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卿躺在偌大的拔步床間,眼瞼雖闔著,人卻沒有睡著。
這已是近來第叁回了。
也不知道那鄉下婦人給自己下了什麼蠱。
陳元卿方才夢到了茶湯巷,她與齊圭就住在那處,街上有家鋪子是陳家的產業,看在祖上情分,讓齊圭做了鋪中掌櫃。
偶爾一兩次馬車打鋪前過,他掀開布簾就能瞧見那婦人在鋪中幫襯。
婦人二十有余,然風姿綽約,絲毫不遜於年輕貌美的小娘子,且大概是歷經人事的緣故,走動間,眉角亦帶著番風韻。
那時京師人人都道陳國公侍母至孝,常出入茶湯巷為老夫人買羹食。
陳元卿沉了臉,轉而下榻。
翌日鄭或隨陳元卿自宗陽門出來,忽聽得車內人漫不經心問:“永安可有信傳來?”
鄭或驀地一怔,回道:“還沒有。”
車內只“嗯”聲便沒了動靜。
鄭或暗罵自己不會做事,國公爺斷然不會隨口說這話,當初惱怒發了狠不管那小娘子,童家巷的宅子卻沒空,這不就是在等著呢。
京師傾慕國公爺的女郎不知凡幾,爺何時對個婦人這樣上心過。那女郎恐連爺的身份都不知道。
十月初剛過完寒衣節,永安快馬加鞭送來了封信件。
陳元卿看完便擱置在旁,鄭或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陳元卿獨自在書房呆了兩個多時辰,出來後與鄭或道:“尋個大夫去永安,通婦科的。”
永安地方畢竟小良醫有限,或許瞧走眼也未可知,又或者醫術不精耽擱病。
難怪她與齊圭成婚多年都未有子嗣,不曾想卻是她身子問題。
終究跟過自己一場,若確實治不好,他卻不妨收了她,入了國公府,妾室便是生不出子嗣也無礙。
鄭或愕然,陳元卿沒有理他,將信拿給他瞧。
陳元卿略沉吟,又囑咐了句:“你跟著去。”
鄭或要如今還不知道陳元卿的心思,也白在他身邊呆了多年,國公爺這是在吩咐自己,無論病瞧不瞧得好,將人帶回來方要緊。
永安縣,十里街發生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這古人說福禍難料果真半點不假,不多久前旁人還在羨慕陶家好運道,誰曉得不過幾日,傳出陶家娘子身子有礙的流言,連齊家的親事都給丟了。
齊圭心疼還沒吃到嘴的肉,可這子嗣畢竟大事,最後還是主動上門要求退親。
因為是陶家過錯在先,不用鬧到衙門里頭,陶家已主動將聘禮都還了回來。
陶家二老聞此噩耗,每日長吁短嘆,陶母眼睛真的都要哭瞎,一心想替女兒重新找個大夫去看看。
偏家中事情不斷,陶父昨日去販竹時又拉傷了手腕,動不了筆,那青涼傘面的桃花紙讓柿子漆浸泡過,若不及時上色,這些傘可要作廢。
一家子可就指著涼傘過活,陶父在院中大罵陶良寶不中用,學了十多年,連繪制都沒摸到皮毛,要出去找畫師,白花大筆銀錢不說,還未必能畫好。
幼金自樓上下來,她近來精神不大好,家里都道她是憂慮過度,比往日更用心哄著她。
“爹,你別罵哥了,不若讓我來試試。”幼金道。
陶父疼愛幼金不假,但祖宗家訓擺在那里,剛要開口反對,看到女兒那張臉愣是開不了口。
“妹妹花樣子比外面賣的那些畫的還好,就讓她試試吧。”陶良寶比幼金大叁歲,打小把這妹妹當眼珠子看著,自向著她。
陶父心里本就松動,見兒子也這樣講,便順勢松了口:“你畫一把試試,不用多顧慮,畫壞了也無妨。”
幼金應是,畫一夜便好。
陶父見了幼金畫的傘面,待干了便叫陶良寶封上桐油,私下對陶母道:“可惜傳不得女兒,我看幼金比她哥適合得多,若以後真留成了姑子……”
陶父想女兒有這門技藝,縱然因為不能生子嫁不出去,也不會讓嫂子侄子低看。
卻讓陶母啐了口:“你別無事咒我兒,那林大夫年紀大了頭腦不清,否則前兒剛說好端端,後面又成子嗣有礙。”
但旁人哪等你來解釋,話僅僅半日就傳了出去。
幼金看家中父母兄長為她憂愁,心中原本想著只將齊圭婚事退了便好,可現在她腹里有了崽子。
那日她配了藥最後卻沒服下。
不是陶幼金想留下這崽子給自己養老,只她兩輩子雖生在小地方,卻連雞都未殺過,更不用說殺人了。
這一拖便拖了十幾日,幼金當知再拖不得,林大夫特意囑咐過,藥吃得愈早對身子傷害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