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楊四領銜的“戰龍”,突然現身在已突入長林巷中的蒙彩衣軍的背後,將長林巷的兩端退路徹底堵死,形成了甕中捉鱉之勢。
蒙彩衣軍退無可退之下,便如同一頭困於籠中的猛獅一般,唯有拚死力戰到底。
然而,溫家外有楊四高明的指揮調度,內有卞停所設計的超絕立體防御網,“戰龍”和南宮漸雪屬下族內戰士均是由訓練有素、紀律嚴明的精英構成,在這種情況下焉會與垂死掙扎的蒙彩衣軍纏斗?
“戰龍”分從兩端,保持完整的突擊陣形一步步向內擠壓。
南宮世家戰士在明知外面有援軍到來的情況下,寧可拼全力防守住自己的陣线,也不冒險出擊,以免不慎被陷入瘋狂狀態的蒙彩衣軍突破防线,攻入溫家大宅,另覓生路逃逸。
見到形勢急轉而下,龍澤秀行幾度想拋開與己纏斗不休的柯堅,好親自指揮手下突圍,怎奈柯堅老而彌堅,盡管身上早已負傷累累鮮血淋漓,竟是越戰越勇毫不氣餒。
龍澤秀行眼見無法順利脫身,只得一邊應付柯堅,一邊分心留意周圍戰況,希望能找出一條突出重圍的生路來。
觀察了良久,才發現己方實在已陷入死地,再無可逃之處。
眼見著眾手下軍心渙散、隊形混亂,勉強組織起來的幾次突擊也被敵方輕松地打壓回來,地上的死屍越積越多、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已損失了近一半人。
他不由陷入絕望之中,心知今夜一戰必是全軍覆沒的命運。
到處都是喊殺之聲、到處都是血腥之氣,原本只是一個簡單的襲擊任務而已,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真是不甘心啊!就算死,也要把眼前這個煩人的死老頭解決掉!
龍澤秀行心中一發狠,拋開一切,決意先殺了柯堅再說。
他的眼中寒芒暴閃,手中窄刃短刀化作一道淡淡的青影,如電閃一般向柯堅喉間劃去。
這一刀實是他生平功力所聚,刀風所過之處竟隱有奔雷之音。
柯堅大駭,雖然早已防備,卻哪里能料到他這一刀竟能快到如此地步,眼睛尚未眨上一下,刀氣已切割至喉間。
柯堅本能地向後一仰,只覺頷下一涼,已連胡須帶皮被龍澤秀行削去一片。
他顧不上疼痛,左手撐地連滾帶爬地向後疾退,極力閃避龍澤秀行接踵而至的連綿後招,怎奈先機已失,一時之間哪里能夠重新扳回?
龍澤秀行厲喝一聲,高高躍起,短刀再度疾劈而下。
柯堅此時已退至牆角,再無可退之地,只得舉起右手長劍抵擋,只聽“叮”的一聲脆響,手中堅韌無比的青鋒劍已被龍澤秀行硬生生斬斷。
龍澤秀行嘿嘿冷笑一聲,正待向前補上一刀,卻聽巷口處一把雄渾的厲喝聲傳來:“賊子看箭!”
破空之聲飛掠過來,龍澤秀行舉刀一擋,將箭矢擊飛,卻覺這一箭來勢凶猛力道奇大,知道定是高手所為,不由暗暗警惕。
而柯堅經此一打攪,早已趁機閃躲開去,手持斷劍立穩腳跟,龍澤秀行要想再度得到殺他的良機,已沒有方才那般容易了。
龍澤秀行看了看柯堅,再轉頭望向方才箭矢射來的方向,只見一個身形魁偉的戎裝大漢正威風凜凜地站立在敵方援軍陣營的最前端,張弓引箭虛指著自己。
僅從其氣勢看來,分明是個一流高手。
龍澤秀行暗暗嘆了口氣,心知若是此時不走,只怕是再也走不了了。
當下便向柯堅微微一笑,道:“今夜被你僥幸逃過一難,算你運氣好。希望下次還有機會再來領教高明!”
