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夫人連看也沒看他們一眼,左手輕輕一抬,扶著綠衣小婢肩頭,嬌柔的道:“走,咱們到里頭去。”
兩人款步登上石級,迎面就是大殿了,這時卻有一個人當門而立,拱手道:“夫人請留步。”這當門而立的正是黑衣人,他頭戴一頂黑色氈帽,帽檐壓得很低,所能看到的只是下半個面孔,但經燈光一照,可以看到他臉色相當白淨,年紀不會太大。
白衣夫人嫣然一笑,果然停下步來,一雙秋水般眼神望著黑衣人,徐徐說道:“我替你解了圍,你連謝謝我都沒謝一聲,怎麼還不讓我進去呢?”
黑衣人道:“那是他們得罪了夫人,夫人並不是為在下解圍來的。至於在下請夫人留步,並不是不讓夫人進去,因為這間廟宇很小,里面躺著一個身負重傷的人,一來驚吵不得,二來他……敞胸露體,也褻瀆夫人……”
“不要緊……”白衣夫人朝他微微一笑,說道:“既然有人身負重傷,他是你朋友,對不?我身邊有起死回生的治傷靈丹,最重的傷,保管你藥到傷愈,你是不是肯信任我?”
黑衣人正因自己身邊只有止血的刀劍藥,但阮天華的傷勢很重,並非僅是刀劍藥止住了血就能痊愈,感到無計可施,聞言不覺喜道:“夫人真能把他治好,在下感激不盡,怎麼會信不過你?”
腳下後退幾步,說道:“夫人請進。”
白衣夫人看著他後退的身形,紅菱似的嘴角不覺微含笑意,一手扶著綠衣小婢肩頭,俏生生跨進門檻,目光一抬,看到躺在長桌上的阮天華,問道:“他傷在胸口麼?”
黑衣人應了一聲:“是。”
白衣夫人又道:“他一直昏迷不醒麼?”
黑衣人道:“方才已經清醒過來,大概睡熟了。”
白衣夫人道:“翠羽,你把燈提高些,讓我看看他的傷口。”翠羽走進長桌,把左手紗燈提高,照著阮天華。
白衣夫人目光一注,口中發出一聲輕咦,說道:“會是九陰爪所傷。”接著回頭朝黑衣人道:“你給他敷的是止血生肌散?”黑衣人點點頭。
白衣夫人輕唉了一聲道:“你差點害了他。”
黑衣人聽得心里有點不服氣,說道:“方才他流血不止,在下給他敷了止血散之後,血總算止住了,只是他內傷不輕,在下身邊沒有治傷丹藥,夫人是否看出那里不對了?”
白衣夫人笑吟吟的道:“小妹子,你以為他是被普通手爪所抓傷的麼?”她這聲“小妹子”,叫得黑衣人身軀一顫,一張臉登時脹得通紅,半晌說不出話來。
白衣夫人朝她笑了笑道:“江湖上為了行路方便,女扮男裝也是常有的事,這有什麼好害臊的?我看小妹子大概還是初出江湖.對不?”黑衣人不覺點了點頭。
白衣夫人道:“來,小妹子,你把氈帽摘下來,讓我瞧瞧。”
黑衣人忸怩的道:“在夫人面前,我就變成了丑丫頭啦。”
“小妹子,你讓大姐我看看有什麼要緊?”白衣夫人含笑道:“來你把氈帽拿下來。”伸手替黑衣人摘下氈帽。
黑衣人頓時披下一頭秀發來,也呈現出一張紅馥馥的粉臉,新月般的眉毛,黑白分明的風眼,和櫻桃般的小嘴,非但不丑,還是一個十分嬌美的姑娘。
白衣夫人笑吟吟的道:“誰說你丑了?這樣又嬌又美的模樣,真是我見猶憐,唔,小妹子,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黑衣人又羞澀的道:“我叫於立雪,十八歲。”
“十八歲。”白衣夫人輕輕吹了口氣道:“你才是花信初開年齡,大姐已經過去三十年了。”聽她話語,是五十左右的年齡了,但是但她看去不過三十許人。
她從身邊取出一件東西,拉起於立雪纖纖玉手,塞到她掌心,笑道:“小妹子,你戴上一頂氈帽,壓低帽檐,只能在無星無月的夜晚,才不會被人瞧出來,大姐送你一張面具,你戴上了,就是風度翩翩的少年郎了,即使老江湖也未必看得出來。”
於立雪喜道:“大姐,真謝謝你。”
白衣夫人笑道:“這點小東西,有什麼值得謝的?”
於立雪道:“大姐,他……”
“唔。”白衣夫人道:“咱們言歸正傳,大姐方才說過,他中的是九陰爪,這是旁門陰功中最歹毒的爪功,練這種功夫的人,必須用新死的死人頭顱作為練功之用,每晚用五指抓骷髏頭,要抓到九十九個頭顱,最後能一下就把頭顱抓碎,才算成功,同時五個指頭上,也吸入了腐屍之毒,中人立斃,不過看他傷勢,此人九陰爪,不過四五成功力,尚未練成……”
於立雪聽得神色大變,急急說道:“他……”
白衣夫人笑道:“你不用急,先讓我把話說完了,他右胸傷口不算太深,當然幸虧偏了一點,還不致命,不過中了九陰爪沒有死的人,救治之道:該先放出毒血,然後內服祛毒療傷丹藥,才能給他止血,大概今晚天色太暗了,你看他流血過多,立時給他敷上了止血生肌散,血雖止住,但腐屍之毒未去,上面結了痂,里面卻被腐屍之毒蔓延,血肉正在灌膿腐爛,所以人也隨著陷入昏迷之境……”
於立雪急道:“大姐,求求你,救救他……”
白衣夫人笑道:“我是說今晚要不是遇上我這位大姐,只怕晉天之下,也沒有幾個人能救得了他,既然遇上我,大姐自然會救他的了。”
於立雪感激的道:“謝謝大姐。”她自己也不知道:何以竟然會對他這麼關心起來?
白衣夫人伸手從懷中取出一顆核桃大的蠟丸,和一粒櫻桃大小色如羊脂白玉的東西,一並遞給於立雪手中,說道:“這是治傷九轉金丹,專治一切內外傷,這是大雪山百年以上的雪蓮子,功能解毒清心,不過要你把這兩種藥一起嚼爛了,哺入他口中,再用真氣送入腹中,才能奏效。”
於立雪接過蠟丸和一顆入手清涼的雪蓮子,聽了白衣夫人這話,不由得粉臉通紅,為難的道:“這……這個……”
白衣夫人微微一笑道:“這有什麼好為難的?救人咯,他不是你小妹子的……”她不敢說出“情郎”這兩個宇來,怕於立雪聽了更加羞澀。
於立雪也沒等她說完,一顆頭搖得鼓浪似的,脹紅著臉道:“我今晚才遇上他的,看他傷得很重,才……替他……敷藥的……”
白衣夫人聽得一怔,她沒想到他們今晚才認識,那是說兩人一點情份也沒有的了?
