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階寒如水,更寒的,是我心。
一級,兩級——
我從容的邁過台階,站到大殿門前。
一縷清風從門縫中吹拂而來,拂動我的長發。
我推開門,借著外面灑入的月光,看到莊嚴肅穆的大殿里空空蕩蕩,不見一個人。
我跨過門檻,背後傳來輕響,大門無風自動徐徐闔上。
“哐!”
所有的光都被隔絕在外,眼前陷入一片濃重的黑暗。
這熟悉動人的黑暗,我仿佛聽見無數夜之精靈的吟唱與舞蹈,感受到一種久違的舒暢。
我輕輕邁動腳步,走向大殿中央。
千年前的一幕又涌現眼前。
左手擁你,右手持刀,千萬人中我意無敵。
歲月驚逝,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惟有我還在,惟有熱血還流!
我孤傲的身軀在大殿中央立定,目光投射向空空如也的皇座,低低喝道:“出來!”
“忽——”
一簇妖綠的火苗從絕美的玉指尖燃起,火影映射在安吉霖娜忘卻光陰留痕的容顏上,映襯著她猶如星辰般閃動的雙眸。
她的身影慵懶悠閒的依靠在皇座中,身姿美到極點,令人無法相信這是一個已經近七十歲的女人。
魔鬼的身材,天使的氣質,完美的容貌,無暇的豐韻,所有一切都可讓世上的男人驚嘆上天的恩寵是何其的不公與神奇。
我只冷冷望著她,臉上堅硬如花崗石,偏偏嘴角有柔和的笑。
她終於露面了,而且是以這種方式。
顯然,她已知道自己的行藏完全暴露在我的眼中,任何裝腔作勢都毫無意義,索性明槍明劍的正面碰撞。
盡管尚感覺不到從安吉霖娜身上所散發的絲毫殺氣,但我明白既然她將我引到這里來,分明就是打算做一次了解。
“修嵐陛下,您終於來找我了?”婉轉悅耳的聲音響起,充滿女人成熟的磁性魅力。
這該是我與她第三次見面。
前兩次都是在帝都,匆匆的邂逅,不經意的一瞥。
而這一次,將不可能是。
“你不是也在找我麼?”我微笑道:“否則怎會有意泄露魔息,將我引到這里?”
安吉霖娜皇妃嫣然而笑,竟使得這黑夜無端的一亮,變得絢爛動人起來:“修嵐陛下真會說笑,人家本來正好好的准備用膳,卻被你釋放出的暗黑能量攪得一陣心神不寧,只好連晚餐也不用就跑了過來,如今您怎麼反指摘起人家的不對來?”
她的模樣嬌憨純真,宛如一個毫無心機的小女孩。
但誰要是真這麼想,下一刻就是死期到了。
我不為所動的回答道:“你應該明白,我為什麼找你。”
安吉霖娜伸手點起皇座邊的燭台,熄去指尖火苗,蹙眉道:“誰不知道修嵐陛下心思深沉,您的來意人家怎麼能夠猜的到?還是陛下親口告訴安吉霖娜吧,我是最不喜歡猜謎的了。”
“恰好,我也是。”我微笑道:“不過今天晚上我會破例猜一回,謎面就是我們之間誰會活著離開?”
安吉霖娜的臉上露出不可掩飾的驚訝之色道:“修嵐陛下怎麼這樣說?安吉霖娜是否有得罪您的地方,惹得陛下迫不及待的要與人家一決生死?”
我悠然打量著她無辜訝異的表情,淡淡道:“你我都是聰明人,何必這麼費力的說話?我來找你當然不是為了請你一起用晚餐,而你特意挑選這個地方見我,也不會是想和我幽會。”
安吉霖娜皇妃“噗嗤”一笑,以袖掩口幽幽道:“你這人哩,原來竟是這麼幽默。可惜人家已有了夫君,否則和你偷偷幽會幾回又有何妨?好吧,人家說實話了——陛下是來找我談判的麼?”
“不是談判,是要人。”
“要人,誰?”安吉霖娜臉上笑容驟然消失,卻很快又嬌笑道:“我行轅中的手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卻不曉得修嵐陛下想要的是哪個?”
