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關下府內,侍衛突然來報,肖太守帶人前來參見范郡王。
范炎霸心中一百個不樂意,他還在回味著柳沐雨那帶著輕愁翩然離去的背影,這討厭的肖太守又來擾亂他的懷想!
范炎霸勉強整理衣冠端坐主屋大堂:“叫他進來!”
只見肖太守領著一位婦人,婦人手里還牽著一個稚兒,磨磨蹭蹭滿心不願地往大堂走來……
那婦人正是多年未見的柳母——柳氏曾燕雲,而她手里牽的那個年約兩歲的孩子……
“郡王,這兩位是翟吏胥的母親和幼子,念及翟吏胥為國操勞,多日不能與家人團聚,下官特將他們祖孫二人接來與翟吏胥團聚……”
肖太守在旁邊陪著笑臉說著,早就看出這范郡王想要染指翟小六的心思,只不過那小官吏偏偏皮厚骨頭硬,總也不肯順遂,前兩日范澤那句話已經向自己點透了郡王的念想——只有翟吏胥才能讓范郡王“消火”,話已明說到這份上,自己若是再不懂得投其所好,就枉在這官場走一遭了。
回去尋了許久,才發現這翟吏胥果然聰明精怪,早早將家人送往臨縣藏匿安頓,肖太守命人連夜將這祖孫倆找到,威逼利誘著押解到平遙關,只看這家人都落在范郡王手里,那翟小六倒是從不從?!
人走的越近,范炎霸的眼睛也瞪得越大,臉上的表情從呆愣到震驚再到狂喜,一瞬間心情從天上墜入谷底,又從谷底飄上雲端!
“孩子……孩子!”
這是……柳沐雨的孩子!千萬種情緒激蕩霎時涌上范炎霸的心頭!
烏亮水潤的大眼睛,花瓣似的小嘴唇兒,皮膚瑩白細嫩,活脫脫一個縮小版的柳沐雨!
那相似的相貌,那相似的神韻……都只有“血緣”這種神奇的東西才能創造出來!
柳沐雨的孩子……
也就是他范炎霸的孩子!他的孩子沒有死!他還活著!都已經這麼大了……
范炎霸像是要吃人般的貪渴地盯著柳母手中牽著的稚兒,嚇得孩子哆嗦著往柳母身後躲,嘴里吭哧著細弱的哭聲:“奶奶……奶奶……”
柳母將親孫掩在身後,怒目瞪向范炎霸,這擾人的范郡王到底要怎麼折騰自家兒子才甘心?
看到柳母排斥的表情,范澤在一旁悄悄搖頭,這一家子都不是好對付的主兒,自家郡王追妻的日子怕是不太好過……
沒想到,還沒等自己上前打圓場,只見范炎霸“噔噔”幾步,從主位來到柳母面前,“咕咚”一聲跪倒在地!
“娘!”
這一聲娘,不但驚到了柳老太太,更是把肖太守和范澤等人嚇得差點倒在地上!
肖太守心思百轉,一下子纏亂一處,這范郡王到底跟翟家是什麼關系?
原本以為只是對那翟小六動了淫心,這邊怎麼跪地稱呼翟母為“娘”?!
難道,這翟母竟是范郡王的親娘?
那遠在潘陽的老將軍夫人又是誰?
肖太守看著堂前幾人,臉色青綠轉紅而後又變得慘白,這高門大戶中的秘辛,果然復雜多變啊……
“肖太守辛苦了,還請隨小的下去休息吧……”
范澤趕快上前擋住肖太守等人的探究目光,肖太守也明白,這等家族秘史,知道的越多對自己越沒好處,連忙點頭應承著離開,其余侍衛仆從,也都隨著范澤一同退了下去,整個主屋正堂,只剩下范炎霸和柳氏祖孫倆。
“娘!孩兒錯了!求您原諒孩兒!”范炎霸絲毫不在意自己貴為郡王的尊榮地位,俯下身子五體投地的連續給柳母磕了三個響頭。
柳母本心底打算痛斥范炎霸的那些話,被范炎霸這一跪,驚得飛到天邊,還沒醒過神來,又連受了范炎霸的三個響頭,這讓老太太頓時心中酸軟了下來,這畢竟是范老將軍的親子,是當今朝廷的郡王啊,怎麼可以這樣卑微地跪在自己面前叩頭求饒呢?
