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來我稍有失眠,盯著個黑眼圈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天花板上紋落曲折離奇,而我思緒卻從昨晚媽媽聊天記錄漸飄漸遠飄到天邊,然後打了個360度回轉回到我的身體里。
越來越覺得“媽媽”這兩個字我叫的是有些惡心,叫“老媽”又顯得太熟了到時候碰面臉上不得塞個火球,直呼其名又他媽不太禮貌。
思前顧後思來想去我終於定格了“我媽”這倆字,便宜實惠又有用。
早上6點多的時候,郝律師就已經打了電話,通知我快點到達他的律師所,說什麼我們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
說我盡可能這幾天都和他呆在一起。
我他媽又不喜歡男人我跟你待個毛线一起,扭頭撇撇嘴自動過濾掉了這句話之後我才開始認真聽他講有用的東西。
這其中最讓人頭疼的就是就是幾百起債權轉讓問題。
資本間的交錯持股已經不是什麼大秘密了,而之間的債務問題又是格外復雜,郝律師的桌子是雲南檀香木的,闊氣的一批。
但桌子上眼前這近三十公分厚的債權轉讓書,讓我瞬間覺得這桌子不闊氣了,而是覺得它充滿了消費主義的腐敗,這張桌子是在挖共產主義牆角!
我穿上了西裝,打好了領帶,戴上了我爸最常戴的那只手表——手表是我小時候我爸在淘寶上買的,七百塊錢兩只,送給了別人一只,自己戴一只。
沒想到,他這一戴就是十幾年。
不大的房間里塞滿了一百來號人,要不是胳膊還有點力氣我還未必能夠從容的擠進去。
滿屋子人都在“嗡嗡嗡”,跟炎熱夏天路邊上的西瓜攤上的蒼蠅一樣。
這種場景沒由來的不討人喜,我站了兩分鍾就開始呼吸急促,不禁懷疑是不是有人想要把我們堵在這個鋼筋混凝土盒子里悶死我們。
“許傑!”
我看了一眼那個干勁滿滿的年輕人,西裝皺巴巴的,胡子拉碴,可是眼睛里卻有光,這很少見。
於是繼續道:“我建議,許傑從企劃部調任技術科任科研組組長!”
“我建議,毛里從人事部經理調任總部任職原料采購執行副總……”
“我建議,李明德從營銷部副部長調任技術二科任副科長。”
“我建議,陳靜瑞從總部采購主任調任龍芯控制總經理直接負責人。”
“我建議……”
現實里面貌似不需要現實主義色彩,我不耐煩的接連念了幾十個“我建議”,念得我是唇干口燥,不禁舔舔上唇心里暗罵這些精英高干的破名字真他媽的長。
還有個傻逼叫上官鴻雁的,咋的寫小說啊!
剛念罷這些破名字我就求生一般的瘋狂跑出這座大廈,寫字樓高高的一看就是白領聚集地,但只有我知道和想說里面不是人待的地方。
比如剛才那個熱的能吃人的狗屁紅川,銀川,和金川人事調動“董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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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專屬定制的金絲楠木棺材終於開箱驗貨了,特意從雲南加急空運來的——之前大家伙都讓屍體直接火化來著,我這個最有話語權的直系親屬直接嚷嚷不同意,為此我把那個在旁邊喊聲最大一直喊“火化保護環境”的四眼田雞崽給使勁踹了兩腳,他媽的人燒了就剩一撮骨灰風吹揚了連個念想都沒得有。
殯儀館這邊忙的不可開交,我站在旁邊倒是微微清閒。
水晶棺里老爹好似閉目養神面無表情,一切都是那麼真實,一切都是這麼的近在咫尺,可理智卻告訴我這人已經走了,你說話他聽不到了,你問他要錢也不會給你了——不,不是不給我了,而是突然一下子全給我了。