說著,腳尖在地上一點,向牆頭撲去,順手斬翻一個守護牆頭的弓箭手,卻見白影一閃,人已消失在黑夜之中。
柯堅正要追擊,遠處那位手持長弓的大漢連忙阻住道:“老爺子且慢!窮寇莫追,還是清掃戰場要緊。”
柯堅情知龍澤秀行一意要逃的話,僅憑自己一人之力只怕阻攔不住,便依言放棄追擊,將重心轉移到對付猶然負隅頑抗的蒙彩衣軍身上。
龍澤秀行一逃,蒙彩衣軍在群龍無首之下立時全盤崩潰,再加上溫家和南宮世家兩家聯軍均有高手壓陣,不一會兒戰局便演變成聯軍風卷殘雲般的單方面屠殺行動。
與此同時,長林巷的另一端也傳來捷訊。
經過一番狠斗,南宮漸雪大發神威,親手斬下了敵方領軍人物稻本一郎和中田眷的首級,敵酋授首,己方備受鼓舞,氣勢如虹之下與溫家的“戰龍”內外夾擊,敵人非降即死,竟沒能走脫一人。
待到這邊的戰場也清理完畢,兩家聯軍匯成一處,不管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都抱成一團歡呼慶祝。
人人的臉上都是疲憊不堪,有很多人甚至全身掛彩,連站也無法站直,可在這種熱烈的氣氛渲染下,又有誰不感到高興呢?
畢竟,他們是作為勝利的一方活下來的人,再看著周圍滿地的屍體,倍感生命的可貴。
“敢問這位壯士高姓大名?方才若不是你那一箭,只怕老朽已命喪敵賊之手了。”柯堅樂呵呵地扯著那戎裝大漢道謝。
那戎裝大漢忙道:“老爺子客氣了,其實真正要道謝的應該是我才對。在下是溫家隱龍組的‘戰龍’大統領鍾長青,若不是老爺子仗義相助,我溫家早已遭到無妄之災了。老爺子,我代表溫家上上下下的所有人謝謝你!”
隱龍組?戰龍?
柯堅一怔,出於情報分析的習慣,立時陷入沉思之中,對溫家的真正實力開始進行重新評估。
※※※
第二天,午後。
溫家大宅,大廳。
廳內眾多的仆役、丫鬟們正在忙碌地布置、准備著即將到來的晚宴。
這是一場盛大的慶功晚宴,是溫師仲專門為了慶祝昨夜的大勝而舉行的。
楊四早早便來到溫家,倒不是為了布置宴會而來,這種瑣碎的雜事自然無須勞他大駕。
他是應溫師仲之邀特別在宴會舉行之前到來的,顯然溫師仲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與他商量。
自羊腸道一役和昨夜的血戰之後,溫師仲越發對他倚重起來,凡有什麼重要的舉措都會找他這個超級智囊相商。
已經好幾夜沒有好好休息的楊四,看上去並不顯得如何疲憊,除了充滿血絲的眼瞳之外,幾乎從他身上看不到有任何勞累的痕跡,臃腫矮胖的身材還是那麼的靈活、眼神還是那麼的銳利。
到了之後,里面傳來消息說溫師仲正在見客,是官府方面的人,暫時不能見他,要他稍等片刻。
楊四深知這是官府方面所做的公事文章,昨夜究竟死了許多的人,場面也搞得非常大,官府雖說和蒙彩衣一方早有默契,卻也不能就此不聞不問,總要捏造個理由給廣大民眾一個交代。
楊四見此,便也趁機隨意找了張椅子坐下假寐休息。
說不累是假的,武功再高也是人,幾天幾夜不眠不休,所做的又是高強度的腦力、體力勞動,怎麼會不累?
但是即便人已躺在椅上,腦子里卻依然轉個不停,無法真正放松下來。
不過這一次,他想的卻是自己的事。
經過一夜血戰之後的溫家,仿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重新恢復了往日的熱鬧與繁盛。
一切需要善後的工作都有專門的人員進行打點,只是這些頭上戴著峨冠、臉上掛滿笑容的“管事”,看起來都是如此的陌生和年輕,仿佛是一夜之間突然從地底冒出來的一樣。
而原來在府里、貨棧和碼頭上擔任管事的舊人竟像是同時失蹤一般,一個也看不到了。
所有重要的部門和機構也都在一夜間進行了很大的人事變動,許多陌生的新人手持家主溫師仲親筆簽署的委任書進入這些部門,代替原先的老人執掌機構的關鍵性職務。
換句話說,整個溫家從里到外都像是進行了一次大手術,外表看起來還和從前一樣,但支撐溫家經濟體系的支柱和骨干,卻已經徹底的以新代舊了。
這種變化外人無法察覺,但內部的人卻不免有些嘀咕,若不是親眼看見溫師仲依然談笑風生地在每個部門巡查日常事務,恐怕難免會讓人誤會溫家已經被人陰謀顛覆了。
這些新來的人大都還很年輕,充滿著朝氣。
一坐穩位子便大刀闊斧地對整個溫家經濟體系進行一系列改革,剔除了一些積癰已久的舊陋陳規,帶進來一些嶄新的經營理念、管理方式和獎懲制度。
再加上用大灑金錢的手段來改善眾人的福利,這樣一來,很快便拉攏了大部分人的心,使得溫家整個經濟體系奇跡般地沒有在這一次大地震式的人事變動中崩潰。
雖說人心浮動是難免的,但整體看來似乎還是朝著樂觀的方向走去。
冷眼旁觀這一切,主導這一系列人事變動的顯然是溫師仲的秘密殺著--隱龍組的“魚龍”。
看來,溫師仲不惜血本、花數十年之功所培育出來的精英,果然沒有讓他失望啊!