“郡王!快快起來,如此大禮,老身承受不起!”
“娘!你若不肯原諒我,我就再也不起來!”
范炎霸充分發揮了自己的厚臉皮,死賴在地上不肯起來,看到柳母對自己沒有辦法,更是得寸進尺地抓住了柳母的裙角搖晃哀求,“娘,娘!我知道我對不起沐雨,我讓他受苦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娘,您若恨我,怎麼罰我都行,只求您看在沐雨為我把孩子都生下來的份上,成全我們吧!”
“奶奶……他是誰啊……”消翳悄悄探出頭來,只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看著跪在地上的高大男子,剛才凶巴巴的樣子此時反而像是在討食的狗熊,笨拙可愛,滿臉希冀。
“他……他是……”
柳母心中為難,不知該怎麼跟孩子解釋這個男人的身份。
愛憐地摸摸消翳的頭,柳母也很矛盾,這些年雖然柳沐雨生活平靜安穩,可每每午夜夢回,還是會看到他屋里那盞燈燭閃耀著孤單,柳沐雨會在他以為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嘆氣,看著消翳時,也總會恍神,好像心思飄到了遙遠的地方。
柳母心里明白,自己的孩子心里還是會時常記掛著遠方,即使嘴硬不肯承認,但畢竟曾願意為那人拋棄一切,不顧名分的跟隨過啊……
消翳生下來就身體孱弱,周圍的醫生看過無數,不外乎都搖頭說孩子先天不足,後天調養是關鍵,否則很難活過弱冠之年……
柳母也曾想過,若是消翳能認祖歸宗,是否就能得到最好的醫治,讓他徹底健康起來?
可是……
若是回去,再受到范炎霸其他妻妾的羞辱該怎麼辦?
而這孩子身體不但不能為范家傳宗接代,反而只會成為范家的恥辱……
等范炎霸知道了真相,仍會對柳沐雨如此一往情深嗎?
若是惱羞成怒翻了臉,認定沐雨和這娃兒都是“妖孽”,自己的孩子又會受到何種欺凌?
見漂亮的小男孩從柳母身後探出了頭,范炎霸連忙跪直了身子,趁著柳母晃神的時間,伸手小心翼翼地將略帶羞澀的孩子從柳母身後拉過來。
“你……你叫什麼名字?”范炎霸抑制住心中的狂喜和激動,努力在臉上擠出“溫柔無害”的笑容。
“我叫消翳……”小男孩眨著漂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范炎霸,范炎霸只覺得心都快醉了,“爹爹說我身體不好,所以取中醫里的那句“益火之明,以消陰翳”的意思,希望我能遠離晦暗病痛,一生順遂……”
“消翳……消翳……真是好名字!”
以為一生與子嗣無緣的范炎霸從沒想到能和自己的孩子這樣對話,心底里泛起的幸福感幾乎要淹沒他!
這就是柳沐雨能給予自己的東西嗎?
一個媚到骨子里的愛人,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一個完整溫馨的家庭,一份從未體會過的幸福感……
范炎霸激動得幾乎熱淚盈眶,兩手顫抖著想要擁抱這個漂亮的男孩,卻又怕被僵立一旁的柳母排斥,只好呐呐地收回手,默默在心底回味著那種讓他全身發麻的喜悅。
“娘,本王對沐雨的心意天地可鑒,日月可表!本王向天上神明起誓,只要您能點頭讓沐雨下嫁於我,本王定會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將沐雨迎娶為郡王妃,內府終生只他一人!”
