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慧大師目注谷飛雲四人,喝道:“小施主四位,最好束手就擒,不可頑抗,老衲可以保證,只要查明不是小施主所為,自可無事。”
“要我們束手就擒?你可以保證?你保證什麼?”
馮小珍生氣的道:“這件事要查是你們的事,根本與我們無關,我們昨晚還是宿在登封,只因路過寶刹,久仰少林寺盛名,才上山來的。如果昨晚在少林寺鬧了事,今天還會自動送上門來嗎?你大師是少林寺有道高僧,這道理想想就可以明白,還口口聲聲要把我們拿下,我倒要請問大師,你們少林寺究竟講不講道理?”
珠兒一直沒有開過口,這時也披披嘴哼道:“就賃他們少林寺幾個和尚,還拿不下我們呢。”
至慧大師目注谷飛雲沉聲道:“小施主,老衲奉勸四位的話,你考慮了沒有?”
谷飛雲正容道:“在下已經一再聲明,昨晚之事,並非在下兄弟所為,在下如果束手就縛,豈非承認昨晚就是在下兄弟所為了?士不可辱,在下決不會束手就縛的。”
珠兒眉毛一挑,咭的笑道:“大哥,那我們就走咯,少林寺總算來過了,還和他們嚕嗦什麼?”
至慧大師嗔目喝道:“這麼說,小施主四位是准備硬闖了?”
馮小珍揚手掣出劍,哼道:“闖就闖,准怕你們不成?大哥,我們走。”
至慧大師聽得不禁有氣,臉色一沉,喝道:“好,小施主那就闖闖看。”
右手揚起,喝道:“你們只管出手,把他們拿下。”
這就等於他下達了攻擊命令,八名達摩院護法弟子一齊躬身應“是”,立即舉步圍了上來,同時把手中禪杖,當胸一橫,正好分列成八卦方位,像井欄一般把人圈在中間。
至慧大師站在八人外面,高聲喝道:“四位小施主此時束手就縛,還來得及。”
谷飛雲劍眉一楊,朗笑一聲道:“在下兄弟要走,還沒有人攔得住……”
他身形一個急旋,雙足猛然一頓,從地上飛射起一陣碎雨般的旋風,只聽他續道:“咱們走吧。”
雙手朝前一分,把兩支橫攔的禪杖朝左右分開,當先舉步從兩個和尚中間走了出去。
荊月姑、馮小珍、珠兒三人也迅疾相隨走出,朝階下行去。
原來谷飛雲方才頓足旋身,施展“蹴石打穴”一陣細碎的石子分襲八個和尚身上大穴。
這八名和尚,雖是達摩院護法弟子,平日精練拳棒,在少林寺中,能當選達摩院的弟子,當然個個有一身極高的武功。
只是他們除了師兄弟相互過招,缺乏對敵經驗,你和他們正式較手,也許不是他們的敵手,但像谷飛雲這一陣碎石襲擊穴道,他們幾乎連聽也沒有聽說過。
何況谷飛雲的“蹴石打穴”是由地面上飛起,又和一般施展暗器不同,是以幾乎沒有閃避的機會,每一個人身上,少說也被擊中四五處穴道,自然一舉就被制住了。
至慧大師站在大殿上首,驟觀谷飛雲四人舉步走出八名弟子所列的陣式,心頭方自一楞,再一細看,才發現八名護法弟子已被人家制住穴道,一時無暇替他們解穴,口中沉笑一聲道:“小施主果然身手不凡,但要想從達摩院出去,只怕沒有那麼容易。”
人隨聲起,一下從八名護法弟子頭上凌空飛過,飛射而出,落到谷飛雲四人面前。
谷飛雲心頭暗暗吃驚,忖道:“這老和尚身手果然不同凡響。”
一面抱拳道:“在下不想和大師動手,還請大師讓路。”
至慧大師一臉怒容,雙目炯炯如電,沉笑道:“小施主此時除了束手就縛,還想離開達摩院嗎?”
