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北。
金刀區家。
金刀區家乃是荊襄一帶的武林名門世家。
區老爺子一柄紫金龍鱗厚背刀使得出神入化水潑不進,九九八十一招家傳“亂潑風刀法”是中原武林中少有的全是進攻招數的刀法,堪稱江南一絕。
今天,區老爺子實在很高興,因為今天是自己的長孫大喜的日子,親家是襄陽的望族溫家,正是門當戶對的一門好親事。
更感到高興的事是,連江南第一派花溪劍派也派了人來觀禮,給了自己好大的面子。
昔日,荊襄一帶是鬼王府的地盤,自己雖然和鬼王府沒有過什麼大衝突,但黑白有別,一些小過節也是難免的,因此受了許多的氣。
而如今,一夕之間,操控荊襄的大權花落別家,轉換到花溪劍派的手上,如要避免重蹈鬼王府的覆轍就非要和花溪劍派打好關系不可。
這半年來送了許多禮去,更盛情邀請花溪劍派來觀禮孫兒的婚禮,原本並沒指望花溪劍派能千里迢迢地專門派了人來賀喜,只望他們能回一副帖子說上幾句吉言也就能夸耀鄉鄰了。
誰知,事有湊巧,花溪劍派為了追緝殺了上代掌門荊悲情的凶手,這些日子全派精英恰好大舉集結在荊襄九江一帶,故而居然能騰出人手來襄北賀喜,真是讓人喜出望外。
雖然,來的人只是花溪劍派風雷堂的副堂主舒倫。
能得到花溪劍派親自派人賀喜,就等於對外公告了區家和花溪劍派的關系密切。
從今而後,任何想打區家主意的人都需要認真考慮一下他們是否能啃得動區家身後花溪劍派這座大靠山了。
有了花溪劍派的支持,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區家一定可以在襄北地區大展拳腳發揚光大一番。
吉時將近。
區老爺子親熱地拉著花溪劍派風雷堂副堂主舒倫進入區家可容近百人觀禮的大堂,他春風滿面地將舒倫讓在主客的席位上,自己大馬金刀端坐在大堂正中。
區老爺子笑眯眯地說道:“今日能得舒堂主親自上門賀喜,老朽受寵若驚。只是,蝸居簡陋招待不周,心內實在惶恐呀!”
舒倫年過四十,自十七歲入花溪劍派,歷經二三十年積功升至現在高位,見慣了大場面,應付這種場合自然是行雲流水如家常便飯一般了。
他一摸懷中區老爺子方才在後堂所送的一對碧玉獅子,消瘦的臉上不由堆起笑容,故意大聲道:“區老爺子,你說什麼話來?金刀區家乃是江南數一數二的武林大家,區老爺子你更是德高望眾的武林前輩,便是我家已故掌門荊悲情荊老爺子也是很推崇的。你如此客氣,倒教我舒倫有些慚愧了。”
區老爺子見舒倫如此知情識趣,故意在大眾廣庭之下幫自己“宣傳”,暗道自己的一對碧玉獅子果然沒有白送。
他笑得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道:“舒堂主,等會兒觀禮完畢,老朽一定好好陪堂主喝個盡興。”
舒倫哈哈大笑道:“那是自然。這喜酒就是區老爺子不陪我喝,我也是要喝個痛快的。”他嘴上是這麼說,腦中卻在籌劃著該如何在酒後再狠狠地敲區老爺子一筆的打算。
這時,一聲“吉時已到,新郎新娘入堂!”的唱禮聲響起。
眾人紛紛停止喧嘩,靜待婚禮的進行。
在喜婆的引領之下,新郎新娘手牽中間綴著一個大紅繡球的紅綢慢慢步入喜堂。
新郎身材挺拔氣宇不凡,臉上的笑容滿面,活象是揀了個金元寶的一般。
新娘頭罩紅布,身段婀娜多姿,雖不能見到她的面容,但觀其輕移蓮步時娉婷有致的風華,可以想見必是個難得一見的小美人。
新郎新娘在堂前停步。
眾人屏息,等待司儀唱禮。
正在此時,一道雄渾的笑聲在大堂門口突兀地響起:“呵呵,正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麼多有錢人匯聚一堂,真是讓人興奮呀!”
