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陽光往西斜了一大截時候,鍾國棟、屈元蒼二人已靜悄悄的來到了鴨鳴江的對岸。
這里是一條高高隆起的崗脊,野草叢生,雜草密長,倒像是一道天然的江堤。
崗脊之下,沿著斜坡簡單的建築著十數幢倉庫似的寬大木制房屋,江灘邊則密密麻麻停滿了大小船艇,有雙雞眼的帆船,有三桅的朧朧巨艦,也有尖頭桅似的快艇與小劃子,總之,形式齊備,無所不有,而每一艘船艇的桅竿或前船首上,都飄揚著一面三角旗幟:黑底,上繡紅白二色彩帶,巾繡飛騰的天馬。
無論是船上、岸邊、崗脊四周,全有天馬堂的弟兄在形色匆忙的來往著,尤其是散布遠近哨兵,更是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一副風雨欲來的模樣,在沉靜中流露著一股特別的緊張氣氛。
現在,隔著黃昏,還有一段時間。
這是一排相思樹,剛剛生長成一幅屏障似的擋在前面,樹後的雜草業已清除干淨,就在這里擺著一張木桌,幾把椅子。
從此處望去可以隱約發現伏匿在崗脊四周的天馬堂人馬,以及對面的一片起伏山巒。
屈元蒼、鍾國棟便坐在椅子上,在他們四周團團繞著十多名形容異常凶悍粗礦的人物。
雖然還有好幾張椅子空著,但沒有一個人坐。
這十多名身披紅白肩帶的大漢全是天馬堂的高手所聚,他們圍繞站立,便宛如圍成一道彩牆似的。
屈元蒼望了望天色,自林木掩隱的隙縫中,向鍾國棟指著遠處雲霧氤迷的一座駝背形的山峰道:“那是巨駝山,巨駝山下的一道橫嶺就是他娘的長春嶺了,但顯然絲錦門的人如今不會仍瘟在個嶺上,那里隔著江邊太遠,來不及響應對岸錦帶會的起事信號,他們一定早已隱藏在前面最近的山腳隱蔽處了。”
鍾國棟頷首道:“這是無庸置疑的。”
咕嚕了一聲,屈元蒼側首向旁邊站得最近的粗矮麻臉人物道:“好了,任福,你現在開始向我報告此地情況吧。”
這位神色猛悍,滿瞼銅錢大麻子的仁兄,赫然竟是天馬堂鯨手中的首領,大鐵鏈任福。
這時,任福先舔了舔又黑又厚的嘴唇,以一種沙啞的聲調道:“當家的,對岸堂口發生的情形,業已由許頭派人傳送過來了,我們全很慶幸,也更緊張,卻因此對當前的敵情加倍的警惕起來。當家的方才說得對,絲錦門的人的確已不在長春嶺的老巢中了,就在一個多時辰以前,我們的踩盤子弟兄業已幾次發現了他們的形跡,果然就正在對面那些山腳下林木的掩隱處。由那里到這邊,至多只有兩里路,用猛勢於撲,眨眨眼就能到跟前。”
屈元蒼哼了哼,說道:“發現的全是絲錦門的兔崽子麼。”
任福點點頭道:“不錯,他們身著青衣,手執雙刃大砍刀,正是絲錦門的一慣打扮。”
任福身旁一個光頭獨眼的魁梧大漢宏聲道:“當家的,我還親自看見他們當中的燕子鏢郝華,這家伙我以前見過他兩次,所以認得。他也發現了我,馬上就竄進林子里跑了。”
說話的人也是鯨手中的狠角色獨眼龍柴開宗,他這時一指另一個生了張大白臉,死眉眨眼的仁兄道:“看見郝華的時候,正由紫谷和我在一起。”
這位有雪里紅之稱的紫谷硬板板的說道:“我是和柴開宗在一起。”