谷飛雲雙眉微蹙,為難的道:“大師這是要和在下動手了?”
就在至慧大師飛出大殿之際,另有三個黃衣僧人也隨著從大殿兩旁走。
這三個黃衣僧人年齡都在六旬以上,雙掌合十當胸,神情肅穆。
從左右兩院也涌出十幾名手持禪杖的灰衲和尚。
谷飛雲話聲甫落,站在右首的一名黃衣僧人沉喝道:“憑你也配和監寺動手?”
也在谷飛雲話聲甫落之際,珠兒一下搶了出去,越過谷飛雲,一面說道:“大哥,讓我來。”
接著喂道:“老和尚,接招。”
左手忽然朝前揮了出去。
這一記手法輕靈無比,宛如一片浮雲,一朵曇花,冉冉朝老和尚面前飛去。
至慧大師身為少林寺監寺,達摩院住持,一生勤練武功,竟然識不透這記掌法,出之哪一門派?
憑他數十年練武經驗,也只能看出這記掌法奧妙深邃,其中似有無數變化,心頭不覺一怔,腳下也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珠兒可得勢不讓人,一招出手,第二、第三招源源出手,直逼而上,一雙小手頓時化作朵朵雲彩,隨勢流動,幾乎令人如入一片雲海之中,四顧茫然,無所適從。
原來珠兒使出來的這套掌法,名為“紫雲掌法”,乃是她師父師公曾在玉門關附近一處石窟中,得到一冊手抄古笈,所載乃是道家曠世絕學——“紫府真傳”、“紫雲掌”就是其中之一。
至慧大師縱然精通拳藝,如何識得道家無上神功?
但覺這小女孩使出來的掌法,不但精妙無方,而且幾乎無跡可尋,一時之間又被逼得連退了兩步。
老和尚活了七十多歲,身為少林寺監寺,如今竟被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逼得連連後退,縱然修得再好,也不禁心生嗔念,口中大喝一聲,右臂一振,一掌凌空拍出。
這一掌使出來的是“金剛禪掌”,掌勢甫發,一道令人窒息的無形勁氣,宛如浪潮般涌出。
谷飛雲觀狀大驚,急忙喝道:“珠兒快退。”
身形一晃而上,揮手發掌,迎著拍出。
珠兒也在此時忽然身形一偏,騰空飛起,劃著弧形飛了開去。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谷飛雲和至慧大師兩道掌力,在兩人之間乍然遭遇,就發出波的一聲輕響,谷飛雲好像被人重重推了一把,身不由已的後退了一步,至慧大師雖然站立未動,但一身黃色僧袍,也被強烈勁風吹得拂拂飄動。
這對老和尚來說,心頭止不住深感駭異,他不知道谷飛雲除了“金剛禪功”,另外還練成了“太清真氣”,掌風之中,含蘊了佛道兩門神功,只道自己勤練了一甲子佛門禪功,居然只比一個弱冠年紀的小伙子稍勝一籌,自然大大的不服氣了,口中大喝一聲:“小施主再接老衲一掌。”
右手抬處,又拍出一掌,要知道這一掌老和尚動了真怒,自然要全力擊出。
珠兒畫著弧形騰空飛出,她練的昆侖心法,能在空中換氣,回旋飛行,眼看至慧大師又舉手發掌,口中哼道:“老和尚你有什麼了不起?”
嘶的一聲又飛了回來,就在至慧大師頭頂上空,雙足絞動,凌空踢出八腿。
她施展的正是昆侖派的“雲里腿法”。
谷飛雲聽老和尚喝出“再接一掌”,少年盛氣,豈肯不接,口中應了聲:“好。”
右掌直豎正待推出。
至慧大師第二掌使出全力,堪堪拍出,陡覺體內真力忽然不繼,就在此時,珠兒飛回來的人,凌空發腿,飛踢而來,老和尚口中驚咦一聲:“昆侖雲里腿。”
人已隨著往地上跌坐下去。
谷飛雲右掌正待朝前推出,自然也不發了,怔怔的看著老和尚,心中也自驚疑不止。
這下直看得三個黃衣老僧大吃一驚,其中一個慌忙掠身過去,雙手扶住至慧大師,急急問道:“監寺怎麼了?”
