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縣城秋天的日夜,街上已經失去了夏日的繁華,沁涼的秋風魚貫在有些蕭條的大街上。街邊的路燈有些昏暗,夜色里的行人有些行色匆匆。
一輛掛著出租字樣的白色轎車,平穩而快速地駛出了這個不大不小的縣城。
副駕駛的座位上是空著的。
胡雙十和鄭曉紅並肩坐在後排座位上。
盡管這個月末的夜晚天空中唯有星星的光亮,夜幕是真正漆黑的夜幕,但胡雙十還是習慣地把目光投到了車窗外。
那是一條寬闊的出城的柏油路,路邊就是已經割倒了莊稼的田野。
雖然夜色低垂,可田野里空茫茫的景象還可以依稀可見。
胡雙十想象著,冰涼的秋風在空茫的田野上肆意搜刮的情形。
家里的兩垧承包田是不是已經該收完了?
不會那麼快吧?
娘已經出嫁了,家里就剩三個年輕女子了,李二芸還有那麼小的孩子,地里的活多半是大花兒小花兒在干,兩個十八歲的女孩子,想把兩垧地的苞米收到家里來,那是多麼艱巨的活計呀?
想到這些,胡雙十心如刀割一般。
但想到馬上就要見到家里的親人們,興奮已經壓埋了所有的淒然和擔心。
就要到家了,自己突然出現在家人們面前,親人們會是怎樣的意外和驚喜呢?
聰明的鄭曉紅似乎理解了胡雙十此刻的心境,緊緊地靠著他的身體,用一只手握著胡雙十的一只手,目光閃亮地問道:“哥哥,你一定心里正激動著呢吧?就要和親人團聚了!”
“嗯,是那樣的!我正在想著家里人此刻在干啥呢,見到我突然回來是怎樣的吃驚和喜悅呢?”
胡雙十說著感激地握緊她的手。那個時候,倒是真的把她當做自己的戀人呢。
“哥哥,你的兩個雙胞胎妹妹一定很美麗吧?我想象著她們一定很美麗的!”鄭曉紅腦海里確實在勾畫著那兩個一摸一樣的女孩子的摸樣。
“是的,她們確實太美了,就像她們的名字一樣,如花朵一般!而且都是那樣的聰明又善解人意的!她們還都那樣勤勞!”
說起妹妹,胡雙十的眼睛里充滿著自豪和迷戀。
“她們都十八歲嗎?”
鄭曉紅也閃著目光盡情地想象著。
“嗯,都十八歲了,和你同歲!她們漂亮都隨了我母親的,我媽媽就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呢!”
鄭曉紅想起一件有些費解的事情,囁嚅著問:“哥哥,我想知道一件事情:你的兩個妹妹還都沒有出嫁,可你母親為啥就改嫁了呢?”
胡雙十的眼神頓時黯淡下來,心里隱隱作痛,那是難言的苦衷。
但他覺得有必要和鄭曉紅交代一些事情了。
於是說:“我媽媽出嫁也是迫不得已的,她是為了還債才出嫁的。想到這些,我心里就在疼痛著!”
“還債?還什麼債呀?”
鄭曉紅吃驚地問。她對胡雙十家里的情況只知道一知半解,胡雙十還沒有詳細和她說起過家里的情況呢。
胡雙十望著黑魆魆的車窗外,語調淒苦地說:“還不都是因為我嗎,我把黃老五和黃老六給廢成太監了,法院判了我們家賠償二十萬!二十萬啊,我們家就算不吃不喝一輩子也還不上啊!於是,我們家的女人就要去頂債。我媽媽嫁給的那個人就是黃老大的大舅哥,那個畜生早就惦記著我媽媽了,借著這個機會,黃老大就逼迫我母親嫁給了那個男人!”
“哥哥,難道這是舊社會嗎?怎麼這樣無法無天呢?這樣的事情是犯法的呀?”鄭曉紅顯得很憤然地說。
“可是,那也是沒有辦法的,那賠償的二十萬是法院判給人家的,我母親她們也是為了豁出身體免災的。她們幾個女人家,頂著那麼大的災難,又能怎麼做呢?都是我惹的禍,我被判了刑,家里人就跟著遭殃了!”
“可…你母親頂了債,那二十萬就可以了結了嗎?”
鄭曉紅困惑地看著胡雙十。
胡雙十沉吟了很久,心里盤算著是不是應該把家里的恥辱遭遇都和她說了?
那簡直是難以啟齒的奇恥大辱啊,但想到鄭曉紅已經和自己回家了,有些事情是難以隱瞞住的,於是他便毫不隱瞞地說出了家里女人和黃家六虎簽訂的賣身協議的事情。
鄭曉紅聽得目瞪口呆,半天才說出話來。“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呢?你的親人們簡直太悲慘了?你的兩個妹妹就這樣被糟踐了?”
胡雙十眼睛里是淒慘的光芒,說:“究竟是怎麼回事,我還不知道呢,只是那次她們來探監時候告訴我的,這就是我這次急著回來的主要原因啊!”
確實,胡雙十還不知道家里是不是已經發生了那個恥辱協議上的事情。
想到這里,他更加恨不能一步回到家里。
他向開車的司機說:“你倒是快點呀,怎麼開得這麼慢呢!”
司機回過頭來,說:“我開得已經不慢了,那是你心急的緣故。你不會不希望我們安全地到達你家吧?”
終於,狐家屯的輪廓已經閃現在黑魆魆的夜幕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