我真想把所有東西都還給這個躺著的男人,讓他和以前一樣分期付款一月一月的給我。
但想象雖好現實卻無異於痴人說夢。
語無倫次了幾次我都不清楚我要說點啥,除了棺材的金絲雕刻的栩栩如生,我眼睛里就剩白布條,我媽要給我帶上,我撇撇頭躲過去才發現啥時候我媽來了,眼睛里有幾滴水一直打轉下不來。
我看向我媽衣服口袋懷疑里面是不是有眼藥水讓她在來之前偷偷的滴了幾滴,不然也不會搞出如此“栩栩如生”的效果,紅唇白面再下點雨這梨花帶雨的畫面比老爸棺材上的龍鳳金絲都好看。
七八個大老爺們折騰好久才把棺材抬到林肯車上,瞬間殯儀館里屋外屋哭成了一片,最過尖銳刺耳的還是女人聲音。
屋子里九成九的人頭上戴白,白布條纏了一圈再耷拉下來整個頭跟個小土包一樣。
這事司儀說有說法,越親近的親屬耷拉的越長,我媽的白布就直接耷拉到她的小腿腕兒處——沒仔細看,隔絕了世人的哭聲我才有點注意力打量我媽穿的原來是個帆藍白扎裙邊的連體裙子,裙子過膝正好和孝布接在一起,顯得正式得體乖巧淑張。
什麼時候我開始在意我媽的穿著了?我木然的給了自己一巴掌,碎了一口氣背向我媽。
發呆間來了個男人,不,應該說是三個男人,打頭的這個男人步履強勁胯下生風,後面那倆更像是保鏢戴著墨鏡肚臍處背手。
男人長相硬朗的,見面就開口來了句“節哀順變”。
我覺著大概是對我說的,但他卻對我媽點了點頭,小孩子心氣的我自然不知道心里為啥有點不舒服扭過頭。
我媽可謂一個好演員,“啊”的一聲受寵若驚,急忙回話說道:“陳書記什麼時候回青川了,早說我去接接你。”
我媽講的是什麼屁話,和“節哀順變”屁點關系沒有。
男人眼皮子“嘩啦”了兩下,指一指老爸的軀體說道:“數十年老友突然沒了,回來跟他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啊,這老周啊還真是太無情……”
我媽不曉得咋回話了於是只能笑笑,而我才想到他可能是老爸遺囑里面提到過的魔都市市委書記陳江河,不由得好奇寶寶絲毫不客氣睜大了眼睛想要記住這男人的臉。
陳江河注意到我在打量他於是回過頭向我看來,見我頭上沒戴孝布卻和老媽站在一起,於是問道:“這是老周獨子?”
呵,真他媽的虛偽,幾十年交情的老友居然不知道我是獨子。
我黑著臉回了句“我是”。
“多大啊來著?”
“就高二了。”我沒說,我媽替我回答的。
“可要好好學習,將來做個和你爸一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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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午來人開始,門口的花圈就陸陸續續的沒斷過。
在殯儀館里面待了倆三鍾頭出來就想弄一碗涼粉吃,旁邊的食堂口味太清淡,配個“清真”二字讓我更是對其沒了胃口,而領居酒店也一個衰樣,於是馬路邊塵土飛揚的我找了個大媽的路邊攤,要了碗涼粉然後吃的是滿嘴流油鼻尖冒汗,於是我不禁感慨大夏天吃碗粉五塊錢的快樂都能這麼刺激。
回去時候我看到我媽拿出車鑰匙應了應一輛大眾帕薩特,看到我我媽揮手讓我過去說你爸就要啟程回家了,趕緊坐上車別掉隊。
殯儀館還是有很多人,還有好幾個和陳江河一模一樣的慣性打扮,我吐槽又是哪個吊官帶著保鏢微服私訪。
剛上車我媽就扯到有好多人給你爸送了花圈,有什麼啟明董事會主席啊,華為分銷部經理啊巴拉巴拉的,我卻一句話也沒有聽進去。
隔了半天,我岔了一句。
“你咋換車了?你原來那輛粉色法拉利呢?”