“安姬思,不要告訴我她不在你手里。”
安吉霖娜輕輕出了一口氣,道:“原來羅玫真的落入了陛下手中。陛下的神通廣大著實讓人嘆為觀止。”
我油然道:“皇妃殿下的坦率也令我欣賞。”
“人是在我手里,而且就藏在行轅中。”安吉霖娜說道:“隨時,我可以將她交還陛下,但相信陛下也不會令我白辛苦一場。要知道為了能使您有英雄救美的機會,我們犧牲了七名安插在天宗多年的死間,更折損了六名好手。”
“哦?”我微微冷笑道:“皇妃殿下的出手果然大方,可惜我卻是一個吝嗇的人。”
“沒關系,我們可以慢慢來討論。”安吉霖娜含笑道:“說到底我們並沒有不可避免的矛盾和衝突對不對,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該是同一路人。”
“你利用考蘭、羅梅達爾、倫格他們來對付我,這也算是同路人的待遇麼?”我輕蔑的嘲諷道:“倘若是這樣,還是做你的敵人更幸運一些。”
“我的敵人,不就是陛下的敵人麼?”安吉霖娜從容不迫的回答道:“嘉修,聖殿,他們不是阻擋你我的最大障礙麼?不要以為嘉修將鏡月公主許配給你會懷有什麼好意,他不過是想拉攏利用你來對付我和聖殿而已,至於聖殿,他們會放過象你這樣一個巨大的危險人物麼?”
“這是我的事情,不勞你操心。”
安吉霖娜搖頭道:“縱然你再厲害,孤身一人也是斗不過聖殿和嘉修的。我太了解他們了,否則我也不會忍耐了四十多年,苦心經營等待最佳的機會。修嵐,如果你我聯手,要控制帝國簡直易如反掌,聖殿也根本不在話下。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我的建議,為了表示一點誠意,我可以先讓你見上安姬思一面。或許,看到她,陛下就會更明白應該如何做才是正確的選擇。”
她的玉手輕拍兩聲,兩名使女攙扶著昏迷不醒的安姬思從偏門走進大殿,站在安吉霖娜身旁。
我端詳著安姬思,沉睡中的她猶如靜靜綻放的百合,皎潔恬靜。
猛然心頭漾起一記刻骨銘心的疼。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重復著相同的場景。
“費貳典娜——”心底近乎呻吟的低吼。
千年以前,我最終失去了她。
而今晚,同樣的選擇又擺在我的面前。
我卻深深相信,無論如何,無論付出什麼——
我不能,再失去,她!
暗黑能量悄然無聲的興起,我卻一動也不動站在原地。
越是這樣的時刻,愈發需要冷靜。
“如何?”安吉霖娜悠然的說道:“陛下可以有一段時間來考慮,我想您該不會拒絕我的建議吧?雖然倫格死了,但我們對北方聯盟的影響力仍在,而帝國內部的勢力更是強大的出乎任何人的想象。只要您答應與我合作,不僅不會失去安姬思,還可以得到更多。”
我冷笑道:“更多,如何更多?你能夠把蒙斯頓拱手讓給我,而不是馬斯廷?”
“為什麼不可以,”安吉霖娜泰然自若的回答道:“只要陛下願意,我可以讓馬斯廷放棄,而奉您為帝國之主。將來掃清北方,一統大陸,您就將成為超越魔王尤里西思的千古第一人,這不正是您所渴望的麼?”
“這樣的好事,怎會輪到我?不要告訴我,皇妃殿下只是甘為人做嫁衣,甚至連自己的兒子也可犧牲。”
“不是犧牲,更不是做嫁衣。”安吉霖娜平靜的說道:“我這四十年來最大的願望就是復仇,所以我甘心忍受屈辱嫁給嘉修,甚至為他生下馬斯廷。所以我會為了奪得故國的寶藏殺死羅玫的父母,我的親生侄子。我怎能看著這一切在即將成功的時候卻功敗垂成?所以,無論是誰,只要擋我的路我就會毫不猶豫的除去他;只要能夠幫助我完成夢想,我就願意不計一切代價的收服他。”
“不過,陛下卻是一個例外。我知道你是不會屈服於任何人腳下,所以我唯一擁有的能夠打動你的資本就是將你推上蒙斯頓的皇座。至於馬斯廷,別忘了他身上有一半嘉修的血統,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替代嘉修的會是別人!”