眾人錯愕地回頭望去,卻見門口站著男女兩人。
說話的正是站在左首的青年男子,只見他長身玉立,身後背著一柄奇形長刀,英俊的臉上卻浮現出一絲壞壞地笑容,一看便知道他是懷有某種惡劣的企圖才來的。
站在他身旁的卻是一位貌若天仙風華絕代的佳人,一舉手一投足莫不顯示出她舉世無雙的風姿。
她靜靜地站在那里,臉上帶著一絲淡淡地微笑,雖然是身處萬眾矚目的狀況之下,卻沒有半點慌亂不安的情緒,仿佛是被謫的天上仙女,純淨且不帶絲毫煙火之氣。
他們正是“私奔”的鷹刀和雅千柔。
堂內眾人被鷹刀和雅千柔兩人突兀奇怪的出現以及雅千柔絕世的容顏所驚呆,一時間居然沒有反應過來。
過了一回兒,區老爺子才開口問話道:“你們是什麼人?”
鷹刀環視大堂一周,見坐在區老爺子身旁的一名瘦小的中年男子身著花溪劍派的服飾,顯然是前來賀喜的花溪劍派中重要人物。
他呵呵一笑,道:“我身旁這位美女的名頭太大,我怕說了出來嚇壞了你們。而我究竟是誰,我想那位坐在前面的花溪劍派的臭猴子一定知道。……怎麼?你不敢說嗎?那我還是自我介紹一下好了。我便是一刀殺了荊悲情、江湖人稱‘童叟無欺誠實可靠玉樹臨風玉面小郎君,上天入地金光霹靂雲中飛龍快刀小浪子’的鷹刀鷹大公子。呵呵,名字長了點,你們隨便記一下好了……”
雅千柔聽鷹刀說的有趣,心內暗罵胡鬧,卻又忍俊不住咯咯笑出聲來。
刹那間,眾人只覺春花燦爛艷若桃李人人為之傾倒不已,連一眾前來觀禮的女賓也被雅千柔嬌美的行狀所深深吸引。
舒倫早在鷹刀進來之時,便從鷹刀身後那柄奇形長刀將他的身份認出來了,此刻聽鷹刀自曝身份,心內更是亂成一團。
在名義上,鷹刀是殺害本派前任掌門荊悲情的凶手,自己一見鷹刀的面便應該出手攻擊鷹刀,但是自己從來就沒有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鷹刀。
鷹刀不是已經逃往川西了嗎?
為什麼會在這里出現呢?
姑且不論總部對鷹刀另有計劃,就是當真動起手來,自己再加上跟著自己來的八名屬下也不會是鷹刀的對手,魯莽上前只會白白送死而已。
自從鷹刀一刀擊破由流雲三十六騎組成的無極劍陣以來,鷹刀的聲名在江湖中已是如日中天,風頭之勁連“四大名劍”也要瞠乎其後,自己拿什麼去和鷹刀對敵呢?
但是,光光悶聲不響地坐在這里也不是個辦法,鷹刀擺明是衝著花溪劍派來的,如果自己不做出一定的回應的話,花溪劍派豈不聲名掃地?
舒倫干咳一聲,冷笑道:“你說你是鷹刀你便是鷹刀嗎?哼哼,今天是區老爺子大喜的日子,我‘過山虎’舒倫也不和你計較,你還是走吧。”
鷹刀本就是為了鬧事而來,豈能就此干休?
他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敢承認我是鷹刀。也罷,你說不是就不是好了。不過,我要是就這麼走了,那不是白來一趟了嗎?這樣好了,我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強盜了,這里來的都是有錢的肥羊,如果就這麼輕易放過未免有些對自己不起。少就少點,每個人都拿個百八十兩的銀子出來捐贈給我,就當是做好事好了。對了,就從你這個過山虎過山鼠什麼的開始……沒有銀子的,珠寶首飾也行,我不會嫌棄的,呵呵……”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布袋手一揚,布袋便像是底下有一只手托著一般又平又穩地徐徐飄向舒倫,恰恰落在舒倫的身前。
布袋口大張著,好像在嘲笑著舒倫的怯弱。
舒倫的臉又青又白,卻說不出話來。
從鷹刀這手扔布袋的功夫可以看出他的功力已達超控自如的境界,十個自己也不是對手。
至此,舒倫心中一陣後悔,早知如此,還不如拿到區老爺子的玉獅子之後立馬便走,那樣就不會遇到鷹刀這個煞星了。
區老爺子身為主人如何可以讓鷹刀這般胡鬧?
