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新聞從業者而言,這一天一定是值得紀念的一天。
上午,娛樂圈女經紀人賣身劈腿的丑聞還未被證實,下午突如其來的源茂鋼材造假案就連最老道的新聞人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熟悉行業內幕的記者全部都上了前线去追蹤事件進行深度調查。
所有新聞機構加班加點,力爭在第一時間將事情的原貌展現給世人。
還沒等到前线記者的第一波消息的反饋,來自政府機構的信息員便傳來了又一條爆炸新聞。
著名黑客Burning因攻擊政府網站,在A市成功落網。
看似毫無關聯的三件大事,背地里卻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方所淡然地清理掉自己栽贓Burning的所有操作痕跡,開始著手調查自Burning電腦內拷貝出來的虛擬銀行賬戶出入賬記錄。
最新一筆資金轉入時間是半個月前。
打款入戶的人甚至連創建一個新戶頭的意識都沒有,付子申三個大字明晃晃的出現在開戶人欄之中。
而實際支出這筆錢的是他名下的副卡,掛的袁思語的名字。
袁思語。
方所停頓了片刻,單手撐著下巴若有所思的看著屏幕上調出來的袁思語的個人檔案。
茂源鋼材董事長的獨生女?
……是明成那邊的人。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還未來得及繼續下一步動作,一直監控著行業內重要訊息的軟件提示跳出來。
源茂鋼材陷入造假丑聞,明盛集團已出具撤股通知書。
方所的手愣在原地。
這麼巧?
他剛剛才查到誰是誣賴林圖的幕後黑手,肇事者本人連帶著背後的靠山就一並被人給清剿了?
方所內线聯系了正在外頭緊鑼密鼓策劃翻盤行動的於斯人。
“你干的?”
“什麼?”
於斯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沒事了。”
方所掛斷了電話,將方才打開的資料一一關閉,合上電腦。
有點意思。
他拿起一旁的手機,撥通了爛熟於心的林圖的電話。
“喂……你在哪兒?新聞我看到了。半小時後,給你一個作出解釋的機會。”
很快,警方關於Burning落網後的一系列藍底白字的公告也很快在網絡上公布了出來。
關於入侵政府網站的罪名,Burning堅持自己是遭人陷害。
而對於今早拿錢誣賴某當紅藝人的女經紀人一事,Burning已供認不諱。
消息一出,一時間,互聯網上人心動蕩。
小王恨不能把這條官方辟謠轉發上三百遍。
她就知道圖圖姐是被人栽贓的,嘿嘿嘿。
打臉了吧打臉了吧~看誰還敢在網上跟她掐架。
而當事人林圖,在接完方所的電話之後,根本已無心再關注自己的八卦究竟又傳播成了什麼模樣。
之前跟方所談合作時,她根本就沒考慮到變故會出現在自己身上。
現在她需要集中精神,拿出最好的解決方案,以防方所一會兒跟她談撤資,而她卻沒理由拒絕。
同樣面臨撤資風險的還有源茂鋼材。
黑與白拿著衛長生傳真過來的付子申手簽摁了指印的商品出售合同,大搖大擺地敲開了袁家的大門。
袁思語正跟袁夫人在院子里喝茶。
少女不諳世音的臉蛋上洋溢著純真的笑容,任誰都不會把她跟陷害經紀人的幕後黑手想到一起。
喜歡凌初,是從他出道時,就已經決定了的事情。
雖然她也清楚,以袁家的社會地位,她是決計不可能跟娛樂圈里的藝人發生些什麼。
但,這個男人也絕對不能被其他人染指。
尤其,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經紀人。
突然闖進來的兩個陌生男人讓養尊處優的袁夫人臉上現出了上位者的不悅。
“來人呐!怎麼什麼人都可以隨隨便便闖進袁家了?把他們趕出去。”
黑與白面無表情的繞過了跟在後邊一臉擔憂的管家,一左一右,架起了袁思語的雙臂。
“你們!”