其余兩個黃衣老僧直向谷飛雲逼了上去,一個厲聲喝道:“小子,是你暗算監寺。”
右掌疾掄,朝谷飛雲迎面拍來。
谷飛雲側身讓過,怒聲道:“在下幾時暗算你們監寺了?”
另一個黃衣僧人攘臂喝道:“你們還不把兩個妖女拿下了?”
喝聲中,眼看谷飛雲向左閃出,一時那還答話,揮手一掌,截著拍出。
谷飛雲堪堪閃出,對方掌勢業已逼近面前,心頭暗哼一聲,也不打話,右手翻處,五指朝前一攏,一把就抓住了黃衣老僧擋來的右腕,再一抬手,把他一個筋斗平空摔了出去。
這黃衣老僧乃是達摩院長老,至慧大師的師弟至通。
能夠擔任達摩院長老的,武功必然極為精純,但他被谷飛雲一把抓住脈門,竟然使不出半點力道,任由人家一拾手,直摔出去一丈開外。
至濟劈出的一掌,被谷飛雲避開,谷飛雲閃出去的人,不知何故,居然把師弟至通摔了出去,心頭不禁大怒,口中嘿的一聲,右手揮動,第二掌相繼劈出。
谷飛雲因至通揮手要達摩院護法弟子去把荊月姑、馮小珍二人拿下,怕二女不是這些護法弟子的對手,心頭甚是焦急,眼看自己剛把至通摔出,至濟又揮掌拍來,一時無暇和他周旋,右手突發,又是一記“捉雲手”,抓住至濟右手,往前就摔。
他這記“捉雲手”,出自酒仙南山老人,手法奇奧,一被抓住,全身氣血就像悉被封死一般,武功再高,也使不出來,至濟自然也像稻藁人一般應手飛了出去。
谷飛雲右手揮出,人已雙足一頓,縱身朝荊月姑、馮小珍兩人身邊掠去。
至通喝道:“你們還不去把兩個妖女拿下?”
那十幾名達摩院的護法弟子中立即有四名弟子朝荊月姑、馮小珍兩人欺去。
馮小珍怒聲道:“臭和尚,誰是妖女?你叫他們只管上來。”
荊月姑也一下撤出長劍,喝道:“少林寺真的欺人太甚了。”
兩人剛剛背貼背站好,四名灰衲和尚已經欺到面前,揮運镔鐵禪杖攻了過來,兩人用不著和他們打話,長劍展開,就和他們接觸上去。
珠兒施展“雲里腿”,還沒踢中老和尚,對方就已跌坐下去,心中暗道:“這老和尚使什麼狡計?”