但這也不對,方才自己說出中了九陰爪如何凶險,這小妹子連臉色都變了,急得求自己救他,若是毫無一點情份,又怎麼如此關心他的安危?
她可是過來人了,這一琢磨,心里登時明白過來,這位小妹子敢情是對他動了情。
她黛眉輕顰,故作沉吟道:“這就難了……要是……錯過今晚,他的傷勢愈來愈惡化,神仙也無能為力了……”
於立雪聽了大是為難,自己該怎麼法呢?
總不能見死不救,但要是自己口對口喂他,這不羞死人了?
她脹紅著臉,說道:“既然只有這個辦法,我……我……總不能見死不救……”
白衣夫人點頭道:“小妹子,本該如此,咱們行走江湖,那有見死不救之理,救人就得從急,不豈能宥於世俗兒女之見?那就要快,不用再遲疑了。”
於立雪經她一鼓動,就一手捏碎蠟殼,打開紙包,里面是一顆朱衣藥丸,連同雪蓮子一起納入口中,和津嚼爛,緩緩走近桌前,驀地一陣面紅耳赤,心頭小鹿止不住狂跳,腳下也微見趨趄。
白衣夫人輕輕在她肩頭拍著,柔聲道:“小妹子,別害怕,救人要緊,你該拿出勇氣來,換了大姐,早就給他哺完了。”
於立雪看著阮天華雙目緊閉,英俊的臉上隱隱似有一層黑氣,一時下了決心,毅然俯下頭去,雙手扶住阮天華面頰,緊閉雙目,把櫻唇湊上他嘴唇,再用舌尖撥開牙關,把口中嚼爛了的藥物口對口哺了過去,然後緩緩吸了口氣,度入他口中。
只聽他肚內隨著響起咕咕之聲,心知藥物已經送下,但自己口中還是滿嘴藥味,再用舌頭攪動了一下,把一口口水也哺了過去,才緩緩離開,直起身來,但覺全身燥熱,一張臉羞得象個大紅緞子一般,幽幽的道:“大姐,這樣可以了吧?”
白衣夫人拍著她肩頭,含笑道:“小妹子,做得好,再過一回,還要替他動動手術……”
於立雪道:“還要喂他藥嗎?”
“不用了。”白衣夫人道:“等他藥力行開,就得把他傷口結的痂挑去,剔去腐肉,再上止血生肌的藥,這事用不著你做,叫翠羽做就是了。”
於立雪由衷的道:“大姐,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謝你的話才好?”
白衣夫人笑道:“你不是叫我大姐嗎,那就不用謝了。哦,他知不知道你是女子?”
於立雪聽她又提起他,不覺臉上一紅,搖搖頭道:“他不知道。”
“真有趣。”白衣夫人格的笑出聲來,說道:“那你就該把面具戴上了,他在藥力行開之後,翠羽替他挑痂剔腐之時,就會痛醒過來,你要在旁安慰他,要他忍耐一會,知道嗎?”
“小妹知道。”於立雪點著頭,取出面具,那是一張薄如蟬翼,只有手掌大小,她不知如何戴法?
白衣夫人含笑道:“這張面具,還是從前一個很有名氣的巧匠制的,大姐當年行走江湖時戴的,戴上了,神情逼真,和一般江湖上人戴的面具不知精巧多少,你要戴之前,用手把它繃開,戴上之後,再用手掌在臉上輕輕貼勻,就會一點感覺都沒有。”
於立雪照著她說的,用雙手繃開面具,覆到臉上,再用手掌分向兩邊臉頰貼勻,雖然臉上多了一層東西,果然—點感覺也沒有,一面說道:“現在我不知變成了一個怎麼樣的人了?”
白衣夫人從身邊取出一個圓形皮套,遞了過來,說道:“你自己去看吧。”
於立雪伸手接過,原來皮套之中是一面精致的小圓鏡,她就著燈光,照鏡一看,不由為之一呆,鏡中人,當然是自己了,但卻是一張陌生而清俊的臉孔,生得劍眉,星目.玉面朱唇,忍不住眨眨眼睛,朝鏡中一笑,鏡中人也朝自己眨眨眼睛,笑了笑。
這下可把於立雪喜得跳了起來,說道:“大姐,這面具真好。”
“啊。”她忽然輕輕啊一聲,望著白衣夫人說道:“大姐,你和小妹萍相逢,對我這麼好,小妹直到此時,還不知道大姐是誰呢?”
白衣夫人笑了笑道:“這就是緣,我一見你就投緣,所以認了你這個小妹子。大姐就是大姐咯,唔,我再送你十二支銀針,行走江湖,你只要打出一支銀針,人家就會知道你是我的小妹子,就沒人敢欺侮你了。”說著果然伸手取出一個薄薄的皮夾,里面一排放著十二支銀光閃閃的三寸長細針,遞給了於立雪,問道:“你會不會使針?”
於立雪喜於形色,說道:“我使的是倒刺蠍尾針,大姐,這叫什麼針呢?”
白衣夫人道:“你會使針就好,不過我這銀針手法與眾不同,你多練習就會使了。”說著就把如何使針的手法,詳細和她說了遍,但卻沒說出這是什麼針來。
於立雪當時也沒在意,因為她一心一意記憶著大姐教她的手法。
白衣夫人道:“好啦,快一盞茶的時光了,該替他換藥了,翠羽,你把燈交給小妹子,讓她給你照著好了。”於立雪從翠羽手中接過紗燈。
翠羽從她身邊綠鯊皮革囊中取出一把小巧銀刀,一團棉花,和一個葫蘆形的瓷瓶,一起放到桌上,拿起袖管,走近桌邊,她個子較為矮小,站著就不夠高,縱身躍起,側身坐在桌沿上,拿起銀刀,在阮天華右胸傷口結痂之處輕輕挑動,把止血藥結成的痂挑了起來。
於立雪一手舉燈,替她照著,只見銀刀挑處,血痂掀開,里面血肉模糊,一片灰黑,果然已經潰爛,連流出來的血水都呈灰黑,一股令人欲嘔的腐屍之氣,甚是難聞。
翠羽手法熟練,一面用銀刀輕輕割去腐肉,一手就拿起棉花揩著血水,她手法極快,逐漸把傷口腐肉刮去,血水也由灰黑膿水,由濃而淡,漸漸變成淡紅血水。
白衣夫人道:“好了,他在靜養三天就會完全好了,翠羽,你把燈留下,我們也該走了。”翠羽依言把紗燈插到一根抱柱上。
白衣夫人又道:“小妹子,這三天時間,你可以練練我教你的手法,要練純熟了才能應用,大姐要走啦。”她一手扶著翠羽肩頭,俏生生往門外走去。
於立雪一直送到廟門口,忍不住眼圈一紅,口中咽聲叫道:“大姐恕小妹不送了。”
白衣夫人回頭笑道:“小妹子,過幾天,我會打發翠羽來接你的,我們又可以見面了。”人影漸漸遠去。
於立雪直等看不見白衣夫人的影子,才回進大殿,只覺今晚的遭遇,似夢擬幻,這位白衣大姐幫了自己的忙,但卻不肯說出她是誰來,但只要看姓蒯的高大漢子蒯飛鵬看到那面小旗,就臉無人色,跪地求饒,姓沙的自抉雙目而去,可見大姐一定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了。
哦,她說,她是什麼人,就在銀針上面,莫非針上刻了大姐的名號。
於是從懷中取出皮夾,打了開來,用手指拈起一支銀針,走近燈下,凝足目力看去,這銀針比繡花針還細,通體飛著銀光,那有什麼字跡?
