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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回 聯詠錄

國色天香 明·吳敬所 2156 2024-03-01 23:20

  秀水通越門外二里,有瀦水一潭,潭面廣百步,而深則不可測也。且西受天目杭山諸源,湍急莫御。是以天氣清朗,有白光三道起自潭中,直衝霄漢,數里外人及見之。若遇陰霾,則波濤洶惡,往往為舟楫患。五代時,異僧行雲者經其處,指潭嘆曰:“西南險害,無是過也!我當為大眾息之。”遂聚土實潭,建殿其上。落成之夕,三光復自土中突起,僧曰:“吾幾誤矣!”即設高案置香案,自誦咒於案下,光遂收散達旦,僧即築土求材,臨流建廟,題曰“龍王之祠”。其三光起處,又造二浮圖以鎮。水勢既平,湖衝又殺,往來者便之感之。於是錢王賜額“保安”,贈行雲為“保安禪主”。及宋,改“景德禪寺”,至今仍之。

  迄元至正中,有曹睿輩宦游過此,登飲其間,用唐人句分韻賦詩。忽一老人長髯深眼,骨肉崢崢,飄然策杖而至,曰:“老夫去此甚邇,聞諸君高懷,不揣駑朽,亦欲效一顰於英達之前,何如?”諸人心雖嫌異,姑緩而止之。睿即首倡雲:

  清晨出城郭,悠然振塵纓。

  仰觀天宇宙,倚矚川原平。

  竹樹自瀟灑,禽鳥相和鳴。

  龍淵古招提,飛蓋集群英。

  唱酬出金石,提攜雜瓶罌。

  丈夫貴曠達,細故奚足嬰?

  道義山岳重,軒冕鴻毛輕。

  素心苟不渝,亦足安吾生。

  范恂繼詠:

  凌晨訪古刹,幽氣集柱阿。

  雕甍旭日炫,維宇晴雲摩。

  疏松奏笙簧,修竹唱鳳珂。

  禪翁素所隨,名流世來過。

  俯澗漱寒溜,涉登扣翠蘿。

  渝茗佐芳醑,談玄間商歌。

  遂令塵土壤,如濯清冷波。

  茲景誠奇逢,追游亦豈多?

  流光逐波瀾,飛翼拔高柯。

  賦詩留苔萍,千載期不磨。

  牛諒繼詠:

  靈湫悶馴龍,古殿敵金粟。

  僧歸林下定,雲傍檐端宿。

  伊余陪雅集,於此避炎酷。

  息陰悟道性,息靜外榮辱。

  坐石飛清觴,堪歡白日速。

  別去將何如,留詩滿新竹。

  徐一夔繼詠:

  野曠天愈豁,川平路如斷。

  不知何朝寺,突兀古湖岸。

  潭埋白雲沒,林密翠霏亂。

  勝地自瀟灑,七月流將半。

  合並信難得,通塞奚足算!

  廣文厭官舍,亦此事蕭散。

  風櫺爵屢行,蘿燈席頻換。

  但覺清嘯發,寧顧白日旰?

  吾欲記茲游,掃壁分弱翰。

  睿因請於老人,老人隨口而應:

  憶昔壯得志,雲雷任摩挲。

  指顧感蛟鯨,叱吒驅風波。

  已矣而今老,悠悠困江河。

  良會豈曾識,意契即笑歌。

  夕歌戀松柱,晚風灑蒲荷。

  流霞雜輕煙,凌亂襲袂羅。

  佳景洽高誼,何妨醉顏酡,

  因嗟開山子,空堂負秋蘿。

  生年幾能百,時光度槐柯。

  名利釣人餌,青冢豪傑多。

  笑彼奔走生,自苦同蠶蛾。

  經營計長久,一朝委湯鍋。

  世路且險測,杯弈藏干戈。

  達人尚高隱,烏帽甘清蓑。

  江花脂粉勝,林鳥宮商和。

  石枕待春睡,新芻貯銀螺。

  對此引深樂,天地奈我何!

  吟畢,眾人駭然敬服,不以野老視焉。因請名問答,老人曰:“予龍姓,諱雲,字子淵,別號江湖游客。家本山之西,來有年矣。”眾人喜,遂相與極談,飛觴流飲。及酒闌興盡,命徹登舟。老人拱手言曰:“頃側行旌,承不以樗鄙相拒,敢獻一語酬報諸君,何如?眾皆應曰:“願受教。”老人曰:“諸君夜發,以程計兩日後當過錢塘。但遇江風初動,有黑雲自西北行南,慎弗輕躁取悔。斯時也,果驗愚言忠益,不敢枉謝,得求殿宇新之,則吾鄰有光多矣,將不勝於謝乎?”眾人口諾心非,相禮而別。未數步,回顧老人,忽不見矣。眾皆壯年豪邁,不以為意,急行舟去。

  及兩日後,早至錢塘江上。風斂日融,江面平靜猶地,欲過者爭舟而趁。恂、諒、一夔促裝使發,惟曹睿曰:“諸兄憶景德老人之言乎?吾輩非報急傳烽、捕亡追敵者,縱遲半日,何誤於身?豈必茫茫然效商販為得耶?”三人相笑而止。

  笑未已,風果自西徐來,又黑雲四五陣從北南向。睿曰:“一驗矣。”三人曰:“試少待。”頃間,黑雲中雷雨大布,狂風四作,滿江浪勢連天,如牛馬奔突之狀。爭過者數百人,一旦盡葬魚腹,惜哉!曹睿因指謂曰:“諸兄以為何如?”三人失色相謝,睿曰:“爛額焦頭,何如徙薪曲突?此無知魏先平陳受賞,君子美其干本不忘也。今非此老預告,則吾屬亦化波心一漚矣,何能攜手復相語哉!”三人曰:“誠如兄言。”

  遂送棹三塔灣下,訪其曾,俱言西鄰無龍姓之宅。曹睿默然良久。曰:“噫!可知矣,詠詩起聯及名號寓意,宛然一龍神也,何疑!其祠居寺石,故曰‘西鄰’;所謂‘名利釣人餌,世路且險測’諸言,警悟於吾輩甚諄切也。愚昧凡資,自不能釋其意耳。”遂相與潔牲肴,拜於祠下,以伸謝之。又各出白金三十斤為新殿之費,

  有僧某,辭不敢領,睿等謂曰:“王之指救,再生大德也,雖欲市珠投報,水路難通,在耳教言,何忍忘者,況有身則能孚財,今縱無財,獨不愈於無身乎?爾能敬忠其事,在山門亦孔榮矣,何用辭!”且顧謂二人曰:“一宦勞身,幾爾寄魂水府,幸存弱質,何當復蹈危途?不若聽鳥家山,看花故里,醉眠風月光中,以副龍神諷囑之意。不然,湯鍋之禍信踵弊春蠶矣,能不畏哉!”三人皆唯唯應。即日同章告養,托病歸田,可謂卓然達矣。今以“龍淵勝境”匾其門,蓋亦承此意歟?

  臥雲幽士評:

  世有契約借貸而反面不肯償,乞暗蚤明而勞身亦戀祿者多也。今睿等雖免於難,使他人處此,反以福幸為自致矣,何能念及景德老人之言乎?況又非追索邀求而舍金如丸彈,非犯嫌被論而棄位如敝屣,卒能不負龍神所望,豈不誠賢達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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