心念一動,人就斜飛開去,一下躍上檐角,蹲了下來。
這時驟睹四名灰衲和尚朝荊月姑、馮小珍展開攻勢,不覺氣道:“還有我呢。”
鏘的一聲,短劍出匣,連人帶劍化作一道白虹,朝四名灰衲和尚頭上飛去。
荊月姑、馮小珍武功雖然還算不錯,但和這些灰衲和尚——少林寺達摩院的護法弟子比起來,那就差了一大截。
要知少林寺達摩院五院之中,以達摩院為首,達摩院住持,也就是少林寺的監寺。
達摩院有三位長老,二十四名護法弟子,能當上達摩院護法弟子的,都是百中挑一,精選出來的,在少林寺來說,除了戒律院的執法弟子之外,是最精銳的了。
荊月妨、馮小珍一對一,還和人家差得很多,何況對方出了四個灰衲和尚,以兩個來對付自己一個,因此才一動上手,就立時感到縛手縛腳的,施展不開手腳來了。
差幸就在此時,珠兒從大殿屋檐角間飛撲而下,精擅昆侖“雲龍身法”、這回展開“雲龍大八式”,一個人在空中飛翔翻騰,忽而“雲龍三折”,忽而“怒龍推雲”,忽而“掛龍取水”,忽而“神龍擺尾”。
專找四個灰衲和尚的晦氣,在他們頭上,飛來飛去,劍光如煉,指東劃西的乘隙下擊,等你禪杖朝上撩起,她已翩然飛了開去,襲向另外一個和尚了。
有她這樣來回攪局,四個灰衲和尚才無法專心對付荊、馮二女,兩位姑娘家才可能稍稍透一口氣,但還是打得相當吃力。
這時候谷飛雲摔飛了兩個黃衣老僧,飛身疾掠而來,他人剛掠到,右手疾發,一把抓住一個灰衲和尚的手腕,憑空揮出,再抓,再摔,不過眨眼工夫,已把四個灰衲和尚連人帶杖都摔了出去。
谷飛雲身形迅疾一轉,腳下暗暗用勁,飛射起一篷碎石,分向四個被摔出去的灰衲和尚激射過去。
那四個灰衲和尚莫名其妙的被谷飛雲凌空摔了出來,心頭自然駭異無比,他們都有一身極好的武功,雖被摔出,卻在摔下之際,一躍而起,但就在他們躍起之時,又砰然一聲,摔到地上,這回再也躍不起來了。
再說至濟、至通兩人,也是被谷飛雲一記怪異手法摔出來的,兩人一躍而起的同時,至能也扶著至慧大師站了起來另外知客道覺也從殿上八名灰衲僧人身上,起下數處碎石,拍開了他們穴道,一起從階下走出。
至能低聲問道:“師兄沒什麼吧?”
至慧大師微微攢了下眉,說道:“事情極今奇怪,愚兄方才突然之間。感到體內真力不繼。現在又不覺得什麼了,唉,這四個年輕人,大有古怪,今日如果不把他們拿下,少林寺只怕從此多事矣。”
至能點點頭道:“師兄說得是,今天非把他們拿下不可,師兄如果沒事了,待小弟去會會他們。”
道覺手中拿著一把碎石子,躬身攤掌道:“啟稟師叔,那姓谷的還會石子打穴。”
至能頷首道:“我也看到了。”
至濟、至通飛回谷飛雲對面,堪堪站定,至能也飛身過來,落到兩人中間,道覺過去替四名灰衲和尚拍開穴道。
現在二十四名灰衲僧人早已遠遠的圍成一圈,把谷飛雲四人圍在中間,至能目注谷飛雲沉喝道:“小施主老衲要出手了。”
抬手一掌,直劈過來。
谷飛雲凝立不動,冷然道:“大師請。”
“請”字出口,手掌直豎,迎擊而出。
至能練的同樣是“金剛禪掌”,他和至慧大師同門學藝,雖然年紀比至慧小了幾歲,但至慧大師幾十年來,一直在寺中擔任公職,對練功方面,自然不免有所耽誤,至能一直沒有擔任寺中職務,故能勤練不懈。
因此他在“金剛禪掌”上,論功力應該還在至慧大師之上。
這一掌出手,不聞絲毫風聲,但令人窒息的氣壓,卻應掌而生,確實要比至慧大師更見精純。
谷飛雲方才和至慧大師對過一掌,自知在“金剛掌”功力上,不如對方遠甚,但自己運起“太清真氣”,則可以勉強把對方掌力擋住,因此這一記使出來的卻是“金剛掌”,但默默運起的卻是“太清真氣”。
雙方掌勢,很快就交接上了,依然響起“波”的一聲輕響,一切和方才一樣,谷飛雲被強大壓力所震,往後退了一步。
至能一襲黃色僧袍,宛如被強大風吹襲,吹得獵獵飛舞,一張滿布皺紋的臉上,流露出無比驚訝和不信之色。
他當然不相信憑自己數十年修為的掌力,只把谷飛雲震退了一步,口中沉嘿一聲,右手再次緩緩提到胸前,突然舉足跨上,右掌閃電般隨著朝前擊出。
這一掌,老和尚運起了十二成功力,非要和谷飛雲在掌上分個上下不可,哪知掌力甫發,突然感到體內真力不繼,口中驚咦一聲,一個人雙足一軟,朝前仆撲下去。
站在他右首的至通,趕忙伸手把他扶起,急急問道:“師兄怎麼了?”