盡管他明知自己不是鷹刀的對手,但是他還是取過家仆手中的紫金龍鱗厚背刀,雙腳在椅上一蹬,身子如利箭一般直射鷹刀,人尚在空中,刀已劈下。
他口中厲喊:“無論是誰,若想在我區家搗亂,且先問過我手中的龍鱗刀再說!”
刀光如雪,已將鷹刀身形整個裹在其中,這正是區老爺子恃之縱橫襄北無敵的家傳刀法“亂潑風刀法”。
一時間,眾人只覺眼前所見滿是縱橫的刀氣,區老爺子和鷹刀兩人的身影完全被刀光遮蔽,撲面而來的刀氣森寒似水,連呼吸都有些許困難。
眾賓客對鷹刀早已深感不滿,此刻見區老爺子精湛的刀法已將鷹刀這不知天高地厚窮瘋了的臭小子困在刀影之中,不由齊聲高贊:“好刀法!”連舒倫也不禁暗暗點頭贊許區老爺子的“亂潑風刀法”並非浪得虛名。
唯有雅千柔依然恬靜地站在那里,微笑著注視著場中打斗,好似半點也不為鷹刀擔心。
眾人稱贊之聲未落,卻聽到一聲長笑之後,幾聲清脆的鐵器交鳴之聲響起。
刀光隱退,區老爺子神情慘淡地呆立在那里,手中的紫金龍鱗厚背刀已被鷹刀削為幾段掉落在地上,只剩下一把刀柄,而鷹刀卻氣定神閒地站在當場,身後的奇形長刀依然背在身上,似乎連動也沒有動過。
鷹刀笑嘻嘻地向四周賓眾拱手稱謝:“謝謝大家的夸獎!說句老實話,我的刀法也不怎麼樣,你們這麼表揚我,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眾人原先贊的是區老爺子的刀法,鷹刀如此一說,竟變得眾人好像是在稱贊他的刀法一般。
鷹刀也不理眾人尷尬的神情,對著面容淒楚兀自站在當場發楞的區老爺子笑道:“老爺子,你年紀也有一大把了,連胡子都白了,何必再學我們年輕人舞刀弄劍呢?我勸你以後還是種種花、喝喝茶、下下棋算了,了不起找幾個風韻猶存的老太太搞搞黃昏戀,這一輩子也就這麼舒舒服服地過去了。江湖險惡呀老爺子!你有清福不享,偏要和花溪劍派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混在一起,你這是何必呢?”
區老爺子一瞬間好似老了幾十歲,眼角的皺紋越發的深刻。
他長嘆一聲,嘶啞著嗓子道:“我區家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要找上門來羞辱於我?”
鷹刀搖頭道:“我和你素不相識,有什麼仇恨?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我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你好。現在的江湖風高浪急,如果沒有一定的實力還是老老實實地呆在家里享清福的好,也免得你區家百年的基業毀在你的手上……唉,算了。我知道你是不會了解的,我也就是提醒你一句,聽不聽在你自己。”
說著,他不再理會區老爺子,徑自向周圍眾人叫道:“各位,我鷹刀今天來這里,理由只有兩個──一是搶錢,二還是搶錢!你們不要以為剛才稱贊我的刀法好,就不用付錢了。錢,無論如何是一定要付的,除非你們能贏過我手里的刀……啊,那個過山虎還是過山鼠,還是你先來吧,一百兩銀子一個人頭,沒有現錢的用珠寶首飾代替也行……”
雅千柔見鷹刀這“惡強盜”做得有滋有味興高采烈,心里又氣又好笑。
但她深知鷹刀之所以要將事情鬧得如此不可開交,正是希望通過大堂里這些人的嘴巴告訴全天下,鷹刀已經退出巴蜀回到江南了。
如果花溪劍派依然任由鷹刀在自己的地盤里胡作非為,而繼續西進天魔宮,於情於理都是說不過去的。
這正是鷹刀的釜底抽薪之計,花溪劍派若想繼續進逼天魔宮,非要回過頭來將鷹刀逐回巴蜀不可。
所以,雅千柔明知鷹刀做得未免有些過分,她卻並沒有出手阻攔。
舒倫大睜著雙眼瞪著腳下大張著袋口的布袋,臉上又紅又白,額頭上冷汗汩汩流下。
有好幾次,他的手已經放上腰中的劍柄,可想想還是放回原處。
畢竟,生命的機會只有一次,放手和鷹刀一搏的最後結果只能是以自己的死亡來告終。
終於,他長嘆一聲,從懷中掏出銀票扔進口袋之中,以換取自己繼續生存的機會。
鷹刀看著舒倫將銀票丟進口袋中,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道:“好了,大家一個個來。付了錢的人可以站在另一邊了,不要妨礙我發財……”
眾人見連花溪劍派風雷堂的堂主都要付錢贖命,自己就更不用說了,於是紛紛老老實實地排好隊伍將袋中的錢財貢獻給鷹刀。
“喂,喂,你的手抖什麼?不就是一百兩銀子嗎?何必這麼心痛呢?男人嘛,就要爽快大方些,不要婆婆媽媽地惹人笑話!”