那身材瘦長、五官扁平的另一個鯨手,旋風拐魏守榮說道:“當家的;如今錦帶會已土崩瓦解,垮到了底,剩下一個絲錦門便不足為意了,咱們是不是馬上便衝過去。”
屈元蒼一瞪眼道:“用點腦筋,魏守榮,事情並不像你說的那麼輕易法。”
第五名鯨手屠鋒,外號死不回,這是個濃眉如刀,暴眼薄唇的歹毒人物,他有些耐不住的道:“在這里枯守了快三天啦,頭兒,對方也不是些金剛羅漢,我們何不衝蕩一陣子,也好泄泄滿肚子鳥氣,還怕他們長了三頭六臂不成。”
站在末尾的那名鯨手是個牛高馬大的粗漢,鴨鳴江上有名的浪里鑽虎鯨曹南,他也跟著嚷道:“老屠說的是,當家的,那些狗操的坑得我們不輕,我們卻只一個勁的呆在這里與他們干耗著,太叫人心里悶得慌。當家的,我贊成殺過去,我們包管能叫絲錦門那些邪龜孫一個一個全滿地亂爬。”
屈元蒼大喝一聲,怒道:“我一個一個操你們的老娘,這里是什麼地方,這又是什麼局面,是聽誰的,老子自有主張,容讓你們幾個混蛋瞎起他娘的哄。”
曹南縮回頭去,尷尬的咧嘴笑道:“當家的別生氣嘛,我、我只是殺敵報仇心切。”
屈元蒼板著臉道:“少廢話,你們全聽令行事,哪個自作主張或獨自行動,看我不砍下他的狗頭來當皮球踢。”
於是,六名鯨手全都禁若寒蟬,再也沒有一個人敢於放聲大發高論了。
天馬堂的七名鯊手如今只有三名在這里,首領狂棍岑春年、白斑鯊謝磊、盤地鬼饒昌明,其他四名鯊手,寒波雙蛟許被與甄達留在對岸總堂里,另外兩個則派在崗前負責警戒去了。
四名蟹手也只有兩個在此地,一是首領兩頭獅孫長江,他是個禿頭黑眼眸子,因為頸子上多生出了一顆很大肉瘤,看上去就好像另外再長了一顆小腦袋似的,所以有了這麼個美稱。
孫長江一邊是個強壯異常,肌膚呈古銅色的英俊人物,這人乃是蟹手級的黑雕尉遲遠。
鯊手的首領,身形短小部結實的江棍岑春年低聲道:“當家的可是早有破敵之計了。”
屈元蒼大咧咧的道:“當然,我是干什麼吃的,豈能也和你們一樣遇事魯莽,冒冒失失的行動。你們要知道,力固可持,智取更高,不用腦筋,光憑一股蠻力硬干,那將招致我們重大傷害。”
覺得自己當家的似乎有些與往常的作風不同了,岑春年笑了笑,小眼小鼻全往臉孔中推擠,他輕輕的道:“當家的既如此定靜安寧,必將有得,但這都是我們以往所難以體會到的呢。當家的就這麼一天,像已頗有謀略了。”
屈元蒼哈哈一笑道:“人嘛,總是得有點改變的,而活到老,學到老,不能一直磨蹭在一個階段里,那就太不知上進啦。”
岑春年道:“能不能清當家的示下對敵策略,我們也好遵從實行,再拖下去怕就夜長夢多了。”
屈元蒼點點頭道:“我這就要向你們宣示了,不過你們也用不著瞎緊張一通,絲錦門的一群畜生便在對面,跑不掉的。”說著,他推了推鍾國棟道:“老哥哥,該你這軍師爺發號施令啦。”
鍾國棟一笑道:“各位兄弟,我也不來那一套客氣話了,我們這就言歸正傳。
錦帶會業已全軍覆沒,只剩下少數漏網之魚有的已經散逃,還有一小部分未曾參與今晨之戰的大約尚守在長春嶺,但這已不足為慮。依照錦帶會在向我們堂口發動偷襲之前與絲錦門江下的計劃,是在錦帶會得手之後白晝以煙霧,夜間以火光為號向絲錦門通達消息。然後,絲錦門即將准備隨時行動,只待我們江這邊的人馬察覺堂口被占,揮兵反攻之際,便由錦帶會在前,絲錦門在後面,向我們正在移動中的船隊進行攻擊。如果全照他們判斷的情況發展,則我們今日必無幸於理。”
