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娘托其他的鏢局的友人,將何語和秋意藏在他們押鏢的隊伍中,陪著她們一路往長安走。
如此便是滴水落汪洋,憑秦家有多大本事也找不到何語了。
風餐露宿半個月終於進了長安城,有秦家徽印的銀票早就托鏢局在外地換好了,何語在長安的銀莊開了新戶存好銀子,准備先幫秋意開個鋪子,做些小買賣。
當晚,客棧的飯桌上,何語以茶代酒敬謝越娘。
“本就受越娘照拂多年,而今更是承蒙大恩,何語無以為報,以茶代酒先敬越娘一杯。”
越娘一手端著酒碗,一手捏住何語鼻子哈哈大笑起來,“我那麼多好處你不學,就這一套使得明明白白?”
何語拍開越娘的手,嗔怪道:“哎呀,你別打岔,我還沒說完呢!”
“不用你說我都知道,接下來肯定是些孝敬我、不讓我那麼辛苦、給我養老的老叁樣,老娘二十多歲時第一次聽,簡直感動得淚流滿面,你那時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小豆丁就愛惹我,老娘記得清清楚楚,還能讓你再騙幾次?”
越娘伸出兩根手指點在何語肩頭,竟把她點了個趔趄,繼續說道:“就你這小身板,老娘七老八十了也要比你強些。”
她說著仰頭灌下一碗渾酒,借著抹嘴的動作偷偷抹了一把眼角,不知是酒沾到了眼睛,還是情緒涌上了頭,越娘的眼睛一片通紅。
她借著酒勁鼓起勇氣,拉著何語的說:“我也只是受人恩惠替人辦事,難為我們小語兒這麼好還要吃這麼多苦,今後不會再苦了,小語兒是貴人,與我這等粗人不搭噶,有過往的相遇就夠了,情義要記在心里,不可言說,不可,言說……”
越娘喝了很多酒,說了很多話,句句都在訓誡,句句都在告別。
何語問她緣由,她只是搖頭。
她從飯桌喝到廂房,把何語安頓在床里,自己抱著酒壇合衣躺在床外,含含糊糊的說:“不日就會有人來接你,不管如何,她都會對你好的,若是不好,你就跋扈些,都是欠你的,如何都該……”
何語小時候,何芷從不給她梳小姑娘繁多的花樣,只是梳一個男孩子的綰髻。
因為常年習武越娘的手指硬如鐵棍,原本她也不會梳女子的發髻,但不忍看小小的何語為了發髻郁郁寡歡,她去學了,回來又給何語梳,又教何語如何梳。
往後何語的頭發都是自己梳,只不過每次相見,何語都吵著要給越娘梳頭發。
見越娘睡熟了,何語還坐在那里給越娘編頭發,秋意圓溜溜的眼睛轉了一圈,披著被子跑到床邊悄悄問:“小姐小姐,越娘說的貴人是怎麼一個貴法呀?”
“我也不知。”何語沒抬眼,鼻子聽起來有些堵。
秋意猶豫了很久還是開口問:“小姐,您會不會以後有很多侍女,就不要秋意了呀?”
何語停下手中的動作,認真的看著她,“不會的,你救我於水火,我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何語的真誠給了秋意勇氣,她追問道:“可奴婢想不通,秦府那樣富貴窩離開不可惜嗎?越娘說的貴,比秦府還要貴嗎?”
何語面不改色的問:“秋意你看我像善人嗎?”
秋意天真的沒感覺到空氣中的低氣壓,笑望著何語說:“像?小姐明明就是善人,為何要說像不像呢?”
她輕輕搖頭,眼睛緊盯著秋意沒有移動,“很多時候,我只是做出了向善的選擇,有需要時,作惡對我沒有那麼大的負擔…沒有讓你這個與秦府有關的人徹底閉嘴,已經是我的善了。你也聽到了今後不知還有什麼等著我,但絕不會是越娘這樣知根知底又淳朴的人,你若再提那里,提那些人,我真的會忍不住作惡。”
何語的聲音依舊那樣好聽,語氣甚至沒有多少起伏,但卻讓秋意心底泛起一陣惡寒。
第二日,何語起得很早,梳洗好後便坐在窗邊看書。
外面的街市很快熱鬧忙碌起來,出攤占位的、大聲吆喝的、孩子的玩鬧聲連成一片,何語並不覺得嘈雜,這是她熟悉的聲音,以前的十幾年都是這樣過來的,這些聲音意味著熟悉、意味著自由。
一陣疾馳的車馬聲在其中便顯得異常突兀,憑著經驗何語知道,沒有坐馬車的富家人會這個時間,在聚集著小販的街市奔馳,好在沒有聽到什麼人仰馬翻的叫喊,該是沒有人受傷。
何語聽到了卻沒在意,剛准備翻書,在秋意的驚奇中頓住了手,“哇,馬車停在咱們客棧門口了,小姐您且坐著,我出去打探打探。”
外面險些被掀了攤子的小販,聚在不遠處對著馬車指指點點,有的慶幸有的抱怨,有的七嘴八舌的猜,為何馬車停在了客棧門口。
車夫還沒擺好腳凳,錦緞簾子就掀了起來,一個美婦人從車廂出來,站在車架上急得跺腳,“快些!動作快些!”
