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安息的地方活人是不願意來的，除非是祭祀和掃墓的日子。

　　正常情況下誰願意到公墓去轉悠呢？

　　那是很晦氣的事情。

　　所以，除了幾個重要的“陰間節日”，公墓里很少能看見人。

　　凌霄來到龍崗公墓的時候，就連大門的門衛室都沒有人看守。

　　放眼望去，山坡上青松高柏，林蔭蔽日，就算是在大白天里，林間的道路也顯得很陰暗。

　　看見一座座墓碑，凌霄的心中又忍不住一酸，呼和茉莉就要躺在冰冷而黑暗的地下了，她的墓穴旁邊也會豎立一座墓碑。

　　凌霄向山坡高處走去。

　　那個人發來短信讓他來龍崗公墓見面，公墓很大，他並不知道那個人在什麼地方，但他相信那個人多半會在最高的地方，此刻沒准正從一個角落里俯瞰著他。

　　龍崗公墓之所以叫龍崗，是因為它本身就是一個橢圓形的上崗，最高處是一個平台，專門用來祭祀和焚燒香蠟紙錢的地方。

　　凌霄爬上山崗的最高處，上了平台，平台上卻是空蕩蕩的。

　　一只巨大的銅鼎矗立在平台上，銅鼎下面散落著很多香杆，還有紙錢的灰燼和碎片。

　　然後，凌霄就在銅鼎與地面的空隙里看到了一雙人腳。

　　“出來，我來了。”凌霄冷冷地道。他現在是看見誰都生氣，看見誰都起火。

　　站在銅鼎後面的人走了出來，正是那天見了一面的男人。他魁偉冷漠，沒有一絲表情。他站在銅鼎旁邊，卻像是銅鼎的一部分，又冷又硬。

　　“你究竟是誰？”

　　“周軍。”他說出了他的名字。

　　這個答案與猜想之中的一樣，只是之前的猜想沒辦法證實，而現在他親口承認了而已。

　　聽到“周軍”這個名字，凌霄心中的敵意頓時消除了。

　　在這件事上，周軍也是一個受害者，對方不僅殺了呼和茉莉，也殺了他父親。

　　凌霄甚至能感覺到他身上蘊藏的怒火和悲傷，就像是他此刻的感受一樣。

　　“茉莉……”凌霄痛苦地道：“她死了。”

　　“什麼？”周軍很驚訝地道：“沒搶救過來嗎？”

　　凌霄搖了搖頭，“如果我當時就在她身邊，或許還有一线生機，但是……”

　　“可惡！那些家伙怎麼就這麼歹毒？這麼囂張！”周軍一拳頭砸在了銅鼎上。

　　一個怪異的響聲從他的拳頭下傳遞了出來，鮮血也跟著從他的指骨上流了出來。

　　“你為什麼這麼做？”

　　“什麼這麼做？”周軍放下了他的拳頭，拳頭上的血還在流，但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仿佛流的是別的血一樣。

　　凌霄說道：“你為什麼隱藏你的身份？你的父親還在殯儀館，你是他的兒子，你應該去給你爹處理後事。”

　　關於周軍，凌霄始終想不通這一點。在他看來，周軍完全沒有必要隱藏身份，大可以堂堂正正地回來。

　　周軍沉默著。

　　“你是害怕那些人連你也干掉，所以不敢現身是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一點都看不起你。”凌霄說。

　　周軍這才說道：“我是一個軍人。”

　　“你是一個軍人？”凌霄顯得很意外，“茉莉說是你在外省上班，你的堂叔周常富也是這樣說的，我也一直以為你是在某個公司上班，你怎麼會是一個軍人呢？”

　　周軍緩緩地說了下去，“我是在讀大學的時候被特招的，一個很特別的部門，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關於這一點，我父親都不知道。所以，你的好奇心我是滿足不了的。”

　　他沒說出是什麼部門，但凌霄卻有自己的猜測，“特工？間諜？特戰隊的隊員？不外就這幾種？你不用告訴我具體是什麼部門，我也沒有那麼強的好奇心。我想知道的是，你父親死了，茉莉也死了，你打算怎麼辦呢？”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周軍說道。

　　凌霄心中氣憤，怒極反笑，“你也是堂堂男子漢，還是職業軍人，你就這樣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我理解你的憤怒，但別忘了，我爸也被殺了，我心里也很難受！”周軍對凌霄吼道。

　　“你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茉莉出車禍的？你當時在場嗎？”凌霄的語氣也很衝。

　　周軍搖了搖頭，“我當時不在場，我本來是去找她的。我到的時候，她已經被抬上救護車了。”