這段話可是范炎霸斟酌了許久,想好了意思又讓范澤為自己編排語句,反復背誦下來,只等見到柳母正式求親用的,雖然此時有些倉促,柳沐雨那邊好似對自己更為排斥抗拒,但若是能得到柳母的支持,想必也是事半功倍的大好事!
“郡王千萬不要如此稱呼,折煞老身了!”
柳母此時臉已經臊得泛紅,自己只有一個兒子,卻被郡王強認了這個親家,饒是柳母當年膽大潑辣,也禁不住范炎霸這樣死皮賴臉的在嘴頭上強攀裙帶關系。
可范炎霸這幾句話,倒是句句直擊柳母心中憂慮,低頭趁機細看這范郡王,倒也英俊高壯,配得上自己的兒子。
雖然性格上有些浮夸不羈,但好在為人直率單純,沒有太多陰謀算計,若他真能誠心對待沐雨……
想到這里,柳母對范炎霸最初的厭棄感消下不少……
“郡王請快快起身,終身大事要細細商議,怎能隨意安排,您且起身,待我與沐雨商議商議再回復郡王可好?”
與沐雨商議後再回復?這……當然不好!
范炎霸用腳後跟想都知道柳沐雨一定會嚴詞拒絕自己的求親,想著他漲紅著臉怒瞪雙眼自己的嬌俏樣子,范炎霸禁不住小腹一陣亂顫。
“娘,您就不用再問沐雨了……實話告訴您吧,我與沐雨已成了雲雨,此時他肚里已經又懷了本王的子嗣……”
范炎霸說謊不打草稿,心中坦蕩蕩的認為,反正柳沐雨終是要嫁給自己為妃的,再次懷上孩子還不是早晚的事情?
現在只不過將懷孕的日期說早了些,也不完全算是騙人嘛,更何況如今見到了自己流落在外的親子,這樣一來,如何盡快將孩子他娘抓回身邊更是緊迫要務了!
什麼?!沐雨他……又懷了范炎霸的孩子?!
“這……這怎麼可能?!”柳母驚愕異常,手臂不由得更緊的摟住消翳……若是沐雨再生下一個如消翳一般的孩子……
“沐雨面皮薄,您可千萬莫將此事詢問他……否則,他就再不肯理我了!”
范炎霸擺出一副苦臉討饒的模樣,惹得柳母一陣心軟,彎下身子硬是將范炎霸攙扶了起來。
兩人落座之後,范炎霸依舊滿臉愁容:“您知道的,沐雨心系百姓,定要將箭樓修好才肯隨我回潘陽……可是,本王實在擔心他的身子……”
柳母像是贊同的點點頭,攬緊了一旁的親孫:“沐雨身子一直不大好,這回若是又有了……可一定要仔細看護才是!”
范炎霸小心地掩藏住眼底的欣喜,仔細和柳母研究起如何讓柳沐雨盡早放下工作,“安心養胎”的事情了……
對於關下府發生的一切,柳沐雨一點也不知道,他一直在箭樓工地安排工人趕工,約莫傍晚時分,於長榮派人送來了這次要留下的樵工名單,柳沐雨看了一眼,一共三人,那田大壯的名字果然也在其中。
柳沐雨讓監工將這幾名樵夫叫到自己面前,不一會兒三個高壯精干的漢子被帶了過來。
柳沐雨不留痕跡地多看了田大壯兩眼,以往對這人的印象不深,今日仔細看看倒是個憨厚本分的人。
兩只大手骨節分明粗糙厚實,四肢虬結有力,一看就是個干活的好手!
腦海里又閃過那夜田大壯躊躇猶豫的表情和啜泣求饒的哭音,柳沐雨開口道:“今日伐木工作已經完成,下官多謝各位的鼎力相助,此次請各位過來,想必大家應該知道所為何事……”
三人都點頭稱是,柳沐雨繼續道:“即是延長工期,工錢自然不會少,還是按照以往說好的數額發放,只不過不知三位家中是否有牽掛,或有其他難言之隱不能延工,但說無妨。”
其余兩人都爽快的回答沒有牽掛,畢竟伐木主要的工作已經結束,剩下的都是些零碎的輕松活計,工錢還按照以前的數額發放,怎麼說都是件好事,大家都住在盂蘭鎮,平遙關離家也不遠,若家里突然有事,趕回去也方便。
只有田大壯臉上略帶難色,抬頭遲疑地看了柳沐雨一眼,然後又低頭沒有說話。
柳沐雨自然關注到這點,開口探問:“田師傅,看你面容躊躇,難道有什麼不好說的?”