至能喘息著道:“愚兄……一身功力……突然間……好像……全消失了……”
至通驚異的道:“怎麼會這樣的呢?”
至能道:“方才監寺師兄也是這樣,其中……必有古怪……”
至濟嗔目喝道:“一定是這小子使的花樣,貧衲要把他劈了。”
一手提起禪杖,正待朝谷飛雲撲去。
且聽至慧大師喝道:“師弟且慢。”
至濟抬目道:“監寺……”
至慧大師擺了下手,才朝至能問道:“師弟怎麼了?”
至能吁了口氣道:“小弟好多了。”
至慧大師道:“師弟再運氣試試?”
至能默默運了一回氣,才道:“小弟感到已經完全恢復了。”
“不錯。”
至慧大師道:“但咱們如果再全力發掌的話,體內真氣,勢必又要不繼了。”
至能驚異的道:“師兄……”
至慧大師凝重的道:“咱們極可能中了慢性的散功之毒……”
至能夠怒的道:“是他們……”
至慧大師微微搖頭道:“也許和他們無關……”
正說之間,只見從大門外走進兩個人來,前面一個面貌清癯,身穿天青綢袍的老者,正是武當名宿歸存仁歸二先生。
他身後一個則是一身錦衣的青年,看去三十五六,生得劍眉朗目,白淨無須,手中拿著一把檀香木為骨的摺扇,在行走之際,當胸輕輕拂著,越發顯得他俊逸瀟灑。
這人乃是西山別墅的少主張少軒,登封首富,出名的大善人張百忍的二公子,也是少林寺方丈至善大師的記名弟子。
因為張百忍乃是少林寺的大護法,和至善大師又是方外至交。
他二公子小時候時常隨父親上少林寺來,自小拜在至善大師門下,所以經常在寺里走動,少林寺八百僧侶幾乎沒有人不認識張家二公子的。
歸二先生走有關面,跨進達摩院大門,目光一注,不覺嘿然道:“果然又是此子,居然敢在少林寺鬧事。”
至慧大師看到歸二先生,連忙合十施禮道:“貧衲不知歸老施主駕蒞,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歸二先生抱抱拳道:“兄弟昨日在西山別業作客,今日是由張二少兄陪同,特地來走訪大師的,不料卻遇上這姓谷的居然敢到寶刹來鬧事。”
至慧大師道:“歸老施主認識這位谷小施主嗎?”
歸二先生面露不屑,微曬道:“兄弟在桐柏馮家莊作客,見過此子,他假冒西蜂山莊項二少兄,前去相親,後來聽說又在全家莊鬧事,乃是武林年輕人中的敗類……”
馮小珍大聲道:“歸伯伯,你怎麼能這樣說話呢,谷大哥……”
歸二先生目光一注,喝道:“你是馮小珍,老夫和爾父相識多年,爾父只有你一個女兒,你趕快回家去,不可再和姓谷的匪類在一起,有損爾父威名……”
“啪”,一條小巧人影疾如鷹隼,一下從歸二先生身前飛掠而過,迅若閃電在他面頰上清脆的摑了一個耳光,再凌空飛翔出去,接著響起一個清脆的小女孩聲音叱道:“你敢口不擇言,侮辱我大哥。”
這一下連至慧大師和至能、至濟、至通四個老和尚都沒有看清楚。
歸二先生正在說話的人,自然更沒防備,被人在他老臉上摑了一記巴掌,還不知道是誰?