沒有想到,這個女人對於帝國和嘉修的仇恨竟瘋狂到這個地步,甚至是對自己的兒子也充滿厭惡。
我徐徐道:“你也不要忘記,我的身上同樣有帝國皇室的血脈。”
安吉霖娜嫵媚微笑,那道成熟迷人的風韻連羅玫也遠遠不如。
“我怎麼會忽略了呢?所以我也需要修嵐陛下答應我一個條件,就是等你登上帝國寶座後,讓我們之間擁有一個共同的兒子,將來由他繼承蒙斯頓乃至整個大陸的皇統,你看這個條件是否很公平呢?”
她不著痕跡的輕輕褪下披在肩頭的輕紗,露出幼嫩如嬰兒一般的肌膚,更半隱半現的顯露出飽滿誘人的潔白胸脯,柔水一般的目光飄落在我身上。
燭影搖曳,玉光增色。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怎麼能夠讓我相信,你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只是為了籠絡我,要將我推上帝國的寶座?”
“因為我們才是同一類人,修嵐。”安吉霖娜魔幻般的嗓音在大殿里回蕩:“我曾經看好倫格,但他卻令我失望。你比他更出色,擁有更大的野心和實力,只有你才配和我聯手,去征服整個世界。”
她飄然站起身,邁著曼妙的步履輕輕朝我走來,美到極致的臉上充滿驚心動魄的魅力,玉手輕輕褪下胸前的柔紗,半截美絕人寰的胴體毫無保留的展現在我的面前。
兩抹殷紅,好似雪地紅梅,艷麗如許。
我的喉嚨間,不自禁的干渴,目光再無法移動半寸。
“修嵐,只要你願意,我可以隨時把自己交給你以表示我的誠意。”安吉霖娜的聲音象催眠一樣響起,滿是誘惑與魔力:“你會發現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能得到這個世界真正的快樂——”
真正的快樂?
我的神志忽然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切都變的那麼朦朧和不真實,只覺得她越來越近,那縷幽香撲鼻。
小腹躁動的火熱,一股欲念不可抑制的躥升,兩眼中射出奇異的光芒,盯著安吉霖娜起伏不定的胸脯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吼叫。
她展開雙臂,溫柔委婉的微笑著,象多年的情人一樣細語道:“來,我的小男人,讓我給你人生最大樂趣。我保證讓你從此以後忘記所有的女人,沉醉在我的身體中——”
別的女人,是誰?
我腦海里殘存的神志迷迷糊糊想道:“是翡雅、安鷺笛、希菡雅、紅羽、嘉奈莉,還有鏡月,安姬思和羅玫麼?我會忘記她們,從此只沉醉在這個女人的懷抱中,我能麼?”
我能麼?
我的頭猛的一疼,依稀里仿佛聽見一聲嬰兒的啼哭——
費貳典娜,我的女兒!
她即將出世,而我怎麼可能從此忘記她溫柔善善良的母親,忘記翡雅的純真刁蠻,忘記安鷺笛的熱情大膽,忘記紅羽的任性痴情,忘記嘉奈莉的沉靜如水?
還有鏡月公主,那在冰天雪地里的深吻,夜月小亭中彼此的纏綿無忌;
又怎麼能忘,空山唱晚,一抹冷艷如花?
怎麼能忘,在我營帳中守侯著自己男人歸來的羅玫?
我能忘記這一切,從此投入這個女人的懷抱麼?
我、不、能!
宛如發自地獄的嘶吼,我突然仰天長嘯噴出一口熱血。
血濺如花,滴落在我臉上,溫熱。
安吉霖娜驚訝的停下腳步,在十米外望著我。
“天魔焚心,”我平復著胸口激蕩的氣血,冷笑道:“我差點著了你的道!”
安吉霖娜的詫異一閃即逝,無辜的嬌憨道:“人家怎麼可能害你,都要把身子也給你了,你還信不過人家麼?”