一切均在溫師仲掌握之中,和過去相比,權力甚至更集中在他一個人的手里。
畢竟,在過去的體系中,執掌要害部門的,都是些曾經與他一起共同打下江山的老臣子,這些老臣子從關中一直追隨著溫師仲來到襄陽創下水運系統,不但有著非常復雜的背景,彼此之間為了爭權奪利也常常相互制肘,給整個體系的健康運行帶來極大弊端,尤其在很多事務的處理過程中,即便溫師仲本人也要賣他們個面子。
歷來改朝換代之後的新皇執掌朝政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誅殺功臣,為的就是怕出現以上這種情形,如果當皇帝的說句話、辦件事也要顧忌下面的人,那這個皇帝做起來還有什麼趣味可言?
道理簡單,但真正要施行起來卻有很大的難度。
宋太祖趙匡胤辦的巧妙一點,杯酒釋了兵權,老臣子們只好告老回家種田;明太祖朱元璋干的就不太地道了,翻臉不認人,高舉屠刀大殺特殺,昔日將他扶上皇位的老兄弟和老臣子竟沒有一個能有善終……
與他們相比較,溫師仲顯然有些後知後覺,竟足足等了二十多年才辦成了這件事。
最重要的一點還是“魚龍”是溫師仲一手培植出來的,與關中溫家本部全無半分干系。
萬一關中方面出了什麼問題,溫師仲大可切斷雙方聯系,自立門戶。
換句話說,從“魚龍”執掌長江水運的那一刻起,襄陽溫家已經成為一個隨時可脫離關中本部,能獨立運作的系統。
誠然,權力高度集中在一人之手的好處是上下一心、政令通行、辦事效率奇高,但它的最大弊端卻是在權力高度集中的同時,也將權力斗爭的風險高度聚集在自己一人身上,這無疑給了陰謀篡位者一個極大的便利,只要有辦法取代掌權者,那麼順手全盤接掌他所擁有的權力也便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正所謂高處不勝寒,溫師仲此刻在樂津津地築就權力的高台,卻不知他其實也正在挖掘埋葬自己的墳墓。
因為隱龍組效忠的對象已經不再是溫家家族本身,而是溫師仲個人。
萬一溫師仲在某一天被他人所取代,那麼隱龍組效忠的對象也必然是那個取代者,而不是溫家家族。
既然老天平白無故地送了一個絕好的機會,如果再不趁機好好把握,那就太傻了!
現在的形勢正是萬事具備只欠東風了,而這個東風又是什麼呢?
自然非鷹刀莫屬!
只要鷹刀娶了溫婉兒,以乘龍快婿的身份出入溫家,然後勸溫師仲立鷹刀為繼承人,最後想辦法讓溫師仲“消失”,那麼整個襄陽溫家便唾手而得了……
在這整個計劃之中,只有兩個難題--其一,勸鷹刀娶溫婉兒;其二,讓溫師仲消失。
本來最大的問題應該是勸溫師仲立鷹刀為繼承人,但這個思想工作早在很久以前已經埋下過伏筆,再加上近日里溫家發生巨變,溫恒暴斃、溫玄被軟禁,溫師仲後繼無人之下不立鷹刀又能立誰?