但當著少林寺四位高僧和達摩院二十四名弟子,還有張二公子等眾人面前,以他武當名宿歸二先生居然被人摑了一記耳光,這可比殺了他還難堪!
一時氣得他脹紅了臉,雙目乍瞪,厲喝道:“無知鼠輩,什麼人敢偷襲老夫?”
話聲出口又覺得不對,憑他歸二先生被人摑了耳光,還沒看清楚這人是誰,豈不更是丟臉?
珠兒早已騎坐在東首檐角上,披披嘴道:“我就是我,我看不慣你老氣橫秋的說話,更不准你是非不分,亂嚼舌根,侮辱我大哥,所以要給你一個警告。”
摑了他一個耳光,只是警告而已。
歸二先生目光一抬,才看清楚摑自己耳光的正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心頭更是怒不可遏,大喝一聲:“小妖女,老夫劈了你。”
抬手發出一記劈空掌,朝珠兒劈擊過去。
這一掌因他怒惱已極,出手自是十分沉重,但聽呼的一聲,一道無形勁氣直向空中卷撞過去,緊接著但聽嘩啦啦一陣巨響,檐角屋瓦被他掌風掃撞,紛墮如雨。
珠兒一條小巧的人影劃著觚形,凌空朝歸二先生頭上撲來,口中喝道:“憑你這個糟老頭,再回去跟你師娘練上十年,也休想劈得著我,怎麼劈不到我拿少林寺的檐瓦出氣?”
她說話像連珠炮一般,又急又快,但每一個字都說得十分清楚。
歸二先生一掌出手,不但沒有劈上人家一點衣角,反而把達摩院大殿上的檐瓦劈壞了,自然更覺得怒由心生,眼看珠兒飛撲過來,雙足驟頓,一個人像青鶴一般凌空直升而起,揮手一掌朝珠兒人影急拍過去。
哪知你快,人家比你更快,身形一折,屈折如龍,一下就飛翔開去。
就在此時,張少軒手中用扇忽然朝空點了一點。
珠兒堪堪飛出的人,陡覺腰眼上被人點了一下,口中驚啊一聲,一個人平空垂直摔了下來,但她就在快要墮地之時,腰骨一挺,足尖落地,總算站穩住了,回頭過去,朝張少軒喝道:“是你暗算我。”
谷飛雲忙道:“小妹子,你沒事吧?”
珠兒眨眨眼睛道:“沒什麼。”
歸二先生看她落到地上,正在和谷飛雲說話,哪還顧得身份,右手疾舉,一掌朝珠兒背後拍去,掌勢出手,才厲喝一聲:“小妖女,你給我躺下。”
喝聲入耳,一道無聲無息的掌風早已涌到珠兒背後。
谷飛雲突然轉過身去,喝道:“歸二先生,你還要不要臉?”
右手隨著喝聲,朝珠兒身後橫臂揮出。
雙方出手雖然無聲無息,但兩股勁氣乍然一接,卻發出蓬然一聲大響,兩人各自被震得後退了半步。
就在此時,大天井上微風一颯,多出一個人來,口中叫道:“歸老施主快請住手。”
這人宛如自天而降,聽到他的話聲,才發現他的人,那是一個身穿藍道袍,肩背長劍,手持拂塵,腰懸大紅酒葫蘆,黑須垂胸的道人。
他正是大名鼎鼎的醉道人,桐柏山望仙觀觀主。
至慧大師連忙合掌道:“原來是醉道友仙駕光臨。”
話聲甫出,突聽耳邊響起醉道人以“傳音入密”的話聲:“貧道匆匆趕來,今晚二更,再和大師詳談,此時不可露出半點形跡。”
歸二先生看清來的是醉道人,他要自己住手,自然和這小妖女有關了,不覺沉著臉,不悅的道:“道兄要兄弟住手,不知有何見教?”
