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元宵不算年過,一大早兒就聽劈里啪啦在放鞭炮,或“呯”一聲鑽天響,又“唰”得像篩翻了豆子七零八落灑下來,窗牅外青煙篷篷,映得房內忽明忽暗。
許母精神好了些,懶倚榻枕留下幾房媳婦聊閒話,桂喜和謝芳也破天荒叫進來一道圍圓桌坐。
李媽取了百果攢盒揭蓋擺在桌央,春梅單把裝松子那槅剔出來,拈著坐到榻沿邊,拾起顆子順裂縫掰開,揉松細皮,把淡黃穰丟進碟子里,她是個熟手,剝得又迅速又完整,沒會兒碟就滿了,李媽送到許母面前,許母抓起一把放進嘴里,先用門牙切,再用槽牙嚼,覺得只有這樣,才能感覺滿口的油香味兒。
春梅手里的動作更快了。
桂喜拈塊虎眼窩絲給謝芳,自取一顆柳葉糖含著。
大奶奶馮氏吃口茶,忽而道:“前兩日回娘家,路過甜水巷時,瞧見秀琴做了站街拉客的娼婦,塗得一臉紅白,不分說把男客往房里拽,被人家劈面就打個耳刮子,瞧著也怪造孽的。”
有意無意瞟了桂喜一眼。
“誰讓她助著三姨奶奶吸食鴉片的?”六小姐許嫣嗑著香瓜子:“惡有惡報,不值大嫂爛好心。”
“這叫爛好心麼?”
馮氏笑了笑。
許母反皺起眉頭:“瞧你吐得一地瓜子皮兒,我是個吃糠咽菜長大的,這樣沒事兒,你好歹大家閨秀,嫁去夫家,人家要瞧不起你。”
她現在也不避諱提自己出身,有時還會拿出來調侃一番,眼里卻多少透露幾許蒼涼,讓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許嫣是個老姑娘,年前好容易定了門親事,男的比她還小兩歲,從北邊遷居過來的,家境還算不錯,就是沒背景,願意娶她或許還有這方面的考慮,所有人都這樣猜測,包括許嫣。
她心氣兒高,原是要死要活不同意嫁,寧願做個老姑子,反正二哥答應養她一輩子。
後還是那男人親自過來一趟,與她單獨說了些話,也不曉說了甚麼,她總算默認這門親事,安心等待開春嫁娶。
“他們北邊人沒這麼多規矩。”許嫣紅著臉強詞奪理,大家聽得抿嘴笑起來。
“甚麼高興的事,老遠就聽到你們在笑!”
門簾子掀起,竟是三老爺許彥槐走了進來,穿著櫻草色窄袖長袍,陰天灰水貂皮馬褂,身段十分瀟灑,一雙桃花眼往眾奶奶面一溜,嘴角一翹,總是揮之不去的風流相。
“你來做甚麼?”許母沒好氣:“給我請安也過了時辰。”
許彥槐素來厚臉皮,不以為忤,笑嘻嘻走到榻沿邊撩袍就坐,李媽恰端著一碟新剝好的松子穰過來,他隨手接過,一顆不剩全撥拉進嘴里,兩腮圓脹成團子,鮮紅的唇瓣一動,兩腮就一鼓,一動一鼓,像極一只巨大的松鼠。
“三哥不要臉!吃白食!”許嫣手指刮臉羞恥他。
“哦!”許彥槐笑問:“不是給我剝的麼?那是給誰的?”
三奶奶月仙只得開口道:“那是春梅剝給娘吃的,你進來問都不問就搶來吃!”
許彥槐挑起眉梢看她一眼:“你若是學二姨奶奶,親口嗑好松子仁用手帕包著給二哥,我怎會在這里搶娘的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