想到得意之處,楊四不禁微微露出笑容。
為了避嫌,自昨夜一戰之後,他一直沒有刻意與鷹刀見面議事,以免溫師仲懷疑,而如今看來,也是時候找個機會好好地跟鷹刀談談了……
“先生……先生……”
有人走了過來將楊四搖醒。
楊四睜眼一看,卻見此人三十余歲,中等身材,面容平庸無奇,可一副笑臉卻很容易給人好感,正是溫家新上任的大總管賈鐸。
溫家原有兩位總管,宗維漢主外、顧榮同主內,都是昔日與溫師仲一同打江山的老臣子,只是經過這一場變故之後,這兩位昔日總管的命運只怕非常淒慘。
畢竟他們二人收取溫玄所賄賂的房產,證據確鑿,以溫師仲殘忍猜忌的性格,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位新上任、內外統抓的大總管賈鐸,只怕是“魚龍”的最高負責人了。
楊四不敢怠慢,連忙從椅上站起身來,回道:“賈大總管隨意派個小廝過來招呼楊某就行了,何須親勞大駕?”
賈鐸見楊四如此尊重自己,心中有些舒服,忙笑道:“先生客氣了。先生勞苦功高,乃家主最為倚重之人,豈能慢怠?”
楊四攜了賈鐸的手,笑道:“賈兄說這樣的話就是看不起我楊四了,你我均是盡心盡力替家主辦事的人,別人不知道賈兄的辛苦,我楊四會不知道嗎?今天溫家能有這樣的局面,賈兄功不可沒。只是賈兄做的都是暗底里的苦活累活,不像我楊四做的都是表面上的文章,別人看的進眼里罷了。”
這幾句話說將下來,不但將賈鐸哄得開開心心,更拉近了彼此間的距離,連稱呼也由“賈大總管”變為“賈兄”了。
最妙的是,楊四在話中隱然以溫師仲的心腹自居,並暗示自己十分清楚賈鐸的底細,這樣一來,賈鐸在他面前就不會有太多的機心和顧忌,這對他了解“魚龍”的運作將有莫大的好處。
賈鐸果然甚為感動,道:“論功勞,誰能與先生相比?我賈鐸所作的不過都是些份內之事,先生如此謬贊,真真讓我慚愧。”
楊四哈哈一笑,道:“賈兄就不要自謙了,我們日後需要合作的地方甚多,你我之間再這般客套就沒什麼意思了。平心而論,這次我和鍾長青連勝兩戰的確風光,但真正要說到實際上的功勞,卻比賈兄頗有不如。賈兄維持的是我們溫家的根本所在,若是失去根本,我們就是打再多的勝仗也是沒用。”他頓了頓,環顧四周,壓低嗓音悄悄道:“這些話家主雖然沒有當面對我說出來,但他心里的意思我卻是明白的。”
隱龍組分為三個部門,雖說各個部門互不干涉自成一系,可只要是人都會有私心,各個部門互相之間會有爭寵的問題也是一種必然的現象。
是以楊四此番故意擡出“戰龍”大統領鍾長青的名頭,就是為了借打壓鍾長青的手段來討好賈鐸。
這種政治手腕素來是楊四所長,有了機會豈有不大用特用之理?
賈鐸一聽不由笑容滿面,心中又是得意又是興奮,深覺楊四此人大可一交。
說到底,楊四此人不但為人客氣、明白事理,最重要的是他是溫師仲面前紅得不能再紅的人,只要跟他打好關系,那麼對自己日後的前程可說大有裨益。
他樂呵呵地笑了一會兒,拉著楊四道:“素聞先生好茶,我那里恰好還有一點御貢的碧螺春,先生幾時有空去品評一番?最重要是我剛剛接手府中雜事,有很多地方不甚明了,以先生大才,必能指點一二,還望先生不要拒絕。”
楊四在心中微微一笑,知道賈鐸此番無事獻殷勤,實在是有拉攏自己的心意,當下便笑道:“都是為溫家辦事,說不上指點不指點的,只要是我知道的必當一一說給賈兄知道。至於時間嘛!由賈兄自己定好了。對了,請問賈兄,聽說官府那邊來人了,家主正在應酬,不知現在情況如何?”
賈鐸一拍自己的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瞧我,和先生聊得高興起來就忘了正事了。官府那邊的人已經走了,家主正在書房等你呢!先生,這邊請……”
說著,他親自在前面帶路向溫師仲的書房走去。
楊四連忙阻住:“賈兄,我自己進去好了,府里雜事太多,你去忙吧!”