但這一瞬之間,她只覺得自己拿針的大拇指和食指感到奇冷無比,簡直凍得發麻,原來這支銀針竟然比冰冷上十倍還不止,心中暗暗驚異,急忙把針收好,忖道:“不知這針是什麼做的,竟有這般冷法,可惜姥姥不在這里,她老人家,定會知道此針來歷的了。”回頭看去,阮天華睡得十分安祥,心頭總算放了下來。
要知她究竟只是一個初出江湖的姑娘家,今晚最先是和阮天華比賽腳程,繼而動手,後來阮天華中了掌,她又抱著他找到山神廟來,替他敷上了藥之後,不久,姓蒯的,姓沙的又找上門來,以一敵二,連番激戰,可說已是心力交瘁,白衣夫人走後,沒人和她說話,頓覺一陣疲倦襲上心來,要待去把燈熄了,倚柱坐息一回,那知這一抬頭,不禁又看得她大為驚凜。
方才白衣夫人交待翠羽把燈留下,翠羽就隨手把燈掛到柱上,自己也並沒留意。
這盞紗燈,制作考究,燈柄是一支小指粗的白藤漆上了金漆,但山神廟的兩根抱柱卻是青石的,上面既沒有鐵釘,翠羽只是隨手一插,就把白藤燈柄輕而易舉的插入石柱之中。
翠羽不過是伺候白衣夫人的一個小環,年紀不過十五六歲,卻居然有這麼驚人的武功,小環已是如此,主人當然更不用說了。
姥姥還是時常夸獎自己已得本門真傳,在江湖年輕的一輩中,絕不會遜過人家,如今看來,自己卻連白衣大姐手下一名小婢都不如還甚。
這一想,不由把平日的驕矜之氣,減少了許多,當下伸手一揮,熄去燈火,倚著石柱,在地上坐下,閉上眼睛,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於立雪驀地蘇醒過來,揉揉眼睛,發現晨曦初升,已經淺淺的照上石階,她急忙一躍而起,輕手輕腳的走近長桌旁,只見阮天華雙目緊閉,睡得很熟,除了臉色稍見蒼白.傷勢似乎好了許多。
殿外朝陽映在他清俊的臉上,斜長的劍眉,挺直的鼻子,和棱角分明的嘴唇。
她想到昨晚自己嘴對嘴哺藥的一幕,臉頰不禁一陣發赧,心頭鹿撞,急忙移開目光。
忽然,她想起大姐昨晚說過,他傷口要三天才能完全長好,三天之內,不可走動。
這里是一座荒廟,沒有廟祝,自然也沒有東西吃了,這三天如何辦呢?
不如趁他還在熟睡之際,自己到山下附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山家,跟他們買些吃的東西。
哦,不,他萬一醒來,沒看到人,就會翻身坐起來,或是下來走動,他傷口還沒長好,是一點也掙動不得的,不如等他醒來,告訴他,要他躺著別動,自己再下山去。
想到這里,就從懷中取出綠鯊皮制的小巧皮夾,兩個指頭拈著銀針,依照白衣大姐傳給她的口訣、手法,對著神龕,練習起來。
她從小就練飛針,照說同樣是一支針.應該一練就會得心應手,那知白衣大姐教她的手法,看來大同小異,但難就難在這小異之上,你要照她傳的手法練習,就是錯誤百出,無法取得准頭。
於立雪若非親眼目觀白衣大姐的本領,自己從小練的飛針已經百發百中,誰會再去學人家的飛針手法?
她如今卻堅信白衣大姐傳給自己的手法,自己越是練不會,就越覺得手法神奇,更非苦練不可。
這樣練了一回,看看差不多已是卯辰之交,阮天華才緩緩吁了口氣,睜開眼來。
於立雪慌忙走了過去,喜道:“兄台醒了?是不是覺得好些了?”
阮天華道:“好多了,兄台這番施救之恩,兄弟真是萬難報答……”
於立雪道:“我給兄台上了刀創藥,差點反害了兄台,昨晚替兄台祛藥療傷的,卻另有其人。”
阮天華奇道:“不是兄台?那是什麼人呢?”
於立雪道:“昨晚經過,說來話長,且待會再說不遲,兄台傷口,須得三天才能完全長好,這里只是一處無人的破廟,沒有吃的東西,兄弟就是要等兄台醒了,才下山去看看,向附近山家買些吃的東西來,兄台好好躺著養傷,兄弟走了。”說完,急步往外就走。
阮天華心頭極為感動,自己和他連初交都淡不上,他不但救了自己性命,還如此照顧自己,這種古道熱腸的人,求之今世,真是難得之至。
於立雪去了約莫半個多時辰,才一手提著竹籃,一手提著一個小鐵鍋興匆匆的走入,笑道:“還好,離山下不遠,有幾家農家,吃飯的問題總算解決了。”他從竹籃中取出一包米來,用飯碗舀了兩碗,倒入小鍋中,轉身走出,走到廟外小溪中淘了米,就在殿前牆角架起兩塊石頭,撿了許多樹枝,升火煮飯,又返身走入,在竹籃中取了四個雞蛋,一起放入飯鍋之中。
這樣也忙了他頓飯工夫,才含笑走入,說道:“兄台腹中大概早就餓了,現在快了,等飯煮好就可以吃了。”
阮天華感激的道:“教兄台如此忙法,兄弟真是過意不去。”
於立雪笑了笑道:“不要緊,兄弟自己也要吃的。”
阮天華道:“兄弟還沒請教兄台大號,如何稱呼?”
於立雪道:“兄弟於立雪,兄台呢?”
阮天華道:“原來是於兄,兄弟阮天華。”
於立雪問道:“范兄今年幾歲了?”
阮天華道:“兄弟十九,於兄呢?”
於立雪臉上一熱,說道:“兄弟十八。”
阮天華道:“於兄不但救了兄弟一命,還如此照顧,大恩不敢言謝,兄弟意欲和於兄結為異性兄弟,不知於兄意下如何?”
於立雪眼中神彩閃動,喜道:“好啊,兄弟正有此意,阮兄大我一歲,我該叫你大哥了。”
阮天華道:“愚兄那就不客氣叫你賢弟了。”
“嗯。”於立雪口中輕嗯了一聲,問道:“大哥家里還有什麼人呢?”