頓了領,他又徐徐的道:“但上天保佑,我們識破了對方好計,更將計就計的反將錦帶會一舉殲滅,並獲及他們的秘密,因此,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怎麼樣按照對方原訂的計劃誘使他們入彀,加以雷霆萬鈞之一擊。”
屈元蒼大聲道:“注意了,全給我仔細聽著。”
鍾國棟笑了笑,續道:“經元蒼老弟與我幾個商議之下,我們決定按照如下的步驟去做。一、煙火由我們的人照舉,令絲錦門誤以為錦帶會業已得手而准備行動。二、我們部分人馬在舉火之後不久,立即做得像不能忍耐對岸堂口被占而回師反攻的模樣,倉皇忙亂的啟船渡江。當然,我們的主力卻早埋伏在此了,只待絲錦門自後掩至,便加以迎頭痛擊。三、我們的主力一旦與敵交手,渡江船隊也馬上回頭支援。”
他正說到這里,鯨手首領任福已問道:“大先生,這計策是很妙,但是今晨在對岸那一戰,雖說我方大獲全勝,卻仍使對方逃掉了一小批人,這些漏網之魚會不會回去報信。”
鍾國棟道:“問得好,我們判斷他們不會。其一,白晝渡江困難。其二,江這邊全在我方嚴密監視之下。其三,他們先前渡江過岸乃是乘黑夜重霧之掩護,用的是羊皮薄膜吹成的氣囊。這一點,事後我派人搜查,他們為免暴露行蹤,已將氣囊埋藏於江濱泥沙之內,而那些漏網之魚一心只想逃命,根本無暇,也不敢回到江邊挖取氣囊。事實上,那兩百多具氣囊已全被我們挖出來了。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個理由,錦帶會業已全軍盡棄,一敗塗地,那些逃命者看得分明,他們也知道錦帶會復起已經無望了,在這種失去倚持與保障的情況下,這些錦帶會余孽是決不會再回到長春嶺的,因為他們已再沒有指望了。像這些人,又懂得多少忠義之道,他們豈肯以自己的生命來為一個破敗的組合再做犧牲,當然不會,若然這些人當時便不可能逃走。所以我判斷,錦帶會覆滅的消息不可能由那些漏網者泄漏出來,就算他們其中有幾個尚肯轉回長春嶺,他們沒有這個可供泄漏的空隙及時間,已趕不及挽救絲錦門作繭自縛的厄運了。”
任福笑道:“不錯,大先生,你這樣一解說,眼前的計劃可就真的無懈可擊,天衣無縫啦。”
兩頭獅孫長江首次開口道:“大先生用計之妙,確是令人欽佩,這一下子,我看絲錦門的伙計們只怕就要完蛋啦。”
屈元蒼得意洋洋的道:“所以我方才便訓示你們,力固可待,智取更高呢。這就是智的表現,力的運用,多學著點,小子們。”
鍾國棟安詳的說道:“別看這點小計,卻還是經過你們當家的斟酌潤色呢。”
屈元蒼連連點頭,樂不可支地說道:“正是,我考慮了很久,又給他加注了許多寶貴意見,再補齊了一些破綻,這才顯得如此完美,恰如方才任福所言,天衣無縫,無懈可擊。要知道,一個人的智謀,往往勝過那一身蠻力。”
四周圍立著的天馬堂好手們,個個明知道全是鍾國棟所策劃出來的計謀,但誰也不敢說破,想笑又都不敢笑,每張瞼孔全古怪的泛紅了。