醉道人打了個稽首,含笑道:“貧道就是為他們四個來的,這幾個小兄弟如有開罪之處,務請看貧道薄面,多多海涵。”
一面卻以“傳音入密”說道:“這位小姑娘是紫雲夫人門下,岳前輩和貴派淵源極深,老施主幸勿和她一般見識。”
二十年前武當上代掌教紫陽真人,在九華絕頂,幾乎傷在天道教主干天辰的“九陰掌”下,差幸岳維峻適時經過,以一記“紫靈掌”驚走干天辰,救了紫陽真人一命。
紫陽真人就是歸二先生的師尊。
紫雲夫人是岳維峻的妻子,一生嫉惡如仇,昔年在江湖上有辣手觀音之稱,是江湖上最難惹的人物。
醉道人這話,點出了武當派和岳維峻這段淵源,也指出珠兒是紫雲夫人的門下,勸他不可開罪了這小姑娘的師父。
歸二先生當然聽得出來,難怪這小妖女如此蠻橫,這樣說,自己這記耳光不是白挨了嗎?
唉,就算是掌門師兄挨了耳光,也一樣白挨,相到這里不覺頷首道:“道兄既然這麼說了,兄弟怎會和年輕人一般見識?”
醉道人稽首道:“多謝歸老施主。”
一面轉身又朝至慧大師打了個稽首道:“貧道奉家師之命,一路護送谷小施主四人而來,如有誤會,務請大師多多擔待。”
有醉道人出面,已可證明谷飛雲四人決非昨晚藏經閣傷人的兩個匪徒,何況聽醉道人的口氣,還是奉他師父南山老人之命,護送這四人的,這姓谷的小伙子究竟是何來歷,連南山老人還要派徒弟醉道人一路保護他們?
心中想著,一面連忙合十還禮道:“阿彌陀佛,這是一場誤會,有醉道友一句話,就夠了,道友何須客氣?”
醉道人打了個哈哈,說道:“那就多謝了,谷小施主咱們走吧。”
谷飛雲抱抱拳歉然道:“為了在下之事,又要勞煩道長,在下真是過意不去。”
醉道人呵呵笑道:“貧道是奉家師之命,暗中護送小施主的,小施主用不著過意不去的。”
他回過身去,朝張少軒笑了笑道:“貧道和令尊張大施主也是很熟的人,二公子也一定認識貧道了?西山別墅窖藏了不少美酒,貧道真想去作幾天客呢。”
張少軒右手摺扇在左手掌心輕輕一敲,豁然大笑道:“道長既然來了,自該到敝莊盤桓幾天再走,這四位年輕朋友,更是難得到登封來,何不就請一起去敝莊一敘。”
醉道人大笑道:“好、好、谷小施主,咱們就一起去打擾他幾天。”
西山別墅在少室峰的西麓,四周牆高三丈,依山而起,儼如城廓。
進入城樓似的古堡大門,一條筆直的青石板路,兩旁俱是參天古柏,行約半里光景,直達一座巍峨建築,才是別墅的正屋,迎面九級石階,階上兩扇朱紅大門早已敞開著,四名身穿青布長衫的莊丁,疾趨而下,恭敬有禮的接過谷飛雲等四人的馬匹。
張少軒面含微笑,引著醉道人等人拾級而上,進入大門,越過一座大天井,肅客入廳。
這座大廳不但高廣寬敞,也極為富麗堂皇,畫棟雕梁,無一不顯示富貴氣象,即使是京師公侯府第,也不過如此。
張少軒連連肅客,一面含笑道:“醉道長多年不曾蒞臨,快請上座,谷兄四位也請隨便坐。”
醉道人呵呵一笑道:“貧道確實也有七八年沒有上西山別業來了,尊翁還住在這里吧?”
