,也就決定明日的路程,准備找上西峰山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