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已近三更了。
九江城朱雀大街。
夜深人靜。
魅劍朱拓仰頭望了望夜空,見一層淡淡的雲層籠罩著月光,愈發顯得今夜的寧靜。
但是他知道,不久之後,這種寧靜便會打破,因為鬼王府對花溪劍派的第一次大規模攻擊即將開始了。
今夜的九江城決不會在寧靜中渡過。
根據府中“鷹衛”傳來的可靠消息,這朱雀大街上最豪華的大宅“杜府”是花溪劍派在九江的據點。
而隨著這次九江龍舟大賽的舉行,也發現大批的可疑人物陸續進駐“杜府”,他們人人腰中鼓脹,顯然身攜兵器。
最明顯的是,花溪劍派荊悲情的二公子,江湖上人稱“花雲二劍”的花劍──荊流花也在午後時分進了“杜府”,隨後再也沒有出現。
從這一點已經可以肯定,這“杜府”正是花溪劍派這次和鬼王府爭奪九江控制權的指揮中心。
早在五天之前,鬼王府已經在“杜府”周圍布下包圍圈,但由於花溪劍派一直沒有出動派中精英潛入九江城,如果太早動手不能對花溪劍派做到足夠的傷害,那時再被花溪劍派反噬一口,可能反受其害。
故而朱拓一直謹遵晁功綽的指示按兵不動,只是嚴密加強對“杜府”的監視。
直到今天午後荊流花的出現,朱拓知道時機已經成熟,便向晁功綽飛鴿傳書,匯報了情況,請示動手時機。
終於,在不久前收到了晁功綽“三更”
動手的指令。
遠處傳來幾聲清脆的梆子聲,三更已到。
一支紅色的煙花爆開在夜空之中,美麗而燦爛。
正是這次攻擊行動的信號。
朱拓心中一陣激動。
這些年來,鬼王府一直被花溪劍派壓制,在無數次的小衝突中很是吃了點虧。
而花溪劍派的勢力漸漸西進,鬼王府周邊的地盤被其蠶食不少,兩派之間的利益衝突也越發明顯起來。
在這種大環境下,兩派遲早會來個大決戰。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這一天終於來了。
這一戰的勝負不但代表了對長江以南,東起鄱陽湖西至武漢一帶豐饒的物產資源的控制權,還將決定江南武林的勢力格局。
無論是哪一方失敗,其下場的悲慘是可以想見的。
就在今夜,荊悲情會嘗到他一生之中最悲慘的一戰吧。
朱拓熱血沸騰,走到“杜府”的大門前,雙臂一振。
突然從他的身後涌出幾百個全身黑衣的武士,他們將杜府門前圍了個水泄不通。
朱拓舔了舔唇角,仿佛已經聞到了敵人的血腥之氣。他狂笑一聲大聲呼喝:“動手!我要這門內沒有一個活著的東西。
雞犬不留!”
那些黑衣武士氣壯山河地回應道:“雞犬不留!”說畢紛紛向“杜府”門前涌去。
朱拓站在人流之中,遙聽到杜府的左右兩翼和後門俱已響起呼喝之聲,他知道鬼王府的總攻已依據計劃開始了。
也許杜府中那些花溪劍派的蠢材一直到死都不會明白自己為什麼睡著之後就永遠不會醒來了吧。
朱拓的臉上慢慢浮起一絲笑意,暗想:“等到這一仗打完,如果還有時間的話,可以約上大師兄和三師弟一起到九江城的春風樓快活一番。哦,對了,那批從關外修羅門請來的叫什麼十三鷹的家伙也可以同去,雖然可能用不到他們出力,但對客人總是客氣些好。這樣回去對師傅也好有個交代。春風樓的那個叫素素的姑娘還真是不錯,那一對大奶子……”
朱拓正在浮想連翩之時,突然發現手下全都駐足不前了。
他正要破口大罵,卻見到杜府的大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打開,一個面容清秀俊雅的青年站在門前微笑著看著他們。
此人正是荊流花。
朱拓跨步上前,笑道:“流花公子,怎麼到了九江也不來我們鬼王府打聲招呼?反而鬼鬼祟祟地躲在這里,這未免有損於公子的身份。”
荊流花眉毛一挑笑道:“朱兄,你帶著整個鬼王府的人深夜上門拜訪便符合身份嗎?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知道你們鬼王府籌備這次行動已經很久了,但你真的以為花溪劍派會這麼傻,自己鑽進陷阱去任你們宰割嗎?你太天真了。”
朱拓見荊流花如此鎮定,話中又隱隱露出對己方這次行動有所了解,且有了一定的准備的意思,不禁疑心起來。
難道這次的行動早已墮入對方計算之中了嗎?