屈元蒼目光一掃,瞪著眼說道:“你們怎麼了,一個個全是這副怪模樣,吃撐了麼,我操他個二舅子的。”
鍾國棟連忙忍住笑道:“各位還有什麼事要問。”
用力吸了口氣,任福竭力扮成一本正經的道:“大先生,人手的分配可已決定。”
鍾國棟點點頭道:“決定了。”說著,他轉回向屈元蒼道:“元蒼,我就越俎代庖啦。”
屈元蒼一伸手,大方的說道:“請,人都在這里了。”
鍾國棟略微想了一下,立即輕輕的道:“鯨手六位,鯊手五位全部留下,由蟹手首領孫長江率領船隊及所屬佯作做渡江,記得注意火箭信號,火箭一升,立即折返回援。”
兩頭獅孫長江躬身道:“知道了。”接著,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又道:“帶多少弟兄上船呢。”
鍾國棟迅速的道:“這里一共可是有五百個人。”
孫長江頷首道:“是五百人,還有一部分全早派出到江的上下游辦事去了,另外兩邊岸上尚散布了一些巡騎眼线的。”
鍾國棟道:“那麼,我們在此處的五百弟兄里挑一半,也就是兩百五十人隨你上船佯做渡江之舉。”
孫長江呐呐的說道:“不多了些麼。”
鍾國棟一笑道:“再少就不像真的啦。”
屈元蒼大聲道:“你只管照大先生的吩咐去做,哪來這麼多羅嗦。”
連連應是,孫長不敢再問什麼了,鍾國棟又接著道:“另外,我們留在這里准備伏擊對方的弟兄,全部都要徹底隱藏起來,不能有一點形跡暴露在外。否則,若叫敵人看出蹊蹺,則功虧一簣,無法得計了。”
圍繞四周的天馬堂好手們齊聲轟應,表示已完全領悟,鍾國棟滿意的點點頭,沉聲道:“趁目前這短促的空間里,大家不妨檢查一下自己及所屬弟兄們的兵刃裝備是否已經准備妥當,然後就地休息,在對岸煙火信號舉發之際,便須立即回來此處待命行動。”
於是,十多名天馬堂的首要們立即紛紛致禮散開,各人去忙各人的事了。
對岸的煙火信號升起來了,天馬堂的各級好手也全都進入了有利的攻擊位置。
一直注視著崗背對面山腳的大鐵鏈任福,突然興奮的叫道:“來了。”
屈元蒼急忙轉身望去,可不是,在對面那片林森幽深的山腳下,這時正有數百名青衣大漢現身而出。
才一出現,使密密麻麻的蜂擁奔向這邊,這些青衣大漢當中,至少有一半以上背負著特制的羊皮筏子。
他們奔跑的速度非常快,而且肅靜無嘩,除了腳步的落地與衣袂的原動聲外,幾乎沒有一個人開口。
數百條大漢散布成一大片,就這麼潮水一樣在崗省上迅速擁至。
喃喃的,屈元蒼說道:“要開宰了,快了。”
鍾國棟游目四顧,發覺天馬堂的伏兵全都隱蔽得很好,不至有破綻現出,他放心地吁了口氣,說道:“別急,元蒼,沉住氣。”
極快的,在那奔掠衝撲的一群人里,有五六條身影越眾而出,以更矯健的身子領先接近,不用說,這幾個人必是絲錦門中的大戈頭所屬無疑了。
屈元蒼嗓門有些沙啞的說道:“怎麼樣,迎上去吧。”
鍾國棟搖搖頭道:“不。”
屈元蒼問道:“為什麼。”
鍾國棟緩緩的道:“等他們越過崗子,至少上了崗子,我們再攔腰截擊。”
想了想,屈元蒼道:“這樣成麼。”
鍾國棟道:“放心,萬無一失。”