我的眼里掠過深深的輕蔑,嗤之以鼻道:“如果我一想到這個身子的主人已經是近七十歲的老太婆,所有的熱情立刻欠奉,只想找個地方嘔出今天的早飯。”
安吉霖娜所有的笑容與嫵媚同時消失,目光瞬間轉為冷厲,低低的聲音道:“你說什麼?”
我毫無畏懼,灑然笑道:“你不覺得自己想學小女孩那樣勾引男人,年齡上有些過分?”
安吉霖娜嘴角生出一絲冰冷的笑意,緩緩披上蕩落半腰的輕紗道:“看來,你是不打算接受我的建議了。”
我桀驁的一笑,回答道:“要我象別的男人那樣匍匐在你的腳下作狗作牛,這也算是建議?”
安吉霖娜掃了眼安姬思,嘴角笑意更濃,好自以暇的說道:“那麼,你是連安姬思也不想要回了。”
“你錯了,我來的唯一目的就是帶走她。”我回答道:“剩下的問題都是你自己制造出來的。”
“好,我把她還給你!”安吉霖娜出人意料之外的說道,玉手一抬,那兩名使女將安姬思押到我的身前。
我一怔,立刻明白了安吉霖娜的用意,冷笑道:“只要我一接過她,就等於背上了一個累贅,今晚要想走出這座大殿的可能將微乎其微。安吉霖娜皇妃殿下,你說我是否該感激你的慷慨?”
安吉霖娜幽幽嘆息道:“沒有辦法,一切都是你逼我的。既然不能與我合作,象你這樣的男人就只有盡早除去。尤其現在這種形勢底下,我怎麼能在嘉修身邊再放上一個比倫格更加危險的人物呢?”
我伸手接過安姬思,將她柔軟的身軀攬入懷中。
低頭一瞥,伊人如夢,依舊於沉睡中。
兩名使女徐徐退下,風卻起。
“都出來吧,免費表演已經結束。”我漫不經心的低吟道:“要想殺死我,只在此時。”
“呼——”大殿里所有的火燭幾乎同時亮起,一團奇異的白色光華彌漫開來,就似早晨的薄霧。
大殿的結界徹底啟動,就算里面天翻地覆,外邊的聖殿騎士也無法察覺分毫。
左右背後,同時出現三個人,與安吉霖娜對我形成合圍態勢。
背後佇立的是馬斯廷皇子,他怨毒無比的眼神令人無法把他和往日那個和善近人的帝國皇子聯系成一個人。
深深的眼眸中,閃爍著妖艷的暗綠色光芒,仿佛鬼火一樣跳躍。
在左側,是一名身穿金色神服的瘦長老者,皓發如雪,氣勢無雙。
沉穩的身軀動也不動的屹立在燭光中,竟給人一種比海更深邃莫測的感覺;
在他的對面,是一名銀白神服的矮胖老者,銀灰色的長發寫意的披到腳邊,自然如流波輕瀉。
他的全身散發著一團神秘的清冷氣息,孤傲如天上皎月。
“竟然是聖殿日月兩位長老,”雖從未謀面,我依然准確的報出了這兩名老者的來歷:“什麼時候,聖殿也和安吉霖娜皇妃同流合汙了?”
我的心頭微微一緊,難怪安吉霖娜不把聖殿放在眼里,原來三大長老中已經有兩人成了她的附庸。
任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有與倫格一戰的實力,何況眼前還有安吉霖娜和馬斯廷,而我還需要護持住安姬思?
但我的心底沒有半分懼意,反而生起一股濃烈的戰意豪情。
“呼——”罡風飛縱,我的身周升騰起一團暗黑霧光,長發在背後桀驁不遜的鼓蕩,宛如仰頭嘯月的飛龍。
“放肆!”日賢者冷冷的說道:“真正的惡魔該是修嵐你才對。聖殿一直因為嘉修陛下的原因對你容忍克制,你卻越來越囂張狂妄,居然驅使惡魔之兵暗月四處行凶,如今又想刺殺皇妃殿下。閣下真當聖殿無人麼?”
我不屑的冷笑道:“出了你們兩個敗類,聖殿果真無人了。”
安吉霖娜徐徐道:“不必跟他廢話了,速戰速決,免得驚動了安德赫特和鏡月他們。”
日月兩大長老一起微微頷首,一金一銀兩道光焰衝上天空。
殺機如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