否則這荊流花怎會這般沈穩鎮靜?
他轉頭四顧見整個杜府已被己方人馬包圍,對方除了眼前的荊流花卻連一個人也不見反應,一種莫測高深的念頭浮了上來。
朱拓一陣疑慮,口中卻不願示弱道:“流花公子,好一招空城計,卻休想我上當。”並轉頭向手下喝道:“大家別聽他廢話,先做了他再說!”
鬼王府武士人頭涌動紛紛向前擠去。
荊流花仰天長笑一聲道:“朱拓呀朱拓,也許你在見到我之前便撤退還有可能留得住你的狗命,但是現在,你的半只腳已踏入了鬼門關,可笑你居然還懵然不知。我早就聽人說道晁功綽手下四小鬼唯有李築還算是個人才,其他三人皆是酒囊飯袋之徒。今日一見果然如此。晁功綽將鬼王府的幫務交在你們的手中,居然能撐到今天,還真是讓人佩服他的運氣實在是好啊!姓朱的,難道你真是頭豬嗎?你再仔細聽聽,除了這杜府的前門之外,為何聽不到其他人的聲音?”
朱拓聞言一聽之下,登時臉色轉白。
在發動攻擊之時還聽到杜府的左,右,後門皆是人聲,現在卻連一絲聲音也聽不到了。
莫非有了什麼變故不成?
朱拓的那群手下也驚疑不定,人人東張西望,疑神疑鬼起來。
本來沒有起疑也就罷了,現在疑心一動,登時覺得四下里仿佛充滿著殺機,一股沉重的壓力擠迫而來,令人心旌搖動惶恐不安。
有一些膽小的更是手腳發麻,身體簌簌發抖,難以自控。
在刹那間,荊流花的話便摧毀了他們的斗志。
荊流花見基本效果已經達到,知道如果現在不亮出點實力出來鎮住他們就很難達到敲山震虎地驚懾作用,那麼就難以實施想要兵不血刃地解決這場惡斗的計劃了。
於是,他笑笑拍了拍手。
荊流花的掌音剛落。
杜府四周的圍牆上刷地全站滿了人,只見他們的手中個個手持弩箭對准門前鬼王府的武士。
朱拓一笑,道:“流花公子,難道你以為這區區五六十個弓箭手便能阻止我們進府嗎?”
荊流花嘴角一撇冷笑道:“跟你這種長著豬腦袋的人講話,實在是浪費我的口水。你看看後面吧。”
朱拓向後望去,見身後屋頂之上密密麻麻地全是人影。
他們也是同樣手持連珠弩箭對准了己方人馬。
朱拓一陣發呆,為什麼花溪劍派居然有這麼多的人潛入九江城?
若能毫無聲息的解決己方設在杜府左右兩翼和後門的人馬,而不驚動自己,沒有三四千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再加上圍住自己的這群弓箭手也大約有個上千人,難道這一次花溪劍派居然調動了五千人?
首先以花溪劍派的實力來說不可能一次調動這麼多的人,這個數目已經是花溪劍派的所有弟子的總和了。
他們傾派而出,必然會造成後防空虛,這樣豈非給了別派有動搖花溪劍派的根本的可乘之機?
以荊悲情的沈穩作風來說,這麼做的可能性幾乎是零。
再說,這麼大批人馬的調動不可能瞞得過府內“鷹衛”的情報網,自己所得到“鷹衛”的情報上說,這次花溪劍派只是派遣了派中精英三百八十人趁著龍舟大賽的舉行潛入九江城。
但很明顯,光光自己這邊已有了約上千人出現。
難道鷹衛的情報出錯,可就算是出錯也不會錯得這般離譜。
正在朱拓驚疑不定,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荊流花突然開口說道:“費將軍!小弟的戲已經唱完,剩下的就看你們神機營的了。”
一個粗獷的聲音從身後屋頂上的人群中響起道:“荊小兄弟,這次你們花溪劍派出了大力,等到此事完結之後,小將一定上報給何大總管知道。”
荊流花笑道:“費將軍客氣了。我們也不過是做一做魚餌,略盡一點綿薄之力罷了,哪里有什麼功勞。再說,大總管能看得起我們花溪劍派,命我們配合將軍圍剿鬼王府也是我們的榮幸,更是我們花溪劍派作為武林白道應盡的責任。”
神機營?
何大總管?
朱拓聽得一陣莫名其妙。
本來這只是江湖中的黑白兩道之爭,又怎會牽扯到朝廷上呢?
難道其中另有什麼隱秘不成?