阮天華道:“我父親,還有我四師叔。”
說到這里,於立雪忽然啊了一聲道:“不好,飯焦了。”她急匆匆掠出大殿,鼻中已經聞到一股焦味,急忙把鍋底柴火抽出,在地上弄熄,打開鍋蓋,還好,只底下燒焦,但敢情水放得太多了些,這鍋飯幾乎和稀飯差不多。
她暗暗攢著眉,這是自己第一次燒飯,竟然燒了一鍋飯不像飯,粥不像粥,看來燒飯也是一門學問,並不簡單。
回身走入大殿,從竹籃中取出飯碗,出去裝了兩碗飯走入,笑道:“小弟不會燒飯,燒成一鍋厚粥,大哥將就吃吧。”
她把兩碗飯,兩支竹筷一起放到桌上,然後伸手扶著阮天華坐起,並把碗筷遞二過去,然後又把煮熟的雞蛋剝了殼放到他碗中。
阮天華伸手接過,說道:“多謝賢弟,粥也好,飯也好,反正只要填飽肚子就好了。”
於立雪又剝了一個蛋,放到自己碗中,一個坐在桌旁,一個站在桌旁吃了起來,於立雪只吃了一碗,阮天華卻連吃丁兩碗。
於立雪收過碗筷。
拿去廟外溪邊洗了,收入竹籃之中。
阮天華:“賢弟方才曾說昨晚之事,說來話長,現在可以說了?”
於立雪道:“小弟扶大哥躺下來再說不遲。”
阮天華道:“不,愚兄剛吃了兩碗飯,還是這樣坐一會兒好,賢弟沒地方坐,也坐到桌上來吧?”
於立雪道:“不用,小弟坐在地上就好。”說著,果然席地坐下,一面就從昨晚在林中用飛針擊退假扮夏鴻暉的賊人,發現阮天華右胸被戳了五個血窟隆,血流不止,自己替他上了刀創藥,抱來此地。
後來阮天華清醒過來,廟外就來了兩個賊人,一直說到白衣夫人驚退兩人,要翠羽給阮天華刮去腐肉,上藥之事,詳細說了一遍,只是沒把哺他服藥一節說出來。
接著問道:“大哥見多識廣,知不知道這位白衣夫人的來歷?”
阮天華沉吟道:“原來昨晚竟發生了這許多事,唔,這位白衣夫人取出來的是翻天旗,那麼她應該是冰魄妃子了,只是冰魄妃子少說也有五六十歲的人,怎麼會有這般年輕呢?”
於立雪道:“你說她是誰?冰魄妃子?我怎麼沒聽人家說過?”
阮天華笑道:“那已是三四十年前的事,賢弟自然沒聽入說起過了,我也是聽父親談起過。冰魄妃子經常穿一身白衣,善用冰魄神針,打中人身,六個時辰.全身血脈僵凍……”
“啊。”於立雪驚呀道:“對了,白衣夫人還送了我十二支銀針,她說我只要打出一支銀針,人家就不敢再欺侮我了,你看,這是不是冰魄神針,拿在手里好冷。”隨著話聲,從身邊取出一支精巧的綠鯊皮夾,站起身,遞了過去。
阮天華接過皮夾,取出一支銀針,只覺針身隱泛銀光,入手奇冷如冰,這就收入皮夾之中,說道:“愚兄沒有見過冰魄神針,但此針入手奇寒,針身隱泛異彩,想必是冰魄神針無疑,那麼昨晚賢弟遇上的果然是冰魄妃子了。”
於立雪偏頭問道:“她怎麼會叫冰魄妃子的呢?”
阮天華笑道:“她是白衣天子的夫人,應該稱她白衣皇後才是。”
“白衣天子?”於立雪越聽越奇,問道:“白衣天子又是誰呢?”
阮天華道:“白衣天子,就是白衣天子咯,據說這人長年穿著一身白衣,儀表俊逸,年事極輕,但武功卻高不可測,自稱是武林中的天子,翻天旗就是他的標志,四十年前黑白兩道只要看到翻天旗,莫不退避三舍,投人敢惹,冰魄妃子就是他的妻子,不過那時他們也很少在江湖走動,後來這三十年來,沒人再見到過他們,認為他們已經偕隱名山,不再涉足扛湖了。”
於立雪聽得極為神往,說道:“難怪白衣夫人不肯說出名號來,原來竟然有這大的名頭,小弟真是孤陋寡聞,當面失之交臂。”
阮天華笑道:“大概她看賢弟使的也是飛針,一時興起,送了你十二支冰魄神針,這已是曠世奇遇,哦,她送賢弟神針,一定也傳了她使針的手法,你要好好練習才行。”
於立雪喜孜孜地點點頭道:“大哥料事如神,—下就給你猜著了,白衣夫人說的,大哥傷口,要三天才能痊好,他要小弟趁這三天時間多加練習,小弟方才練了一回,她傳給我的手法,難練得很,小弟練來練去,就是練不准。”
阮天華笑了笑道:“這是冰魄妃子的獨門絕技,如果一下就練得會,那就不成其為獨門絕技了。”
於立雪點頭道:“我知道了冰魄神針的來歷,自然要好好練了。哦,大哥,你昨晚一路追著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阮天華道:“賢弟一身武功,並不在愚兄之下,你是到那里去的?唉,愚兄這一負傷,沒的耽誤了賢弟的正事?”
