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刀卓立在山石之巔,強勁的山風將他的衣袂舒卷起來,遠遠望去,頗有一種飄飄欲仙的風姿。
他極目遠眺山下巴東城的城門,只見在城門口有幾個灰衣的大漢在盤查著往來的人群。
鷹刀嘆了口氣,喃喃道:“真是傷腦筋啊,看來要穿過這巴東城和若兒他們會合還要費一番心思呢。為什麼我的命總是這麼苦,自從叛出鬼王府以來,好像一直象一只小老鼠一樣東躲西藏的,什麼時候我才能光明正大的在江湖上行走呢?”
鷹刀不由地泛起一陣苦笑,眼光卻已轉到山下不遠處的一個村落上。
“一個老實巴交的啞巴樵夫入城賣柴,應該不會受到什麼刁難和懷疑吧。”鷹刀微笑著飛掠而下。
鷹刀潛入一家農居的柴房,在進房之前,他早已將曬在屋外的這家男主人的衣裳順手牽羊地取在手中了。
在房中換好衣服之後,發覺衣服略略有些緊,感覺上有些別扭,若是細心的人就會發現這套衣服決不會是鷹刀所有的。
這可不妙啊,若是因為這套不合身的衣服使得自己喬裝大計被人識破,那就有些可惜了。
但這個小村子總不會恰好有一件合身的破衣服等著自己去偷吧?
破衣服?
鷹刀靈機一動,將衣服的袖子和褲腿都扯了一截下來,並刻意在身體部位扯了幾個破洞。
如此一來,破的確是破了點,但終究順眼了許多。
他接著從柴房中捆起一擔柴,並將背上的大夏龍雀刀以及懷中的天魔令、銀子等雜物藏入柴中。
在放銀子之前,鷹刀特意取了些碎銀包在自己換下的衣服之中留在柴房之中,當作是給這戶農家的補償。
鷹刀本想取下牆上的草帽戴在頭上來遮掩自己的面容,但想了想之後,還是放棄了這貌似安全的舉動。
因為,如果自己是搜查的人,一定會對這種遮遮掩掩的人物特別注意的,相反,越是大搖大擺的人卻越不會引人懷疑。
所以,鷹刀在口中塞入兩顆干果,使得臉形略顯臃腫,並將自己的頭發弄得散亂不堪,再從地上抹了些灰塗在臉上及暴露在衣外的皮膚之上。
“應該可以了吧?”當鷹刀在入城的途中找到一個小水塘仔細地欣賞著自己的尊容時,從水中倒映出來的人影十足是個窮困潦倒、肮髒邋遢的鄉下笨小子。
鷹刀笑了起來,由於兩腮塞著干果,看起來就像一只呲牙咧嘴的小兔子。
城門在望。
城門口依然有著許多人排著隊在接受幾個灰衣大漢的盤查。
根據他們的打扮和舉止,這幾個人確實是幫會人物無疑,按道理說,應該是天魔宮的教眾,因為巴東城原本就是天魔宮的勢力范圍。
但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使得天魔宮大動干戈搜查來往人群呢?
鷹刀很快就得出了結論,必是由於花溪劍派以及江南各派知道自己已接近這個區域,故而追蹤而至。
可站在天魔宮的立場,花溪劍派等江湖各派逼近本門勢力范圍,無論如何都是一件令人擔心的事,再加上花溪劍派剛剛剿滅鬼王府,黑白兩道正處於一觸即發的敏感時期,在天魔宮看來,花溪劍派意圖吞並本派的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所以,天魔宮高層聽到大批武林人士包括花溪劍派西進的消息,做出這種嚴神戒備的舉動也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了。
本來天魔宮方面對鷹刀決不會有什麼敵意存在,畢竟鷹刀殺了荊悲情,等於間接挽救了天魔宮,在天魔宮中人的眼中,鷹刀出身於黑道,自然是自己人。
因此,就算鷹刀暴露了身份也不會有什麼很大的麻煩。
但是,只要長老會收到鷹刀入川的消息之後,必然會引起他們的懷疑,再經過一番調查的話,侯嬴和鷹刀接觸的事很容易就會曝光,這樣一來,對搶奪教主之位必然會有所影響,鷹刀這招奇兵的效率也會大大降低了。
所以,鷹刀悲哀的地方就在這里,無論如何,他只能偷偷地入川。
如果是和風散花等人一同入城,就不會有這種麻煩了吧?
風散花自然有辦法掩飾自己身份的方法的。
當鷹刀這麼想的時候,人已接近城門了。
鷹刀快走兩步,排在隊伍的末端。很快的,就輪到了鷹刀。
一個黑臉吊眉的大漢上下打量了一會鷹刀,一臉不爽的樣子,將手伸了過來,道:“進城賣柴嗎?意思意思三個銅子好了。”
鷹刀一愣,難道還要繳費進城?