　　“你找他干什麼？”

　　“拿我爸留下的東西。”周軍說道：“就是那份舉報材料。”

　　“這怎麼可能？你爸被殺的那天晚上，茉莉也被人威脅，我還特意趕去她家保護她。她根本就不知道什麼舉報材料，如果她知道，她會告訴我的。還有，你堂叔第二天早晨來告訴我們你爸死了，我們還一起跟刑警隊的隊長王魁談過，雖然鬧得很不愉快，但我卻看得出來，她根本就沒什麼舉報材料！”凌霄說道。

　　呼和茉莉那麼單純的人，心里肯定藏不住秘密，他和她在一起那麼多次，如果她有那份舉報材料的話，他肯定能看出來。

　　“你說得對，但也錯了。”

　　“你什麼意思？”

　　“在我爸死前死後的那段時間里，茉莉確實不知道那份舉報材料。那份舉報材料沒放在家里，是放在我爸在學校的校長辦公室里的。他將那份材料纏在一本挖空的書里，而那本書就墊在他的辦公桌下。茉莉是昨天才發現的，她今天早晨打了我留個我爸的那個號碼，留了言，提到了那份舉報材料。我聯系了她，我告訴她她拿著那份材料很危險，我讓他交給我。可沒想到，我還是遲了一步。”周軍的神情很痛苦。

　　“不可能，她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還看不出來嗎？她喜歡你，很在乎你，不想你再攙和這件事了。”周軍說道：“她給我留言，願意將舉報材料交給我，她其實也不想攙和這件事。她認為我應該拿著這份材料，然後由我來決定怎麼處置這份材料，而不是你，也不是她！”

　　凌霄忽然回想起了之前呼和茉莉還曾勸告他，不要再插手這件事。

　　現在回想起來，她的心意也就明明白白了，她的處理方式也是很合理的。

　　她偶然發現了舉報的材料，但卻沒有告訴他，是不想他再插手這件事。

　　她願意將舉報材料交給周軍，因為她覺得周軍有權知道這份舉報材料的存在，也有權決定怎麼處理它……面對這樣一份關懷，而他卻連回報她的機會都沒有了。

　　想明白了，凌霄心中的怒火也燒得更旺了，“那份材料呢？”

　　“沒有了。”周軍說道：“茉莉應該是帶在身上的，打算見面的時候交給我，可是卻發生了這種事情。她的死根本就不是什麼交通意外，而是蓄意謀殺！”

　　周常德的死被判定是心髒病突發死亡，還可以通過隱藏的針孔來推翻它，將之定性為謀殺案。

　　可呼和茉莉的死是車禍，如果再被定性為交通事故，凌霄也想不到要怎麼來推翻它了。

　　交通意外？

　　凌霄的眼眸之中閃爍著仇恨的光芒。

　　呼和茉莉的死，無論警方怎麼定義，他都要罪犯給出一個對應的交代！

　　所有牽扯其中的人，也要給呼和茉莉一個對應的交代！

　　“你打算怎麼做？”凌霄說道：“你是軍人，你不敢暴露你的身份，是因為你這個身份的原因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把我叫到這里來沒有任何意義。”

　　“知道我為什麼隱瞞我的身份嗎？不是因為我是軍人的身份，是因為對方有一個很厲害的殺手。我暴露的話，我的處境會很危險。我與你們聯絡，與你們一起露面，你們也會很危險。不過現在已經沒那個必要了，茉莉也死了，她的死與我也有關系，如果我再躲著，我的良心會不安的。軍人的身份，哼……我連自己的父親都保護不了，父親冤死了，我連一個公道都討不到，我還做什麼軍人？”周軍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意，充滿了自嘲的意味。

　　一個職業軍人，連自己的父親都保護不了，父親冤死了就連一個最基本的公道都討不到，他寒心了，這種軍人不做也罷！

　　“你已經考慮清楚了嗎？”凌霄直直地看著他。

　　“我考慮得很清楚，我們一起干。”周軍說道。

　　“你有什麼計劃嗎？”

　　“我沒錢，資金你來出，髒事我來做。”周軍說道。

　　“髒事？”凌霄有些不了解他所說的髒事具體是指什麼。

　　“殺人放火，違法亂紀的事情。”周軍解釋得很清楚，語氣之中有頗有一點肅殺的意味。

　　凌霄微微地愣了一下，又想了一下，這才說道：“錢我可以給你，但你做的事情與我無關。我也不會去殺人放火，我要給茉莉討回公道，我會用我自己的方式來做。”

