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蓮被西門慶摟著,一刹那間忽然有種幸福的幻覺。原以為西門慶會摟著她進包廂,即使不干任何別的事,溫馨地說會兒話也好,她已經很久沒同西門慶在一起溫存了。可是西門慶還是松開了手,說道:“我得走了,還有事。”潘金蓮仿佛從一場美夢中驚醒過來,怏怏說道:“慶哥是大忙人,我知道留也留不住的。”西門慶笑著說:“你並沒有留啊。”潘金蓮說:“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又有什麼用?”西門慶沒有再往下說,叫上正在同秋菊甜言蜜語的應伯爵,走出了阿蓮發廊。
看著西門慶漸漸遠去的身影,潘金蓮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樣樣俱全。她很早就開始涉足風月場,知道該如何去籠絡住男人的心,可是對這個長著付花花腸子的西門慶,她一點辦法也沒有。那個走遠了的男人,她現在感覺到既熟悉又陌生。
潘金蓮心中最不平衡的,是西門慶太偏愛李瓶兒。提起西門慶平時糾纏的那些女人,吳月娘倒也罷了,畢竟是西門慶的元配妻子,在政府領了結婚證的。其他幾個女人,什麼李嬌兒、卓丟兒、李桂姐、李桂卿,都只不過是西門慶的玩物,像是他養在自家圈子里的寵物,高興時拿來玩玩,不高興時則扔到一邊。唯獨那個李瓶兒,西門慶最割舍不下,前段日子,成天泡一起鬼混不說,還經常“瓶兒瓶兒”的掛在嘴邊,叫人聽著就來氣。潘金蓮想,李瓶兒那妖精有什麼好的?個頭才一米五幾,一點也不符合現代人的審美標准,只不過皮膚白點,西門慶便說她有女人味,有古典美。潘金蓮想著想著,心中的怨恨一點點積蓄,像四月桃花天水庫里陡漲的水,眼看著漸漸儲滿了。
晚上十一點鍾,阿蓮發廊關了門,潘金蓮叫上春梅到她家去過夜。自從武大郎去世後,潘金蓮原來那座屋子成年累月空蕩蕩的,起初一段時間,西門慶眷戀她,還經常有所光顧,後來有了李瓶兒,西門慶來得少了,再往後,更是難得見到西門慶的影子。夜深時分,潘金蓮一個人睡在屋子里,偶爾聽到什麼動靜,會從睡夢中驚醒,面前那種一眼看不透底的黑色讓她感到有些害怕,有幾回她看見黑沉沉的夜色中晃動著一個怪影,一會兒像是武大郎,一會兒又像是武松。她曾經把這一切講給西門慶聽過,可是西門慶根本不在乎她的感覺,以為她是騙他,是想同他重溫舊夢,聽過了也裝聾扮啞,如同沒聽過一樣。時間長了,潘金蓮真正感到了害怕,她害怕黑夜,害怕寂寞,害怕夜色中出現的那個怪影……於是每天夜晚,阿蓮發廊關門之後,潘金蓮便叫上春梅,陪她一起回到自家的屋子里過夜。
春梅是個丫環性格,只要是她伺候過的主子,一概畢恭畢敬地對待。這樣的性格領導干部特別喜歡,潘金蓮不是領導干部,也比較喜歡。雖說春梅也有惹得潘金蓮不高興的時候(比如春梅有勾引西門慶的嫌疑),但總體上來說,春梅是個很會來事的女孩兒,聰明,乖巧,聽話,她的甜言蜜語不僅能逗得發廊里的那些客人高興,也能逗得潘金蓮開心,日子長了,潘金蓮也樂得身邊有這麼個伴兒,苦悶的時候能在一起說說貼已話。
這天夜晚,潘金蓮同春梅睡在床上,議論的是李瓶兒。潘金蓮還在口口聲聲罵應伯爵,春梅說道:“也不能全怪應花子,慶哥沒那個意思,應伯爵無論說什麼也不頂用。”一句話把潘金蓮說得不吱聲了。停了一會,潘金蓮又問:“那你說該怎麼辦?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讓他們的陰謀得逞吧?”春梅說:“我又不是老板,能有什麼好辦法?再說這也不關我的事,姐姐不急著想法子解決,倒把指望寄托在我身上,那不正應了俗話說的:皇帝不急急太監。”
潘金蓮在春梅身上揪一把,佯裝惱怒地說道:“什麼皇帝太監的,人家急成那樣了,還在風言風語逗趣。”說罷翻了個身,臉轉到了一邊不再理睬春梅。春梅連忙搖潘金蓮的肩膀,親昵地問道:“好姐姐又生氣了?”潘金蓮沒吱聲。春梅接著問:“古人說捉賊捉贓、捉奸捉雙,你說慶哥同李瓶兒有勾搭,又有什麼證據?”潘金蓮賭氣地說:“還不是你偷聽來了告訴我的。”春梅說:“可是我也沒證據啊。”潘金蓮再次翻了個身,臉重新對著春梅,說道:“需要什麼證據,他們那十兄弟我又不是不知道,吃喝嫖賭,個個都是五毒俱全的玩家,應花子既然說了幫西門慶安排機會,找李瓶兒尋歡作樂,就一定會那麼做。”