我媽猖狂是有資本的,以前我爸28個姘頭里面就數她最囂張的,前年的時候她不知道從哪里弄了一輛法拉利488網紅粉色2019款,經常載著我那些小媽們到處亂跑炫耀,名牌包包香車美女屬實給聚集完了。
弄的我賊心煩,我倒是想要一輛我爸死活不給我買,到我媽這里就順水推舟,那時候我沒少罵這老頭。
溫小亞“啊”了一聲好像在跑神,然後回過神來不溫不火回復道:“你爸葬禮,紅色不吉利……”
我嚴重懷疑我媽是沒錢把那輛車賣了,要想維持她以前的高消費,賣一輛可能還不夠。
我就親眼見過我媽錢包里面的各種鑽石會員卡琳琅滿目,估計起碼有二十多張,護膚美甲養生spa各個俱全。
“有啥不吉利的,都是封建迷信……”我衝她說道言語中也有些衝。
今天不知道咋地一天就沒有過好心情,剛想用普通話唱一首網絡土嗨歌《你莫走》活躍下氣氛,我媽就把車停了下來。
浩浩蕩蕩的車隊如同蜿蜒前行的大蛇也都停了下來。
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前面托運棺材的林肯車車胎爆了,司機師傅正在抓緊時間換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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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祖墳不遠,走高速也就四個多小時。
不過因為林肯車車型限制,司儀說出花來了都沒能讓高速檢查口上的那傻逼老娘們放車放人。
直到陳江河看不下去了打了個電話那傻逼老娘們才憋著絳紅圓臉按了下按鈕。
傻逼老娘們白了我一眼仿佛散發著狐臭,我老遠就捏著鼻子給她來個惡心至極的表情,車窗關上後我才看到她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
他媽的今天是中了邪了,心口里面好像一直有堵著什麼東西似的不舒服,我說不明白是送我老爸的原因還是其它。
棺材下坑的時候吊車師傅沒操控好撞到了墳坑里面的連續牆,磕了個角,我心里一肚子火氣沒地放,於是在土坑坑旁邊拿了塊土坷拉就往吊機師傅窗戶里砸,砸一個還不過癮我又撿了幾個土坷垃,又大又重的,抬手要丟的時候被我媽握住了。
“怎麼脾氣這麼大。”
溫小亞的小手又白又細,上面還串了條珠子。
抬頭就看到了我媽的脖頸,白皙細膩溫軟如玉,於是我慌不擇路的壓下眼神,然後又看到我媽鼓鼓的胸部,隨著呼吸一顫一顫的,我仿佛能看到從那兩坨山峰峰溝里散發出來的熱氣。
我臉色一陣躁紅,丟了土坷垃沒回我媽的話。蹲在地上背向我媽衝著吊車司機吆喝:“操你媽你知道金絲楠木多貴嗎!”
吊機師傅頓了頓漲紅了臉,然後起落架更加穩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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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塵味道的空氣里藏著太陽邊上雞蛋黃一樣顏色的雲暈,遠處天邊震了幾聲大鼓,呼隆呼隆的,我以為有什麼唱戲舞獅的熱鬧,結果天色急轉,剛才還燥熱無比的氣浪轉眼間不見蹤影,老爹墳坑上頭的柏樹頭稍擺來擺去,涼風開始吹拂我的肌膚。
才享受兩陣子涼風司儀就大叫要下雨了,讓動作麻利點。
於是沒多會兒我們都他媽的濕著回去了。
老媽身上的那一件帆布白扎裙邊連衣裙似乎不太吸水,車里空調調高沒一會兒就干了,這次我坐在副駕駛,沒由來的總是想偷看我媽裙底那白花花的小腿。
我記得我以前很討厭她的,現在看來也沒那麼討厭了。
晚上做夢,我夢到了我在下邊拉著風箏使勁跑,我爸和小媽們點火野炊,鄉野田園一望無際,我頂著太陽在看天上,風箏已經融入了天空變成了一抹藍白色。
我爸喊我吃飯,我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把風箏收了下來,才發現風箏已經變成溫小亞那條藍白連衣裙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