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爺在花廳設了筵。
陸續有進京述職的廣州都督陳全、江西知府張洪琛、還有軍械所買辦楊昆、吏部侍郎及主事三四個各攜內眷而來,漸滿當坐了兩桌。
至後來的是吏部尚書謝驥與其夫人,謝驥不過三十五年紀,身穿石青緙絲八團蓮花補綿褂,峻眉冷目,鼻挺唇薄,渾身氣勢凜冽,縱與端王爺作揖見禮噙起笑意,依舊感覺不易親近。
而他夫人唐氏小巧豐滿,面容雖平常卻很有福相。
謝驥撩袍端坐許彥卿身側,唐氏拉起桂喜的手搖:“呀你怎樣的嬌怯怯,天生的美人骨!”
她因自己富態、而十分眼熱這些個女人腰掐如柳的瘦,又眼尖見得桂喜手腕晃著一只和田白玉雕花鐲子,嘖嘖贊嘆問是哪里得?市面不見有。
桂喜老實地回:“是二老爺給的。”
她腦里還有些懵懂,從昨晚送她回客店到今一道來端王府,許彥卿對她較往日疏遠,連話也不願多講。
她心底有些遺憾,說不准今見過玉林師兄就要隨他去了,二老爺高高在雲端,或許這輩子再也不復相見。
她還是很想和他好聚好散的。
唐氏側頭朝許彥卿埋怨:“早讓你替我尋雙美鐲子,這麼好的原來竟自拿著私藏!”
謝驥正同許彥卿低聲說著甚麼,被她插嘴打斷,蹙起眉冷眼看她,唐氏不敢再多言,壓低聲悄道:“他呀,就曉得對我凶狠呢!”
桂喜抿起嘴輕笑,唐氏也看著她笑了:“還是我們江南的女孩兒最順眼,頭發、嘖…眉眼、嘖…瞧皮膚跟水磨年糕似的糯實,琳琅原也這樣的,可惜被京城的風沙給磨糙了,成北方大妞後,性子也變了,與我計較起來整個屋子都是她的聲音,人都說有理不在聲高是麼,她且那樣的有學問………”
桂喜暗忖原來謝驥就是謝琳琅的三叔,忍不得斜眼睃他,卻見謝驥也正側目望來,連忙收回視线,同唐氏笑道:“謝小姐昨才見過一面,覺得她很是爽朗和善呢。”
誰初初見她都覺得好,辰光久了就現原形……唐氏咂著嘴忽岔開話兒,拉過侍郎夫人指著桂喜:“許二爺怪會藏私,這雙白玉鑲紅寶耳環呀,他店里就沒擺出過,你問我咋曉得,我一日不去三回也有兩回的……”
富太太們說來說去總離不開這些話題。
廳里又捻暗幾盞花燈,戲台的燈愈發通亮,桂喜還沒見過戲台能搭得如此絕好,盯緊看好一會兒,直待有人繞台開鑼,意味好戲將連番登場。
先來的是個青衣,攜小蒲葵扇子唱起白娘子.祭塔一折,哀哀惋惋萋萋楚楚唱罷下了,又上來個花旦,稚氣未除,見著台下雙雙眼睛把她緊盯,頓時膽就怯了,調起得足,有些高不成低不就,把唱詞唱得氣噓噓地。
男人吃著熊掌鹿筋,喝口金華酒,看她可憐楚楚,笑得零碎和寬容,女眷交頭接耳反顯得有些刻薄。
那花旦頰上的胭脂擦入了鬢,紅得似要滴血,她想退台所以著急地唱:
你繡幃里效綢繆,倒鳳顛鸞百事有。
紅娘在窗兒外幾曾輕咳嗽,立蒼苔將繡鞋兒冰透,今日個嫩皮膚倒被粗棍抽,姐姐呵,俺這通殷勤的有甚來由?
鑼鼓敲得愈來愈快找不著調,亂糟糟成一團兒,眾人皆是瞠目結舌。
桂喜似乎聽得許彥卿湊近耳邊低說:“還是你唱得好!”
她有些驚喜地轉過頭,白玉耳環顫微微搖晃,卻見二老爺還在和謝驥湊近聊談,竟是自己幻覺一場。
台上西皮二黃撕拉一扯,鏗鏘昂揚,頓將先前的混亂徹底蕩滌。
一個武生頭戴軟羅帽,身穿白色大緞平金繡甲衣,絛子大帶,足蹬厚底快靴,手持長柄大刀、登台繞一圈住足,緊眉瞪眼,瀟灑亮相。
正是名譽京城的大武生喬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