　　周軍就像是一頭憤怒的野獸，報仇心切的他什麼都可能做得出來，與他合作，有可能仇沒有報成，先就惹上官司了。

　　凌霄很清楚這種感覺，在醫院的時候，他就像殺掉那個開車撞死呼和茉莉的人，但發泄之後，他也就冷靜了下來。

　　用刀用槍去報仇，或許能殺掉仇人，可是那之後呢？

　　自己也完蛋了。

　　他要用他自己的方式來復仇，對方有權勢，他就要想方設法把對方弄得身敗名裂，失去所有之後再踉蹌入獄。

　　對方是黑道人物，他就要想方設法找出對方犯罪的證據，甚至輔助他的對手，同樣要讓他失去所有，要麼被他的對手干掉，要麼站在法庭上接受審判！

　　僅僅是殺了對方，痛快是痛快，但那種痛快或許只有幾秒鍾，然後就是痛苦。

　　只有這種讓對方身敗名裂，失去所有，受盡折磨和痛苦，最後再死去，那才是真正的復仇！

　　“你不和我聯手嗎？”周軍見凌霄沉默不語，冷冷地看著凌霄。剛才凌霄質疑他的勇氣，他豁出去了凌霄卻又顯得猶豫了，這也讓他感到氣憤。

　　凌霄說道：“如果你相信我，我就更你聯手，但怎麼復仇，得按我的方式來。你如果去殺人放火，我就不跟你合作。”

　　“不殺人，怎麼報仇？”周軍冷笑道：“你還指望走法律渠道去告狀嗎？如果能告倒對方，我爸會死嗎？呼和茉莉老師會死嗎？”

　　“你已經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看不清楚形勢了。你要是去殺人，你或許可以干掉你認為有嫌疑的人，可那之後呢？你有沒有想過？用刀用槍去報仇，那是莽夫的報仇方式，而我，我要將那些家伙調查清楚，我要一步步讓他們失去所有，然後再來考慮怎麼走最後一步。”凌霄說道。

　　周軍沉默了，他並不是一個莽夫，凌霄提出的復仇方式他在情感上難以接受，但在理智上他卻是認同的。

　　“你爸就你一個兒子，你難道想你家的香火斷盡嗎？你要是與仇人同歸於盡，我相信你爸在天也不會原諒你的。”凌霄勸導周軍的同時，他自己也越來越冷靜了。

　　“你……真的能幫我報仇，做到你說的那樣嗎？”周軍松動了。

　　凌霄點了點頭，“我說到做到。”

　　“那我聽你的。”周軍說道：“我這就寫信回去，辭職，你隨便在你公司給我安排一份工作，我什麼都能干。”

　　“軍隊也能辭職？”凌霄第一次聽說。

　　“我是職業兵，找就超出服役的年限了，為什麼不能辭職。我在我們部門關系還是有一點的，這事你不用操心，我能辦到。”周軍說。

　　凌霄想了一下，“那好，我身邊正缺一個保鏢，你如果不嫌棄這份工作的話，你就來干。”

　　周軍微微愣了一下，嘟囔了一句，“保鏢……又是老本行。”

　　他說得很小聲，但凌霄還是聽見了。

　　周軍不曾告訴他在什麼部門工作，但從這句話里還是聽出了點苗頭來。

　　周軍所謂的部門，是一個專業的保鏢部門。

　　而周軍在部隊便是一個職業保鏢，不然他就不會說是老本行了。

　　凌霄試探地道：“難道華國真的有什麼中華保鏢這個部門嗎？你都決意辭職了，透露點又有什麼關系呢？”

　　周軍苦笑了一下，“你的好奇心真是……好，那個部門叫‘龍獄’。這個世上根本沒有中華保鏢這個部門，而我所在的這個龍獄是專門關押特殊犯人的，而我是負責保護那些犯人的。”

　　凌霄猜測的錯得離譜。

　　“你想的是保護首長的那種保鏢嗎？如果我能接近首長，說得上話，我們眼前還會這麼麻煩嗎？”周軍說。

　　“我就當什麼都沒聽見。”凌霄說道：“這樣，我給你幾天時間，你冷靜一下。另外，我讓你去辦一件事。”

　　“什麼事？”

　　“你去呼和茉莉的老家，將這里發生的事情告訴她家人，然後……給她的家人一百萬。”凌霄說道。

　　呼和茉莉已經死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的家人好過一些，不至於受窮。

　　“好，老板。”周軍說。

　　凌霄微微愣了一下，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