賈鐸猶豫了一下,笑著答應一聲,自顧自去了。
楊四目送賈鐸離開之後,方穿過大廳進入內院,來到溫師仲的書房門前,敲了敲門。
“是楊四嗎?快快進來。”溫師仲在門內笑道,從他的語音上可以聽出他的心情顯然不錯。
進去之後,兩人互相客套一番,楊四在椅上坐下,早有丫鬟端上茶點。
楊四等那丫鬟出去之後,笑著向溫師仲道:“家主特地叫楊四前來,未知所為何事?”
溫師仲擺了擺手,道:“這個等下再說。想必你也知道適才官府來人了吧?”
楊四點了點頭,道:“知道。這是官府必須要走的一種形式,昨夜的事鬧得那麼大,而且又是在城里發生,官府方面於情於理都要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溫師仲呵呵笑道:“先生的心思果然敏捷,一猜便中。本來官府來人時我還在想該如何編造一個合情合理的故事搪塞過去,誰知那譚知府派來的人一見面就問我們溫家昨夜遭遇的盜匪是否還有活口,說他要帶回去審理。這下倒好,省得我絞盡腦汁編造理由了。嘿嘿,昨夜的生死一戰,到了官府的嘴中竟然變成‘遭遇盜匪’ 了,可笑啊可笑!”
楊四微微一笑道:“這是想當然爾。蒙彩衣要想救人,除了讓官府代為出面之外,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而官府出面要人,說我們溫家遭遇了盜匪,他們需要將剩下的活口帶回去審問,這的確是個既合情也合理的要求。如此一來,官府和我們溫家都有台階可下,最重要的是對襄陽民眾也有了很好的解釋。”
溫師仲點了點頭道:“就是這麼說。不過這樣也好,我本來就在頭痛怎麼安置那些俘虜,放不得、殺不得,總不能關了他們養一輩子吧?著實令人為難。這次我索性趁機將那些俘虜丟給官府,既給了官府面子,也解決了我自己的麻煩。”說著,他頓了頓,用一種難得出現在他身上的誠懇語氣道:“這一次我溫家能闖過難關,論功勞,首推先生。先生為我溫家做了這麼多事,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嗯,我要送先生一樣東西……”
送我東西?溫老鳥良心發現了?居然會如此好心?
楊四一怔,正要開口拒絕,已被溫師仲揮手阻住。
“啪--啪--”溫師仲拍了拍手掌。
書房門被人輕輕推開,進來的是一位嬌俏可人的少女,身著一襲紫色錦裘,烏黑的長發挽成一個髻子散於腦後,行走時低眉垂目脈脈含羞,雖算不上是絕艷之姿,也是難得一見的美女了。
她的手中托著一個紫檀木托盤,盤中似乎放著一柄金燦燦的鑰匙。
楊四大奇,溫老鳥莫非要送自己一把金鑰匙?
有鑰匙便會有鎖,而需要用鎖來封閉著的物件必然是價值不菲了,尤其這把鑰匙是用金子所鑄……看來自己這次要發一筆不小的橫財啊,呵呵!
楊四心中好奇,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靜待溫師仲自己揭開謎底。
“可兒,來見過楊四先生……”溫師仲笑眯眯地說道。
那被喚作可兒的少女微一點頭,眼睛飛快地在楊四臉上一掃,便又低下頭去,緩緩行到楊四跟前跪下,將手中托盤呈上,口中嬌柔婉轉道:“可兒見過先生……”
好像不對勁啊!送個禮物而已,行這麼大的禮干什麼?
楊四隱隱覺得不妥,連忙伸手出去要將可兒扶起來,口中卻道:“這位姑娘快快請起,何須行此大禮?”
誰知那可兒並不起來,依舊跪在地上。
楊四這才覺得不妙,轉頭問溫師仲道:“家主,你這是……”
溫師仲哈哈一笑,道:“一直以來先生都是孤家寡人,飲食起居也沒個細心人照顧,我瞧著實在是不像話,就替先生作主,特地派人從蜀地買了這個丫頭來服侍先生。我知道先生是蜀人,飲食習慣偏辛辣,而這個丫頭恰是蜀中人士,相信她所作的飯菜必能合先生的口味。哦,對了,我還在隔壁的永安福巷給先生置辦了一所宅子,房子雖然不算大,但一應設施俱全,我還留了五個丫鬟、三個雜役在那里幫你打點一切……”
說著,溫師仲走過來從盤中取過金鑰匙塞在楊四手中,續道:“總之,你只要拿了這柄鑰匙,帶了可兒過去,就可以像模像樣地過日子了。”
嘿嘿,出手果然闊綽啊!