客棧的閒人打開窗子往下望去,那婦人低頭去踩腳凳,沒能看清她的樣貌,只看到烏黑的秀發上插著端莊富貴的釵環。
秋意下樓的速度很快,裝作不經意的在櫃台盤子里抓了把瓜子,假意和白面小二扯閒話,實則注意著美婦人的動向。
那婦人明眸皓齒玲瓏有致,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兒,她的侍女看起來都比普通人家的大小姐高貴,矜持的抬著下巴問跑堂小二:“萬豐一號房是哪一間?”
秋意警覺的瞪大眼睛,這是她們的房間,和她對話的白面小二也注意到了,衝她使眼色讓她快些回去。
跑堂小二陪著笑問:“這位夫人,不知,您光臨寒舍有何貴干?”
美婦人看著焦急卻沒有不耐煩,也沒有居高臨下的呵責。
侍女扶著她的手臂恭敬的後退一步,美婦人才開口道:“我乃太府卿何塬之妻陳凜知,來接我的侄女兒,她們一行叁人……”
秋意來不及聽陳凜知說完,連忙避人耳目,往樓上房間奔去。
她附在何語耳邊語速極快,“小姐!您親戚來了,說什麼太府卿何塬之妻陳凜知,說你是她侄女,還知道我們是叁個人,後面我沒聽,先上來報信了,我們等她來還是先走啊?”
何塬是何芷的弟弟,也就是何語的舅舅,如此說來,便是陳凜知幫母親渡過生產難關。
怎麼說都是她幫了母親,為何越娘要說那些話,這其中必然還有秘密。
何語垂著眼,興致不是很高,“無妨,等她來。”
話音落下沒多久,就傳來了敲門聲,有節奏平緩的叩擊顯得格外有禮數,秋意在何語的示意下上前開門。
何語則是看著還在昏睡的越娘滿心都是不舍,越娘必定知道一些密辛,就算這位舅母心善不殺越娘,何語與越娘這一別後恐怕也是再無相見之日了。
在何府下人眼中這位表小姐恬靜、柔弱、美麗,聽聞夫人講明來意便只知道哭,一向要強的夫人破天荒的抱著表小姐一起哭。
“好孩子你受苦了,以後舅媽待你好,誰都不能欺負你。”雙瞳剪水的美眸望著何語,明明從未見過卻飽含思念。
何語適時地破涕為笑,“何語以後便仰仗舅舅、舅媽了。”
看見何語笑了,陳凜知更為動容,她緊緊拉著何語的手,“咱們回家!吃的、喝的、用的都要最好的!”
自此坊間傳出一段佳話,美貌夫人客棧認親,嬌顏落淚惹人心痛。
以其良好的教養和給剛剛認回的侄女兒就套上兩個拇指粗的雕花大金鐲子而聞名,還有那護送侄女兒的鏢師娘子,明明都醉的不省人事還得了兩金元寶,被何家的仆人照拂著送回鏢局了。
有不少閒漢拍著胸脯說:這等伙計,老子來做,定比那鏢師娘子靠譜多了。
番外(林木)
只要來過長安,都知道眠楓樓的名妓曲藝超絕,很多文人雅客在此豪擲千金,只為一曲絕唱。
何語在夕陽普照時分踏進了這棟眠楓樓。
“客官咱們還沒開業,您晚點……”看到人影踏進大廳,龜公條件反射的喊道,看清來著是個貌美姑娘,聲音一下子卡住了。
雖說現在和安公主組辦的女司風頭正盛,但也不會有女子堂而皇之的逛花樓吧?
龜公思來想去,看何語氣度不凡衣著矜貴,保不齊是個新進女官風頭盛著呢,不敢得罪便賠笑問道:“不知這位貴人有何貴干?”
何語拿出一枚魚紋玉佩,“我找林木這玉佩的主人你知道嗎?他琴藝超絕,一曲鳳求凰能讓人潸然淚下,我與他以琴會友,互通書信,前不久他給我玉佩約我相見。”
龜公看到玉佩明顯緊張起來,立刻收起笑臉,一舉一動都變得謹慎,“您跟我來。”
看著龜公不同尋常的臉色,何語有些納悶,難道一直是她會錯意了?