“不要緊。”於立雪道:“小弟只是奉家祖母之命,找一個人來的。”
阮天華傷在九陰爪下,右胸被抓了五個血窟隆,如果不遇上冰魄妃於,沒有一顆雪蓮子,和一粒治傷九轉金丹,再由翠羽姑娘替他刮去厴肉,決不會好得這麼快,可能早就沒有救了。
冰魄妃子說他須要休息三天,才能復原,現在不過是第二天,他已能下桌走動。
這時天色浙漸接近黃昏,於立雪蹲在殿前牆角上生火做飯,她如果在里面就不會讓阮天華下桌來的。
兩天來,都是於立雪在伺候著他,就是坐起來,她也一定要用雙手扶他。
阮天華對這位萍水相逢,結為異姓兄弟的“賢弟”,感激在心,永銘五衷,真是無可形容。
他悄悄跨下長桌,走了幾步,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好了,不由舉手伸了個懶腰,舉步走出殿門,緩緩吸了口氣,正待在階下走去。
於立雪回過頭來,口中咦了一聲道:“大哥,你怎麼出來了?你傷口還沒完全好呢。”
阮天華笑道:“愚兄傷口早已好了,所以下來活動。”
於立雪站起身,急道:“是白衣大姐說的,大哥須要三天靜養,才能復原……”
阮天華已經跨下石階,走近她身邊,瀟灑一笑道:“冰魄妃子說的,只是一般常情,愚兄真的完全好了,看你急成這個樣子。”
於立雪看他含笑望著自己,不覺臉上一熱,說道:“大哥就算完全好了,也要多休息才是,你快進去,飯就好了。”
阮天華忍不住一下抓住了他的雙手,感激的道:“賢弟這般關愛,愚兄真是無以為報……”
於立雪從沒有男人握過她的手,身軀不禁微微—震,好在戴了面具,別人看不到她這時雙頰已脹得通紅,她不好縮回手去,只得笑了笑,說道:“你是我大哥咯,兄弟侍奉大哥,也是應該的了。”
阮天華把她一雙手握得更緊,激動的道:“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於立雪忙道:“大哥快放手,飯又要燒焦了。”阮天華果然放開了手。
於立雪一顆心還是跳得好猛,趕緊轉過身,蹲下身子去撥弄著火,然後雙手端起飯鍋,說道:“大哥,可以吃飯了,快進來了。”她走在前面,阮天華跟著回進大殿,太陽落山了,天色就黑的很快,在殿外還不覺得,大殿里面就暗得多了。
阮天華道:“愚兄來點燈。”
於立雪道:“不,大哥傷口初愈,手不要舉得太高,會牽到傷口的。”
阮天華笑道:“賢弟真把愚兄當作了傷勢還未痊愈。”
於立雪道:“本來嘛,大哥要明天才能復原呀。”她打著火種,點上了六角宮燈中的竹蕊.說道:“這盞燈已經點了兩個晚上,怎麼油還沒有用完呢。”
阮天華看了石柱上插著的宮燈一眼,只覺燈光柔和,十分明亮,這就含笑道:“這是冰魄妃子留下來的燈,兩個晚上自然點不完了。”
於立雪問道:“為什麼?”
阮天華道:“因為這是雪山宮燈,你沒有看見燈光柔和,特別明亮麼?”
“雪山宮燈?”於立雪也看了宮燈一眼,才道:“經大哥一說,這燈光果然很明亮,雪山宮燈和一般燈有什麼不同之處嗎?”
阮天華道:“因為它里面點的不是燈油,而是一塊雪熊的脂,就是點上—個月,也點不完,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最大的風,也吹不滅,只有用內功勁氣才可以把它熄去。”
於立雪道:“大哥好像什麼都懂,這些我都沒聽人說過。”她隨著話聲,打開鍋蓋,取了兩個飯碗,裝好了飯。
因為只有一個鍋子,燒了飯,就無法做萊,於立雪就把山上打來的兩只野鴿子,洗干淨了,和飯煮在一起,這一裝到碗中,就香氣撲鼻,令人饞涎欲滴。
阮天華道:“好香,賢弟,真有你的。”
於立雪取出一小包鹽,放到地上,聽他夸獎自己,心里一甜,笑得很得意。
說道:“小弟不會燒飯,只好湊合湊合了。”
這頓飯.兩人吃得都很愉快,飯後,於立雪不讓阮天華動手,收過碗筷,又燒了一鍋開水,笑道:“真可惜,如果有茶葉的話,我們可以一面品茗,一面談天了。”
阮天華笑道:“人貴知足,愚兄在重傷之余。得遇賢弟,這兩天來,多蒙賢弟照顧,能有水喝,已經很不錯了。”說到這里,忽然朗笑一聲道:“賢弟,愚兄對這個使九陰爪的朋友,說來真是感激之至。”
於立雪故意問道:“人家打了你一記九陰爪,你還感激他作甚?”
阮天華大笑道:“愚兄若非被他打了一記九陰爪,傷重垂危,賢弟就不會出手相救,愚兄和賢弟豈非失之交臂?人生一世,知己難求,愚兄雖然中了一記九陰爪,得和賢弟結為兄弟,難道不該感激他嗎?”
於立雪聽得心頭甜甜的,低頭一笑,說道:“小弟有什麼好?”
阮天華道:“不說賢弟是愚兄救命恩人,賢弟更是愚兄的第一知己。”
於立雪也道:“小弟心目中,大哥也是我第一知己……”接著又道,“大哥,你以後會不會忘記我呢?”
阮天華大笑道:“兄弟如手如足,賢弟是我兄弟,做大哥的怎麼忘記兄弟呢?”
於立雪幽幽的道:“有大哥這句話就好,小弟也不會忘記大哥的,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縱然是海枯石爛……”
阮天華心中暗道:“這位於兄弟怎麼會有兒女之態?”但繼而一想,於兄弟年紀較輕,涉世未深,這大概是真情流露吧。
於立雪話聲出口,心頭感到一陣羞澀,為了掩飾羞態,起身舀了一碗開水,送到阮天華面前,說道:“大哥,你喝口水吧。”
“謝謝賢弟。”阮天華伸手接過,笑道:“賢弟方才還說可惜沒有茶葉,不然可以品茗談天,現在我們不是一樣喝水談天嗎?”
於立雪自己也舀了一碗,邊喝邊道:“古人說:寒夜客來茶當酒,我們這是情深兄弟水當茶了。”好個兄弟情深水當茶,這句話改得好。
阮天華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兄弟之情濃於茶,哈哈,我們今晚倒成了論茗談時了。”
於立雪笑吟吟的道:“大哥,這君子之交淡如水,兄弟之情濃於茶,不也是很好的詩嗎?”
阮天華大笑道:“這麼說,我們兄弟還是兩位詩人……”話聲未落,忽然停住。
於立雪也及時警覺,一躍而起,倏地回過身去,喝道:“什麼人?”原來在兩人說話之時,不知何時,已有兩個身穿黑袍的人,悄無聲息的走入。
這兩人面情冷漠,目光炯炯的看了兩人一眼,右首一個嘿嘿干笑道:“這兩人原來是酸丁。”
左首一個道:“好像還會兩手呢。”
於立雪一手緊握鞭柄,叱道:“你們是什麼人,還不出去?”
右首一個道:“出去?你叫誰出去?”
於立雪道:“自然是叫你們出去了。”
右首一個陰惻惻的道:“要出去的應該是你們。”
於立雪道:“我們為什麼要出去?”
右首一個道:“因為咱們兄弟幾個,要在這里歇腳。”
於立雪道:“就是因為我們兄弟在這里歇腳,所以要你們出去。”
接著只聽門外又有一個人道:“要我們兄弟出去,呵呵,這小子口氣不小。”
另一個人接口道:“江湖上說這樣話的人,真還不多了。”
“豈止不多?”第三個接口道:“簡直已經沒有了。”隨著話聲,又走進了第三個。
這五個黑袍人,雖然面貌各異,但神色冷漠,每人身上各有一股肅殺之氣。
最後兩人手中,還各自挾著一個人,只是這兩人站在三個黑袍人後面,看不清他們手中挾著的是什麼人?