茶杯翻在桌上,留下一大片的水漬。
袁夫人這才反應過來,青天白日的,怎麼就有人敢擅闖民宅,隨便抓人?!
“來人!快來人!”
袁家是商賈之家,此時能出面阻攔黑與白的,大約只剩下門衛。
黑一只手便將年過半百的門衛給一並制服了。
他苦惱的看一眼自己的同伴,用眼神示意白想想辦法。
白將袁思語一直在尖聲嚎叫的嘴給封住了,將帶來綁人的繩子給黑扔過去。
“按約接貨,請夫人行個方便。”
付子申手簽的出售合同擺出來。
白好脾氣的試圖跟當家的女主人達成共識。
袁夫人已經瘋了一般的上前來撓他,什麼貴婦做派、什麼上層人的優雅,全部都變成了泡影。
“你們是誰!為什麼抓我的女兒!我告訴你們……我丈夫是源茂鋼材的董事長!我是袁家的千金……你們要是敢動我女兒一根汗毛!我跟你們拼命!”
這是在演三流偶像劇嗎?
黑已經動作熟練的將哭花了臉的袁思語綁了個結結實實,一把扛在肩上。
嬌小的女孩正拼命在他肩頭掙扎。
白見狀,已明白過來雙方和平交貨的希望徹底破滅。
他盡量動作柔和的將袁夫人撲過來的攻擊都擋下,強制性令她冷靜,看一眼茶桌上放著的出售協議。
袁夫人的瞳孔在看到付子申的簽名時已經猛地收了起來。
“你們騙我……到底是誰!誰偽裝的我丈夫的簽名……”
“袁夫人。源茂鋼材一小時前已經申請了破產清算。這一份出售協議,白紙黑字,是付總親手簽下的。”
不。
她的丈夫怎麼可能下得去手說要賣掉他們唯一的女兒!
他們明明商量好的,在半個月後的凌老爺子接風宴上替她尋覓一個好婆家!
她嘴唇發白,因為她不但認出了付子申的親筆簽名,更認出了她袁家惹不起的買家的簽章。
她幾乎是顫抖著,聲如蚊訥的問出了連自己都不願意相信的事情。
“他……他簽了多少錢……。”
“一千五百萬。”
白松開了袁夫人被他反剪在身後的手,優雅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袁夫人像是抓到了什麼希望一般揪緊了他的袖子。
“我贖!我出錢贖她!”
黑用眼神示意自己的搭檔速戰速決,扛一個人站在這里配合演戲,很累的。
白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的宣讀黑市自創立以來雷打不動的規矩。
“一入黑市便是貨。贖貨的價碼,是黑市買入價的一百倍。請問袁夫人是打算現金,還是轉賬?”
原本還以為自己仍有一线生機的袁思語聽見白的話語,無異於聽見晴天霹靂。
她哭的臉上全是淚痕,雙腿拼命的在空中蹬著,就像是砧板上的魚在做臨死前的最後掙扎。
“人命非草芥。袁夫人保重。”
白留下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語,收起茶桌上的合同,跟著黑一起,帶著袁思語四平八穩的出了袁家大門。
“老大……貨已經接到了,怎麼處置?”
“先擱著吧。讓她自己先反省一下。”
老大這次怪里怪氣的。
黑與白在對方的眼里看見了同樣的困惑,相互無奈的聳了個肩。
“是!”“好!”
三個月前,黑市已經完全暫停了關於活物的私下交易。
收到衛長生的通知時,他們還以為老大要東山再起,哪曉得,居然讓他們出面開始演戲。
搞不懂,搞不懂。
“要不要直接把後邊那個打暈?”
黑被袁思語一直嗚咽的哭聲和掙扎聲吵得頭疼。
白把著方向盤,高速漂移,轉了個彎。
“咚”的一聲響,袁思語的腦袋因為重力作用,撞上了加固了的車廂內壁。
消停了。
黑重重的吐出來一口氣。
“你說這個也能翻身嗎?”
