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島星期一下午有課,殷柔星期一上午要到學校上課。
因此,他們很早就起床,離開了賓館去准備干各自的事。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一個人長時間集中精力不休息地干某件事後,一旦停歇下來便是睡覺、睡覺、再睡覺。
帶著少有的疲憊,侯島回去便倒在床上埋頭睡覺,無論狄麗麗多麼生氣,他都置之不理,因為昨夜他太累,太累。
對於他來說,昨晚上發生的事,猶如一個世紀內發生的事一樣多,而且還有太多太多的不可思議,太多太多的偶合。
而面對這些,他又不得不強打起精神。
此時,他才深深體味到陪伴精力超強的殷柔並不容易。
有人說,睡覺是一種美妙的享受。
此時此刻,這話對他來說再准確不過。
他倒在床上,渾身覺得非常舒服,不到三分鍾便“呼呼”地睡去了,進入了夢鄉。
……
在一夜小雨後,山村四月早晨的空氣異常濕潤和新鮮。
整個村莊被浸潤在晨霧繚繞之中,濕潤而柔和。
一些小鳥早早就起床了,站在房前屋後的樹上,像過節一樣歡快地鳴叫著。
在屋脊上,一種被稱作“水鳥”的鳥正在賣弄著尖銳刺耳的歌喉。
這種鳥是“活天氣預報”。
接連下幾天雨後,只要這種鳥一出現在屋脊上,接下來就是百分之百的晴天,而且從來沒失誤過。
因此這種鳥雖然像烏鴉一樣丑,而且叫聲難聽,但也非常受歡迎。
“南瓜三兒(侯島的小名兒),天晴了,早點起床吧!好幾天沒摘茶了!茶葉都老了!你回來了就幫忙一下吧!你爸早上就到外面請人摘茶去了……”侯島老媽在堂屋叫他。
南瓜三兒的父母是××山下的農民,在××山上承包了一片茶園。
每年春夏時節,他家都請些閒散勞動力上山幫忙摘茶,然後連夜炒好茶葉,再賣出去。
“哎呀,媽,早上睡覺多舒服,我還睡一會兒吧!”侯島(以下稱南瓜三兒)在床上伸了伸攔腰說。
“睡一會兒?你爸已起床一個多鍾頭!今天有很多人幫忙摘茶,全家人都要到大田溝(茶場的名字)去。晚上,我們還要去炒茶。你都二十多歲了!別不受慣啊?”老媽在外面很嚴厲地說,“不在家當作不在家說,在家就要幫忙做一點事……”
“好了好了,媽,我就起來,就起來,別再呱謹(磨嘰)……”南瓜三兒說著就穿衣服起了床。
南瓜三兒從小在農村長大,父母長期承包茶園,明白春夏季家里是如何忙碌。
從小學二年級起,每逢星期六星期天,他總是一大清早就起床,炒一點飯吃了就到××山上的一些茶場去幫忙摘茶。
三毛錢一斤,五毛錢一斤,他一天也總能掙個兩塊三塊錢。
在摘茶時,南瓜三兒的手腳麻利,比一般人要快得多。
因此,一些茶場的老板都爭相請他去幫忙。
每年春夏,南瓜三兒就是××山一帶茶場老板眼里的名人,總有老板帶信請他去幫忙。
那時,冰棍一毛錢一個,燒餅兩毛錢一個,鋼筆一塊一毛錢一支。
在一般農村孩子看來,這些都是奢侈品。
但在南瓜三兒看來,這些還是消費得起的。
因為他每一個春夏季上山摘茶,都能掙到三五十塊錢,而那時小學一年的學費才二三十塊錢。
因此,在同齡的農村孩子中,南瓜三兒還算比較“富裕”的。
後來,南瓜三兒爸媽承包了茶場,他便窮了——只能免費幫家里面摘茶,掙不到任何外快。
小時候,他多次向爸媽抗議過,但總以失敗告終。
直到最後,他明白了事理,才不再幫家里面摘茶還要錢。
××山有很多茶廠。
每年春夏季,茶場的老板都要下山請人幫忙摘茶。
而摘茶的時節又是種花生、栽秧的時節。
因此茶場老板很難請到壯年勞動力,他們請到的往往就是一些老婦女和學生娃等務農不能頂主力的人。
在摘茶時,茶場在按照所摘新鮮茶葉的斤數付錢,而且中午還要免費招待一餐飯。
因此,在請人上山摘茶時,茶場老板要准備摘茶人的中飯,還要不時到茶園巡視,統計人數、看看茶園里的情況。
南瓜三兒聽老媽說今天請人摘茶,就迅速穿衣起床。
上廁所、刷牙、洗臉、吃早飯,他都以最快地速度解決。
他知道,對於茶農來說,春夏之際是繁忙的黃金時節,容不得耽誤和忽視的。
尤其是他家里還請了很多人,待會兒還有很多事需要幫忙。
吃完早飯,南瓜三兒一看鍾,才剛剛七點多一點。
雖然才七點,但左右的鄰居早已經出去干活了。
他背好媽媽准備好的米菜,一個人先期上山,到大田溝茶場的房子里收拾一下,燒一點水,洗一點菜,准備接待那些上山幫忙的人。