阮天華早已跟著於立雪一起站起,眼看對方共有五人之多,而且神情詭異。
一望而知不是善良之輩,怕於立雪吃了虧,這就拱拱手道:“這里原是無人荒廟,五位老哥要在這里歇腳,只管請便,和在下兄弟,既無過節,大家各不相擾就是了。”
先前進來的左首一個冷然道:“不行,老子說過要你們出去,你們就得乖乖的出去。”
於立雪也道:“你不用和他們多說,我要他們出去,他們就非出去不可。”
右首一個斜睨了於立雪一眼,嘿然道:“這小子狂得很,看來非教訓教訓他不可了。”
於立雪怒聲道:“你們要待怎的?”
阮天華道:“賢弟,大家都是出門人,何苦……”
於立雪道:“大哥,你只管坐下來休息,這五個人,小弟還投把他們放在眼里呢。”
站在左首一個陰笑道:“小子,你找死。”左手一探,正待朝於立雪抓來。
突聽後面一人喝道:“老三且慢。”
左首一人手爪已抓出一半,硬生生收了回去,回頭問道:“老大有什麼事?”
後面一人聲音陰森,說道:“問問他們來歷。”
右首那人一怔,嘿然道:“這兩個小子還會有什麼來歷?好,問就問吧。”他輕蔑的聳聳肩,問道:“喂,你們兩個小子師父叫什麼名字?”
於立雪心中突然一動,忖道:莫非他們老大認出“雪山宮燈”來了?
這一想,也故意冷冷的哼了一聲,說道:“你們五個老小子師父叫什麼名字,怎不先說出來聽聽?”
左首那人臉色一沉,目射凶光,怒聲道:“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左手一揚,又作勢欲抓。
這時站在稍後的老大.已經擠到了前面。
於立雪也怒聲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不知道是誰?難道你們瞎了狗眼不成?”
站到前面來的老大深沉目光盯注著釘在石柱上的六角宮燈,語氣和緩的道:“二位小兄弟莫非是從雪山來的?”
左首黑袍人有些不信,嘿然道:“老大認為這盞燈是雪山宮燈了?”他左手一探,伸手就朝宮燈摘去。
於立雪現在證實了,沉哼道:“你不要命了。”左手揚處,一縷銀线從她手中激射而出。
左首黑袍人的左手乃是一只黝黑的鐵手,鐵手指還沒觸及宮燈,鐵手背上已經嗤的一聲,釘上了一支雪亮銀針,原來這五個黑袍人乃是鐵手幫。
鐵手幫的人,左臂都裝了一只純鋼鐵手。
裝上鐵手,手臂要能運用靈活,當然必須和骨骼相連。
雖然手和臂已經不是原來血肉的手臂,但鐵制的骨骼依然像筍頭般和肩骨相銜接,這種技巧,也只有鐵手幫的人才能制作,五指運用和真手並無多大差別。
照說鐵手系純鋼所制,細小銀針能有多大勁力,絕對釘不上的,現在左首黑袍人鐵手背上,居然釘上了一支銀針。
縱然銀針上淬了劇毒,釘在鐵手背上,對他也並無作用,因為鐵手不是血肉之軀,劇毒不會循著血液傳入心髒,所以鐵手幫的人,左手並不畏毒。
但這回左首黑袍人鐵手背釘上一支銀針,立時感到不對,左臂奇冷,立時傳上了肩頭,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噤,口中嘶了氣道:“好冷。”
要知他這鐵臂是和左肩骨骼相銜接的,冰魄針乃是萬年寒鐵所鑄,奇寒澈骨,釘上手背,使他整倏鐵臂都奇冷如冰,不,比冰還要冷上百倍,寒冷自然很快傳上肩頭,冷入骨髓,焉得不全身發抖?
老大目光一見,吃驚道:“果然是冰魄神針。”一面急忙朝兩人拱拱手道:“在下兄弟不知兩位少俠俠駕在此,以致多有冒犯,務請恕罪。”他前倨後恭,自然是知道鐵手幫區區江湖草莽,惹不起冰魄神針的主人。
於立雪心里暗暗得意,大姐這針,真還管用,一面冷冷的道:“現在要我們出去?還是你們出去?”
老大神色恭敬,連連拱拱手道:“不敢,不敢,自然是在下兄弟出去了。”
接著忙不迭向後揮手道:“你們還不快出去?”
於立雪道:“慢點。”
老大要待轉身後退,慌忙站住,抱拳道:“少俠還有什麼吩咐?”
於立雪道:“要把針留下再走。”
老大連連應“是”,喝道:“老三,你把針起下來,奉還少俠。”左首黑袍人早已冷得全身發抖,趕忙起下銀針。
於立雪喝道:“丟到地上,紿我快滾。”左首黑袍人那敢違拗,把起下的銀針,依言丟到地上,轉身就走,眨眼之間,五道人影去勢如箭,已經走得沒了影子。
江湖上,任你一等一的窮凶極惡之人,只要遇上冰魄神針,沒有不喪膽落魂的,鐵手幫五個黑袍人,都是老江湖,自然也不例外。
他們只當於立雪那聲“慢點”,不知要如何處罰他們,結果於立雪只是要他們把針留下,五個人總算寬下了心,於立雪這聲“滾”,對他們可說是皇恩大赦,各自腳下加緊,自然走得越快越好,五道人影去勢如電,一路疾奔,連頭也不敢稍回。
阮天華養好傷之後,於立雪因為有事在身,急急趕回家去,所以與阮天華告辭,兩人雖然都有些不舍,但都有事在身,所以依依惜別。
阮天華首先趕回聽濤山莊,結果阮祿告訴他,四師叔已經出門幾天了,他也顧不上休息,准備立即上路。
阮祿看他神色很急,陪著他朝外走出,一面說道:“馬匹已在外面侍候,另外小的也准備了兩百兩銀子,錢袋就掛在馬鞍上了。”
阮天華道:“用不著這許多銀子。”
阮祿笑道:“出門一里,不如家里,少莊主既然出門,多帶一些總是好的。”說話之時,已經跨出大門,只見階前果然有一名小廝牽著兩匹馬在伺候,阮天華走過去從小廝手中接過一匹青鬃馬的韁繩,就翻身上馬。
阮祿躬著身道:“少莊主路上小心,早些回來。”阮天華隨手一抖韁繩,馬匹就希聿聿一聲長鳴,放開四蹄奔了出去。
他既不知道四師叔是往那里去的?
他只是憑著自己猜想一路馳來,因為沒有目的,只是任由馬匹循著大路奔行。
中午時光,趕到崇仁。
這一路上毫無岔眼人物,心中不禁大為焦灼,看看天色已近中午,就在城外臨路的一處面攤松棚前面下馬,把馬匹拴好,走入松棚,找了一張臨路的桌旁坐下。
臨路的面攤多半兼賣酒萊,茶水,由一對老年夫婦所經營。
這時正當中午,食客都是些過路的販夫走卒。
敞開衣襟,翅起二郎腿,滿口粗話.只有阮天華這麼一個文質彬彬的少年公子。
他剛一坐下,那花白頭發的禿頂老頭,趕緊倒了盅茶送上,巴結的陪著笑道:“公子爺要些什麼?”