田大壯支吾了半天,咬咬牙終於開口道:“翟吏胥,眼看這就要農忙秋收了,我家只有我娘子一人在家,所以我不想繼續延工了……”
什麼?娘子?!
柳沐雨驟然瞪大了眼睛,腦子有點亂,他這位於大哥到底招惹了什麼人?本以為是兩情相悅,怎麼對方還有家眷?!
“不行!”
於長榮不知何時衝了過來,一把拉住柳沐雨,眼睛死死盯著田大壯:“我已經派人去你家幫你娘子搶收,你且安心留下便是!”
見到突然出現的於長榮,田大壯眼中的一絲希冀瞬間黯淡,縮著肩膀低下頭,沒等柳沐雨開口,於長榮拉著柳沐雨急匆匆地往回走。
“於……於大哥,你這是……”柳沐雨被拉著踉踉蹌蹌地快步跟在後面,滿腦子還在想如何向於長榮詢問田大壯的事情。
“你還磨蹭什麼?趕快回關下府去看看吧!肖太守把你娘親和孩子都接來了!”
什麼?!
柳沐雨眼前一昏,再也顧不得其他,拔腿往關下府跑去。
衝進院子,只見娘親真的坐在主屋大堂上慢悠悠地喝茶,而范炎霸正抱著消翳笑著小聲和他說話,不時捻過一塊甜糕放在消翳嘴邊喂他吃。
“娘!您……您怎麼……”
“范澤,你且帶娘和消翳下去休息,本王有些話要“單獨”和柳公子說!”
“是!柳大娘,這邊請……”知道柳母耳朵不好,范澤幾步到跟前,做了個“請”的手勢。
“沐雨,你莫要心急,有些事情還是別太任性,畢竟是兩個人的事,你好好與郡王商量……”柳母擔憂地看了看柳沐雨的小腹,抱著孩子離開了大堂,整個主屋小院只剩下柳沐雨和范炎霸兩個人。
范炎霸居然叫母親為“娘”?!
消翳……
好像也跟他很親密……
他到底都知道了些什麼?!
柳沐雨低著頭根本不敢看范炎霸的臉,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的腦子亂成一團。
“你說!那孩子,是不是……是不是爺的種兒?!”
范炎霸的聲音有些激動的顫抖,雖然早已知道答案,但他迫切期望從眼前這個妖精嘴里獲得最終的證實。
“不……”本能的想要否認逃避,抬眼看到范炎霸幾乎要瞪出來的雙目,柳沐雨下意識的承認,“是……是他……”
范炎霸深深地盯住柳沐雨,眼前這個男人讓他又愛又氣,他居然頂著如此大的秘密,偷偷揣著自己的孩子逃跑?
即使被自己逮到,他還能面不改色的閉口不談孩子的事情……
難道真是鐵了心打算和自己再無交集了?
“你好!你……你好狠啊!”
想到柳沐雨在多麼艱難的環境里冒死生下了消翳,范炎霸的心瞬間軟得不行,又酸痛得難過,“你可知,當年你說那孩子沒能保住……爺,我有多難過?!每夜每夜都無法入睡,腦子里一直有個聲音在斥罵我自己,是我親手殺了我的孩子!是我……”
柳沐雨擰了眉,當年本就是他范炎霸的錯,無論自己如何哀求他相信自己,他還是選擇了站在姚曉娥一邊,那時自己的心痛絕望又怎麼可能輕易忘掉……
可如今,為何自己卻好似成了罪人,范炎霸的聲聲控訴竟然讓自己心里忍不住愧疚自責?!