錢不是沒有,但都藏在柴里,身上卻是半個銅子也沒有。
無奈之下,唯有嘶啞著嗓子,手指亂比劃一通,裝成是啞巴。
他是不能開口說話的,一開口,外地的口音很容易便會被人聽得出來,這樣就露餡了。
那大漢皺著眉毛道:“怎麼?沒錢?那就別進城了。”
在他旁邊的一個漢子見了道:“胡老三,看他就是個窮小子進城賣柴的,那一擔柴也值不了幾個錢,而且他又是個啞巴,你就是做善事,放他進去罷。”
被稱作胡老三的黑臉大漢扭頭道:“我們在這大熱天的被派來做這等苦差事,若再不乘機弄兩個錢花花,也對不起自己呀?”說著,轉頭對著鷹刀惡狠狠道:“小子,你到底有沒有錢?沒錢的話就給我閃一邊去,別妨礙老子發財!”
胡老三大手一伸,往鷹刀肩上推來。
鷹刀在肚子里將胡老三的祖宗十八代一一問候之後,只能哀嘆一聲,裝作絲毫不懂武功的樣子,被胡老三推至一邊。
他媽的辣塊媽媽大西瓜,我好好的喬裝計劃居然被這個假公濟私的胡老三給破壞了,難道要半夜爬城牆才能過得了這巴東城嗎?
鷹刀瞄了眼高聳入雲的城牆,立即意識到困難的地方。
且不說鷹刀從戰雨刀下逃生,跳下高達十幾丈的懸崖時,受水面大力衝擊造成的內傷尚未完全恢復,便是他身體狀況良好,面對這種高度的城牆也是無可奈何。
因此,這個計劃基本上是行不通的。
但如果說,一個肩上只有價值十個銅子干柴的樵夫會花費三個銅子換取進城賣柴的機會,這種事也絕對不會是一個正常人會做的,因為它太不合理了。
故而,鷹刀雖然恨得牙癢癢,卻也陷入了進退不得的境地。
就在鷹刀一咬牙,拼著暴露身份想要硬闖入城之時,胡老三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居然同意放行了。
胡老三笑嘻嘻道:“喂,臭小子!我說你呢,東張西望的干什麼?今天大爺我心情好,就放你進去罷!”
鷹刀雖然驚異於胡老三態度的轉變,但他依然勤懇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點頭哈腰的向前走去。
可就在經過胡老三身旁時,他悲哀地發現“狗改不了吃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個顛仆不滅的道理果然是反應人性的至理名言。
胡老三正悄悄地伸出他的長腿,臉上卻堆滿著慈祥的笑容。
他滿心希望著鷹刀這個鄉下傻小子能迷惑於自己慈祥善意的笑容而忽略腳下潛藏著的惡意戲弄。
錢,看來是刮不到了,但好歹也要耍一耍眼前這個小子,這也是一種享受啊!
可以肯定的,這才是胡老三的內心獨白。
或許,在他的心里,這種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樂趣比那三個銅子更能滿足他的心理。
在一瞬間,鷹刀的內心交換著兩種想法:一,象個傻子一樣被胡老三這個典型的惡棍耍著玩;二,即使暴露身份也要將胡老三揍得連他媽都認不出來。
最後,當他腦中閃過以“胯下之辱”的典故而揚名古今中外的韓信的光輝形象時,“百忍成金”、“忍耐是傳統美德”之類的金玉良言使得我們的鷹大公子下定了決心。
他低下高貴的頭顱,含著熱淚,以一種悲壯的氣勢在胡老三的臭腳丫上一絆,直直往地上摔去。
在許多年以後,當鷹刀以一種沈重的心情向著他的妻妾們講述這一段經歷時,他說:“我之所以堅決地走向爭霸江湖這條艱難的道路,、建立了如今這不世功勛,正是因為當時我被胡老三這麼一摔。我當時想的不是自己受辱,而是想到了那些被武林人士騎在頭上的那些貧苦而善良的百姓。當時的武林實在是太過黑暗了,平民百姓如同魚肉,任意被其宰割。於是,我善良和愛打抱不平的天性激發起我的雄心──我,鷹刀,要鏟除這種丑惡的現象,我要重新整頓武林秩序,我要還給這些久受壓迫的人們一個光明的世界!”