春梅問:“難道慶哥會告訴你他同李瓶兒在一起尋歡作樂的時間地點?”潘金蓮說:“當然不會。”春梅又問:“難道李瓶兒她會告訴你?”潘金蓮說:“更不可能。”春梅再問:“難道應伯爵會告訴你?”潘金蓮有些不耐煩了:“不會不會,全都不會,春梅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春梅沒應潘金蓮的話,仿佛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道:“是呀,全都不會。除非有人能讓他們自動開口說出這個秘密。”潘金蓮默默地想了一會,忽然說:“你是說叫秋菊?對,應伯爵這些日子正糾纏秋菊,秋菊有能耐讓應伯爵開口。”春梅笑道:“好姐姐,我可沒說過叫秋菊出面哇。”
潘金蓮說:“好你個聰明的小蹄子,姐姐不會說是你說的。”說著把手搭在了春梅的肩膀上,要摟抱著她睡覺。窗外,月光像銀子似的流泄進來,染得整個房間成了一片白色,風兒輕輕吹過,樹梢上的樹葉晃動起來,仿佛無數條快活游動的魚兒,正在靜靜的夜里游來游去。春梅沒有再吱聲,聽任潘金蓮摟抱自己,她感覺到有種說不出口的幸福,有些溫馨,也有些羞澀,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書本上說的同性戀。
一般來說,上午發廊的生意都很清淡。上午十點多鍾,潘金蓮和春梅才從床上起來,胡亂吃了些早點,不緊不慢往發廊里趕。秋菊也剛起床不久,這會兒正對著鏡子梳頭,一邊梳一邊哼歌:“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我們來做——運——動——”換了平日,潘金蓮沒准會罵她懶蟲,可今天不僅沒罵,反而夸秋菊歌兒唱得好。秋菊本來是副鴨公嗓子,她一唱歌人們馬上躲得遠遠的,怕她那怪聲怪氣的噪音將來會影響生殖能力,此時聽到有人夸她唱得好,而且夸她的是發廊老板潘金蓮,更是充分調動起了她唱歌的積極性:“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好不容易,秋菊的頭梳完了,歌兒也唱完了,然後開始捅爐子加蜂窩煤燒水。潘金蓮說:“這些事讓春梅做吧,你給應伯爵打個呼機,叫他過來洗頭。”秋菊搖頭說:“我才不給他打呼機呢。”見秋菊如此不識抬舉,潘金蓮想發作,終於還是忍住了,耐心地詢問道:“為什麼不給他打呼機。”秋菊紅著臉說:“那人壞,盡想在人家身上占便宜。”潘金蓮笑了笑說:“我早說過,姑娘家在發廊里做事就別想太干淨,讓人摸一摸捏一捏,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別往心上放就是了。”秋菊點頭說:“這個我知道。”潘金蓮奇怪地問:“那你為什麼不給他打呼機?”
秋菊支吾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可是,可是……他從來不給小費。”
原來如此。潘金蓮想,應花子實在也太吝嗇了,平時在其他小姐身上舍不得花錢,倒也不去說他,這個秋菊,陪應伯爵進包廂不下七八回,回回被他摸摸捏捏,像伺候祖宗般對待他,居然也沒給一分錢小費,真是可惡。於是走過來,親熱地拍拍秋菊的肩膀,說道:“你快去打呼機,今天這小費我出了。”
秋菊以為自己聽錯了,不解地問:“阿蓮姐給我小費?”潘金蓮將秋菊輕輕一拉,兩人在沙發上坐下,沉吟片刻,潘金蓮一五一十說了昨天春梅聽到的那個事,說完嘆口氣,罵一陣西門慶沒良心的負心賊,哭喪著臉求秋菊幫忙。當然這個忙也不會白幫,從應伯爵嘴里套出話來,她會給秋菊小費,如果嫌小費這個詞不好聽,也可以換個名稱,叫做獎金。秋菊聽說有獎金,臉上喜孜孜的,忙不迭地出門去打呼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