急切地想要甩掉這種莫名的內疚,柳沐雨猛吸一口氣,對著范炎霸淡然一笑:“怎麼,范郡王覺得委屈了?覺得受騙了?那您還不趕快回潘陽郡當您的逍遙王爺,何必在我這里尋不痛快?!”
看著范炎霸又氣又憋屈的表情,努力忽略自己心中的糾結煩躁,柳沐雨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笑著點點頭說:“想必是郡王覺得我等小民竟然敢欺騙一方封疆大吏,觸犯了您的威儀,怎麼,還要杖責我?四十棍夠嗎?八十棍?一百棍呢?”
“沐雨!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范炎霸覺得無限委屈,為什麼全天下的人都覺得柳沐雨才是受害者?
他的爹娘,柳曾氏,甚至還有柴夏子和蘇冬兒……
幾乎每個人都覺得是他負了柳沐雨,可是誰又知道他的心酸?
他的難過?
當年在得知柳沐雨肚子里懷著他的孩子,衝天的喜悅還沒到來,便收到孩子已經夭折的噩耗,就像一個霹雷擊碎了他的腦袋,他是那孩子的父親啊!
他最愛的人給他留的孩子居然被自己下令打碎了……
他心里的苦、心里的自責又該找誰傾訴?
他不敢難過,因為柳沐雨比自己更難過,比自己更心疼,所以他強迫自己忘掉孩子,努力照顧柳沐雨,乞求他的原諒,乞求他的回心轉意……
“爺……爺是說,孩子既然好好的,你……你就原諒爺以前的錯,隨爺回潘陽吧!”
上前兩步想要去拉柳沐雨的手,卻被對方閃身躲過,范炎霸抿抿嘴,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說,“我已向你娘提親,只要你點頭,我馬上安排咱倆大婚之事,等你成了正式的郡王妃,還有誰敢欺侮你?何況你手里還有龍鳳玉佩,就算你不信本王,也該相信皇上不是?”
“郡王真是說笑,下官本是男子,怎能嫁與郡王為妃?我在這里過得很好,根本不想回什麼潘陽,郡王也莫要再勉強下官了!”
“男……男子怎麼了?皇帝不也有男妃?何況你我連孩子都有了……你就忍心讓消翳生活在這樣簡陋的地方?”
范炎霸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強攬住柳沐雨的腰,“再說前兩天咱倆床也上過了,我知道你也是喜歡爺操你的,為什麼偏要這麼別扭,不肯原諒我呢?”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那夜的顛鸞倒鳳,柳沐雨便像是被捅到了痛處,是啊,自己的不知廉恥,明明下定決心遠離這范流氓,卻最終把自己送到了對方的床上,還意亂情迷的讓他在自己體內留了種!
柳沐雨心里惱火,臉上也透著厭棄和不耐煩,一巴掌推開范炎霸:“范炎霸!若只是上了床就要嫁你為妃,只怕郡王府早已裝不下那麼多王妃了!既然都是男人,有需求也是正常,范郡王需要有人服侍,而下官也有情欲需要紓解,大家各取所需,何必這樣糾纏不清?”
這些話都是范炎霸以往的生活寫照,如今被柳沐雨原封不動地拍回他臉上,說得范炎霸呆立當場,一顆心墜到谷底。
為了柳沐雨,他努力洗心革面,休退了府內所有的夫人公子,他只想把自己所有的好,所有能想到的、找到的美麗稀有的東西,都小心翼翼地捧到柳沐雨面前,可等到的都是他棄如敗履的蔑視和厭煩。
范炎霸突然覺得很疲累,他是那樣貪求著柳沐雨,為了得到他,他可以毫無尊嚴地去求皇帝、求父母、求柳大娘……
哀求任何一個可以將柳沐雨施舍給他的人……
可在柳沐雨心里,自己只不過是個徒有其表的大傻蛋,是一個自私自利的負心漢,一個只知道性愛歡愉的角先生!