對於鷹刀這番冠冕堂皇的說話,他的妻妾們反應不一,但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以下三種:不明究竟、一味搞個人崇拜、純真可愛形的,如若兒等人,為鷹刀遠大的志向和寬廣博愛的胸襟所傾倒,眼中放射出陶醉的光芒;深知底細、但溫柔繾綣、不願夫君難堪的,如楚靈等人只是偷偷在私底下勸告鷹刀:“如果這就是明天拿到武林大會上去作發言的發言稿,我建議相公您把這個寫稿子的人丟到臭水溝里去!”;而連鷹刀肚里有幾根花花腸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如蒙彩衣,她在嗤之以鼻之後,索性抱著兒子,壞壞地挑唆兒子撒一泡尿在鷹刀的頭上:“兒子呀兒子,你老爹的腦袋壞了,連這種屁話都說得出口。你還是努力地撒一泡尿在他的頭上,讓他清醒清醒吧!啊?撒不出來?我再給你多喂些奶。”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至於當時鷹刀的內心究竟是如何想的,因為他本人一直不願意透露,其他人當然不會知道了。
不過,自此以後,鷹刀對皮膚黑黑的、眉毛有點往下吊這種頗似胡老三長相的人往往先入為主地沒有好感,這一點卻是眾所周知的。
鷹刀身子以一種蠢笨的姿式向地上摔去,肩上的柴擔自然也會向前飛,在落地之後,原本捆綁得頗為結實的干柴已然散架了。
在圍觀眾人的哄笑聲中,鷹刀憤怒地眼中要噴出火來。
他不是憤怒圍觀人群沒有良善之心,以一種丑惡的心態取笑自己的笨拙,他憤怒的是,散架的材堆之中,大夏龍雀刀的刀柄已經露了出來。
雖然,現在人們的目光大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也許不會注意到散架的柴堆,但時間一長,柴中的秘密便會被人發現了,而自己是在扮演一個蠢笨的窮小子,如果迅捷地起身去掩飾柴堆,這種動作落在武林中人眼中,一下就會被識破。
那麼,之前所辛苦的一切以及所忍受的恥辱就付之流水了。
這才是鷹刀真正憤怒的原因。
鷹刀內心雖然焦急,但從地上爬起的動作卻仍然要裝模作樣。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僥幸”是支持他這麼做的唯一理由。
他希望,在自己慢騰騰地起身之後,能毫不引人注意地將大夏龍雀刀的刀柄塞回柴堆之中,盡管能做成這件事的機會並不大,可已經犧牲這麼多了,在徹底暴露之前,實在沒有理由不進行下去。
人,究竟有多壞?
鷹刀不是很清楚。
但胡老三接著的動作至少使得鷹刀多多少少對人性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胡老三得意於自己的傑作,心中掠過一陣陣快感,為了使這種快感延續下去,他獰笑著一腳向鷹刀的背上踢去。
對於他來說,像鷹刀這種可憐的小人物生於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是為了忍受自己的欺壓和侮辱的。
這是上層階級對下層階級的貫常思維,也正是這種思維造就了這個世上所有的悲慘之事。
鷹刀自然了解胡老三的想法。
他內心狂喊:“來吧!來踢我呀!”他下定決心,只要胡老三的腳尖一沾上自己的衣襟,他也就顧不得隱藏自己的身份了,他要這只腳永遠和胡老三的身體告別!
無論什麼人,即使是這世上最低賤的人,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更何況鷹刀早已厭煩了現在所扮演的角色。
腳尖飛快地踢來,鷹刀吐氣凝神,他身體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已緊張起來,蘊涵著一種巨大的力量。
“喂!你這樣不好吧!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一把稚嫩嬌美的聲音響起。
只見人群中一個錦衣童子叫嚷了起來,站在他身旁的卻是一位美若天仙的白衣少年。
之所以用“美若天仙”這個形容詞是因為她雖然扮作男裝,但鷹刀卻知道此人實在是個具有出塵之姿的絕世大美女。
這完全是出於鷹刀這“好色之男 ”的超敏銳嗅覺。
在肯定白衣少年是個女人之後,那童子太過恬美的嗓音也就不足為奇了──也是個女孩子無疑。
胡老三一愣,將踢出去的腳收了回來,本要惡形惡狀的回應眼前這個無禮的小童,但顯然被身邊人勸止,畢竟,光看白衣少年卓然不群的超人氣質也不是他們這種人能輕易惹得起的。
於是,他訕訕地轉過身子大聲喝罵著周圍的人群:“看什麼看?都給我散開!老老實實交了錢再進城!”
說完,他不再理會鷹刀,繼續他的賺錢大計。
鷹刀放松下來。
在他跌跌撞撞地起身之余,他發現那白衣少年已慢步經過柴堆向他走來。
有個大美女走到自己的面前本是件令人愉快的美事,但鷹刀見到那白衣少年在經過柴堆之後,大夏龍雀刀的刀柄便消失無蹤時,臉色變得極端地難看。
唉,究竟還是被人發現了。鷹刀在心里哀嘆一聲。
那白衣少年走到鷹刀面前,親切的問候:“這位大哥,你沒什麼事吧?”其嗓音之恬美、態度之溫和簡直令圍觀人群感動不已,但只有鷹刀才見到她衣袖之下一支白皙修長的手指衝著鷹刀輕輕地勾了勾。
真是令人氣餒且無法拒絕地邀請啊!
鷹刀在惱怒地捆綁好散架的柴堆之後,如一只待宰的豬一樣無可奈何地跟隨在白衣少年身後入城而去,盡管走在前面的“屠夫” 身姿曼妙、豐姿綽約。
鷹刀注目於白衣少年那一身華麗衣裳無法遮掩的細腰美臀,心中惡狠狠地想:“若不能在她屁股上留下我鷹大公子的魔爪之印,無法消除我今天所吃的悶虧!”
的確,被人操控在手的感覺太不好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