阮天華道:“老丈給我下一碗面來就好。”
禿頂老頭道:“公子要鹵肉面、雞絲面、還是三鮮面?”
阮天華道:“我要清爽一點,還是雞絲面吧。”
禿頂老頭目光神光一閃,連連應“是”,忽然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說道:“公子爺時間還早,你老吃完面,請到三山廟西首老槐村一戶農家休息,到了那里,自會有人招呼。”說完,匆匆走開。
阮天華從沒出過門,他聽了禿頂老頭這幾句話,心中暗想:莫非是四師叔留下的話?
要待問問清楚,只見老夫婦兩人下面的下面,切鹵萊,端茶,送酒,正在忙得不可開交,只好待回再問。
等了好一回工夫,禿頂老頭才端著一碗雞絲面送上。
阮天華問道:“老丈,方才你說的……”
禿頂老頭投待他說完,目光迅速左右打量了一眼,低聲道:“公子爺去了就會知道。”阮天華看他生似被人聽到,心想:這一定是四師叔交代他的了,否則用不著這麼神秘。
當下點點頭,就拿起竹筷,自顧自吃起面來。
這種路邊攤有一個特色,就是食客們吃完就走,阮天華吃完面,從身邊摸出十文制錢,放到桌上,剛站起身,那禿頂老頭巴結的趕了過來,陪笑道:“公子爺,太多了,雞絲面一碗只要六文錢就夠了。”
阮天華道:“多的就算小帳吧。”
“謝謝、謝謝。”禿頂老頭哈著腰,陪笑道:“公子爺,大槐村很好找,從三山廟過去,不過三里來路,那里只有一家農戶。”
阮天華道:“多謝老丈。”走出松棚,解開栓著的韁繩,就跨上馬鞍,朝西馳去。
平整的石板路,五六里路,不過盞茶工夫,就到了三山廟,再往西,已是鄉間的泥巴小路,也不見村落。
騎了一二里路,遠遠看去,一座小山腳下,果然有一棵參天大樹,敢情就是大槐樹了,高大樹不遠,有一座孤零零的茅屋。
阮天華一夾馬腹,朝著小山騎去。
小山漸漸近了,大槐樹也漸漸大了,那是一棵高達十數丈,數人才能合抱的大樹。
阮天華還沒馳近茅屋,短垣的竹籬甘門已經開了,迎出一個頭挽雙譬的紅衣少女,笑吟吟跑上來,攏住了馬頭,嬌笑道:“公子來了,快請里面坐。”
阮天華看她不過十六七歲,一張白里透紅的臉上,有一雙靈活的眼睛,眉彎嘴小,笑靨如花,好像對自己極熟,不覺問道:“姑娘……”
紅衣少女咭笑道:“公子不認識小婢,小婢卻認識公子呢。”
阮天華跨上馬背,紅衣少女道:“公子請到里面坐,這馬交給小婢好了。”她既然這麼說了,阮天華只得把韁繩遞了過去。
紅衣少女牽著馬匹俏生生繞著籬甘往屋後走去,阮天華聽紅衣少女說,要自己先進去,而且聽她口氣,她只是一個使女。
當下也就舉步走入。
竹籬甘內是一片小小的花圃,中間是一條鋪著卵石的小徑,迎面就是茅屋了,大門敞開著,雨扇半截搖門.也朝外敞開著。
阮天華跨進堂屋,屋中寂無一人。
堂屋中間放著一張板桌,兩把木椅,邊上還有一條長板凳,陳設很簡單。
阮天華因那紅衣少女是拴馬去的,馬上可以回來,也就沒有作聲,在椅上坐下。
過了一回,還沒見紅衣少女回來,心中感到奇怪,她去拴—匹馬,何用這許多時間?
又過了一回,依然沒見紅衣少女進來,他忍不住站起身,走近門口眺望。
就在此時,只聽身後響起一個嬌脆的聲音說道:“公子怎麼不請坐呢?”
阮天華急忙回過身去,只見紅衣少女已從屋後走出,手中托著一個銀盤,盤中放一盞茗碗,她把茗碗放到桌上,含笑道:“公子請用茶。”
阮天華道:“姑娘怎麼從里面出來?在下還當姑娘沒有回來呢。”
紅衣少女抿抿嘴笑道:“公子耽心小婢牽著牲口去賣了?”
阮天華覺得她很俏皮,朝她笑了笑,又回到椅子坐下,一面問道:“姑娘,這里是……”
紅衣少女道:“這里只有大娘和小婢兩個人。”
阮天華問道:“大娘是誰?”
紅衣少女輕咦道:“公子連大娘也沒見過?”
阮天華覺得自己可能弄錯了,這就站起身道:“姑娘,對不起,可能是在下找錯地方了。”
紅衣少女道:“公子沒有找錯,這里只有我們一家人家,公子只管請坐。”
阮天華道:“這也許是誤會,在下是找四師叔來的。”
“沒錯。”紅衣少女著急道:“四爺待回就會趕來的。”
阮天華聽她這麼說,只好又回身坐下,問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紅衣少女抿抿嘴道:“公子瞧不出來?”
阮天華笑道:“姑娘臉上又沒寫名字,在下怎麼瞧得出來?”
“名字寫在臉上,那就丑死啦。”紅衣少女笑著瞧瞧自己衣衫,才道:“小婢的名字,就在衣衫上咯。”
阮天華哦了一聲道:“你叫紅姑娘。”
紅衣少女道:“那有名字叫紅姑娘的?不過公子只說對了一半,小婢叫做小紅。”她望阮天華又道:“小婢聽四爺說,今晚有很多人要和公子見面呢。”
“有很多人要和我見面?”阮天華奇道:“我怎麼會設聽四師叔說過呢?”
小紅道:“這是極端神密之事,四爺事前自然不肯告訴公子了,因為一旦泄露風聲,公子很可能路上會遇上危險。”
阮天華深感詫異,說道:“會有這麼嚴重?”
小紅點著頭,晤了一聲,才道:“這麼說,公子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了。”
阮天華問道:“你還聽到了些什麼?”
小紅道:“小婢聽到的,也是零零星星的。”
阮天華道:“不要緊,你就把零零星星的說出來給我聽就是了……”
話聲未落,突聽屋後響起一個冰冷的婦人聲音道:“你要聽什麼,由我來說好了。”
小紅喜道:“大娘回來了。”阮天華站起身,抬目看去,只見從里面走出一個一身藍布衣褲的中年婦人。
這婦人年約四十以上,五十不到,兩鬢已見花白,瘦高個子,尖瘦臉,此時臉色鐵青,雙目之中隱射冷芒,盯注著自己,看她模樣,似是極為盛怒,籠罩著一臉殺氣。
小紅剛叫了一聲:“大娘……”
中年婦人怒斥道:“住嘴……”小紅呆得一呆,眼眶中含了一包淚水,沒敢作聲。
阮天華眼看小紅受了委屈又不敢哭的神情,心中大是不忍,忍不住抱抱拳道:“大娘請歇怒,小紅姑娘並沒對在下說了什麼?”
