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彥卿噙起嘴角淺笑,自挑起車簾俯身跨上馬車。
許錦跟隨坐定,提壺斟茶遞過,見二老爺神情愉悅的接盞吃茶,能不愉悅麼,他雖隔著棉簾還是聽到些動靜。
二奶奶嗯嗯啊啊叫得把人魂兒勾上了九重雲霄殿。
“告訴爺一句話莫要罵我。”他神神秘秘地:“我在廊里瞧見大奶奶趴在窗口往里瞄。”
“你沒看錯?”許彥卿蹙起眉宇,側首看他:“茲事體大關乎婦人名節,來不得半點虛枉!”
許錦被他這麼一訓反有了些不確定,撓撓頭:“廊里昏蒙恍惚的不過大奶奶耳環掉了一只,我在牆角替她尋著,還賞了半吊錢。”
窺二老爺的臉色,連忙摸出串錢解釋:“我說收了二老爺要罵,她硬是要給哩,還唆使我不要告訴您!”
許彥卿若有所思會兒,才道:“錢你拿著,今這些話給我爛在肚腹里,誰也不許提!”
見他頜首應了,又問:“唆使?你對佛口慈心的大奶奶有看法?”
許錦撇撇嘴:“二老爺你是不曉得,大奶奶房里的丫頭小嬋可是遭罪,有趟我在園里見她躲假山後哭,瘦胳膊細腿全是掐擰淤痕,青青紫紫沒塊好肉,爺猜是誰干的?”
“你讓吾猜?!”許彥卿挑起眉梢,不要命了!
許錦連忙陪笑:“是大奶奶不舒心時罰的,還不准同旁人說,否則讓牙婆領了賣窯子去。”
許彥卿不置可否,吃兩口熱茶忽而問:“小嬋倒願意在你面前伸胳膊露腿?擇個吉日,讓二奶奶幫你倆把事辦了!”
許錦鬧個大紅臉,急忙擺手澄清:“我只當她是妹子”
“你有心幫她唯此之法!”許彥卿擱下茶盞,抬手揉弄眉間的疲倦,開始閉目養神,這才出宅門,就惦念起桂喜那小浪婦。
看了簪子應懂他心意,現怕是正後悔同他鬧罷,小鬧怡情,原諒她就是,但一通補償少不了,她乖巧起來簡直要人命不經意瞟過二老爺的面龐,許錦有種色欲熏天的感覺。
他拍拍眼睛,索性撩起車簾往外四處張望,因快至元宵節,街市里影煙熙攘,燈火通明,路口有個兩層樓的花煙館,陣勢鋪張,人進人出好不熱鬧。
馬車拐進條尺把寬的巷子,再出來已上狀元橋。
許錦忽變了臉色,扯起大嗓門:“走岔路啦,往上海的船在南面桃葉渡口,這怎朝北面去了?”
許彥卿嫌他聒噪,睜開雙眸道:“誰說我要去上海的?”他正了正坐姿,望向車窗外,不遠處知府門前兩只大石獅子,肅穆坐臥夕陽里。
琺琅自鳴鍾敲了十下。
小翠放下大紅鴛鴦帷帳,欲要捻滅電燈,卻聽二姨奶奶嬌甜的嗓音:“我還要再看會書,你歇著罷,桌上的點心未動過,你也一並拿去!”
小翠道了謝,端起那碟還冒熱氣的野鴨肉春餅,蕩下簾櫳闔門,廊道吊的燈泡被風吹得黃晃晃搖擺,她走至盡頭倒數第二間傭人房推門入,趙媽秦媽不曉躲哪里去吃酒耍錢了,只有靠窗旁的床鋪睡著小嬋,月光灑進來,瀉在她搭被面的一只胳臂上,泛起青白色,滲了幾處紫。
似聽到腳步窸窣走動,小嬋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可是小翠?替我倒杯水來!”
小翠端了杯水連同那碟春餅送到床邊,拉過凳子坐下輕輕道:“你吃了麼?這是二姨奶奶賞的。”
“正餓的心發慌呢!”小嬋掀被坐起來,拿起一塊春卷就咬,雖表面油煎涼了,底頭卻裹著一包滾熱,頓時燙了嘴,哧溜哧溜直喘氣兒。
“你慢些個吃,都是你的。”
小翠壓低聲抱怨:“人都說大奶奶性子最和善,怎待你就這般苛責,年節里就又是打又是不給飯吃,你說你今又哪里惹到她了?”
小嬋不想說,嚼著春餅岔開話:“這個真好吃,野鴨肉一絲絲的有勁道,還有黃芽菜香菇碎味也鮮的很,這麼好吃的點心給你,二姨奶奶倒大方。”
小翠點頭:“二姨奶奶待我們極好。你說你今怎麼惹到大奶奶了?”
小嬋已一塊春餅下了肚,又拿起一塊,這次吃得不惶急,慢慢品味,一面道:“還不是大姨奶奶,大老爺給她買了件胭脂紅的襖子,她穿著問我好不好看,我總是說好看的,被大奶奶聽見了,就隨便指個事來搓磨我。”
“看大奶奶平日里對姨奶奶挺親近的,原來只不過表面和氣。”小翠恍然大悟:“遭罪的卻是丫頭。”
小嬋看她一眼:“莫說我,你也小心著點,待二老爺娶了正房奶奶過門,怕是你的日子也不如現今太平。”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小翠的心莫名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