南瓜三兒家承包茶廠後,除了少數時候在山上住,一般還是住在山下家里。
因為他家里還種了一些田地,也需要照顧。
此外,茶老板住在山下,請人幫忙和賣茶買菜都方便一些。
因此在摘茶時節,南瓜三兒爸媽經常是白天上山摘茶,晚上在山上炒好後連夜下山休息,第二天早上再請人上山幫忙,或者上街去買菜,或者賣茶葉什麼的。
南瓜三兒背著米菜,走進密密的樹林,向著大田溝茶場走去。
大田溝,顧名思義就是一條大山溝。
在那條大山溝里面,有著近三千畝茶場。
以前,大田溝是一家茶場;現在,茶場承包給了私人,就分成了兩家,各人負責各人承包的那一片茶園。
由於不通機械路,偌大的茶場只好分開,讓幾家繼續小戶經營。
南瓜三兒家分的一片茶園位於大田溝底部,另一家分的茶園靠山腰。
在茵茵郁郁的林間小道上,南瓜三兒不時遇到一些跨著簍子的孩子和中老年婦女。
他們看到南瓜三兒背著米菜,雖不一定認識他,但憑感覺就能知道他是茶場的主人,就不停地問“幾多錢一斤(摘的新鮮茶葉多少錢一斤)?”“中時炒麼斯咽啦(中午炒什麼菜吃)?”之類的問題。
這些山里的孩子和老婦女就是實在、憨直,只要說有他們滿意的價格和午餐,哪怕要走很遠有一段山路,他們也會很高興地去幫忙。
對他們而言,不能外去打工,掙個零花錢比較困難。
南瓜三兒看著這些純朴的孩子和老人,臉上不由得露出了陣陣笑容。
在摘茶季節,各茶場都四處請人,不容易請到人。
漲價很有限,畢竟這種手工作業的茶園利潤很小。
茶老板更多地是付賬和中飯上提供一些優惠,也就是開現錢和努力提高中飯的質量。
以前農村勞動力充足時,茶場免費提供的中飯就是干飯、咸菜、稀飯。
現在農村勞動力比較緊張,為了請到人,茶老板提供中飯的質量提高了很多。
為了請到人幫忙,不少茶場不惜花錢買魚、買肉。
當他們問“幾多錢一斤?”、“中時炒麼斯咽啦?”之類的問題時,南瓜三兒總是毫不猶豫地回答“兩塊五”、“蒜薹”、“萵筍”和“均脂花”。
每逢南瓜三兒回答這些時,他們都開口笑。
對他們來說,這些待遇確實不賴,兩塊五一斤的茶葉,一個孩子一天能掙到十多塊錢,而且“蒜薹”是當時的時令菜,“均脂花”又是當地一種非常稀少名貴的野山菜,一斤要賣到30多塊錢,不少農戶即使有這種菜,也往往是賣了或者送人情、走後門,偶爾在逢年過節吃一點,但總是解不了饞的。
一個膽大孩子問:“是真的,還是假的?我最喜歡吃均脂花。對了,有沒有肉啊?均脂花煮肉好吃!”
南瓜三兒說:“有,有,只要你好好摘茶,中午我保證給你煮均脂花吃,保證煮肉吃!”
“瞧哈恩那個吊子,只曉得搞幾巴子(看看你的饞樣兒,只知道好吃)!”旁邊的另一個大一點的孩子笑著說。
那一群人哄笑了起來。
南瓜三兒看著這些“勞動大軍”有說有笑,也不知不覺忘記了山路難走,腳步越來越輕健了。
他對那幾個孩子說:“別光顧著白話兒(說一些沒用的話),趕緊到茶園去搶頭茬兒,我先去燒水等著,渴了的話就回場里喝茶……”
“嗯,准備好茶,還要准備好煙啊!……”
“對了,還要准備好酒……”
那幾個孩子笑鬧著向前跑去了。
看著這些孩子,南瓜三兒驀然意識到今天是星期天,孩子都放假在家,請來幫忙摘茶的人多是孩子。
趕到大田溝茶場後,南瓜三兒打開了幾間瓦房的門,里里外外打掃了一番,燒了一鍋開水倒在大盆里面,再放了一些茶葉,然後洗好菜、洗好米,准備好了做午飯的一切東西。
大約八點半左右,老媽也上山了。
她來了後,就接過他手中的事兒,叫他提著簍子到茶園看看,摘一點茶,統計一下來幫忙摘茶的人數,然後在十點半左右再回去說一下,好准備午飯。
南瓜三兒便提著簍子到了茶園。
雖然快到九點,但大田溝還籠罩在濃霧之中。
陣陣山風吹來,南瓜三兒不禁覺得有點涼,便跳動了一下,提著簍子到茶園到處巡看,不停地招呼著茶園里摘茶的人。
在雲霧繚繞中,整個大田溝的茶園若隱若現,被披上了一層薄薄的地“仙境”。
那些請來幫忙摘茶的孩子,三五成群的像小兔子一樣在茶園里鑽來鑽去,尋找長得最茂盛的茶苗。
雖然茶樹上還有一層層細水珠,但山里的孩子對露水早已經習以為常,他們只想努力多摘一點,回家時換到一些錢,好拿去買他們喜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