“還說沒說什麼?”中年婦人冷冷的道:“說,你是什麼人?假冒小主人,是什麼人支使你來的?”
“你說什麼?”阮天華聽得不由一怔,說道:“在下阮天華,幾時假冒你們小主人了?”小紅聽了兩人的話,一張臉不由嚇得煞白。
中年婦人冷笑一聲道:“你還敢狡賴,如果不是受人支使,何用假冒小主人,向小紅口里刺探咱們的隱密?”
“這是誤會。”阮天華拱著手道:“在下早晨是從聽濤山莊來的……”
中年婦人沉哼道:“聽濤山莊也嚇不倒人。”
阮天華聽得大是不快,但還是忍著道:“在下何用以聽濤山莊嚇人?在下說的原是實情,要解釋誤會,總得讓在下把話說清楚了,大娘攔著不讓在下說出來,卻硬是認為在下……”
中年婦人冷聲道:“不用解釋。”
阮天華怒聲道:“既然不用解釋,在下告辭。”轉身欲走。
中年婦人冷笑道:“刺探本門隱秘,你還想活著走出大門去嗎?”
阮天華聽得氣往上衝,朗笑道:“在下要走,難道你還想阻攔不成?”
話聲甫出,只見從門口施施然走進一個矮胖老者,尖沙著聲音,徐徐說道:“小子,你想從司某面前闖出去,那可沒有這麼容易?”這人一張土黃臉,八字眉、水泡眼,手中拿一支兩尺長紫色旱煙管,煙斗卻有拳頭大小,顯然是他的隨手兵器了。
阮天華聽他自稱姓司,心中不禁暗哦一聲,方才自己說“四師叔”,小紅聽了“司師叔”,她說“司爺”,自己聽了“四爺”,才有此誤會,否則自己找錯了,早就離去,也不致引起這種麻煩了。
但他少年氣盛,聽了矮胖老者的話,不覺劍眉一挑。
凜然叱道:“你們這些江湖敗類,平日不知如何無惡不作,在本公子面前,還敢恃強逞凶,今日給本公子遇上了,我要替江湖除害,好,你准備了。”
矮胖老者水泡眼乍然一睜,射出兩道逼人精芒,厲聲道:“小子,誰是江湖敗類?你再說一遍。”
阮天華手按劍柄,正容道:“就是你們,難道我說錯了?在下說事出誤會,你們竟然不聽解說,還說在下不能活著走出大門,這不是視人命如草芥的江湖敗類還是什麼?學武旨在防身,行走江湖,為的是行俠仗義,為人間誅強暴,你們練成一身武功,是為逞凶嗜殺的麼?”矮胖老者被他侃侃而言,問得一怔,一時之間,竟然答不上話來。
中年婦人冷聲道:“小子,就算你舌爛蓮花,今天也是死定了。”
阮天華鏘的一聲抽出長劍,劍尖朝中年婦人一指,俊目含光,喝道:“你還是個婦道人家,看來嗜殺成性,雙手都是血腥,阮某今天殺了你,大概也不會冤枉的了,你出手吧。”
中年婦人聽了怒不可遏,冷笑道,“小子,你口氣倒不小,好,那就接我一掌。”身形一晃,突然欺進,揮手一掌擊了過去。
阮天華自幼練武,不但已得乃父真傳,又有四師叔不時從旁指點,一身所學,在年輕的一輩中,已可說是出類拔萃之選,此時眼看中年婦人一掌拍來,他並未使劍,左手一抬,迎著擊出。
雙方一來一往,勢道何等快速,但聽“拍”的一聲,雙掌交擊,兩人同時覺得上身一震,不由自己的後退了一步。
這下可把中年婦人看得心頭一怔,她想不到阮天華武功竟有如此高強。
中年婦人這一掌雖然只用了六七成力道;但阮天華右手持劍.迎擊出來的只是一支左掌,看情形他也並未使上全力。
她當著矮胖老者,對付一個年輕小子,第一掌上居然被人家震退,自然臉上無光,口中大聲喝道:“好小子。你再接我一掌。”這回她為了扳回顏面,右手一抬,全力擊出。
阮天華劍眉軒動,沉喝一聲:“好,本公子就再接你一掌。”迅快劍交左手,右手握掌,身向左偏,齊心擊出。
這一記正是形意門的炮掌,一氣開合,掌若迅雷突發,一團掌風,呼然有聲。
這回兩人幾乎都用上了全力,中年婦人一掌出力,只見對方掌勢突出,力道奇猛,正好撞上自己掌心,居然被撞得隱隱生痛,不,一股剛猛勁力,撞得自己再也站立不穩,腳下浮動,向後連退了兩步,心頭猛然一驚,在腳下後退之際,左手疾快的一掌,斜劈出去。
阮天華畢竟功力尚淺,對敵經驗不足,這一記炮掌,雖然接下中年婦人的一掌,但也被震得後退了一步,當然沒去注意中年婦人臨退之時左手拍來的這—掌,等到一股掌風涌到身邊,左手急忙應敵,倉猝發掌,自然吃了大虧,一個人被震得蹌踉後退了四五步。
中午婦人是被氣瘋了心,姜總是老的辣,她一見機不可失,突然一聲不作,雙足一點,身形急撲而起,雙掌齊發,朝阮天華追擊而至。
這一擊她心頭充滿殺機,大有把阮天華立劈掌下之勢,但她忘了阮天華右手還握著一柄長劍。
方才他因中年婦人並未動用兵刃,是以也並未使劍。
此刻自己腳步還未站穩,中年婦人已掌先人後,使了一招“雷電交擊”,撲擊而來,心頭不禁大怒,口中大喝一聲,手中長劍振處,一招“平掃煙霞”,朝前揮出,一片劍光像面般展開,朝前橫掃而去。
這一刻,含憤出手,形意門講求以氣使劍,劍勢出手,內力貫注劍身,使得劍光奇亮,劍風嗡然。
中年婦人雙掌在先撲擊而來,如果這一招雙方接觸上了,雙腕非被劍光截斷不可。
站在一旁觀戰的矮胖老者看出形勢不對,急忙施展挪移身法,一閃而至,手中紫金旱煙管閃電般朝阮天華劍勢封去。
但聽“當”的一聲大響,阮天華掃出的長劍已被他用旱煙管架住,中年婦人也因中間多了一個矮胖老者,趕緊雙掌一收,刹住身形。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阮天華掃出的劍勢被矮胖老者架住,不覺敞笑一聲道:“你們早該一起上了。”
矮胖老者尖聲笑道:“哈哈,你小子口氣倒不小。”
中年婦人怒聲道:“司老讓開,今天我非劈了這小子不可。”
只聽門外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大家住手。”
矮胖老者肅然道:“老夫人來了”
中年婦人同時斂手,神情變得異常虔敬,朝門口躬身道:“屬下叩見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