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喜見廊上僅零落肅立幾個丫鬟婆子,扇窗內隱隱傳有笑聲,便曉得齋飯已開。
一個婆子打起簾櫳請她進去,幸得姨娘坐的這桌離門邊近,謝芳隔出個空位來,嘴唇無聲張闔,指著讓她坐過去。
桂喜還是察覺老太太抬眼看了看她,並沒立刻訓罵,算是給面子。
馮氏站許母邊上布菜,抬手掀開個青皮慈竹蒸籠,一簇滾燙白煙散盡,現八只寸把大的素包子,捏得薄薄嫩嫩褶皺一齊圍個圈,圓窩象小孩子的肚臍。
許母問是甚麼餡兒,馮氏回話有香蕈蘑菇餡、羊尾筍丁餡、瓢兒菜餡、金針豆腐餡許母打斷她,要嘗嘗香蕈蘑菇餡,馮氏拿筷小心挾起個放她碗里,許母咬破皮兒,卻是金針豆腐餡的,不吃擱到一邊。
馮氏滿面通紅欲要重新挾過,許母阻了又淡道:“現在這世道要解放思想,要講平等,已不興吃飯媳婦站旁布菜這樣那樣的,你也坐下一道吃罷,我現甚麼都不圖,就圖你們不早退、不晚到,能圓滿的在桌前吃頓飯。”
桂喜怎聽不出這話把自己捎帶,只抿緊嘴默不吭聲,馮氏陪笑:“甭管外頭怎麼變,許府里該遵的規矩一條都不能少。”
她又挾筷子到許母碗里:“此趟是從外面洪長興叫來的素席,這道燒板橋蘿卜是鎮店菜之一,太太嘗嘗可好?”
許母嘗了,頜首贊賞,馮氏或許因方才布錯菜,此時話不由多了些:“這道菜可吃功夫,先切條或切塊炸過,配風菜,加麻油、醬油、酒、花椒和醋烹熟,調料擱多擱少,這蘿卜味兒都不一樣,要得好味兒皆憑廚子經驗。”
許母不咸不淡道:“這蘿卜再好也不便多吃,否則打出的屁又多又臭,熏死個人!”
馮氏臉上顏色變了,像塊紅布瞬間褪了色。
她聽得幾個不會聽話的在笑,只想鑽地底去,又不能,縮縮小腳,總覺有一縷細碎的發絲,不短不長,就搭在眉上,刺癢刺癢的難受,又不能抬手去捊。
幸得三老爺許彥槐走了進來,坐到許母身邊,春梅遞給他碗筷,他接過朝馮氏笑道:“大嫂你坐,坐了吃,我來替娘親布菜以盡孝道。”
挾了一勺糖醋茭白:“吃這個,我曉你好酸甜味的。”
“你倒甚麼都知道!”
許母露出笑容,氣氛松懈了些,三奶奶月仙朝馮氏悄低說:“你怎這麼不小心,曉得老太太最忌諱豆腐,竟還挾金針豆腐餡給她,甚麼又多又臭的,話說的難聽死了!”
馮氏摸了摸眉骨,沒有碎發粘在那里,她語氣平靜:“都一模一樣沒個標志,我哪曉得哪個是哪個!”
不再多辯,揀了塊芝麻白糖餡小酥餅吃起來。
許彥槐忽側臉朝桂喜喊:“二姨奶奶可有見著二哥的面?”
桂喜正在吃茶,冷不丁被他一問,心緊了緊,回話道:“不曾見著!”
“你怎這樣說?”許母有些莫名其妙:“你二哥不是在上海?”
許彥槐笑道:“方在寺門瞧見二哥的馬車,七八個長隨皆候在那,二哥定是來了!”
正說著,又有個媽子隔簾通傳,謝家太太坐在隔壁明間等著見哩。
春梅連忙捧過茶水,許母漱過口站起要走,斜眼睃馮氏還坐著不動:“你吃點掂掂就過來,這長媳陪隨的禮數還是要有。”
老太太又跟她說話了,馮氏如聽天籟,一直僵硬的身骨,頓如打通了任督二脈。
“並不是太餓!”她應著聲,趕緊漱口,再用帕子擦拭淨唇角唇邊兒,起身追跟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