任福看著漸至江心的那幾十艘艇,不由舔舔唇道:“絲錦門的人把時間拿捏得相當准確,我們回援的船舶過了江心,他們再自後面撲擊,等他們夠得上攻撲距離的時候,我們的船舶也差不多剛好到了岸,如果錦帶會沒有覆滅,使恰好配合他們自後攻來的時機,在岸上施展挾擊,這樣一來,我們的虧就吃大了。”
屈元蒼嘿嘿笑道:“不錯,但是如今錦帶會已被我們消滅,絲錦門還以為仍是好計得逞呢,殊不知正好落進我們所布的圈套里,等著瞧吧,看看是誰要吃大虧,真合了一句話啦,人算不如天算。”
崗脊正面的絲錦門人馬並沒有停止撲近的行動,只見領先於前的五六條人影與那幾名迎上的眼线略略一錯,便又會合一起,繼續奔掠了上來。
鍾國棟低沉的說道:“他們相信了。”
屈元蒼笑道:“相信我們的確回兵救援總堂去啦。”嘆了口氣,他又道:“這是絲錦門的不幸,也是錦帶會的不幸。”
任福小聲道:“我們是否也隱蔽一下。”
鍾國棟點點頭道:“現在不忙,等他們再近一點。”
過了一段時間,鍾國棟走上來,說道:“行了,元蒼,我們往右邊躲,讓出中間位置來叫他們過。”
屈元蒼忙道:“其他的人可藏好啦。”
鍾國棟頷首道:“全埋伏妥了,我們也快點吧。”
於是,三人飛快的掠向右邊的一片雜草叢中,紛紛伏臥下來,屏息等待。
片刻後,嘈雜沉重的腳步聲已潮水似的涌了上來,甚至連人們粗濁的喘息聲,衣衫擦過樹枝的沙沙聲也清晰可聞,而五六條人影便形同大鳥般飛越過去。
他們大約全部一心奔到潑水撲擊的行動上去了,經過崗脊之時,連眼睛都來多瞟一下。
這五六個人剛剛掠向江濱,他們後頭已跟上了大批的青衣漢子,一窩風似的隨奔而下,人多影晃,倒未看清哪寒瞳嚴章與他堂叔兜天網章淵在何處。
就在一撥又一撥的絲錦門所屬通過崗脊之際,屈元蒼已忍不住低促的說道:“動手吧。”
鍾國棟也於是時將早已執在手中的一只花旗火箭完全以手勁向空中擲出,只聽得“嗤”的一聲響,這只火箭竟被他一擲之下直凌空中十多丈高,在沉沉的天際里,閃爍出一溜紅綠繽紛的火焰來。
攻殺的信號發出了,崗脊之上,已募然群起一片雷鳴也似的喊殺聲,兩百多名隱伏著的天馬堂弟兄宛如兩百多條出林猛虎般刹時全自優身之處衝撲而出。
這時,圍攻崗堤上尚未過完的絲錦門屬下的,乃是鯊手首領狂棍岑春年、白斑鯊謝磊、盤地鬼饒冒明三個。
他們首先衝入敵陣之中,岑春年六尺長兒臂粗細的沉重鐵棍,狂風暴雨般掃擊揮撲,頃刻已砸翻了六七個青衣角色。
謝磊的一雙短劍也戰倒了三個敵人,而饒冒明的鬼頭刀,則將四個攻來的對頭通通在一刹那的刀花里削斷了他們的雙腿。
八十余名天馬堂的弟兄更是凶悍無比,衝刺攻殺似浪如火,照面下,已砍倒了絲錦門十多人。
淒厲的慘叫聲,尖銳的爆叫聲,加上兵刃的鷹擊,人體的滾動,怒叱,暴吼,與鮮血猩赤的滴落,水光映影,便組合成了這一幕恐怖的殺敵景象。
江濱左邊,這時雙方亦已交刃,演出了與崗堤上相同的悲劇。
此刻,原擔任放哨的另兩名鯊手黑猿卓宣、刃環焦吉已撤退回來,屈元蒼一揮手道:“快去。”
刃環焦清在應聲中身形已飛射出去,手上兩枚刃環業已劃過兩名敵人的咽喉,在血水灑濺里,又猛然旋身將另一名敵人的面孔割成兩半。
驚吼尖叱聲中,黑猿卓宣早已生生舉起一名青衣漢子摔向另兩名青衣人的身上,不待對方有所掙扎,他已再掄起一個死命拋擲了過去。