白知道,他是在拿後車廂里的女人跟十個月前他們帶回去的那個女人做比較。
“難說。”
他跟在老大身邊這麼多年,形形色色的人也見了不少。
在得知自己被親人當成貨物賣進了黑市,還能不卑不亢的想辦法自己贖身的,從始至終,也只見到了那一個。
“你說,老大暫停了活物交易,是不是也跟那個女人有關?”
“咳咳。”
白出聲提醒自己的搭檔。
“上頭的事,我們別瞎操心。”
“……”
“總比之前的感覺要好,不是嗎?”
“也對。”
黑扯開嘴角,露出一個天生的猙獰的笑。
沒有人天生就是劊子手,只不過都是被逼到了絕路,沒有了選擇罷了。
黑市黑,但是也並非是絕對的黑。
他跟白當年也是被賣進黑市的貨物,原以為這輩子就要毀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沒想到,居然碰上了老大。
這麼多年了,那個男人一直游刃有余的掌控著黑市之中黑與白的界限。
就像是在手中握著一個天秤一般,不偏不倚,吞下了黑白兩道所有魚龍混雜的勢力。
因著多年的凶名在外,黑市還是眾人口中那個聞之變色的地方。
也只有他們這些真正舍身其中的人才知道,在那個男人的帶動下,黑市已經變了天。
對與錯,正與邪,所有事情,都得照老大的意思來。
“方總……”
從醫院里出來,林圖很快就照著方所發過來的定位,找到了他停放在專用停車位上的車。
這一次出門,方所沒帶司機,而是自己開了一輛四座轎車。
看見林圖的身影後,副駕的車窗搖下來。
方所在車里淡淡的瞥她一眼,林圖已經會意,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態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坐上了車。
“系好安全帶。”
靜謐的車廂內,正在點火的方所莫名冒出來一句叮囑。
“好。”
林圖如履薄冰地照著他的指示將安全帶扣好,如臨大敵地等待著身邊人的責令。
“吃飯了沒?”
出乎意料,方所開口,說的是跟上午發生的事情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個問題。
“……還沒?”
林圖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方所已經抬腕看了眼手表上顯示的時間,將午餐場所選在了離醫院最近的一家餐廳。
等到豐盛的美食都擺上桌面的時候,林圖依然有些發懵地坐在方所對面的位置。
“怎麼不吃?”
方所困惑地看她,不是跟於斯人一起吃飯時還“有說有笑”的?
林圖硬著頭皮拿起餐具,安慰自己就算一會兒要死,至少也先當一個飽死鬼。
菜剛入口,對面的男人忽然開口。
“上午的新聞,我看了。”
“咳咳咳……”
林圖忙放下餐具,正襟危坐,切換成了迎戰模式。
“呵……”
方所被她的反應逗笑了,一雙原本不帶任何情緒的眼睛微微開合,視线便落在林圖身上。
“為什麼這麼緊張?”
林圖擦干淨嘴,將紙巾疊放在桌面上。
“因為上午的事情是我失職。我為上午的不實輿論所帶來的名譽損失向您致歉。但……”她話鋒一轉,語氣不卑不亢,“我可以向您保證,這件事絕對不會影響到凌初的經濟價值。”
方所不置可否。
他沒有給人第二次機會的習慣,但,事實的確如林圖所言,這件事不會影響到凌初分毫,受影響的只會是她。
他斂了眸子,淡淡開口。
“別想太多。好好吃飯。”
做好准備全心全意等待著方所責問林圖徹底茫然了。
他……怎麼看起來好像是在安慰她?
“對了,你有沒有考慮過從ACE公司跳槽?”
方所冷不防地拋出來另外一個話題。
林圖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
是職業陷阱嗎?
考量她對公司的忠誠度,以此來評估她的職業素養?
還是言語暗示,她不能勝任凌初的經紀人這個職位,敲山震虎告誡她最好早日自己離職,以免他龍顏大怒?