張少軒躬身道:“多謝道長關注,家父近年身體較弱,常有不適,這里較為僻遠,有時延醫抓方都不方便,所以搬回城里去了。”
說話之時,一名莊丁送上茶來。
張少軒吩咐道:“你去通知廚房,整理一席葷素兼備的菜肴,擺到西花廳。”
那莊丁應了聲“是”。
醉道人道:“二公子不用太客氣,從前貧道是西山別墅的常客,谷小施主他們也不是外人,咱們能脫俗最好。”
說到這里,忽然哦道:“二公子一個人住在這里嗎?”
張少軒道:“晚輩和拙荊住在這里。”
醉道人雙目乍睜,呵呵大笑道:“二公子幾時大喜的?怎麼連喜酒也不請貧道喝一杯呢?”
“已經快兩年了。”
張少軒含笑道:“家父不想驚動太多親友,只有近房親戚擺了幾席酒,連近在咫尺的少林寺,也只請了方丈和監寺大師二位,道長萬勿見責才好。”
“恭喜二公子。”
醉道人打了個稽首道:“貧道也算是看你們兄弟兩個一起長大的,待會倒要請二少夫人出來,好讓貧道見見。”
張少軒含笑道:“道長名動天下,仙駕蒞臨敝莊,拙荊自然要拜見了。”
谷飛雲方才眼看張少軒用摺扇襲擊珠兒,只當他是武當派的人,心中不無敵意,如今醉道人和他娓娓話舊,才知他和醉道人還是世交,觀感自然也改變了。
一名莊丁匆匆走入,躬身道:“二公子,酒席已經擺好了,請貴客可以入席了。”
張少軒頷了下首,站起身,朝醉道人恭敬的道:“道長、谷兄四位,請到西花廳入席。”
說完,就走在前面領路。
西花廳果然是名符其實的花廳,三面都有落地長窗,窗外栽以各色繁花,清風徐來,花香微薰,已足使人心胸為之一爽。
中間一張紅木八仙桌,已經擺好酒杯、筷、和六式冷盤,兩名青衣使女分別伺立左右,看到張少軒陪同醉道人等人走入,立即躬下身去,口中嬌聲的道:“婢子叩見二公子,叩見各位貴賓。”
張少軒只抬了下手,一面拱手道:“道長請上坐。”
醉道人也不客氣,坐了首席,谷飛雲等四人也依次入席,張少軒在下首主人位子坐下,兩名使女立即手捧銀壺給各人面前斟滿了酒。
張少軒站起身,舉杯道:“道長已有多年沒有來寒莊了,晚輩本來不會喝酒的,今天也一定要敬道長一杯了。”
說完一口喝干。
醉道人也干了一杯,含笑道:“二公子不會喝酒,何用喝得如此快法?”
張少軒笑道:“這表示晚輩對道長的敬意咯。”
醉道人道:“快吃些菜。”
張少軒挾了一筷菜,又站起身來,朝谷飛雲四人舉杯道:“谷兄四位,兄弟不會喝酒,但四位是第一次到寒莊來,兄弟一定要表示歡迎之意,這一杯敬四位。”
說完,又一口干了。
谷飛雲等四人一齊站起,谷飛雲還沒開口,珠兒咭的笑道:“你是主人咯,你一杯換我們四杯,這不公平。”
張少軒道:“兄弟真的不善飲酒,四位不妨隨意好了。”
谷飛雲一口把酒喝干,說道:“多謝主人。”
馮小珍道:“大哥干了,我們自然也要干杯。”
一口喝了下去,荊月姑和珠兒也各自干了。
張少軒道:“謝謝四位,以後咱們就隨意好了。”
他果然不會飲酒,只干了兩杯,白暫的臉上,已經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