僅是這一刻兒,四五十名絲錦門的人物便只剩下一半都不到了。
伏在草叢之後,屈元蒼笑呵呵的說道:“真是摧枯拉朽,不堪一擊,絲錦門竟然如此稀松法。”
這位天馬堂的大龍頭話尚未及說完,戰場上的情況便已詭異的突然變化。
一條瘦削細長的人影有若一抹煙霧般白天而降,他來得是這麼快,以至令人連他是從哪個方向飛掠而至都來看清。
一面黑色的大網兜猝落,一柄寬刃短刀暴揮斜挑,就這樣,七名天馬堂的弟兄已被罩入網里又被皮開肉綻抖摔向崗堤之下,另倆人也“吭吭”連聲旋跌而出。
屈元蒼猛的一震,脫口驚呼:“章淵。”
鍾國棟冷沉的說道:“不錯,兜天網。”
屈元蒼一躍而起,瞪目狂吼:“章老匹夫,你他奶奶的是個人就衝著我姓屈的來。”
就在此際,白斑鯊謝磊已暴撲章淵,短劍吞吐如電,彩芒閃爍。
但是,章洲卻冷哼一聲,身形猝斜,鯊網反揮,宛若一大片烏雲倒卷。
謝磊才自躍躲,章淵的寬刃短刀已神鬼莫測的將謝磊懸空挑起七尺。
“咳啊”一聲,謝磊的呼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那麼恐怖,那麼痛苦,象征著凝聚成形的絕望與鮮血塗染下的悲哀。
在他扭轉的面容極快的一晃里,可以看出他那顆死前的不甘及怨恨的心。
一條六尺長,細如拇指又藍光閃亮的網竿子,仿佛極細的閃電,帶著尖銳的嘯泣聲飛取章淵,那是元蒼的吊命竿。
章淵卓立不動,左手短刀倏然飛截,那光閃那麼快那麼准,“當當當”的連串金鐵撞擊聲里,他已一招不漏的蕩開了屈元蒼飛瀉而下的七十九竿。
驀地一個空心跟斗站在地下,屈元蒼圓睜雙眼,氣涌如山的怒瞪著對面的強敵,那是一個老人,一個瘦長的老人,他頭發花白,突額凹睛,兩頓下陷,嘴唇扁薄,整個的形態便強烈的顯示出一個意思,冷酷。
屈元蒼大吼道:“你他娘的就是章淵。”
對方木然又生硬的道:“你就是屈元蒼。”
屈元蒼切齒嘶吼著:“你殘害我的手下,我就要活剝你這老狗的皮。”
那老人章淵的動作之快簡直已到達匪夷所思的境界了,他微微一晃,凌空的刀光刃芒已縱橫交織著罩向屈元蒼,同一時間,他的黑兩亦由上而下,“呼”的反卷屈元蒼下盤。
吊命竿飛彈旋舞,竭力抵抗,卻在雙方相劈的一刹,屈元蒼衣襟肩袖立被割開六條裂縫,他緊張的拼命躍出。
“跑。”一個字像一個冰珠子傳自章淵唇縫,他右腕倏抖,黑網又“霍”聲橫掃,短刀如閃電般急截肋下。
屈元蒼猝然然間橫了心,他不退反進,吊命竿一沉飛刺,直指敵人的心窩,他一邊嘶啞的叫著:“一同上道吧,奶奶的。”
怪聲如梟,章淵短刀猝回,“鏘”的一聲擊開屈元蒼竿尖,右手揮繞,黑網已兜頭落罩屈元蒼。
斜刺里,彩芒暴現,“呼嗤”聲響,直飛章淵那突出的腦門,來勢之快,不由使他大感驚訝,於是他突然將罩向屈元蒼的黑網卷向飛來的神芒,那枚追風神芒卻倏而一斜,閃電般倒飛回去,正好落在鍾國棟手中。
此刻,屈元蒼方始冷汗透衫的倒掠出去。
冷凜的,也是深沉的凝視著鍾國棟,章淵那雙凹陷的眸瞳中閃泛著一片古怪的光芒,他仿佛無視於周道的拼殺,更無視於那血濺屍模的慘厲,他就那麼怪異的注視著鍾國棟,生硬的說道:“你是誰。”