朱拓雖然不知道這次和花溪劍派的斗爭為什麼會和朝廷有關,但總算知道對方的人馬是從什麼地方鑽出來的了。
原來這些都是神機營的人,難怪鷹衛會查不到。
神機營的人或許武功都不高,但其紀律森嚴進退有矩這些優點是自己手下這幫烏合之眾萬萬比不上的。
如果分開來單打獨斗,就是再來一千個神機營兵士都不怕,但象現在這種大規模的作戰方式,用屁股想都知道己方必輸無疑,更何況還有花溪劍派的人在一旁虎視耽耽呢?
朱拓長嘆一聲道:“荊流花,黑白兩道之爭向來是我們武林中內部的事,但現在你們居然勾結官府一起對付我們鬼王府,難道不怕江湖中人恥笑嗎?”
荊流花笑道:“除魔衛道是我花溪劍派一貫來的宗旨。我們奉命協助朝廷捉拿亂黨更是我們白道武林的責任。今日我們滅了你們鬼王府正是為了江南千千萬萬的百姓可以安居樂業,不受你們黑道荼毒。相信江湖中人知道之後只會拍手稱快,說聲做得好。朱兄,事已至此,我看你還是束手就擒罷。”
那費將軍也在一旁大喝道:“鬼王府荼毒百姓,魚肉鄉鄰,早已激起極大的公憤!這次朝廷順應民意圍剿鬼王府正是替天行道。朝廷素來寬大為懷,只要器械投降便可留得性命,但凡有冥頑不靈,持械拒捕者皆以叛黨罪論處,格殺勿論!”
朱拓見事已完全落入對方掌控之中,己方一敗塗地毫無還手之力,再負隅頑抗只不過是多傷人命而已,便轉頭對手下道:“你們皆有父母妻兒,既然事已至此,還是降了罷,無謂傷了自己性命。”
鬼王府眾武士早已被對方陣勢嚇得驚惶失魄,喪失了斗志,現在見連朱拓都勸他們投降便紛紛棄下兵刃,走到一旁。
荊流花見鬼王府眾武士大都已投降受縛,朱拓卻落寞地站在大街之中默然不語,便上前取笑道:“朱兄,你還不降嗎?
只要你投降,我可以向費將軍求個情,免了你的牢獄之苦。不過我花溪劍派有個馬夫剛剛上個月生病死了,你如不嫌棄的話可以來小花溪給我們養養馬。哈哈哈!”
周圍神機營和花溪劍派中人紛紛哄笑起來。
而投降的鬼王府武士卻人人眼中冒火,義憤填膺,但礙於形勢之下,只得敢怒不敢言。
朱拓仰天長笑道:“士可殺不可辱。我朱拓身受師傅大恩無以回報,唯一死而已。要我投降卻是休想!”說畢,他抽劍向荊流花刺去。
朱拓號稱魅劍自然指得是他運劍刁鑽詭異迅捷無比,而此刻他又將生死置之度外,這一劍已是他平生功力所聚。
只見這一劍快捷如電般刺向荊流花。
荊流花在卒不及防之下,吃了一驚,他急向後飛退,並抽出腰中長劍擋格。
朱拓眼見即將得手,心中大喜。
這一次莫名其妙地中了花溪劍派的詭計,弄得己方全軍覆沒。
不過如果在臨死之前能將荊流花殺死也算略報了點仇了,相信荊悲情死了個兒子,對他做成的打擊不會太小。
想到這里,朱拓不禁隱露微笑。
但就在自己劍尖即將刺中荊流花的時候,朱拓突然覺得心口一痛,全身力道也因此全失。
他低頭一看,只見自己的胸口露出長長的一截箭尖,顯然這一箭是從背後射入,再透胸而出的。
射這一箭的人力道准心掌握地恰到好處,既能致朱拓死命又能不誤傷到荊流花。
因為太輕,不足以殺朱拓,但太重卻又可能弩箭透過朱拓的身體而出以致誤傷到荊流花。
可以想見此人絕對是個高手。
屋頂一個身穿鎧甲的粗豪大漢收弩大聲喝道:“拒不投降者死。若還有人敢抵抗拒捕,朱拓就是他的下場!”正是神機營費大將軍。
朱拓跌倒在地上,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夜空。
他最後的念頭是:“差那麼一點點就能刺死荊流花了。真是可惜啊!今晚的夜色真是美,卻不知道哪顆星星才是我要去的地方。”
鬼王府和花溪劍派的九江城爭奪戰就此以鬼王府全軍覆沒的結局告終。
九江城內一片寧靜,人們根本不知道九江城的控制權已經由鬼王府轉換到花溪劍派的手中。
也因為這一戰,江南武林的格局徹底改變。
風起雲涌,平靜了十多年的中原武林再度掀起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