“這位大嬸,還真看不出來耶!你身上的衣服做工這麼好,繡花這麼精致,沒想到你的珠寶首飾卻都是假貨,真是太過分了……好了好了,你不要哭,我放你過去好了……年紀這麼大了還學小姑娘一般哭哭啼啼的,我的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
“死胖子!你體型這麼重,腰圍這麼寬,想付一百兩銀子就走嗎?不行,你要多付一百兩……呵呵,這就對了。下次肥肉少吃點,太胖了會影響你的身體健康……”
“哎呀,這位小姐,你這麼漂亮……這樣好了,你讓我摸一下你的小手,你就不用付錢了……不願意?那好,一百兩拿來,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
經過近半個時辰的“勒索”,口袋中已經裝滿了金銀珠寶銀票之類的物品。
鷹刀高興地提起口袋走到區老爺子面前,從口袋中隨意地抓了兩把出來塞進他的懷中道:“老爺子,今天是你孫子大喜的日子,我不意思一點也說不過去。這里大約也值個兩三千兩銀子了,權當是送給老爺子的賀禮……我相信,你所有的客人里,恐怕還是我最大方了,隨手就給個兩三千兩,連眉毛都不皺一下。哈哈,你不用送了,我走了。”
說著,鷹刀提起口袋往懷中一塞轉身便走。
在經過新娘的身旁時,他卻頓住身形,道:“不對,新娘長什麼模樣我還不知道呢,怎麼可以就這樣走了?”
他走到新娘身前,緩緩伸出手去將蒙在新娘頭上的紅頭巾揭了開來。
只見,一張粉裝玉琢嬌俏秀麗的面容在眼前徐徐呈現。
淡如柳葉的彎眉,挺直的鼻梁,薄而小巧的紅唇,眼中卻滿是緊張羞怯的神情,淚珠在眼眶之中滾來滾去,令人忍不住頓起愛憐之心。
鷹刀沒有想到新娘居然如此美貌,竟呆了一呆。
他微笑道:“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沒想到你這麼漂亮……你叫什麼名字?”
那新娘早在先前蒙著紅頭巾時便已嚇得魂不附體,暗暗禱告上天“惡強盜”千萬不要打自己的主意,誰知這“惡強盜”走都將要走了,還要看自己一眼才肯走。
等到自己的紅頭巾被揭開之時,卻發現這“惡強盜”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窮凶極惡,反而是個看上去很干淨清爽的年青男子,他笑起來的樣子也沒有半點邪惡,竟似是有一種陽光燦爛般的感覺,而且,他眼中深處的那一點憐惜,不知道為什麼,竟然使自己有著他絕對不會傷害自己的直覺。
“我叫溫……溫婉兒……”如夢幻一般,她說出了自己的名字給眼前這個男子知道。
等到意識到不該這麼做時,已經太遲了。
“好名字!名字美人卻更美!”鷹刀低聲贊嘆一聲,轉頭去看已嚇成一團簌簌發抖的新郎,搖了搖頭道:“只可惜,一朵鮮花卻硬生生要插在牛屎上,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鷹刀走到新郎的身前,一把揪住新郎的衣領道:“你把你老婆讓給我好不好?只要你答應,這口袋里的錢都是你的!”說著,從懷中掏出方才大肆搶掠得到的“戰利品”丟在新郎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