難道林木不是男子而是女子?
這可如何是好?
龜公帶著何語連上四樓,站在四樓的樓梯口對何語說,“從這里上去,寧就能見到他了。”
何語有些發愣,這龜公怎麼諱莫如深的?
是誤會她們有磨鏡之好吧?
怎麼辦?
總不能叫住龜公現場問一問林木究竟是男是女吧?
她嘆了口氣,安慰自己臨機應變吧。
何語拾級而上,五樓沒有門廊,踩上最後一級台階就身處在一個空曠的房間內了,四周都是閉合的落地推拉門,下半段是雅致的暗紋木雕,上半段是菱格木條貼著窗紙,唯有面向落日的那邊打開了半扇,橘紅的陽光照進來,將素淨的房間染上了色彩。
妝台、琴架、書桌、床榻肆意擺放在偌大的房間內,好像無規則豎立在海面上的孤島。
素色的床幔從屋頂垂下來,被風吹拂著晃動,好像床上有人影似的。
怎,怎麼喊啊?
如若是女子,就得拒絕她,還是莊重些吧。
“林姑娘?”何語握著玉佩衝床榻喊道。
一陣風從打開的門扉吹進來,輕飄的床幔高高飛起,露出了空曠的床榻。
沒有人。
何語又將目光轉向半開著的半扇門,“林姑娘,我進來了。”她說著便朝半開的門扉走去。
果然,她看到了一個背對門站著的高挑身影,她上前一步踏進了露台,“林姑娘,我來了。”
何語口中的林姑娘轉過半邊臉,线條利落的側臉有些沒落,凸起的喉結不安的滾了滾,發出來男人的聲音:“誰告訴你我是林姑娘的?”
他們確實沒有聊到性別的事情,也只是隔著山霧和斷崖以琴相會,他受寒沒辦法呼喊出聲,可她何語喊出聲了啊。
山洪封山的那段日子,兩人依靠信鴿談天說地。
如果不是知道她是女子,怎麼會寫那些肉麻的信?
林木除了猜想何語原本就喜歡女子,所以希望他是女子,想不到別的緣由。
下一刻,他轉過身來,逆著光讓他看起來格外凌厲,聲音陡然凶狠起來,“我清楚記得最後一封邀你共赴雲雨,怎麼?你准備好同一個姑娘滾到床上嗎?那我可要讓你失望了!”
何語心心念念的林木將她一把抱起來,甚至縱著輕功,一步越到了床榻上,勉強道:“就算你不喜歡男人,今天也得和我睡。”
按照何語的邏輯,那天她對著山崖高喊,對方一定是聽到了,又寫了情詩給她,對方必然是男子,犯嘀咕也只因為龜公的態度。
何語連忙說:“我,我喜歡男人的。”
林木根本不聽何語的,用力扯開何語的衣襟,刺啦一聲,衣裳扯破了一大塊。
何語輕拍他的手,“慢點,慢點,我一會兒穿什麼啊?”
“穿什麼?穿,穿……你不是喜歡姑娘嗎?我的眠楓樓除了我全是姑娘,只要你陪我,她們隨你挑。”林木看似強硬,實則想交換條件想讓何語自願進行這場性愛。
林木很清楚,這對任何一個喜歡姑娘的人,都是致命吸引。
何語被他說的話驚呆了,連連搖頭,“你誤會了,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除非你現在吻我。”他瞪著一雙已經濕潤的狗狗眼,一副不相信渣女謊言的樣子。
何語寵溺一笑,伸手攬住林木的脖頸,將他拉近自己,何語發重的呼吸慢慢靠近他,緩緩地整個綿軟的唇瓣貼上他,摩挲了幾下抿住了他的下唇,輕輕吸吮輕吻。
沉浸在親吻中的木木突然感受到軟軟的舌頭伸了出來,舔過他的唇瓣抵在了牙齒上,他還是不相信何語喜歡男人,只覺得她妥協了,半合著眼掩住其中的落寞,心想這不只是敷衍,願意伸出舌頭該是願意往下做吧?
何語的舌尖抵在他的牙齒上來回滑動,唇瓣便一直都能感受到那軟到心坎里的感覺。
努力了半天,何語沒能撬開木木的牙關,他反而咬得越來越緊。
她無奈的松開唇,“牙齒打開,別咬著。”
林木聽話的張開嘴巴,讓何語肆意侵入他的口腔,終於還是抵擋不住心儀之人的主動,開始糾纏她的舌頭,側頭深深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