鍾國棟平靜的道:“我是誰並無關緊要,在這種場合見面自然不是朋友,不是朋友就是敵人,即使我報出名號,亦不可能使這場干戈化玉帛,是不是。”
自緊合的齒縫里發出一陣嘶嘶的刺耳低笑,章淵的面孔肌肉卻毫不波動,他帶著一種無形的傲意道:“不錯,雖然們們很陌生,剛才你露的那手歸引力,說明了你並非無名之輩。”
鍾國棟道:“我們試試,如何。”
喘息甫定的屈元蒼,此刻在一邊跺腳大吼道:“喂,老哥哥,你和這老狗操的哪來這麼多廢話,還不快快將他拼奪下來,也好把局面扭一扭呀。”
鍾國棟一笑道:“我來對付他,元蒼。”
屈元蒼目光回轉,頓時又叫:“那邊,老哥,任福那小子已和一個大腦袋的家伙拼上啦。嘿,那家伙本事相當不差,我看八成便是嚴章那廝。”
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可不是,鍾國棟果然發覺就在左側丈許之處,任福和一個身材瘦小卻腦袋奇大的人物餅在一處。
那人的面貌看得不甚真切,但卻身手如電,攻拒凌厲猛辣,一眼之下,即知不是等閒角色。
章淵冷冷的道:“是的,那就是嚴章。”說著他不屑的哼了一聲,又接著道:“你們使得好刁計,但不管你們用什麼奸狡手段,齷齪伎倆,假如你們自認可以將絲錦門陷住,那就是你們最大的錯誤了。”
屈元蒼“呸”了一聲,瞪目厲叱:“狂妄無用的老狗,你們霉運當頭,死到眼前,猶在吹你娘的哪門子大氣。今天天馬堂如果不把你絲錦門搗個土崩魚爛,我這屈字就倒過來寫。”
章淵輕蔑又卑視的道:“憑你麼,屈元蒼,你還有什麼顏面在這里吹擂,方才若非這位插手相助,兩個屈元蒼也死透冰涼了。”
屈元蒼雙目暴睜,額頭青筋浮現,狂吼著:“老匹夫,老殺千刀,老子就不服你這口氣,你給我滾過來,看看老子能不能把你擺成三十六個不同的模樣。”
章淵冰冷的說道:“在我眼中,你只不過是一條狂哮亂吼的畜生,而且根本不值一斗。”
屈元蒼大吼如雷,口沫橫飛,兩眼全直:“你個老雜碎,我和你拼了。”
眼一斜,網刃齊揚,章淵大剌剌地說道:“來呀。”
鍾國棟往中一站,說道:“元蒼,我說過了,讓我來。”
屈元蒼憤怒的吼道:“閃開,我非要親手剮了這老匹夫不可。”
鍾國棟緩緩的道:“不要衝動,元蒼。”
屈元蒼咆吼道:“人是一口氣,佛是一爐香。老哥,你讓到一邊,待我同這老狗一拼,拼贏了最好,若是我吃他虧了,你再替我報仇不晚。”
鍾國棟搖搖頭道:“不。”
屈元蒼猛一頓足,怒吼道:“你是要氣死我,老哥,你是要叫我丟人現眼。”
鍾國棟冷冷的道:“什麼地方你丟人,什麼地方你又現眼了。元蒼,你不要中了他各個擊破的奸計。”
屈元蒼窒了窒,氣咻咻的說道:“你說吧,老哥,你要怎麼辦。”
鍾國棟抿抿嘴唇,說道:“我想和這位章兄試上一試。”
黑色的羅網,便在這句話的聲音中,凌空而來,來得那麼快那麼奇,就像是一片黑色的煙霧罩落。
黑油泛亮的網,烏閃閃銳利的倒須鈎,仿佛一張魔嘴要吞吐下鍾國棟似的。
“小心。”屈元蒼方始脫口大呼,鍾國棟早已飛閃六步,長笑一聲,叱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