如何才能牽絆住眼前這如風如月的男子?如何才能讓他為自己停駐?范炎霸心中忽然有點茫然……
“我要帶那孩子回去認祖歸宗!”
“休想!我不會讓你帶走孩子!”
柳沐雨心驚肉跳,若是讓范炎霸帶走消翳,若是他知道了消翳身體的秘密……
他會不會恨自己?
會不會後悔與自己糾纏而種下孽果?
匆忙從懷里掏出御賜的龍鳳佩,柳沐雨揚聲道:“御賜聖物,如上親臨!你不能帶走消翳,他是我的!與你們范家沒有絲毫關系!”
“沐雨……”看著那塊自己親手奉給柳沐雨的玉佩,范炎霸胸口酸苦滿溢,“我以為,你雖然恨我,但總還是對我有情的……原來,是我錯了,你竟然恨我恨到不惜讓我斷子絕孫……”
看到范炎霸眼里的失望,柳沐雨心里一縮。
“不……不是……”
“臣,遵旨!”不等柳沐雨說什麼,范炎霸朝柳沐雨手中高舉的龍鳳玉佩深深跪拜,再起身時,臉上再無任何波瀾。
“范炎霸……你……”
“翟吏胥,本王有些疲累,若有事待明天再議吧……”
話語間已擺明了逐客之意,范炎霸不再看柳沐雨一眼,轉身回了內堂,獨留柳沐雨一人在大堂佇立。
回到主屋的臥房,范澤在一旁銅盆里備好溫水,擰了巾帕伺候范炎霸洗漱。
“恭喜郡王尋回小世子,若是老將軍和老夫人知道了,也一定非常歡喜!”
“可是……孩兒他娘仍然不肯隨我回潘陽,也不讓消翳認祖歸宗……想來,是把我恨透了!”
范炎霸將巾帕摔回盆里,也不脫衣服直接無力地倒在床上。
“郡王莫要氣餒,小的倒覺得現在不失為一個機會……”范澤在一旁耐心安撫,“俗話說,烈女怕纏郎,何況郡王和柳公子還有個孩子……這血緣可是扯不斷的緣分!老將軍雖然不許您強迫柳公子,但若是知道柳公子已經生下了范家的根苗,肯定也是期望你們倆人能盡快和好的,何況今日里看著柳大娘也有松口,這都是好事啊!”
“也許吧……也許睡一覺,柳兒就想通了……也許睡一覺,我也想通了……”雖說親子失而復得的狂喜讓范炎霸興奮,可這也同時證明,只要能離開自己,柳沐雨不惜撒下彌天大謊,寧可一個人承受生子之痛,育子之累,也不願給自己留下哪怕一丁點接近他的機會……
這麼恨我麼?
這麼不可原諒?
疲累席卷了范炎霸,他只覺得自己飄忽著進入仙境,周圍的景色亦幻亦真,他模模糊糊地回到了潘陽郡王府,昔日光華豪雅的王府門口,已經長滿了蒿草,匾額也破舊不堪,范炎霸跑進門去,四下尋看。
“娘?爹?”
王府里一個人都沒有,從前院找到後院,荷花池里都是慘敗的荷葉,主屋里也沒有人,桌椅、條案上都積著厚厚的塵土。
范炎霸心中焦躁,像是無頭蒼蠅一般在郡王府里四處尋找……
“人呢?來人啊!”
眼前出現一個小院的院門,那樣熟悉……
范炎霸回想起來,當年柳沐雨就是住在這個院子里的,他走後,自己在這里閉門不出,終日消沉頹唐,直到父親應允自己去尋回柳沐雨,他才好像又活了過來。
推開門,小院內和郡王府的其他地方同樣殘破,蒿草遍地,已有半人來高。
聽得門開的“吱紐”聲,小院里傳來蒼老的呼叫。
“柳兒?柳兒……你終於回來了?!”