林圖抿唇不言。
方所明顯感覺到,因為他拋出去的話題,兩人之間的氣氛肉眼可見的越來越僵。
……想要相談甚歡,很難嗎?
方所拿筷子的手微微頓住。
那雙眼睛再度看向林圖,其中帶上了些窺探與審視。
“抱歉。我暫時沒有離職的打算。”
林圖挺直了背脊,毫不相讓地看了回去。
“感謝您對我的信任和青睞。但是ACE公司目前是最適合凌初發展的平台,而我,也是公司指派給他的唯一經紀人。如果我從ACE公司離職,不僅合同無法再繼續進行,而且先前跟您承諾的收益數,我不敢保證。”
“為什麼不考慮從ACE公司離開?”
是因為林起?
那個她名義上的未婚夫?
在她出事時,甚至都沒能力保護她的男人?
方所因為林圖條件反射般的回答而有些煩躁,出聲時,聲音里含著連他都不曾料到的冷意。
“因為……”
林圖有了片刻卡殼,她的初衷原本也是從ACE公司逃離,但不是現在。
沒有再給她巧舌如簧的機會,方所的聲音再度料峭地在房間里響起。
“如果我說,你不離職,我就撤資呢?”
“……”
林圖啞在了當場。
方所在想什麼?
因為她的負面新聞所以直接打算換掉她在凌初身邊安排自己的人嗎?
凌初的電影拍攝已經步入尾聲,這些日子,因為她的多方維護,凌初的曝光度和媒體美譽度都呈現良好的上升趨勢。
釜底抽薪,在她名譽一落千丈時接盤,對她趕盡殺絕。
這是商場上再尋常不過的手段。
林圖的右手微不可察的有些顫抖。
因為她發現,除了擁有凌初這張底牌外,她根本沒有在方所面前說“不”的資本。
她驟然間站起身來,那雙溫和的眼睛里初現凌冽。
“如果這是方總您今天專程過來找我的目的,那麼我明白了。不離職是我的底线,如果方總想要因此而解約,悉聽尊便。”
她不可以被擊垮,更不能展現出恐懼抑或是懦弱。
如果失去了凌初經紀人的身份,那麼在明成的賭局里,她將永無翻身之地。
而她生存的唯一希望,在別人眼中卻比任何事物都要不堪一擊、不值一提。
林圖快步走到房間門口,背脊依舊挺得筆直,但雙唇已經開始微顫……
在這個節骨眼上失去了厚生資本的資金支持,縱使她有滔天本領,也不可能翻盤。
失去了經紀人身份,她死。
失去了厚生資本,她依然是死。
她在這場游戲里已經垂死掙扎著尋找了太多次生路。
可,為什麼每每橫在她眼前的都是懸崖?
現在回頭舍棄尊嚴跪地求饒,能討來上位者的原諒和施舍給她的機會嗎?
推門而出的遲疑掙扎間,自她身後傳來的方所的聲音宛如天籟。
“站住。”
方所落落起身,在林圖徹底離開之前,攔住了她開門的手。
林圖在他懷中轉身,臉上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住,是一張比看見關於自己不實傳聞時更慘白無助的一張臉。
“抱歉……”
方所的心微微一滯,一股懊惱之意洶涌涌入心房,讓他不適地皺起了眉毛。
“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圖回了他一個勉強的笑容,把視线撇開了,試圖將自己從他的包圍圈中解放出來。
方所下意識地將另一只胳膊也壓了上去,將她完全縮在了自己的雙臂之間。
“為什麼不考慮一下其他的洽談方式呢……”
方所低下頭去,強忍住心口的莫名苦澀,以不容拒絕的姿態吻上了林圖蒼白的嘴唇。
林圖的身子開始在他的吻下顫抖。
他的手掌扶住她的腰,身體再貼近一些。
肉體融資。
這四個字無端的出現在林圖腦海。
她撐在方所逐漸貼近的胸口,猛地將眼前的男人推開了。