用房子來留下自己的人,再用女人來綁住自己的心……高明!
高明的很!
楊四露出感激的神色,卻將金鑰匙推了回去,道:“家主,楊四所作均是份內之事,實在當不起如此大禮,還請家主收回……”
溫師仲不悅地打斷楊四的推辭,道:“我知先生高潔,眼里未必看得起這種俗禮,但這好歹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先生如此斷然推拒,莫非是看不起我溫師仲嗎?”
話說到這個份上,那是容不得楊四拒絕了。
而實際上楊四也並不打算真正拒絕。
因為所有的人都有一種奇怪的心理,認為既然你收了我的東西,就必須為我盡心辦事。
溫師仲用財物和女人來拉攏自己,就一定認為這些東西能夠打動自己,能夠讓自己更加感激涕零地為他賣命。
如果自己堅辭不收,溫師仲反而會疑神疑鬼,而收下這份重禮,溫師仲則會更加地信任自己。
既是如此,自己又何樂而不為?
又裝模作樣地推脫了幾回,楊四終於接受了溫師仲的大禮。
溫師仲揮手命可兒退下後,繼續對楊四道:“這次我們搶先動手,讓花溪劍派吃了大虧,花溪劍派豈能甘心?接下來必然是對我們大舉報復,不知先生有何妙計退敵?”
剛剛收了人家的大禮,總要略略回報一番的。
好在楊四早知溫師仲有此一問,當下便淡淡一笑,答道:“我們這次搶先動手,給了花溪劍派報復的借口,這是對我們不利的地方。但是對我們有利的卻是,我們這次第一拔除了蒙彩衣這顆釘在襄陽的釘子,第二重創了花溪劍派夷陵、公安兩地的堂口。”
他續道:“由於花溪劍派的後方並不穩定,還需要大量的人手,他們若要報復,將不得不顧忌到這一點,如此一來,必然不敢傾盡全力來攻。最重要的是,他們已經連輸兩場,實在不能再輸了,否則對他們的聲譽有損。因此,對他們而言,要打一場必勝的仗顯得極其重要,為了這一點,必然要做足准備工作,而這就需要時間。依我看來,他們最少需要三個月的時間來作准備。故而這三個月對我們來說是喘息之機。”
溫師仲聽得大點其頭,深表贊同,示意楊四繼續說下去。
楊四沉吟了一會兒,道:“我們的運氣應該說是不錯的,因為八閥之中至少已有兩家有與我們結盟的意向,這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所以,我們在這三個月里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做好外交上的事務,切切實實地與南宮世家和縱意山城敲定結盟事宜,並公布與眾。第二件事,荀途驚說到底是死在我們襄陽,雖說這麼久過去了,荀家依然沒有派人來問,可我們卻不能不防。在這種時候,我們實在禁不起背後有人捅刀子了。因此,對於這件事的處理,我們要盡量低調,最好主動派人去給荀家一個交代,並給予一定的賠償。將荀家拉攏進我們的陣營,顯然有點不切實際,但必須要做到不讓他們在背後捅我們一刀。第三件事,派人向各大門閥試探口風,能爭取過來的盡量爭取,不能爭取過來的也要打聽明白他們究竟是什麼立場,以便我們區別對待……”
聽到這里,溫師仲不由問道:“區別對待?怎麼個區別對待?”
楊四眼中閃過一道凌厲之色,慢慢道:“能和則和,若有意倒向花溪劍派的,我們要堅決鏟除!大戰在即,我們不能讓任何對我們有敵意的門派生存在後背,以免到時腹背受敵難以應付。只要我們溫家、南宮世家、縱意山城聯盟達成,在整個江北已是處於絕對的強勢。而在這三個月內花溪劍派無法北上,有了這三個月的緩衝時間,我們就有實力將任何一派門閥掃平。當然,這需要人力、物力和時機等各方面條件的配合……”
溫師仲不由驚呆了。
這死胖子的腦袋究竟是什麼做的?
自己的門前已是危機四伏,他卻還想著對江北各閥用兵……不過,卻不能不承認他說的確實有道理,也頗為可行。
厲害!的確厲害!
楊四突然微微一笑,道:“第四件事……是我楊四想向家主討杯喜酒喝。”
溫師仲一愣,奇道:“喜酒?什麼喜酒?”
楊四哈哈一笑,道:“令嬡即將出閣下嫁鷹刀,此乃天大的喜事,難道我不該向家主討杯喜酒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