一個雞皮鶴發的老頭子,滿臉皺紋遍布,穿著松垮垮的官服,從里屋拄著拐杖蹣跚而出,范炎霸定睛一看,那人竟與自己有幾分相像。
老人踉蹌著向院門走過來,范炎霸想要和他打招呼詢問其他人都去了哪里,可那老人竟然視而不見的從旁穿過,站在門口痴痴遠望。
“柳兒……你還是不肯回來嗎?這麼多年,你還是不能原諒我?”
柳兒?這位老人也在等一個叫“柳兒”的人?范炎霸忽然心中閃過一個念想,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把他驚在當場……
這老人……難道就是年老的自己?!
“啊!”范炎霸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背後的褻衣已被冷汗濕透,瞪大眼睛僵硬著身子靠在床頭喘粗氣,心中還為剛剛的夢境心悸。
難不成那就是自己晚年的下場?
孤苦無依,淒涼終老……
摸摸臉上,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待一口氣終於喘勻淨了,范炎霸暗自握拳,不論前路多難,一定要將柳沐雨搶回家作伴終老!
之後的幾日,柳沐雨盡量避免與范炎霸有任何接觸,叮囑娘和消翳也要盡量遠離范炎霸,每日早早起床去箭樓工地忙碌,幾乎到深夜也不回關下府。
雖然每日仍會有裝著糕點、古籍的漆盒放在柳沐雨居住的西廂書案上,柳沐雨卻再也沒有打開過。
過了三兩日,箭樓修建工期愈緊,柳沐雨倒也把防著范炎霸的事情忘在腦後了。
兩邊箭樓的地基都基本挖好,原本構想地基挖好後,便就近伐木,以百年巨木為主配合土石固底,但西南郡常年高溫濕熱,挖好的地基內,總會不停滲水,這樣終日滲水,時間一長木樁便會被水侵泡腐朽,過不了三五年箭樓就得垮塌,柳沐雨等人思量再三,使用木底的計畫只能放棄,可到哪里尋找固底的材料,這可難壞了柳沐雨等人!
工期不能拖,日子長了原本從范炎霸那里支取的工錢不夠支付不說,每年秋收過後,關外的蠻族匪盜甚至是臨近的光寮國士兵,都會衝關企圖搶糧,若是箭樓不能盡快建好,平遙關可算是危機重重。
“就用石料吧,石料更堅固,雖然開采時間長,工錢會高一些,但我們去稟報太守,從郡府銀庫中撥些銀兩出來,該也是可以的……”於長榮皺眉看著幾乎停下來的工程。
“石料?石料從哪里來?怎麼運?這箭樓的石料至少需要四千方,從現在采石至少要等到後年才能采完,這銀兩可不是小數目,太守才不會掏這麼一大筆銀子!”
渠正清有些喪氣,有些話說得容易做起來真是難上加難啊!
被渠正清幾句話駁回來,於長榮憋著口氣:“我西南郡山這麼多,隨手開采便是了,這里的石頭又不難挖,我等練兵時很多兵士能徒手劈下一塊山岩,又怎會需要兩年時間才能采完?”
一旁的老石工輕咳了一聲道:“副軍常年專心防務,對這西南郡的石料有所不知……西南郡的山石奇特,石質松軟,久泡水中能融化為白湯,老百姓都管這山里的石頭叫“灰石”,從不在蓋房圍圈時使用,所以您看西南郡的民居多以竹木為主,即便是高門大戶用的石料,也都是從其他郡縣運來的……”
於長榮一聽這話,頓時傻了眼,呐呐地不再說話。
柳沐雨道:“為今之計,只能看看臨近其他郡縣的采石場有無已開采好的石料,又能堅固耐用的盡快頂上……”
渠正清倒是擔憂:“采石困難時間又長,采石場的石料都是官府或大戶幾年前就預定的,哪會有什麼現成采好的石料供給咱們?”
“不管怎樣,總要試試才知道!”柳沐雨起身走出營帳,“我這就回去收拾行李,快馬去臨近郡府看看情況……”
眾人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點頭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